中篇小说·原载《解放军文艺》2009年第4期
吉方君
【内容简介】这是一部反映当代军人全新风貌的军旅小说。作品以海军陆战队猛虎旅侦察连列兵毛芋头竞争特战队员为主线,以转型时期的复杂世态为背景,展现了我军战士敢于拼搏、奋勇争先的男儿风采和热爱人民、疾恶如仇的赤子本色。
夜暮降临的时候,连队后山的老兵崖便生动起来。有人说在月朗星稀的夜晚,亲眼目睹过它神奇的变化:有时玉铠银甲,化作秦皇兵马佣;有时黑裤灰衫,凝成赤卫队员浮雕……
在新兵连里,班长文福生曾带着毛芋头和另外几个新兵爬到老兵崖的脚下,看到的却是久经风霜的花岗石。那岩石质地坚硬,只是造型有点特别:中间的部分如刀削斧劈,舒展而平滑;崖的顶端是一块前凸的巨石,黄色底面杂有七彩;而它的底部鼓凸暴凹,苍苍然,黑黝黝,怎么看都是那种随处可见的普通山石……
后来,毛芋头在偶然的一瞥中,竟发现了它的秘密。
1
做完100个蛙跳和200次马步推砖之后,毛芋头就悄悄来到连队后山的空地上。打从新兵连开始,他就习惯在晚上悄悄溜到这里练拳。
月光洒下一片银辉,老兵崖上的矮松依稀可见。毛芋头深吸一口气,一侧身,提起右脚猛力下踏,左拳从腰际旋转冲出,压着嗓子发一声喊——嘿!随即身形一闪,右脚飞起,猛力前踢……
毛芋头在变换身形的时候,突然分了心。
晚饭的时候,老乡刘年生说,毛芋头,你的捕俘拳再不练练,你进特战队就没戏了。
毛芋头所在的侦察连,是猛虎旅的尖刀,而他所在的一排一班,是这把尖刀上的利刃。
几天前,旅部的张参谋到侦察连选拔特战队员,毛芋头是三名候选人之一。另两名候选者,一个是三班副王大友,另一个是连部通信员于美德。三人只能取一,因为只有一个名额。
山东老兵王大友是侦察连5公里武装越野纪录保持者,长得牛高马大,尤其是那两条腿老长老长,像是加了一截钢筋似的,走起路来一阵风。河南老兵于美德硬实得就像一块钢板,拳头一攥,胳膊上的肉就鼓起老高,粗得像小腿肚子,单兵对抗势不可挡。相比之下,身子单薄的毛芋头明显处于劣势。因此,他只能在巧字上下功夫,充分发挥自己的射击优势和穿插特长。上个月连里比武考核,他夺得了300米移动靶速射和10米铁丝网两个项目的冠军。
毛芋头在闪展腾挪的当儿,身后有个人影在晃动。
他连忙收势,侧身一看,是刘年生。
刘年生说,你傻呀毛芋头,你以为在训练场上比过人家就能选上是不是?你也太傻逼了!
毛芋头说,刘年生你烦不烦呀,不比实力又比什么?难道比吹牛像你一样牛皮哄哄?
刘年生一跺脚,说,我他妈的贱,我不说了,我滚蛋还不行吗?
毛芋头说,刘年生你没看到人家烦吗?芋头低头认罪还不行吗?
刘年生于是就笑了,说,得,毛芋头,我算是服了你了,这辈子碰上你,我就自认倒霉吧。
刘年生跟毛芋头是表兄弟。刘年生的母亲毛卫红与毛芋头的父亲毛卫国是远房堂兄妹,只是一个城里一个乡下,两家过去很少走动。毛卫红是恢复高考后的首批大学生,毕业后分到省国税厅,算是从家乡走出来的杰出人才,县里的名人录有她的名字。这也是刘年生格外骄傲的地方。刘年生说他当兵就是捞点政治资本,熬两年就回去,进不了省国税厅,进个地市级的国税局不成问题。这年头,在国税部门工作吃香。
刘年生是家中的独子。他母亲本来舍不得他当兵,但他的老兵父亲却投了赞成票。去年底,刘年生应征入伍来到临海,母亲随后就主动请调,从省城机关下到临海市国税局。父亲是伤残军人,转业后被安置到市残联工作,两年前因胃病复发办了病退手续,也就跟着来到临海怡养天年。刘年生知道,父亲虽然嘴里狠话连天,但心里也跟他母亲一样,时刻牵挂着他。今年五四连队放假,刘年生还邀上毛芋头探了一次家。父亲一改往日的严肃面孔,慈爱地看着他和毛芋头说,你俩在家是兄弟,到了军营就是战友,不管啥时候都要互相帮衬着,谁也不要落下了谁。
刘年生比毛芋头年长两个月,算是兄长。他还真像个大哥哥。他吃苦的劲头虽然比不上毛芋头,但他很会找事,为毛芋头支了不少的招。现在,他又尽心尽力为毛芋头竞争特战大队参训名额出谋划策了。
此时,刘年生就挨着毛芋头坐下来,说,特战队选人,选的是综合实力。什么是综合实力,你明白吗?他很有见解地说,综合实力就是军事技术加上政治素质,加上军衔和职务,加上人际关系。这个人际关系嘛,主要是与连领导的关系。
刘年生这一说,毛芋头就有些泄气。王大友和于美德是上等兵,他是列兵,军衔低一等;王大友是副班长,于美德是通信员,多多少少沾了点官气,而他大兵一个,啥也不是;王大友和于美德今年七一入了党,可他是今年五四才入的团,政治面貌也差了一个档次。再说,人家是老兵,人缘肯定比自己好。特别是于美德,这通信员当的就跟连长影子似的。想到这,毛芋头就一甩手,把一颗石子扔出老远,说,唉,我是真的没戏了。
噢噢毛芋头,你别灰心呀。刘年生说,事在人为嘛。我想过了,你呐,优势也是有的。连长不是喜欢你吗?
毛芋头因为在这届新兵中出类拔萃,自然得到了连长的赏识。这一点,毛芋头心里有数。但王大友和于美德也是连里军训的佼佼者,连长同样喜欢他们。在这一点上,毛芋头只能与王大友和于美德打个平手。他叹口气,仍然没有精神。
刘年生说,毛芋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连长喜欢王大友和于美德不假。但是,他俩与指导员好像有些隔阂。七一讨论他俩入党问题,据说指导员与连长的意见就不一致,指导员主张再考验考验。这个考验是啥意思?还不是个关系问题吗?
毛芋头有些不着边际,就说,刘年生,指导员能决定我进特战队吗?
刘年生一摇头,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芋头你啊就是傻逼!指导员是连里的党支部书记,在决定人选上很有发言权,你懂吗?
芋头说,指导员对我好像也没感觉呀。
刘年生说,没感觉就想办法让他对你有感觉呀。
芋头说,这个我恐怕不行。
刘年生想了一会儿,说,噢,芋头,你不是会走象棋吗?
毛芋头一抬头,突然有了精神气儿。他说,我是象棋高手,这可不吹牛。
刘年生连连碰着芋头的肩膀说,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机会呀!
毛芋头楞楞的,还是参不透其中的玄机。
刘年生开导说,毛芋头我告诉你,指导员是个象棋迷。你想啊,你要是成了指导员的棋友,指导员不就对你有感觉了吗?这样一来二去的,你在他心目中的份量,就会超过王大友他们!
毛芋头如梦初醒,说,对啊年生,我咋就没想到这一层呢?
2
星期六吃过晚饭后,连部通知各班看电影。
刘年生悄悄对毛芋头说,我刚才打听过了,今天是连长带队看电影,指导员值班。机会来了,你可要注意把握啊!
一会儿集合哨子响起,果然是连长在集合队伍。毛芋头就找班长,说想看看书,主动留守。
战士们离开营区后,毛芋头就着手实施他的“象棋公关”计划了。他先是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在连部门外溜达,用眼角的余光扫视连部,果然就看见指导员坐在办公桌前看报纸。毛芋头喜上眉梢,心里说了声,天助我也!
毛芋头回到宿舍,拿出他藏在铺板下的一个塑料包。那是他读高中时参加全县中学生象棋大赛获得的奖品——一副仿玉象棋。参军时,亲友送给他的MP3、随身听和影集等等纪念品,他都送给了妹妹,却把这副象棋带在身边。如今,这副象棋就要为他建功立业了。
走出一班的宿舍,毛芋头深吸了一口气,就像即将进行一次极限训练。
站在繁星点点的夜空下,他挺了挺胸,定了定神,提着象棋朝连部走。50多米的营区小道,他像走了一个世纪。他好像看到指导员正笑容可掬地向他走来,拍着他的肩膀夸奖说,毛芋头,你才是最棒的,特战队这个名额就给你吧!
毛芋头终于走到了连部的门口,啪的一个立正,敬了一个标准的举手礼——报告!
指导员郑林听到喊声,就说,进来!
毛芋头提着象棋,嘿嘿地笑着走进连部。
哦,是芋头啊,指导员放下手中的报纸,说,你今天留守是吧?今晚可是进口的美国大片,你不后悔吗?
芋头挠着头说,美国大片我才懒得看呐。再说了,我的爱好呀,还不是看电影。
指导员很感兴趣地问,嗬嗬,芋头你说说,你有什么爱好?
毛芋头鼓足勇气说,指导员,我的最大爱好是走象棋。我读书的时候,还得过全县象棋冠军呐!
嗬,快坐快坐!指导员果然两眼放光,连忙起身倒了杯开水,放在芋头面前,说,毛芋头,你得过全县冠军?你小子不赖呀!我俩干几局如何?
毛芋头高兴得双脚一并举手行礼,说,是!
指导员挥挥手,说,我俩这是私下切磋,私下切磋,就免礼吧。
毛芋头打开塑料袋,取出仿玉象棋。那棋子在灯光的照射下,发出软和的光。
摆棋的时候,指导员仔细看了看棋子,就问,毛芋头,你这副棋做工精美,很贵的吧?
毛芋头就说了这副象棋的光荣历史,指导员又高兴地夸了他几句。指导员说,毛芋头,在棋盘上,你就不用谦虚了,把你的看家功夫都使出来,让我领教领教!
毛芋头点头说,那是当然。
指导员起身拿起茶杯,一仰脖子,将大半杯茶水一饮而尽。看来,他是动了真格。
几着之后,毛芋头就显示了他凌厉的棋风,打得指导员连连招驾。指导员就将原本展开的进攻格局进行了调整,加强了后卫防守。
这正中了毛芋头声东击西的圈套。他跳马飞炮,出其不意地吃掉了对方的车。因为丢车,双方战局发生了变化,毛芋头明显占据优势。
指导员没有防着这一手,就说,我看走眼了,看走眼了,这招不算。
悔棋是毛芋头最不喜欢的事情。他心里就些不悦。但想到对方是指导员,就不好发作。
这样又走几着,指导员使出一招,把芋头的主帅将得无路可逃——芋头输了!
指导员一扔手中的棋子,哈哈大笑。毛芋头,领教了吧?
指导员的笑声让毛芋头心里很不舒服。但他还是挤出几丝尴尬的笑容,说,指导员,你也好厉害呀。
于是,他们又拉开了第二局。战至十几手,毛芋头又出其不意地吃了对方的马。指导员又悔棋,说,看走眼了看走眼了,这招不算。毛芋头就有些郁闷,心里说,指导员呀指导员,我是做你的棋友呢,还是给你当赔练呀?你技不如人,竟没一点儿自知之明,你还算个爷们?
这样一分心,竟又让指导员钻了个空子,输掉了第二局。指导员于是又开怀大笑,说,毛芋头,你这个冠军也太水了。来来,拿出你吃奶的力气,再来,再来!
事实上,这时候指导员对面前的这个小兵已经是十分欣赏的了。但毛芋头蒙然不知。他以为指导员真的瞧不起他了,就说,指导员,这回我就不客气了。
指导员情绪高涨,一边摆棋一边说,棋盘如战场,比的是智慧和勇气!
于是第三局开始了。这一局,毛芋头走得十分谨慎,攻防并举,巧妙布局,连环设套。战至十余手,指导员明显处于下风。毛芋头瞅住一个空档,端掉了对方的炮。指导员一楞,说,看走眼了看走眼了,这招不算。就把吃掉的棋子放回原来的位置。
毛芋头这回不干了。他说,不行不行,吃掉就吃掉了。一边说,一边把指导员放下的炮拿了开来。
指导员说,噢噢不算嘛不算嘛。又把对方拿开的棋子放回原处。
毛芋头说,不行不行, 不能再悔棋了。又把指导员放回的棋子拿开。
这样你来我往,互不相让。指导员于是就瞪着眼说,毛芋头,有你这么走棋的吗?毛芋头一听就火了,说,指导员,有你这么走棋的吗?指导员的嗓子就更大了,噢噢,毛芋头,你小子我还真没看出来,你痞得很呐!毛芋头脑门一热,就很冲动地摔掉手中的棋子,说,指导员,你才是天底下最痞的人!你晓不晓得,要是不悔棋,你一局也赢不了!
说完这番话,毛芋头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连部办公室。
3
看完电影,刘年生兴冲冲地回到宿舍。见芋头的床位空着,他就急忙来到连队后山芋头练拳的地方。
夜色中,一个人影坐在木棉树下悄无声息。
芋头,咋了?刘年生挨着对方坐下来。
毛芋头闷闷坐着不吱声。
这是咋了?刘年生挺诧异,毛芋头,到底咋样了,你快说呀!
毛芋头叹了口气,就将跟指导员翻脸的事说了一遍。
完了!刘年生一拍脑袋说,毛芋头,跟指导员走棋你逞什么英雄好汉?你还出言不逊!你还当面摔棋!你还扬长而去!你啊你啊!
毛芋头说,刘年生你有完没完,你没看见我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了吗?
刘年生说,瞧你这副德性,现在知道后悔了?
毛芋头突然哽咽起来,说,年生,我进特战队,是真的没戏了。
刘年生于是就很体贴地拍拍毛芋头的肩,说,人啊,不能一棵树上吊死。指导员这边走不通,就想别的办法。他突然问,芋头,向阳小学那边,你还挂着了吗?
向阳小学是连队驻地附近的一所小学。今年三五学雷锋那天,连里组织新兵到学校开展手拉手军民联谊活动。当时毛芋头在联谊会上表演了看家功夫岳家拳,赢得了师生们的热烈喝彩。联欢会后,他被聘为一年级少先队校外辅导员。
一年级其实也就一个班,三十几名学生。其中,有个名叫画儿的同学,长得很像他妹妹。老师说,画儿的爸爸是大款,前不久与画儿母亲离了婚,与公司的一个小蜜结了婚。老师还指着画儿缺了门牙的嘴说,画儿的门牙是让她爸给打掉的。事情的起因是:那位新妈妈为了显示自己的温存大度,抱起画儿要亲一个,却没想到画儿伸手抓破了她白嫩的脸。于是,画儿就让爸爸掴了一耳光,当门的牙就掉了下来。
画儿本来是判给妈妈的。可是妈妈离婚没两天就精神失常,进了精神病院。这样一来,画儿就只能跟爸爸生活。但是新妈妈因为美丽的脸被抓破了,就恨起来,不让画儿在家住,坚持让丈夫把画儿送到学校寄宿,日夜跟老师生活在一起。
画儿又黑又瘦,头大脖小,只是两只眼睛扑闪扑闪的,又大又亮。这让毛芋头十分同情和爱怜。打那以后,芋头就常常抽空到学校看望画儿。每次画儿一看到他,就芋头叔叔芋头叔叔连声叫唤,常常爬到他的肩上手舞足蹈。每每如此,毛芋头心中就涌起一股暖流。在他的潜意识里,画儿就是他的妹妹了。近些日子,毛芋头满脑子都是刀光剑影,做梦也想着进特战队,就没有到校看望画儿,他只能在心里对画儿说声对不起了。
于是他对刘年生说,学校那边只能搁着,等到以后再说了。
刘年生说,毛芋头,你脑瓜子就是简单。校外辅导员当出彩了,那就是名声。今天基地放电影,还加放了一个短片,一个战士帮助驻地农民脱贫致富成了爱民模范,军区首长接见了他。
毛芋头说,刘年生,当了爱民模范就能进特战队吗?
刘年生楞了半天,也找不出说服毛芋头的有力证据。他就挥挥手,说,得了得了,算我白说。
这时营区响起了熄灯哨子,他们就闷闷的回到宿舍。晦气的一天,就这样结束了。
4
毛芋头在学校的操场上,看到了一个血肉糊模的身影。他走近一看,竟是画儿。他连忙俯身将画儿抱起,急切是呼唤着画儿的名字。画儿听到喊声,就慢慢睁开眼睛,一看是他就大哭起来,说,芋头叔叔,你不要离开我!芋头叔叔,你不要离开我!
这时,毛芋头就听到一阵连续短鸣的哨声。
紧急集合了毛芋头!刘年生用力地推他。
毛芋头一惊,就醒了,才知刚才是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因为耽误了一会儿,毛芋头最后一个到达集合地点。接着就是5公里越野,大家背着20公斤背囊,端着新型自动步枪,穿行在营房后山的树林里。在悄无声息的奔跑中,毛芋头突然看到了旅部张参谋的身影。他蓦然一惊,意识到这次武装越野可能是选拔特战队员的一次考核,就立即振奋精神,快步向前冲刺。
这一次,毛芋头用了15分49秒,打破了王大友保持了一年多的越野纪录15分57秒。在集结地,王大友嘟哝一句,噫嘿,真邪门了!
队伍集合的时候,果然是张参谋讲话。张参谋说,你们侦察连,就是出人才!这个毛芋头,敢于向老兵发起挑战,很好!接着是连长讲话。他告诉大家,从本周起,旅部张参谋要对全连官兵进行第二轮考核,今天就是考核的开始。接下来,还要进行射击、越障、攀援、抢滩登陆等科目的考核。上周考核成绩,只能作为参考依据。谁进特战队,全凭成绩说话。
侦察连军事比武的气氛,又重新燃烧了起来。
早饭后,班长说,毛芋头,跑步到连部,连长找!
毛芋头就急忙跑到连部,发现王大友和于美德也在这里。
连长贺鹏对张参谋说,他就是毛芋头。
张参谋走过来,拍拍毛芋头的肩,满意地嗯了一声,说,不错,个儿不大,但很结实,还有那么一股拼劲。嗯,很好。
毛芋头双眼一亮,就惊喜地问,张参谋,我选上啦?
张参谋与连长相视一笑,说,毛芋头,你要是能够证明自己是全连最捧的兵,就像今天早上一样打败所有的对手,你才选得上!
这时王大友说,张参谋,我的5公里纪录保持了一年多,毛芋头就跑一次我不服!于美德也跟着来一句,张参谋,我也不服!
连长立即敲着桌子,瞪眼喝道,你俩吵吵什么!一点觉悟都没有,还像个党员吗?我告诉你们,有能耐就在训练场上较劲去!
王大友、于美德就都耷拉着脑袋,很委屈的样子。
这时指导员进了连部,目光在每个人身上扫了一遍,最后落在毛芋头的脸上。好嘛,今天跑了个新纪录,有种!指导员突然话锋一转,说,王班副和通信员不服也有道理。人家的成绩是咋来的?那是经过千百次严格的训练和比拼拼出来的!毛芋头,张参谋表扬你,那是鼓励,懂吗?别以为你跑了个15分49秒就是侦察连的一号种子了!想进特战队,还早着呐!
毛芋头低头不吱声,心里却想,这指导员算是得罪到家了。
张参谋说,指导员说得对,你们三个人,谁强谁弱,选谁留谁,凭的是考核总分,谁拿第一谁上,连长、指导员和我,说了都不算!我今天找你们三个来,是要告诉你们,第二轮考核是分组进行,你们三个和各排选出的尖子编成一个组,其它志愿者另行编组,最后的结果怎样,就看你们的了。这唯一的一个名额,也可能在你们三位中间产生,也可能在其它编组中产生。总之是成绩说话,听明白了吗?
毛芋头和王大友、通信员异口同声地回答,明白了!
5
下午,第二轮特战队参训队员比武考核细则贴了出来。同时贴出的还有已经考核的项目成绩。在5公里越野一栏里,毛芋头的名字赫然排在榜首。
在公示栏前,一班长文福生伸出大拇指,在三班长陈友祥的眼前直晃荡。老陈啊,你瞧瞧我的兵,天生就是爷们,不服不行啊。陈友祥说,老文你也高兴得太早了吧?就武装越野打个头就神得嗷嗷叫唤,你以为你是谁呀?噢噢陈友祥,文福生说,明天就打移动靶了,有本事再比试比试?陈友祥哼了一声,说,咱走着瞧!
从上周比武考核开始,各班都调整了原有的作息时间。从吃完晚饭到7点集中收看中央台新闻联播,中间有一个多小时的空档,本是腾给战士们洗澡冲凉和洗衣服的,但是现在都让各班瓜分,变成了应对第二天比武的热身训练。指导员郑林出面批评了几次,但是连长贺鹏睁只眼闭只眼的,郑林也就不再唱独脚戏,干脆不管了。
晚饭后,各班都在进行射击热身。一班长文福生将一把六四式手枪递给毛芋头,说,明天的射击分两项考核,一项是速射,射击之前要在30秒内完成30个俯卧撑,然后在2秒钟内完成掏枪上膛、瞄准和射击等一系列规定的动作。另一项是精射,射击之前先要冲刺100米,再拿起靶位上的冲锋枪,填装子弹进行射击,全部过程不能超过一分钟。
接下来,毛芋头就在班长的监督和配合下,进行了速射热身和精射热身。一看成绩,都达到了规定的要求。文福生就对毛芋头进行了戒骄戒躁的思想教育,最后话锋一转,说,毛芋头你要记住,当你拿枪在手,你就不是一个小小的列兵了。这时候,你就是雄霸天下的无敌王者!枪,就是你的手,就是你的眼,就是你的心!要人枪合一,意到枪到,你懂吗?
毛芋头听得两眼放光。他感觉班长说出了他持枪射击时难以表达的内心感受。他天生爱枪。一枪在手,人就活了,耳就灵了,眼就亮了,好像浑身上下都长满了眼睛。举枪射击,他几乎不用瞄准,提枪一指,就击发了。打没打中,似乎就在子弹出膛的一刹那,他就心知肚明了。张参谋最欣赏的,也是这一点。张参谋说,从掏枪、瞄准到击发,目前世界上最好的成绩是0.5秒,可是毛芋头只用了0.4秒!
第二天的比赛,毛芋头毫无悬念地拿下了全连第一名。
晚上,刘年生悄悄地说,毛芋头,你小子真要走运了。毛芋头见他一脸的神秘,就问,刘年生,我咋又走运啦?刘年生说,我下午路过连部,听到张参谋正在夸你。毛芋头十分在意张参谋对自己的评价,就迫不及待地巴望着对方的嘴,压着嗓子问,刘年生,张参谋咋说?刘年生俯着他的耳朵,学着张参谋的腔调说,这个毛芋头哇,天生的一块料子,再敲打敲打,嘿,我就不信没出息……
这一夜,毛芋头睡得特香。
6
星期六,连里临时改变活动计划,组织了一次象棋比赛。这次比赛与以往不同的是,除了连里报名参赛的选手外,还有基地下属几个兄弟单位选派过来的选手。经过一天较量,毛芋头当仁不让地夺得了这次友谊联赛的冠军。一班长文福生又翘着大拇指在三班长陈友祥面前直晃荡。咋样老陈,这年头能文能武才叫爷们,不服不行啊。陈友祥说,得了得了,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晚饭的时候,指导员在饭厅里宣布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毛芋头明天将代表基地参加全市花荣达杯象棋锦标赛,市电视台现场直播比赛实况。明天上午,象棋爱好者可以到连部看电视转播,见识一下毛芋头的精湛棋艺。
指导员话音一落,大家就欢呼起来。连日来,比武考核把大家的神经几乎绷断了,放松一下多么难得。
于是就有几位战士挤过来为毛芋头打气。班长文福生敲着饭盒说,大家放心,我们一班是有光荣传统的,只拿第一不拿第二!明天如果毛芋头拿不回冠军,什么话呀——我就从老兵崖上跳下去!陈友祥把饭盒一推,说,文福生,有你这样当班长的吗?胜败乃兵家常事,毛芋头就不能输一次吗?你也太牛了吧?文福生说,陈友祥闭了你的臭嘴吧!我们一班是什么人?那都是人才!要说输嘛,那也是笑傲江湖独孤求败你懂吗?
这对老冤家你来我往打嘴巴仗,把大家逗得前仰后合。
傍晚,毛芋头正要到后山练拳,被班长叫住。文福生说,毛芋头,牛皮我只是吹吹而已,你别当真啊。明天的奖能拿就拿,拿不了拉倒。你的目标是进特战队,明白吗?
班长的话让毛芋头吃了定心丸,晚上睡了个安稳觉。
第二天一大早,指导员亲自驾车,将毛芋头送到市里参赛。路上,毛芋头想起上次摔棋的事,心里愧疚,几次张口想检讨一下,但每次话到嘴边又出口转内销了。他是个不会检讨的人。
象棋比赛在老干活动中心进行。这次比赛进行得很顺利,毛芋头竟没遇到强有力的竞争对手,有人甚至没有挨过十手就丢子认输。毛芋头五战五胜,最终获得了冠军。
下午,毛芋头与指导员一起参加颁奖大会。
颁奖大会隆重庄严。会场上方,悬挂着临海市花荣达杯象棋锦标赛颁奖典礼大红横幅;主席台上,市四大家领导鼓掌致意,依次就座;主席台下人头攒动,摄像记者穿梭来往……
毛芋头和指导员在礼仪小姐的引导下走进会场,就有记者举着相机卡嚓卡嚓地拍照,观众席上就有很多人站起来鼓掌喝彩。
此时,在连部的电视机前,战士们也在热烈鼓掌。他们看到毛芋头和指导员走在红地毯上,正挥手向观众致意。
战友的掌声,毛芋头当然没有听到。但他在冠军席上落座后,却听到了一声稚气十足的叫喊,芋头叔叔,芋头叔叔——
原来是画儿喊他。
毛芋头连忙起身离座迎了过去,一把将画儿抱起来,问,画儿,你咋来啦?
画儿调皮地眨巴着眼,咯咯地笑着,说,是高老师带我来的。
毛芋头这才注意到,在画儿的身后,正站着一位秀气的姑娘。她是画儿的班主任高蕾。高老师是大学毕业生,去年9月才应聘到向阳小学。她的年龄和长相,竟跟毛芋头读大三的表姐差不多。因为这个缘故,毛芋头每次看到高老师就觉得很亲切。
显然,高老师知道了毛芋头获奖的消息。她走过来,热情地与毛芋头握了握手,说,毛老师,祝贺你获得冠军!又对趴在芋头肩上手舞足蹈的画儿说,画儿听话,快下来吧,叔叔得奖了,你祝贺呀!
没想到画儿噘着嘴说,就不,就不!
毛芋头把画儿从肩上放下来,打量着画儿的眼睛问,叔叔得奖了,你不高兴吗?
画儿说,就不高兴!就不高兴!
高老师显然知道画儿不高兴的原因,就坐下来给芋头讲了一段有关这次竞赛的幕后新闻。
画儿的爸爸,也就是那个临海市花荣达房地产集团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花荣达,作为无党派人士,已被定为临海市副市长候选人,下周就要在市人代会换届选举中登台亮相了。这次以集团名义设立的奖项,是为换届选举进行的一次热身。说白了,就是要通过花荣达杯象棋锦标赛,让全市人民都记住他这个集团老总的名字。但是老总的女儿却不喜欢自己的爸爸。因为爸爸抛弃了她心爱的妈妈,并且打掉了她的一颗门牙。
听了这些,毛芋头就有些后悔起来。参加这种比赛,他觉得挺不值的。
就在他们边说边笑的时候,一男一女两位主持人款款走上主席台,宣布颁奖典礼开始。之后就是副市长候选人花荣达先生致辞。坐在前排,毛芋头对这位临海商政两栖风云人物来了个精确观察。凭心而论,花荣达长得挺帅,有着成熟男人的壮美。他的演讲没用方言,而用的是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五分钟的致辞热情洋溢,给人一种温文尔雅的良好印象。听着听着,毛芋头就想,这么一个儒雅的男人,居然打掉了女儿的门牙。
这时指导员可着嗓子喊,毛芋头,上台领奖!
于是,毛芋头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登上主席台,从画儿的爸爸花荣达手中接过金光灿灿的奖杯和一万元巨奖。全场掌声雷动。花荣达伸出手,毛芋头迟疑了一下,还是迎过去握了握。这时就有镁光灯闪烁起来,毛芋头心里一阵别扭。
颁奖典礼结束后,毛芋头将奖杯和奖金交给指导员,说要到向阳小学看看手拉手的同学。指导员很高兴,就说,去吧,按时归队。
向阳小学离人民会场有三四站路,虽不太远,但要换乘两路车才能到。芋头看看时间还早,就提议步行到校。高老师说,行啊毛老师,你就趁这功夫与画儿交流交流吧。于是他们就边走边拉话儿,不知不觉就到了学校。刚进校门,画儿的生活老师就笑眯眯地走过来对高老师说,荣府的陈妈刚来过,要画儿过去拿这个月的生活费。毛芋头有些不懂,就问,把生活费送来不就行了,为什么要画儿过去拿?高老师说,这是画儿新妈的意思,新妈说画儿不能光拿钱不知道感恩,所以才让画儿过去拿,当面接受新妈的教诲。高老师说到这里,画儿就哭起了。她抽抽搭搭地说,芋头叔叔,我不去!芋头叔叔,我不去!我不喜欢新妈妈,她骂我,还打我……芋头一听,就有些生气,说,是什么新妈连孩子也打,心也太狠了!高老师说,画儿每次拿钱,她都站在楼下,确实听到画儿新妈骂骂咧咧的。但她又不好进屋,只能干着急。毛芋头就说,画儿,叔叔陪你走一趟。画儿破泣为笑,就说,芋头叔叔,我就要你去!芋头叔叔,我就要你去!
于是毛芋头就带着画儿去拿钱。
花府坐落在景色优美的市郊,仿欧小楼,院子却是苏州园林风格,亭榭楼台,小桥流水,曲径通幽。
毛芋头停住脚步,说,画儿,叔叔就站这儿等你,拿了就出来。
画儿懂事地点点头,就进去了。一会儿,她拿着一沓纸币跑出来,边跑边喊,芋头叔叔,芋头叔叔!
毛芋头连忙上前将画儿抱起来,说,画儿别怕,没人打你吧?画儿摇摇头,说没有。
这时,花荣达身着花格子睡衣走出来。看到毛芋头,先是一楞,随即笑道,啊,你就是象棋冠军毛芋头同志吧?请屋里坐,屋里坐!毛芋头勉强回礼说,不了花先生,连队有事,我必须马上归队。
毛芋头将画儿送回学校,与高老师作了交待,就回到了营房。
他在走近一班宿舍的时候,屋里传出了一阵热烈的掌声。班长文福生迎出来,握住芋头的手说,毛芋头同志,我代表全班战友热烈欢全市象棋冠军凯旋归来!
毛芋头没有想到,他不经意获得的这个奖项,居然在班里引起了强烈反响,比他的越野第一还让大家兴奋。
三班长陈友祥居然也在一班的宿舍里。他走上前,拍拍毛芋头的肩,说,你小子,有出息!
7
看完新闻联播之后是自由活动时间。为了备战第二天的比赛,常有战士瞅住这个时间给自己开小灶,加练一些战术项目。毛芋头正想练练他的弱项蛙跳,刘年生走过来说,芋头,去老地方坐坐。
于是,他俩就避开众人,悄悄来到连队后山的木棉树下。
坐下后,刘年生说,我有重大新闻,想听吗?
毛芋头说,你不会要价吧?
刘年生说,我告诉你毛芋头,我的这条新闻,绝对的无价之宝!
毛芋头就连忙妥协,说,洗耳恭听,洗耳恭听!
于是,刘年生就可着嗓子报道了他的独家新闻——
昨天为芋头颁奖的花荣达,是猛虎旅现任旅长的老班长。花荣达转业后,没几年就成了临海房地产巨鳄,与市委市府领导关系密切。
刘年生说得眉飞色舞,毛芋头却是一头雾水。他问,刘年生,花荣达能帮我进特战队吗?
刘年生说,怎么不能?毛芋头你想想,他是旅长的老班长,马上又是副市长了,他要个把指标,还是问题吗?
毛芋头就有些不高兴,说,刘年生,你是要我走后门啊?我告诉你,如果这样,我宁愿在侦察连当我的大头兵!
刘年生说,谁要你走后门啦?我的意思,是要你抓住机遇。你不是拿了花荣达象棋锦标赛的冠军吗?你不是花总女儿的校外辅导员吗?这是多好的机会呀!这么好的机会你要是放弃了,你毛芋头就是傻蛋一个!
毛芋头的倔劲又上来了。你知道什么呀刘年生,那个花荣达不是好人!他跟自己的老婆离了婚,娶了小老婆!他还打人,把女儿的门牙都打掉了,你知道吗!
嗬嗬毛芋头,跟老婆离婚了就不是好人?打自家孩子就不是好人?我上高中了我老爸还打我呐!你这是形而上学以偏概全你知道吗?照你这么说,这世上就没好人了,全都他妈的坏人!凭你这智商还进特战队呐,上幼儿园荡秋千去!
毛芋头输了理,就蔫了。他挠着头,闷了半晌,才问,那你说,这机遇怎么抓?
先别谈机遇。你说,人家是不是坏人?刘年生不依不饶。
不是坏人,是好人,大大的好人,这总行了吧?毛芋头只得认输。
嗯,这还差不多。刘年生说,思想问题解决了,你才会抓机遇。他很有经验地说,这个机遇嘛,说抓也不难。你抽空去学校开展一些学雷锋活动,比如帮助花总女儿洗脸洗手啊,比如星期天送花总女儿回家看父母啊。这样一来二去的,那位花老板不就对你有感觉了吗?
毛芋头突然想起上次走象棋与指导员翻脸的事,就摇头说,算了算了,我不会来这一手。
毛芋头你猪脑子啊?刘年生说,你以为凭你那几脚猫功夫,就能比过王大友和于美德?这年头光凭真打实战能行吗?你咋就这么不开窍呢?
毛芋头说,别嚷嚷了刘年生,我瞅空去两趟不就成了吗?
刘年生说,这不是去两趟的问题,而是怎么去的问题。
毛芋头又不懂了。
刘年生说,其实也简单,你送孩子回家,人家花老板总得留你坐下喝杯水聊上几句吧?你就装着很随便的样子,说花老板啊我得赶快回连队,这次旅部到侦察连选拔特战队员,我综合实力最强,还拿过几项第一,可我是列兵啊,我资历浅啊,我得努力啊等等等等,总之就是顺着这个意思说。你明白吗?
毛芋头听着听着,就佩服起来。刘年生,你还真是个人物,那我就试试看!
8
星期六下午,毛芋头准备实施刘年生的“公关计划”。可在出发的时候,他突然发觉这个计划很不周全。他曾听高老师说过,接送孩子必须是家长,或是家长委托的亲戚,或是家长信得过的熟人。他想,我毛芋头小兵一个,那个财大气粗的花荣达会让我走进他的豪华别墅吗?
于是他就想到了高蕾老师。对,只有高老师能帮这个忙!
侦察连营区与向阳小学也就两站的路。毛芋头略一思忖,就悄悄溜出营区,快步来到街上的电话亭,给高蕾老师拨了一个电话。
高蕾一听是毛芋头的声音,就笑了。毛老师我听出来了是你。毛芋头说,高老师你方便吗?我想找你商量个事。高老师就说,毛老师你找我还有不方便的吗,你说。毛芋头说,这事还挺复杂,一两句说不清,你有空就到星星茶坊好吗?高老师想了想,说那好吧,我这就去星星茶坊。毛芋头兴奋地说,太好了高老师,不见不散啊!
毛芋头走进星星茶坊的时候,高蕾老师正在清香雅座向他招手。他连忙上前与高老师握手问好。落座后,芋头喊服务生,高老师摆手,说今天我请客,为冠军同志接风洗尘!
茶点上后,毛芋头就可着嗓子,说了刘年生的接送计划。但他心存顾忌,怕高老师责怪,话一出口就绕了弯儿,这样说了半天高老师还是把他的意思领会错了。高老师说,画儿的生活老师是全职,兼职可不行,学校也不允许。毛芋头一急,就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如实说了。
高老师听了,不仅没有责怪毛芋头,反倒更喜欢面前的小兵弟弟了。她曾看过一部反映特战队员训练生活的纪实电影,那一幕幕挑战极限的训练场面,至今历历在目。她于是就郑重地说,毛老师我表个态,为你进特战队——两肋插刀!毛芋头高兴极了,就举起手来与高老师示盟。高老师哈哈一笑,就抬掌迎了过去——OK!
9
世事难料。毛芋头与高老师在星星茶坊举手击掌的镜头,让他的竞争对手于美德用手机拍了下来。
于美德和王大友一起请假上街买东西,偶然看到了毛芋头与高老师在茶坊交谈的情景。
于是他们就闪到门外观察。王大友眨巴着眼说,这小子胆也太大了,你看看,你看看,跟那姑娘多亲热呀!于美德说,这小子怕是不想干了。也好,让他早点淘汰!于是就掏出手机,将毛芋头“约会女友”的镜头摄了下来,回连队向指导员报告。
路上,王大友突然有些犹豫起来。于美德,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哥们?与驻地姑娘谈恋爱是要挨处分的,弄不好还会提前整回老家。于美德楞着眼说,那你说咋办?把这事瞒下来?王大友挠着头,说这事他都做出来了,我们要是不管,到时候事情整大了咋办?于美德说,对呀,这事不能隐瞒,隐瞒就是害了他!
晚上,他俩理直气壮地来到连部,将他们的重要发现如此这般地向指导员作了汇报。
指导员仔细看了手机拍摄的画面,就将内容删了。他对于美德和王大友说,这事要绝对保密,谁也不能说,我会严肃处理的。王大友见指导员一脸严肃,就有些担心,吞吞吐吐地说,指导员,其实,其实我俩也是为了芋头不犯错误,再说了他这也是初犯,我的意思是批评批评就行了。指导员虎着脸说,怎么个处理,不干你的事!王大友就拉拉于美德的衣角。于美德其实也后悔了。他说,指导员,你不是说教育从严处理从宽吗?毛芋头这是第一次嘛。指导员头也不抬地说,通信员,我说过这样的话吗?于美德连忙说,你说过你说过,就是那次传统教育报告会,你亲口说的。指导员突然一抬头,说,于美德,王大友,你俩这是吃错药了?刚才还气势汹汹举报人家,现在又厚着脸皮为人家说情?我警告你们,再罗哩罗嗦,就连你们一块儿处分!
于美德和王大友就怵了,赶紧立正敬礼,转身离去。
将两个捣蛋鬼打发走后,指导员想找连长商量一下。刚出门,就见连长站在营房操场上吹熄灯哨子。他走过去小声说,连长你来一下。连长以为是张参谋从旅部打来了什么电话,就紧跟着指导员来到了连部。
指导员关上门说,这个毛芋头咋回事嘛,刚刚得奖就出事了。连长一听眼就大了。毛芋头出事了?我咋没听说过?指导员朝窗外看了看,就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遍。连长一听,就咧嘴笑了。这也叫出事吗?老郑你也太小题大作了吧?指导员说,他违反部队纪律与驻地姑娘谈恋爱,这还不叫出事?连长说,毛芋头我了解他,一个毛孩子,谈情说爱这种事,他还没有开窍呐!指导员说,我给你讲啊老贺,我在机关就听说你有个毛病,你老偏袒一些人,不讲原则。连长说,我有这么严重吗?指导员说,严不严重,把毛芋头找来一问,你就知道了。连长说,好啊,现在就找吗?指导员说,现在不找你睡得着?于是指导员就到隔壁找文书,小声嘀咕了几句。文书很聪明,说指导员你放心,我这就去。一会儿,毛芋头扣着衫衣走进连部,见两位军政主官正襟危坐,就啪的一个立正,敬了一个举手礼说,报告!
指导员打了一个静的手势,示意对方坐下。毛芋头,有个事,我和连长找你谈谈。
毛芋头就坐下,很认真的样子。
指导员打量着对方的气色。毛芋头是这个事,你在向阳小学那边,这段时间开展活动了吗?毛芋头开始以为是比武考核有什么好消息,一听指导员问的是这个,就说这段时间只想比赛的事,没有去学校开展活动。指导员又出其不意地说,毛芋头,听说你跟向阳小学那个高老师关系不一般啊,有这么回事吗?毛芋头还真被连长言中了,指导员的弦外音他竟一点儿也没有听出来,心里还乐呵了一下。他说,我跟高老师的关系嘛,还真的不一般。指导员和连长听了,都同时一楞。指导员不动声色地问,毛芋头,你说说咋个不一般?看到指导员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毛芋头就想起上次摔棋的事,心里告诫自己说,我要认真回答问题,再也不能随随便便乱放炮了。毛芋头想到这里,画儿的身影就在眼前一闪。于是他说,指导员,你还记得那天领奖的时候有个小孩吗?指导员一楞。小孩?什么小孩?我没注意啊。毛芋头说,就是画儿呀,高老师班上的,我手拉手的对象啊!见指导员和连长都很感兴趣的样子,毛芋头就把画儿抓破后妈脸皮被老爸打掉门牙以及画儿妈妈发疯住院、后妈不让画儿回家住等等锁事细节说了一遍。末了他说,我想和高老师紧密配合,帮画儿找回父爱找回亲情。为这个,我下午还找了高老师,商量这事呐!
尽管毛芋头隐去了借机找路子进特战队的活思想,但他说到的细节和想法符合他的个性,连长证实了自己的判断,指导员否定了原来的想法。他们都被小鬼纯朴的想法感动了。毛芋头说完之后,他俩还楞楞的,各自想着心思。指导员醒过神来,掩饰说,毛芋头,我和连长呐,就是要你把学雷锋手拉手活动开展下去,把好人好事做到底,不要半途而废。连长补充说,助人为乐是好事,但是不能耽误了连里的比赛,你记住了吗?毛芋头说,连长,我记住了。连长就挥挥手说,休息去吧,不要影响了下周的比武!
毛芋头就起身行礼,转身走出连部。
他的身后,指导员与连长相视一笑,同时吁了口气。
10
星期一,旅部张参谋赶到侦察连,主持水上项目考核。
上午8时,参赛人员按编组顺序进行水上移动靶射击比拼。
比赛之前,张参谋讲了比赛规则:先是武装囚渡200米,将事先倒置的橡皮舟翻转过来,再对岸上的移动目标进行射击。
王大友和于美德不愧为技术一流的老兵,他俩都在规定的时间完成了全部动作,取得了好成绩。
轮到毛芋头时,海面上突然狂风大作,波涛汹涌。班长文福生就担心起来,请求张参谋暂缓考核。张参谋面无表情地说,可以放弃参赛资格,但是不能暂缓考核——毛芋头!
毛芋头挺身而出,到!
张参谋问,天气发生了变化,参赛有危险,你还要继续参赛吗?
毛芋头坚决地说,张参谋,我认为这才是最好的天气,你下命令吧!
张参谋手一劈,开始——
毛芋头背着冲锋枪一个猛子扎入大海。一会儿,他浮出海面,奋力划水,向前冲刺。
在游到100米的地方,一排巨浪像山峰一样直扑过来,将他压向海底。他感到一阵窒息。一张嘴,苦涩的海水就钻进嘴里。他用力一蹬,想浮起来,但灌满海水的衣服异常沉重,让他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阻力。
岸上,刘年生见毛芋头半天没有浮起来,就着急地对文福生说,班长不好了,芋头出事了!
文福生早急得喉咙冒火。他一边脱衣服一边请求救援。
张参谋紧盯着海面,突然一挥手,说,不用了!
毛芋头重新浮出了海面!
此时,毛芋头只有一个念头,我一定要成为特战队员,我一定要成为特战队员!
他终于游到了预定的海域。
倒置的橡皮舟像个巨大的海龟,随着海浪一起一落。
毛芋头抓住橡皮舟边沿一个凸起的地方,纵身一跃爬了上去,再抓起舟底一根纤绳,站起来绷直身子猛力向后一仰,橡皮舟就乖乖地翻转了过来。
毛芋头迅速爬进橡皮舟,取下冲锋枪。
此时,距终止射击的时间只剩5秒钟!
岸上的文福生叹了一口气,说,完了。
然而奇迹出现了:毛芋头并没有按规定的动作趴在橡皮舟上眯眼瞄准,而是叉开双腿站着。只见他在橡皮舟浮上峰顶的瞬间持枪一指,嗒嗒嗒!一梭子弹快速飞出,300米外的10个移动靶应声跌落!
芋头赢了!
在剩下的几个项目的比赛中,毛芋头发挥出色,或战胜对手,或与对方打个平局。这样一来,他在水上项目上就占据了优势,进特战训练营的希望越来越大了。
11
傍晚,于美德来找王大友。王大友正把两个沙袋子往脚上绑,就说,通信员你又来了,上次那事让我一宿没睡踏实。于美德说,这都怪我,我这就去当面向芋头检讨。王大友就停住手,问,你真检讨去?于美德说,不检讨,我心里就总欠着。王大友说,指导员不是没有追究这事吗?于美德说,还能追究什么?毛芋头根本不是那种人,他是帮助人家那孩子找回父爱。王大友说,那你还检讨什么,我们也没有影响人家的前程。于美德说,那也不行,怎么说我也觉得那事添堵。王大友楞着眼问,那你想咋办?于美德说,我想帮帮芋头,你帮不帮?王大友一听就不干了。你有病啊于美德,他是你我的竞争对手,你帮他?
于美德就有些生气,说,王大友,我还以为你是哥们,你他妈的小心眼,光顾着自己。王大友就很诧异地看着于美德,说,噢噢于美德,我咋就没有看出你是爷们?你不想进特战队了?你蒙谁呀!于美德说,不错,我是想进特战队,做梦都想。但是我,就在昨天,为了减少一个竞争对手,就做了很不哥们的事情,想用比武以外的办法将人家淘汰出局。王大友,你敢摸着你的良心,说你没有我的这个念头吗?
王大友张着嘴,望着于美德呆了半天。他一拍腿,低下头说,你说得没错,我昨天就是这么想的,我想借这个机会淘汰这小子。我还想,再找机会把你也淘汰了,当然要凭我的实力。
于美德拍拍王大友的肩,说,大友,我没有白交你这个朋友,你够哥们。
接下来,于美德就提出了一个互帮互促的想法。他对王大友说,毛芋头在攀援上功夫欠佳,我俩得帮他一把。王大友就很爽快地表示同意。
于是他俩就找到正在沙坑练习前扑的毛芋头,说了去后山练攀援的想法。毛芋头知道王大友和于美德都是连里的攀援高手,曾想找他俩拜师学艺,只是因为这次都参加了特战队员选拔比赛,所以就没吱声。今天王大友和于美德主动相邀,毛芋头就很高兴地跟着两位老兵来到连队后山老兵崖下。于美德不愧是有经验的老兵,他能从看似难以攀登的地方找到发力的支点。他指点着山石草木条分缕析,将攀援的技巧讲得十分生动和形象。然后,他从包里取出抛绳机进行示范演练。他吸口气,先是对着高处一块凸起的石头奋力一挥,砰的一声,铁锚带着长长的绳索稳稳地扎进石缝里。他蹬蹬绳子,突然纵身一跃,抓住攀登绳,臂腿交替用力,转眼间就攀上了20多米的老兵崖。
崖下,王大友像导游一样,将于美德的每一个动作进行了讲解,然后就让毛芋头如法演练。
有两位老兵在现场指导,毛芋头心里就很踏实。他按于美德和王大友提示的办法,纵身抓绳,蹬腿腾空,手足并用,贴身前进,果然就越过了绝壁,成功地攀上了老兵崖。王大友一看时间,高兴地说,你小子悟性强啊毛芋头,都赶上于老兵了!
12
星期六,营区来了一群大学生,教战士们唱歌跳舞。
这是连队和当地院校共同组织的军民共建活动。
毛芋头本来也喜欢唱歌跳舞,但他心里牵挂着画儿。况且,画儿的爸爸尽管不地道,但是旅长的老班长。芋头心想,老班长的话旅长是不能不听的。他也知道,通过花荣达取得参训资格是不正之风,但他太想进特战队了。他在心里安慰自己说,我毛芋头就走这一次后门,反正是进特战队,不算丢人吧。
毛芋头这样想着,就昂首挺胸走出营区。
毛芋头,你去哪儿呀?突然身后有人喊他。毛芋头吓了一跳,才知自己潜意识里还像做贼,骨子里并不认可这种行为。他回头一看,是刘年生。刘年生气喘吁吁地说,毛芋头,你小子走运呀,我刚才路过连部,指导员正夸你呢!
毛芋头一听是这个事,就有些不屑地说,刘年生,你也太把当官的当回事了吧?指导员夸我怎么了,他还会改变对我的看法?
刘年生说,我给你讲毛芋头,当官的觉悟就是不一样,指导员根本就没在意你冲撞过他。依我看,他反倒把你当成人才了。你知道他刚才咋说?
毛芋头说,他咋说我哪知道呀。
于是刘年生就把他看到的听到的描述了一遍。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张参谋和指导员在连部下棋。指导员对张参谋说,毛芋头棋艺在你我之上,你信不信?张参谋说,我当然信,全市橡棋冠军嘛。指导员说,我最欣赏的还是这小子的犟劲儿,太像我了。张参谋说,又感情用事了?指导员嘿嘿一笑,说,张参谋你还别说,这小子我是太喜欢了……
毛芋头听了刘年生的讲述,也很感动。
刘年生说,走,有个学生邀张参谋跳舞,张参谋说找不到替手的,你正好顶上,与指导员再巩固巩固感情。
毛芋头说,那,画儿咋办?
画儿?什么画儿?刘年生没听明白。
毛芋头说,就是花老总的女儿呀,年生你忘啦?
没想到刘年生脸一沉,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什么狗屁花老总,他不是个东西!
噢噢刘年生,不能形而上学以偏概全,这可是你说的!
事物是发展的变化的,这个辩证法你也不懂?刘年生一挥手说,现在的情况有利于你了,你完全可以凭实力进特战队,不用求人了!那个画儿你也该放放了,别浪费时间了!
毛芋头楞了半天。通过花荣达拿到进特战队的入场券,毛芋头本来就觉得是件荒唐的事情。但他对画儿的结对帮扶,并不受功利的驱动。怎么能因为自已不需要花荣达的帮助,就不帮助画儿呢?于是他说,我答应过画儿的,我必须去看她!
刘年生耐心地说,毛芋头,你帮画儿我不反对,但要看在什么时候。你现在的目标是连长指导员和张参谋。画儿那边,你以后找个时间解释解释就行了。
毛芋头的犟劲又上来了,说,不行不行,我跟高老师约定好了今天去的,你别拦我了!
刘年生就很泄气,挥着手说,毛芋头,我看你是不可救药!一甩手,气冲冲地走了。
13
毛芋头到校后,高老师给他说了一件伤心的事:画儿的妈昨天夜里跑出精神病院,掉到湖里淹死了。今天一早,花府女佣人陈妈来到学校接画儿到火葬场,参加市民政局主持的遗体告别仪式。
毛芋头听了,心里十分难受。他问高老师火葬场怎么走,说要过去看看。高老师说,你就跟我一块儿过去吧,学校已经安排车了。
毛芋头来到火葬场时,画儿正趴在妈妈的遗体上嘶哑地哭叫。看到这个瘦弱的孩子如此无助,毛芋头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高老师走过去,对画儿说,画儿别哭,芋头叔叔看你来了。
画儿一听,就转身扑过来抱住毛芋头的腿,哭着说,芋头叔叔,我妈死了,我妈再也不要我了,芋头叔叔……
毛芋头胸口堵得厉害,比跑5公里越野还难受,闷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一抬头,正与花荣达的目光相接。毛芋头突然发现,这个看起来很儒雅帅气的男人,此时却是那样的难看。
这天晚上,毛芋头失眠了。一合上眼,画儿瘦小无助的身影就在他的眼前晃动。
第二天是星期天。早饭后,他跟班长请了假,特意上街买了把玩具手枪,想送给画儿玩玩,以减轻孩子对母亲的思念。
走出玩具商店,他碰到了王大友和于美德。王大友嘿嘿一笑,就走了过来。毛芋头,你小子买玩具手枪干吗?毛芋头说是送给画儿。王大友和于美德知道画儿就是毛芋头手拉手的帮助对象,就跟毛芋头一起来到学校看画儿。
但是他们来迟一步,画儿让花府女佣陈妈刚刚接走了。高老师说,画儿的爸爸要把画儿接回家里住,想尽尽做父亲的责任。
毛芋头的心情于是就好些。王大友说,对嘛,这才像个爷们。于美德拉着王大友对高老师说,我俩是芋头的好朋友,也想看看画儿。高老师说,好啊,那我就代画儿向二位解放军叔叔谢谢了。王大友和于美德就笑了,说,不客气,不客气,只是没有见着画儿,挺遗憾的。高老师说,那这样吧,我上午正好上花府做家访,你们三位就随我一块儿过去看看画儿吧。
于是,大家就一路说说笑笑来到了花府。
走过花坛,绕过莲池,穿过拱桥,那座仿欧小洋楼便出现在眼前。
然而,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二楼传出一个女人的哭骂声。画儿的新妈莫小娜在嘶哑地喊,姓花的你给我说说清楚,你把这个贱丫头接回来安的什么心?你想气死我是不是?你要我死就用枪啊,你来啊,你来啊,我早知道你把我玩厌了,呜呜……女人声嘶力竭的哭骂声过后,就传出了摔盆砸碗的声音。
大家没想到会是这样,就都呆呆的立在原地。高老师更是脸色发白,喃喃地说,咋这样呢,咋这样呢。
这时,一个男人的声音终于爆发了。莫小娜,你有完没完!
哭骂声和摔砸声嘎然而止。
毛芋头放心不下画儿,就说,你们在这等一下,我上去看看。高老师说,好吧毛老师,画儿要是没事你就下来,我们等你。
于是毛芋头就忐忑不安地上了楼。
二楼的门大开着。大厅的沙发上,画儿别着脸,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花荣达拿着高脚酒杯,正仰着脖子咕咚咕咚地灌酒。
画儿,去给妈赔个不是!花荣达放下酒杯,推推女儿说,去,叫妈!
画儿大声地说,她不是我妈,她是狐狸精!她不是我妈,她是狐狸精!
你叫不叫?
不叫!就不叫!
你反了你!花荣达一拍桌子,把酒杯震得蹦起老高滚到地上摔得粉碎。
画儿声音更高了:她不是我妈,她是狐狸精!
啪!满嘴酒气的花荣达对着女儿就是一记耳光。你反了你!
画儿的小脸儿哪经得起如此粗重的巴掌,一掌过后,鲜血从她鼻孔里流出来。她嘶哑一声,就头一歪,哭声嘎然而止。
毛芋头脑门一炸,一个箭步冲到沙发前,将画儿抱在怀里。花荣达,你禽兽不如!毛芋头怒发冲冠,大声地喊,她是你女儿!
花荣达目瞪口呆,满面血红,举着手立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这时,关着的房门突然开了,露出一张年轻女人的脸。她就是刚才放泼的女人——画儿的新妈。
画儿的新妈双手抱在胸前,乜斜着眼睛鄙视着毛芋头,尖声尖气地说,嗬,我还以为是哪个小公鸡打鸣呐,原来是个臭当兵的。我们花府是个高贵的地方,还从没来过不入流的东西。我看你还是别管闲事,把她抱走吧,不然我就报警了!
毛芋头气得说不出话来。他咬咬牙,忍住满腔怒火,抱着画儿下了楼。
高老师看到画儿满脸是血,马上就哭了。王大友一跺脚,就要上楼动粗,被于美德一把拉住。于美德说,你这样进去是私闯民宅!王大友圆睁着眼说,我私闯民宅怎么了?于美德说,私闯民宅就是犯法!王大友格开对方的手,大步朝里走。于美德喝了声,王大友!你硬要进去我也不拦你,明天你就脱军装走人,省得每天流血流汗!王大友就站住,喘着粗气,恨恨地骂道,这狗日的什么东西,还他妈的要当副市长!
高老师见画儿奄奄一息,鼻孔还在流血,就说,大家别说了,先救画儿要紧!毛芋头说,高老师说得对,我们走吧!就抱着画儿与大家一起出了花府,赶到附近的一家医院。医生给画儿做了检查,拿着单子对高老师说,孩子的鼻梁骨被打断了,你这老师是怎么当的?高老师六神无主,问毛芋头怎么办。毛芋头说,先住院疗伤,不能让画儿留下残疾。高老师担心地说,毛老师,画儿这一住少说也要几千,哪有这么多钱?毛芋头说,我那一万元奖金正好派上用场。医生于是就把画儿推进特护病房,清洗创口,输氧输液。
目睹毛芋头抱着画儿楼上楼下找医生救治的情景,王大友和于美德就生出很多感慨。想起上次举报的事,心里就更加内疚。他俩主动要求留下来帮助高老师,让毛芋头回连拿钱。
毛芋头打的回到连里,正碰着指导员从连部朝外走。指导员见毛芋头衣衫不整的样子,就沉下脸来,说,毛芋头,你就这样从街上回来,军容风纪也不要了?毛芋头就如实说了画儿被打断鼻梁骨和他回来拿钱的事。指导员很是震惊,这才看到毛芋头衫衣上的血,就很气愤地骂了一句,返身回到连部打开保险柜,将一沓现金交给了毛芋头。
毛芋头回到医院为画儿交了住院费,转身来到二楼的急救病房,高老师正守着画儿输液。画儿睡着了,胸脯一起一伏。高老师悄声说,画儿没有危险,你回连吧。毛芋头就点点头,算是与画儿和高老师告别。
14
毛芋头和于王二位老兵一起回到营房,连里午饭已吃过了。他们就到饮事班弄了点剩饭剩菜打发了一下,各自回班休息。
毛芋头因送画儿去医院出了许多汗,加之身上又沾着画儿的鼻血,就拿起小铁桶到营房前面的露天井台打水冲凉。刚脱上衣,就听到紧急集合的哨子响了起来。他连忙穿上衣服,拿着铁桶往回跑。
文福生提着冲锋枪,站在一班门外喊,动作快点快点,不要背囊只带枪,快!
队伍集合后,没有像往常一样进行越野、攀援等科目的训练,而是分乘几辆卡车直奔市区。大家跳下车后,以排为单位分开行动。
开始,大家以为这是一次演习。但到达指定区域后,才知是执行任务。原来这天选举市长、副市长,上午开预备会的时候,会场外边街道发生了一起爆炸。警方赶到现场时,只看到一辆三轮车被炸得面目全非,不远处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市领导对这起爆炸非常重视,怀疑这是不法分子阻挠选举所为。为确保选举工作万无一失,市府就动用警力维持秩序,并向当地驻军求援,把侦察连的官兵也拉出来了。后来警方发现,这纯粹是一起违规搬运易燃易爆物品引起的意外爆炸事故。事情的起因是:一位民工在运货途中抽烟,将车斗里的雷管炸药引爆,当场毙命。
就在毛芋头他们睁着警惕的眼睛守候在会场外边的时候,花荣达在热烈的掌声中当选为临海市副市长。
毛芋头回到连里已是下半夜了。此时,选举结果已通过电视画面传遍了临海。王大友回到班里一甩帽子说,我们手握钢枪严阵以待十几个小时,为的却是花荣达当选副市长,也太没意思了!班长陈又祥知道花荣达打断女儿鼻梁骨的事,就走过来拍拍王大友说,早点睡觉吧,不然明天的考核就没精力了!
15
第三周的比武考核进入白热化。王大友像是灌了几碗兴奋剂,在赛场上左冲右突玩命比拼,让毛芋头处处受挫。
这天晚饭后,三班长陈友祥在公示栏前,翘着大拇指在一班长文福生眼前直晃荡。老文你看看你看看,姜还是老的辣!我就说嘛,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你说是不是啊?
文福生就火爆爆地吼,你神气什么陈友祥!还没到最后关头你咋就知道我的兵不行了?你再嚷嚷当心我揍你个龟儿子!
陈友祥不毛不躁地说,大家瞧瞧文班长这副德性,什么叫自乱阵脚?文福生,你也太没大将风度了吧?
文福生一甩手,就气鼓鼓地回到宿舍。
毛芋头正在细心观看高老师下午送来的一张照片。那是上个月他到学校与同学们玩手拉手游戏时,高老师抢拍的一个画面:画儿拉着毛芋头的手,张着没有门牙的嘴在开心地笑,一脸的天真烂漫。
文福生显然被毛芋头手中的照片打动了。他一伸手,把照片抽在手里左瞧右看,眉头一展就笑了。毛芋头,这就是你手拉手的那位孩子?挺可爱嘛!毛芋头说,她叫画儿,刚死了娘。文福生就重新举起照片细细打量,叹口气说,嘿,这小的丫头就死了娘,可怜啊。毛芋头又把画儿被父亲打断鼻梁骨的事前前后后说了一遍。文福生听了,顿时火冒三丈。这世上竟有这样的父亲,太不像话了!
一番感慨之后,文福生醒过神来,说,毛芋头,你有这份同情心就很难得。我们是军人,这些世间俗事我们想管也管不着,你小子不能再蔫乎了!明天的比赛很关键,你懂吗?
毛芋头说,班长,我懂。
按计划,明天将要进行攀援考核。文福生说,晚上就不热身了,你按时就寝吧,为明天的比拼作好准备!
毛芋头说,班长你放心,我按时就寝就是了。
但是毛芋头另有打算。
这两天,他的眼前老是晃动着画儿那张血糊糊的小脸。小小年纪就失去了心爱的妈妈和温馨的家,还被生身父亲打掉门牙打断鼻梁骨!一想到这,他就特别耶闷,特别愤怒。他好像听到画儿在哭,那哭声是那么无助和凄凉。这时候,画儿在他心里,就不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手拉手”对象了,而是他的亲人,是他情同手足的妹妹。画儿的遭遇,让他气愤、伤心和牵挂。他想到医院看看画儿。白天比武时间安排得满满的,他无法脱身,只能晚上了。
熄灯哨一吹,毛芋头就往床上一躺仰面睡觉。刘年生心生疑窦,就推了推,小声问,毛芋头,你病了?毛芋头说,闭上你的臭嘴,你才病了呢!
待到大家都睡熟了,毛芋头悄悄溜出一班的宿舍,闪进营房后边的村林里,纵身一跃越过高墙,避开路灯,急步来到画儿住院的地方。遗憾的是院门紧闭,想喊门卫师傅又怕弄出动静,犹豫再三只得作罢。返回途中经过花荣达的府地时,他心里一动:画儿会不会在家?既然来了,何不绕几步看看?他这样想着,就来到花府别墅墙外。花府二楼亮着灯,还有人影在晃动。画儿伤好了吗?她还会挨打吗?毛芋头放心不下,就爬上一棵木棉树,却什么也没看到。正想下来,却听到一个女人嗲声嗲气的声音。是画儿的新妈。莫小娜说,老公,你都副市长了还抽闷烟干吗,也该做做作业放松放松,都快一点了。毛芋头不明白莫小娜“做做作业”是啥意思。他只是想,怎么就听不到画儿的声音呢?她睡了吗?这时二楼一亮,花荣达推开一扇窗户,光着上身站在窗前抽烟。他的身后,是身着睡衣的莫小娜。花荣达说,莫小娜,你也顾及一下我的感受好不好!莫小娜的声音突然大了:花荣达,你想过我的感受了吗?我一个黄花闺女被你玩了这么多年——
花荣达手一扬,啪!给了女人一记耳光。
莫小娜就往床上一倒大哭大闹起来。
看到那女人披头散发、边哭边滚的样子,毛芋头就有些解气。他溜下木棉树,悄悄往回走。
月亮从薄薄的云层里钻出来,洒下一派银辉。毛芋头为避开连队哨兵,就绕到连队后山。从这里溜回宿舍,就不会被人发现。
他轻行猫步,悄无声息地穿过丛林,来到了往日练拳的地方。这时一阵山风吹过,送来一阵植物的清香。他偶一回头,竟看到了一幅奇异的画面:老兵崖上,出现了许多移动的斑点。那斑点呈梅花状,如铠甲的鳞片。远远望去,月光下的老兵崖仿佛变成了一尊披盔戴甲的古装军士浮雕。
传说中的兵马佣奇观出现了!毛芋头激动,震撼。
正驻足观望间,一只手从身后伸过来,轻轻拍了他一下。毛芋头大惊,猛回头看,却是刘年生。他正要开口,刘年生就捂住了他的嘴。刘年生说,三班正在秘密进行夜间攀援训练,怕别人看见,我们快走吧。
原来如此!
刘年生告诉毛芋头:夜里到老兵崖训练,以往也有人搞过,但连里不允许,就没人敢公开地搞,只在夜间秘密进行。三班长陈友祥正跟一班长文福生较劲,从上周起就把战士们轮番带到老兵崖进行攀援和越障训练。
毛芋头问,那你咋不告诉文班长?
刘年生可着嗓子说,我有这样傻吗?这事说出去,三班长铁定挨处分,我也难做人。再说了,要是文班长也这样搞,那我们不就惨了?
毛芋头心里一动,又问刘年生,你咋在这里?
刘年生反问道,你晚上溜出去,到底想干吗?
毛芋头没想到自己悄悄溜出营房被对方察觉,脸上一阵发烧。他只得如实相告,说是放心不下画儿,想到医院看看。刘年生警告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操这份心,我看你是不想进特战队的了。
他俩刚刚溜回宿舍,连长就查铺来了。毛芋头心里说了声,好险!刘年生却想,三班长这回要栽了。
16
第二天,三班长不仅平安无事,反倒大出风头。
这天的绝壁攀援,连里改变单兵考核的办法,以班为战斗单元实施演练。很明显,这种比法不仅要检验单个兵员的技能和素质,而且要考核单兵与班组之间的协同意识和战术动作。这种考核要求更严,技术难度更大。文福生没有防着这一手,心里直打鼓。
比赛地点设在老兵崖。毛芋头和王大友回到各自的班组,通信员于美德原来是一排二班的兵,就被分到二班参加考核。
上午8时,旅部张参谋下达了比赛命令。各班拿出看家功夫各显神通。经过几个回合的较量,三班胜出,一班败北。
陈友祥哈哈大笑,翘着拇指在文福生面前直晃荡。咋样老文,这回你该认输了吧?我就说嘛,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我们三班是后发制人!文福生就火爆爆地吼,陈友祥你神个球,下午的深水池和10米铁丝网,看谁笑到最后!
午饭后,文福生利用短暂的午休时间,对全班进行了紧急动员。之后,他又讲解了水下排障、徒手攀登、过钢丝绳和10米铁丝网等项目的协同竞技要领。毛芋头拿出笔记本,记下相关提示。刘年生却碰了他一下,悄悄地说,别记了,下午是单兵考核,你全力发挥就是了。
下午,连部果然恢复了单兵考核。原来上午的比赛,是张参谋的心理磨合战术。胜者若骄,就会在思维定势的引导下,偏离下午的竞赛思路;败者若怠,就会产生厌战情绪,难以在下午的比赛中进入良好的竞技状态。只有那种不为胜败所动、处之泰然的选手,才有机会夺冠。
不过,张参谋的心理战术似乎并未凑效。王大友和于美德都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第一关是深水摸鱼。按比赛规则,参赛者要身着迷彩服,脚穿大皮靴,跳入两米深的水池,将悬浮在半水的塑料鱼摸起来。王大友和于美德经验丰富,入水后虽然费了几个周折,但最终还是得手了。在岸上观战的二班和三班的战士举手欢呼。他俩乘胜追击,又先后通过了徒手攀登5米崖、赤脚走过钢丝绳和低姿穿越10米铁丝网等几个项目的考核。
轮到毛芋头上场了。刘年生握起拳头,做了一个加油的动作。心里紧张的文福生,却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毛芋头扎好鞋带,纵身一跃没入池中。他凭借娴熟的踩水功夫,在池内来回搜索。游了几个来回,仍然没有碰到目标。岸上的文福生就着急起来,瞅着水中的毛芋头两眼冒火。但陈年生却心里有数,悠然自得。
深水摸鱼本是毛芋头的弱项。但他抱定必胜的信心,入水后反倒心定神安。岸上的张参谋看在眼里,虽然面无表情,但在心里已给这位年轻的列兵加了一分。毛芋头当然不知这些。他此时调整战术,深吸一口气,身子一沉潜入水下。这一次,他汲取了前两次教训,扩大了搜索范围。不一会儿,他摸到了目标。随后,毛芋头徒手攀上了5米崖,赤脚走过了钢丝绳。在低姿穿越10米铁丝网时,他缩身收臂一个前扑,像头机灵的小豹子,眨眼之间就钻出了铁丝网。张参谋一卡表,说,荷,我们侦察连10米铁丝网3秒纪录产生了!
文福生就高兴得跳起来。他对着陈友祥大声喊,老陈我告诉你,牛皮不是你吹的,火车不是你推的!陈友祥毫不示弱,他挥着手喊,别高兴过头了文福生,拿手好戏还没开场呐!
就在这对老冤家你来我往打口水仗的时候,二班有个战士突然一声喊,通信员受伤了!于老兵受伤了!连长贺鹏闻声跑过去,发现于美德躺在地上大汗淋漓。他吃力地说,连长,我刚才跳高板的时候打了滑,腿怕是折了。连长伸手一掀裤腿,发现于美德的右腿全肿了。
连长迅速叫来救护车,把于美德送到市医院做CT骨检,医生诊断为小腿粉碎性骨折。面对诊断结果,连长眼红了。
跟车护送的王大友蹲在病床前,握着于美德的手哑着嗓子喊,于美德你傻逼呀,你都这样了还上5米崖,还走钢丝绳,还10米铁丝网,你他妈的不要命啦?
于美德惨然一笑,说,王大友你别说了,我无怨无悔。
就这样,于美德提前退出了比赛。
17
陈友祥说得没错,真正的好戏还在后头。
晚饭后,文福生把全班战士召集起来进行动员。他说从明天开始,连里要提升考核难度,魔鬼训练要登场了。又对毛芋头说,明天下午,可能要搞抢滩登陆,过这关你有信心吗?毛芋头胸脯一挺,说,班长,我有信心!文福生肯定道,很好。我还是那句话,训练场就是战场,只有第一没有第二!所有的对手对你而言,都是你脚下的山。世上没有比人更高的山!
文班长的一番鼓动,说得毛芋头热血沸腾。
晚上,毛芋头趁着月色又悄悄来到连队后山的空地上,想温习一下多日未练的俘捕拳。
参军前,毛芋头跟父亲练了岳家军的独门功夫——太极铁掌功。这本是一套带有南拳风格的武术套路,但修习到一定程度就力从掌发,气随拳生,每个动作都是很难化解的制敌绝招。毛芋头从6岁开始,冬去春来练了12年,已经练到了炉火纯青的至高境界。他曾一掌下去,将一个鸡蛋大的卵石拍成粉末。
但是父亲告诫他,这套拳术只能用于强身健体,不能拿来对付别人。因为这个缘故,他在练习俘捕拳单兵对抗的时候就有所顾忌,与战友交手不敢放开手脚,常被对方打翻在地。
这次抢滩登陆后的第一关是单兵对抗——摸掉敌人的暗哨。如果不能击毙对手,势必就是一番拳脚的较量。因此,毛芋头就想温习一下俘捕拳的套路,以便到时既能打倒对手,又不伤着对方。
毛芋头分开枝条正欲起势,却看到木棉树下坐着一个人影。他心中诧异,就悄悄走了过去。一看,竟是刘年生。
咋啦刘年生?毛芋头问。
我……没事。刘年生低声回答,声音有些沙哑。
毛芋头说,刘年生,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到底咋啦?
刘年生说,没事没事,我就想一个人清静清静。月色下,看不清他的表情。
毛芋头说,那我就不练了。
刘年生说,别别,你还是练练的好。明天的抢滩,你的对手可能是从警卫连抽过来的兵。
毛芋头说,不会吧,他们的单兵格斗我看过,那是往死里打呀,撞上他们不就糟啦?
刘年生说,你怕了是不是?毛芋头我给你说,你要是怕了就不要练了。
毛芋头说,我是怕过不了这一关,进不了特战队。
刘年生说,毛芋头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进特战队呢?那不是人呆的地方!
毛芋头就有些奇怪,说,刘年生,你不是一直都支持我进特战队的吗?
刘年生低了头,半晌没吱声。
毛芋头看到刘年生垂头丧气的样子,就心里一动,问,刘年生,是不是你爸病了?刘年生的父亲转业后身体一直不好。
刘年生摇摇头,说,你别乱猜了。
那你为什么这个样子?你一定有事瞒我刘年生,我们还是哥们?
刘年生岔开话题,说,快熄灯了毛芋头,我们回吧。
毛芋头抬腕看表,见时间还早,就想起一件事。与刘年生分手后,他悄悄溜出营房,快步来到街上的电话亭,给高老师打了一个电话。
高老师一听是毛芋头的声音,就笑了。她给毛芋头讲了两条好消息,一是画儿的鼻子恢复得很快,昨天出院回到了学校;二是画儿的爸爸花荣达与画儿的新妈分手了。昨天,是花荣达到医院结的帐。高老师还说,画儿住院的当天晚上,花荣达就来了,不过没有进病房,只是隔着玻璃流眼泪。毛芋头听了就有许多感慨。他想起那晚在木棉树上看到的情景,对花荣达就生出一些好感,不再切齿痛恨了。
18
抢滩登陆定在下午3点进行。然而文福生和陈友祥之间的较量,从上午就开始了。
午饭后,陈友祥先让战士们午休半小时,接着就让大家用井水冲头洗脸,然后就给每位战士冲了一缸咖啡。王大友是种子选手,陈友祥就给他加份,一下灌了两缸子。
陈友祥的这一手,文福生也用上了。不过他给咖啡加了糖。毛芋头不爱喝咖啡,但在班长的命令下,就闭着眼睛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地一饮而尽。
然而下午的比赛却因昨天于美德的意外受伤被取消了。抢滩登陆考核,推迟到明天上午进行。
这样一来,文福生和陈友祥都暗暗叫苦。战士们喝了咖啡,个个都精神抖擞。毛芋头屋里屋外蹦蹦跳跳,直到晚上12点还没有睡意。王大友更是兴奋得不行,半夜起来玩蛙跳,一跳就是半个小时。回到床上仍是耳聪目明,一闭眼就是蓝天碧海。于是就闭上眼睛数数,开始是一百一百地数,接着是一千一千地数。这样数着数着就迷糊起来,梦见一个很白很胖的女人咯咯笑着挠他的痒痒,挠着挠着他就从半空掉下来,一惊就醒了,发觉自己的裤衩湿了一片。
这时,天亮了。
毛芋头翻身下床,头竟有些昏沉。班长文福生打来一盆井水,帮他淋了头,他才感觉清醒了许多。
早饭后,战士们分乘几辆大卡车,来到特战大队海滨训练基地。班长文福生说,这是张参谋费了许多周折临时借用的练兵场。
下车后,队伍来到海岸边的马尾松林里。张参谋指着海面上的一个小岛,讲了抢滩登陆的比赛要求。
王大友、毛芋头和另两名战士编成A组,王大友任组长。他们的任务,是登陆后袭击敌人设在小岛顶端的指挥部,拔掉敌方插在指挥部上的一面小旗。与A组同时抢滩登陆的是敌方B 组。他们的任务是狙击和消灭A组。张参谋明确告诉大家,B组人员全部由基地警卫连老兵担任。他们的射击和拳击功夫,绝对不在侦察连战士之下。现在他们已经在另一处海滩集结,整装待发。
张参谋说完,文福生和陈友祥就相对一望,彼此都从对方脸上读到了意外和不安的表情。
张参谋看看表,挥手下达了比赛命令。
王大友带着A组的三名战士,抬起橡皮舟扑向大海。
海面刮起了南风,一道道白练翻卷着,掀起巨浪迎面扑来,像是要把橡皮舟重新推回到岸上。王大友嘱咐大家稳住阵脚,协调动作,同时发力。大家就嘿哟嘿哟地喊着号子,奋力划桨。橡皮舟劈波斩浪,向小岛发起冲刺。
小岛越来越近。敌方插在岛上的小旗,隐约可见。王大友就兴奋起来,说,大家再加把劲,胜利就是我们的了!
王大友说这话时,感觉橡皮舟发生了倾斜。他一声“保持姿势”没说完,橡皮舟就翻了个底朝天。
原来这是B组实施的狙击。毛芋头浮上海面的时候,发现王大友和另外两名战士正与三名偷袭者扭打在一起。王大友喊,毛芋头不要管我,你赶快泅渡登陆!
毛芋头醒过神来,就奋力向小岛游去。
他们遇袭的地方,距小岛大约50米的距离。毛芋头很快就游上了岸。回头看,王大友正向他挥手。按比赛规则,王大友和另两名战士已经“阵亡”。
毛芋头取下冲锋枪,向小岛顶端发起冲刺。那里是一面小旗,拔掉它,就取得了这场比赛的胜利。
一顶迷彩头盔从岩石后面露出来。说时迟,那时快,毛芋头持枪一指,哒哒哒!一梭子弹飞了出去,那头盔就留下了几个空包弹的红色弹着点。
毛芋头正要起身,突然看到了岩石旁边伸出了枪口。对手用了疑兵之计!他心里电光火石一闪,抱起枪就势一个翻滚,哒哒哒!又是一梭子弹飞了出去。
毛芋头这招滚地惊雷,让对手猝不及防,左边的太阳穴被空包弹击中——他“牺牲”了。
毛芋头冲上小岛的山顶,拔掉了敌方的小旗。他成功了!
走下山岗的时候,那位“阵亡”的警卫连老兵走过来,与毛芋头握了握手,说,你小子不赖呀,这倒地一梭子,厉害!
19
一晃到了周末,所有科目的考核都结束了。除了于美德受伤外,三周的比赛还算顺利。这天下午,连队召开第二轮选拔特战队参训人员总结表彰大会。连长宣布了比赛成绩,毛芋头总分名列第一。旅部张参谋走上讲台,对侦察连全体官兵在比赛中的突出表现给予了充分肯定,并宣布毛芋头为猛虎旅特战大队首批参训队员,名单上报旅党委批准后,他亲自来接。张参谋宣布完毕,全场掌声雷动。
星期六吃过早饭后,毛芋头揣着上次买的玩具手枪,来到学校看望画儿。
画儿正在草坪上与同学们一起做游戏。她听到喊声,就像松鼠一样跳起来扑到毛芋头的怀里。芋头叔叔,芋头叔叔!画儿眼睛扑闪扑扑的,眨巴了几下就溢出了泪水。
高老师走过来,拍着画儿说,芋头叔叔来了,你咋哭了呢?
画儿于是就抬起头来,不哭了。
高老师告诉毛芋头:前两天画儿的爸爸又来接画儿回家,但画儿说什么也不肯。画儿的爸爸就当着老师和孩子的面,捂着脸哭了起来。画儿爸爸捂脸哭泣的情景,让一位晚报记者抓拍了,发在晚报上,于是就引来了很多议论,有人指责这位市长父亲没有尽到为人之父的责任,也有人对他表示理解和同情,主张画儿原谅父亲,回到父亲身边。高老师说她看到画儿爸爸流泪的样子,心也软了,就劝画儿回到爸爸身边。但画儿还是执意不肯。毛芋头知道,花荣达的那记耳光,给女儿造成的心灵伤害实在太深了。
毛芋头默默地亲着画儿的脸蛋,就像见到久别的亲人一样,享受着从未有过的快乐。画儿突然仰起脸问,芋头叔叔,你要离开我吗?
毛芋头一怔。画儿,叔叔咋会离开你呢?
画儿目不转睛地望着芋头的脸。毛芋头从她的眼睛里,读到了一种离别。他突然心里一酸。
自己被确定为特战大队训练营首批参训人员,画儿并不知道。但她为什么突然说出了这样的话呢?这是画儿的心灵感应吗?芋头明白,自己一旦进了特战队,就很难见到画儿了。因为特战队实行的是封闭训练,就连打个电话也难。
毛芋头心里难受,但还是做出高兴的样子。他对画儿说,叔叔不会离开你,叔叔永远爱你。画儿突然一咧嘴,又哭了。她说,芋头叔叔,你不要我了,你不要我了……
她挣脱毛芋头的手,哭着跑了。
高老师说,毛老师,画儿老住学校也不是个办法,我想啊,她还是回到爸爸身边的好。你能劝劝她吗?
毛芋头同意高老师的想法。花荣达毕竟是画儿的父亲,父女间的隔阂总有一天会化解的。再说,他与莫小娜结婚不到三个月就分了手,说明他把画儿看得很重,对女儿的爱是真心的。
于是毛芋头找到画儿进行劝慰。
画儿,你喜欢叔叔吗?
喜欢。
叔叔的话,你听吗?
听。
毛芋头就俯身把画儿抱起来,说,那好,叔叔今天就和高老师一起,送你回家好吗?
没想到画儿没有反对。她又目不转睛地望着毛芋头的脸说,叔叔送我回家。
高老师高兴地说,画儿真乖!就走到一边掏出手机,贴在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之后走过来说,毛老师,画儿的爸爸在家里,他说亲自过来接。
毛芋头说,不,我们送画儿回家。
于是,毛芋头和高老师就牵起画儿的手,说说笑笑地送画儿回家。半路上,果然就碰上了花荣达。
花荣达几步跨过来要抱女儿,画儿一转身抱住毛芋头的腿,说,我不要你抱,我不要你抱!
高老师说,花市长,我们送画儿回家吧。
花荣达连忙说,对对,高老师毛老师你们太好了,太好了,快到家里坐坐吧。
于是,毛芋头和高老师一起把画儿送到了花府。女佣陈妈早为画儿收拾好了一个房间。房间里,贴满了画儿喜欢的卡通,床头还摆放着画儿喜欢的小猫小狗玩具。
花荣达握着毛芋头和高老师的手说,感谢你们啊毛老师高老师,你们永远是画儿的好叔叔好阿姨。请二位老师放心,我会补偿画儿的。
画儿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毛芋头和高老师同时吁了一口气。
20
三天后,旅部张参谋送来了通知,毛芋头被正式录取了。
他成了侦察连自建连以来,第一个被选拔到特战集训队的战士。
晚上,全连加餐。酒席上,文福生代行兄长之责,举着酒碗说,芋头不会喝酒,我就代他向连长、向指导员敬酒,感谢连首长的精心栽培!说完一仰脖,干了。又满上一碗,走到陈友祥和王大友跟前说,我知道,毛芋头能够选上,有你们的一份功劳,在此谢你们了!又一仰脖,干了。
在大家推杯换盏互扯酒皮的时候,毛芋头就想亲自给刘年生敬一杯。入伍一年来,刘年生像兄长一样,时时处处关照着他。他进特战队,刘年生功不可没。
但是酒席上没有刘年生的身影。文福生见毛芋头左顾右盼,就说,毛芋头,这大喜的日子你不老老实实呆着,东张西望干吗呢?毛芋头说,班长,刘年生咋不见了?文福生哦了一声,说,刘年生请假回家了,好像家里有点事,我让他熄灯以前归队。毛芋头心里一格登。莫不是他老爸过世了?
太阳还有一杆子高。毛芋头就给班长请假,说出去一下。班长很高兴,就说,好吧,按时归队,明天我还要送你去特战队呐。
毛芋头转乘了几路班车,花了一个多小时,总算找到了刘年生父母迁到临海的住宅。
然而刘家大门紧闭。隔壁的一位大娘听到敲门声,就探出头来问,你是找毛卫红的吧?毛芋头连忙点头说,是啊大娘,她是我姑妈,我来看看她。大娘就有些奇怪地打量着毛芋头,说,她是你姑妈?那她坐牢了你咋不知道呢?毛芋头头皮一炸,就说,不会吧大娘,她是劳模是党员得过很多奖的,咋会坐牢呢?大娘打量着毛芋头的脸,突然噫了一声,问,小同志,你下午不是来过了吗?毛芋头知道大娘认错了人,就说,那是我表兄。大娘终于点点头,打开门,说,同志你进来说话。
毛芋头进门后,大娘探出身子朝外看了看,转身就把门关上,还上了闩。之后大娘就坐下来,说了一件毛芋头无法相信的事情。
毛卫红从省城调到临海国税局后,发现单位领导与当地企业主勾结,指使会计做假帐偷逃税款,就向上实名举报。10多天后,核查组来了,她的厄运也来了,先是被单位除名,接着老伴在家中被人砍伤,现在又被公安局抓进了看守所……
毛芋头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是事实,就笑着说,大娘,您老人家是不是搞错了,这就像外国进口的恐怖大片似的。
这时大娘的老伴从房里走出来生气地说,你这个当兵的,怎么这样说话!我们看你是刘家的亲戚才好心好意告诉你。你不相信,就走吧!
毛芋头见大爷动了气,就连忙赔着笑脸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是真的不相信呀。
大爷气咻咻地坐下说,你不相信的事多着呐!你那姑妈就是不信这个,才稀里糊涂进了牢房!你那姑爷就是不信这个,才让刀疤脸砍了个半死。这年头好人做不得,告贪官是连命也保不住的!
大娘有些怕了,就碰碰老伴说,老头子你小声点,这盯梢的多呐。
毛芋头说,大娘您别怕,有我在这儿,坏人不敢来。又问大爷,那个刀疤脸是什么人?大爷说,你这同志是在临海当兵的吗,连刀疤脸也不知道?毛芋头说,大爷,我真的不知道。大爷觉得这小兵值得信赖,就说了刀疤脸的一些事。
刀疤脸是临海黑道头目,也是市人大代表。在临海,几乎没有他摆不平的事情。几年前,他与另一黑帮团伙争抢地盘,开枪伤人进了看守所,就有人上街放鞭炮庆贺。没想到几天后刀疤脸又出了看守所。不久,那位放鞭炮的人就莫名其妙地死在家中。刘年生的父亲来临海时间不长,又退休在家养病,与刀疤脸从无过节,却让对方连砍七刀。谁都知道这是他妻子毛卫红招的祸,刀疤脸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背后有黑手指使。
毛芋头只觉热血上涌。他问,刀疤脸行凶杀人,公安就没来人查过?大爷说,来了,还上了门,但是谁敢开口?大娘说,孩子,今天这事,你千万不要扯出我们。不然,我老俩口子就没命了。
大爷大娘的话,让毛芋头十分震惊。他长这么大,出了家门进校门,出了校门进军营,从没听说这些事。他真的想不明白,临海这地方,黑道居然猖狂到这种地步!这时,他就有了一个念头——寻找刀疤脸,为临海人民除害!
这是军营给他的胆气。
有了这种想法之后,毛芋头反而冷静了许多。他感到自己突然变得成熟起来。这种成熟,他认为是特战队员的必备素质。
谢过大爷大娘之后,毛芋头就来到人来车往的街上。他先要找到刘年生。他推测,刘年生此时可能在两个地方:市医院和看守所。
这时一辆出租车停在了他的身边。毛芋头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说,市医院!
21
母亲举报单位头头与商家勾结偷逃巨额税款的事,刘年生也是上个星期才知道的。那天傍晚,母亲给他打了一个电话,说爸爸在家里被人砍了几刀,经过医院抢救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母亲随后就说了举报的事。她是担心刘年生出营房被坏人暗算,思前想后才打的电话。
这个电话,把刘年生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几次想找连长请假,又打消了念头。他想父亲既然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安心养些日子也就好了。再说母亲是为了保护国家的财产,应该受到当地的保护。他想公安机关应该立案侦察,尽快抓住罪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坏人没有抓到,母亲却被抓进了监狱。
刘年生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家,就直接赶到了看守所。所长见他穿着军装还算客气,就安排母子相见。母亲见了他,没有想像中的痛哭流涕,只是苦笑着说,年生,你妈劳模当了这么多年,还真没尝过铁窗的滋味。刘年生说,妈,咋会这样呢?母亲说,我也算想明白了。我啊,把有些事情想简单了。母亲又安慰儿子一番,说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她嘱咐儿子安心当兵,不要轻易外出,尤其是不要单独行动。
刘年生理解母亲的担忧,就说,您就放心吧妈,我会注意的。
见面时间很快就到了。刘年生怕母亲伤心,就微笑着向母亲点头再见。离开看守所后,他打的来到了市医院。
爸爸的伤口已经抽线。见了儿子,就板起脸来训人。年生你看看你看看,当兵不到一年就回两次家了。刘年生知道爸爸就是这个怪脾气。老头子早已脱下了军装,但在儿子面前老爱摆谱,动不动就耍老兵的派头。刘年生是个孝子。他很注意保护老爸的这点自尊心。他轻声地说,爸,你不是受伤住院了嘛。爸爸意识到自己现在只是一个头发花白的伤者,口气就软下来,轻描淡写地说,其实也没什么,就剁几个口子,流了点血,没伤着要害。这里有你二叔照顾着,过几天我就出院。
刘年生于是就对坐在一旁默默无语的二叔道了感谢。二叔没文化,是老爸托朋友找熟人,帮二叔在临海找了一份临时工,收入比在家里强。二叔一生怕事,就说,哥,你也该熄熄火了。你不熄火,嫂子的脾气就更大了。
年生的老爸这时却来了气。他娘的,老子要是转去几个年头,那小子那是我的对手,狗日的……
刘年生安慰父亲一番,忍住眼泪离开了医院。他必须赶在熄灯之前归队。在连里,他一向守纪如铁。他想争取早日入党,退伍时体体面面地脱下军装,走进国家机关实现他的从政理想。
但是现在,他改变了想法。他想在部队好好干下去,即使不能提干,也要当个出色的兵。
从医院到班车停靠点,要经过一条又窄又暗的巷子。刘年生走到巷子一半的地方,发现身前身后被人堵了。
原来是一群黄毛小子。其中一个瘦黄毛说,当兵的,你认得我吗?刘年生说,你是谁?我不认识你。瘦黄毛说,我告诉你,明人不做暗事,老子就是临海鳄鱼!
刘年生心中一惊:自己遇上歹徒了。他就靠墙一站,说,什么狗屁鳄鱼,没听说过!
瘦黄毛说,你不认识大爷,我可认识你。你叫刘年生,是毛卫红的儿子,对吧?
刘年生心中又是一惊,马上明白了对方的身份,一股怒火腾地从心中蹿起。他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冷冷地问,临海鳄鱼,找我有事吗?
瘦黄毛张狂地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我们兄弟跟你几小时了,只想给你放点血。
刘年生根本没把这几个小子放在眼里,就说,好啊,老子长得也太胖了点,放点血减减肥,好事啊。他话锋一转,说,只是你这条鳄鱼也太瘦了点,好像没血啊。
瘦黄毛不再言语,手一挥,说,给我上!
一个小黄毛挥舞着长刀砍过来。
刘年生早有防备。他一伸手,从墙上抽出一块砖格开长刀,同时飞起一脚,踢中了来者的下巴。那小黄毛哇的一声,丢掉长刀在地上打滚。
刘年生趁机操起长刀,说,你们几个,还想上吗?
瘦黄毛怕了,说,撒!就丢下地上的小黄毛,领着手下一溜烟跑了。
刘年生一把揪住地上的小黄毛,喝问,是谁指使你来的,说!
是我!
黑暗中,一个彪形大汉当街一站。刘年生一看,那人满脸横肉,眉骨上有条刀疤,杀气腾腾。他知道自己碰上黑道的强劲对手了。
刀疤脸撩开胸襟,露出两把短枪。他拍拍枪,说,刘年生,我知道这东西你也玩厌了。今天我们玩点新鲜的么样?
怎么玩?刘年生不动声色。
刀疤脸说,你丢刀,我丢枪,就凭两只拳头,你敢不敢?
我怎么不敢?刘年生说。
刀疤脸掏出两把手枪,朝路边一扔。
刘年生也将长刀扔到了一边。
刀疤脸对那小黄毛说,小子,还不捡起你的刀,快滚!
小黄毛早吓得魂不附体,捡起长刀一溜烟跑了。
刘年生心中又是一惊。
刀疤脸冷笑一声,提起拳头当门打来。刘年生用手一格,只觉手臂酸麻。好厉害的拳头!
刘年生打起精神,使出浑身解数与对方周旋。战了几个回合,他被刀疤脸的一个扫堂腿打倒在地。
就在这时,小巷里响起了一声喊,住手!
毛芋头及时赶来了。
一路上,毛芋头早已怒火中烧。刀疤脸太猖狂了!坏人都混进国家机关了!必须把他们一个个都揪出来,判刑,枪毙,叭叭叭!
他这样想着,鬼使神差地奔进了这个阴暗的巷子,并且看到了把刘年生打倒在地的刀疤脸!
他立即明白了那位大娘心惊胆战的原因。
毛芋头心中一阵愤怒,之后又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是刀疤脸,是刀疤脸!他与刀疤脸四目相对的瞬间,就在心里说,刀疤脸,你的恶行该结束了!
然而,刀疤脸并未把毛芋头放在眼里。在临海,他的铁拳无人能敌。他轻蔑地冷笑着。小当兵的,你想玩玩?
毛芋头敛气在胸,喝道,刀疤脸,你死有余辜!
在临海,还没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刀疤脸杀心顿起。小子,你找死!他冲了过来。
毛芋头身形一闪,猫步轻移,侧身避过刀疤脸。他看到对方摆臂,起脚,旋身,弹腿。他知道这个动作。这叫绝杀旋风腿,连环套路,中招者不死即残。对方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在他看来,却像电影的慢镜头,到处都是可以攻击的空档。他弃舍了许许多多的打击点,只是瞅准一个地方。那是刀疤脸的胯裆。那地方,有一团软软的东西,还隐隐散发出一股骚气。毛芋头心里说,这东西多恶心呀。他翻掌一击,那地方就发出一种类似鸡蛋破裂的声响。
哇——刀疤脸捂着胯裆一声嚎叫,摔在地上连续翻滚。
刘年生奔过来,拉着毛芋头说,我们走!
毛芋头却不急于转身。他指着地上的刀疤脸教训起来,你听着,刀疤脸!临海是人民的,容不得你目无法纪为非作歹!我劝你放下屠刀改邪归正,否则死路一条!
之后,毛芋头又将自己的真名实姓说给了对方。刀疤脸,以后你要找我算账我一定奉陪,决不食言!
22
毛芋头和刘年生回到连队的时候,班长文福生正在营房前面的树林里焦急地等待。看到他俩归来,就可着嗓子埋怨说,你俩也真是的,都快11点了,连长一会儿就查寝来了。
毛芋头说,班长,我有情况向你报告。
刘年生说,毛芋头,我的事与你无关!
毛芋头说,刘年生你别拦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刘年生说,毛芋头,我路上给你说的全是放屁?
他俩你推我挡,把文福生闹了个大糊涂。
最后,还是刘年生说了事情的经过。但在说到刀疤脸的时候,他把事情都揽到自己的身上。毛芋头一听,就打断他的话,说,班长不是这样的,刀疤脸是我打的,与他无关!
文福生对刘年生的遭遇十分同情,对打败刀疤脸暗自高兴。他的兵他最清楚,能一招制服刀疤脸的,只会是毛芋头。但他知道,这事要是让人知道,毛芋头就进不成特战队了。
于是他就瞪起眼睛,低声喝道,你俩还有脸在这嚷嚷!你们给我记住:你们是正当防卫!再要胡说八道,老子就揍你们!还不给我睡觉去!
毛芋头还要争辩,刘年生就推他,走!
第二天上午,连长亲自驾车送毛芋头去特战大队训练营。
然而就在出发的时候,意外发生了:向阳小学发生武装劫持人质事件。情况紧急,基地命令侦察连参与解救行动。
接到命令时,毛芋头已经登上了去特战大队的军车,正俯身与前来送行的战友道别。听说向阳小学发生劫持人质事件,他头皮一炸。
向阳小学是他参与“军民共建”活动的地方。那里有刚刚找回父爱的画儿,那里有跟画儿一样天真烂漫的孩子,那里有亲如姐姐的高蕾老师……
毛芋头毫不犹豫地跳下了车。
连长,你让我参加解救行动吧!
连长挥着手说,侦察连百多号人,少你一个不要紧,快走吧快走吧!
毛芋头的犟劲又上来了。连长,你让我去吧!
连长火了,说,集训队的规矩死板得很,今天不报到就关门了!我们好不容易争取一个名额,你想这个名额泡汤吗?!
毛芋头一咬牙,说,让王班副去吧!
站在旁边的刘年生急得两眼冒火,这时就凑到毛芋头耳边急切地说,你傻呀毛芋头!我们流血流汗拼死拼活才把这个指标搞到手,你就拱手让给王大友?快上车吧,不要再傻冒了!
毛芋头不为所动。连长,你让王班副去训练营吧!向阳小学我熟悉,那些学生我熟悉,让我去吧连长!
这时旅部张参谋急匆匆地走过来对连长说,时间来不及了,赶快组织部队上车!毛芋头可以参加,我给他请假!
几分钟后,侦察连官兵火速赶到了向阳小学。学校已经被武警包围。警戒线外,家长们情绪激动,哭喊连天。大家跳下车,来到一块空地上集合,一位中年警官向大家通报了案情:被劫持的是一年级的部分学生。劫匪是个女的,名叫莫小娜,现年三十岁,持有枪支弹药。在被劫持的人质中,有副市长花荣达的女儿花画画。莫小娜劫持孩子的目的,就是要报复不久前与她离婚的花荣达。人质和劫匪都在三楼音乐教室里。情况介绍后,大家带上头套和头盔,强攻组和渗透组穿上了防弹衣。毛芋头、王大友和另两名战士担任狙击手。
除三楼教室外,教学楼里空空荡荡。一位武警正用高音喇叭喊话。楼下躺着一个人,她是花府女佣陈妈,已经饮弹身亡。毛芋头心中一冽。他不明白画儿的后妈为什么如此残暴。看到陈妈倒在地上,一股怒火从胸中窜起。
行动之前,连长作了简短的部署。四个狙击手将三楼的所有窗户控制;渗透组用抛绳机爬上楼顶,自上而上伺机攻击;突击组贴墙上楼,与楼上渗透小组形成夹击之势。毛芋头手持狙击步枪,爬上了另一栋楼。这里距离劫持者所在的三楼有一百多米,视野开阔。趴在拐角处,可以看到三楼的两扇窗户和楼梯口。毛芋头隐蔽在暗处,校正准星后,用对讲机向指挥部报告:“兵神1号进入射击位置!”
与此同时,王大友和另两位战士也报告就位。
楼下的人群中突然走出一个人来。毛芋头眯眼一看,竟是花荣达。
花荣达分开众人,冒死上前,与劫持女儿的前任妻子、现在沦为劫匪的莫小娜对话。
莫小娜,我是花荣达!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你要冷静,莫小娜!孩子是无辜的,画儿是无辜的!只要你放过她们,主动向警方投案自首,我一定跟你复婚!无论你判十年二十年,我都等你!我花荣达如果食言,天打雷轰!
晚了花荣达!我莫小娜走到这一步,就不想活着出去!
莫小娜你不要胡来,你要冷静,还不到最后关头!有什么条件你就提出来!
花荣达,你给我跪下!
花荣达就跪下了。
莫小娜,我已经跪下了,你看到了吗?你把孩子放了,我愿意跟她们交换!
花荣达,你敢替你女儿去死吗?
只要你放了孩子,我可以去死!
花荣达,你心中只有孩子,只有你女儿!我要杀死你女儿,让你生不如死!
莫小娜,你不要乱来,你不要——
楼里一声枪响,紧接着就是孩子们撕心裂肺的哭声。
画儿——花荣达身子一晃,一头栽倒在地,昏过去了。几名身着防弹衣的武警跑过来,将他抬了下去。
毛芋头只觉热血上涌。这时对讲机里传来命令:兵神注意,兵神注意!楼上还有二十多名学生,没有十足把握不要开枪!
一名武警喊话:莫小娜,不要伤害孩子!你可以提条件!
你让花荣达脱光衣服,站到楼下来!
花市长人已昏迷,你可以提其它的条件!
你们把他抬出来!我要他亲眼看到他女儿死去的样子!
莫小娜,我们答应你的要求!你不要再伤害孩子,我们确保你的安全!
一会儿,有人抬来一副担架,上面躺着一个人。
莫小娜,花市长我们抬来了,他就躺在担架上,你听到了吗?
这时对讲机传来命令:兵神注意,准备射击!
现场气氛骤然紧张!
毛芋头看到,三楼教室的门开了。莫小娜一手抱着已经死去的画儿,一手握着手枪顶着一名学生的脑袋走出教室。
在莫小娜持枪的手刚刚移开孩子的一刹那,毛芋头果断击发,一枪命中莫小娜的眉心!
劫匪身子一抖,像是中了定身术,僵僵地直了一会儿,才向后倒了下去。
被劫持的二十多名孩子得救了!
天晴了,树绿了,花儿也似乎在转眼之间开放了!
然而,可怜的画儿却永远地闭上眼睛。她再也看不到蓝天碧海了。
毛芋头百感交集,一声叫喊:“画儿——”纵身一跃,从三层的楼梯口跳了下去!
在场的人又是一惊!
文福生一声喊,小子,那是三楼!
跳下三楼的毛芋头却没有陨命。楼下有防护网。他纵身跃下时,在网上砸了个窟窿,落在毛茸茸的草坪上。
文福生跑过来,正要弯腰去抱,毛芋头却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文福生急切地问,你没事吧毛芋头?毛芋头却大声喊,快去救她,快救画儿啊班长!
文班长知道毛芋头是伤心过了度。他给刘年生使了个眼色,刘年生就和几个战士一起,不由分说将毛芋头架出人群,急送医院。经过XT骨检和胸透,毛芋头不过只是受了一点皮肉伤,并无大碍。经过简单的包扎,毛芋头就随大家离开了医院。
23
毛芋头回到连里,迎接他的是一副冰冷的手铐。来抓毛芋头的,是临海警方和基地军法处。
文福生情绪激动喊,毛芋头解救人质受了伤,你们凭什么抓他?
一位警官面无表情地说,功是功,过是过,我们是奉命行事!
众目睽睽之下,毛芋头被带上了警车。
王大友绾起袖子要冲过去,被陈友祥一把拉住。王大友就把帽子一甩,说,这窝囊兵老子不干了!他这一喊,就像在油锅里撒了一把盐,涌到操场的战士们就炸窝了。
这时连长就走到战士们中间。他一声喊,都给我听着!军法处和地方公安是依法办案。只有全力配合,才能洗清毛芋头的嫌疑!
大家一听,就纷纷回到各自班里。王大友捡起帽子刚一转身,就听连长喊,王大友!
王大友一个立正:到!
你就这样走吗?连长虎着脸问。
连长,我这不是替芋头鸣不平吗?王大友嘻皮笑脸地说。
你给我听着王大友,就凭你刚才的表现,我开除你!
王大友一听,额头的汗就冒出来了。他告饶说,连长,我给你深刻检讨还不行嘛。要不,我这就去5公里越野?
谁要你5公里越野!连长喊,王大友!
到!
左转弯,目标连部,跑步——走!
王大友跑到连部,张参谋和指导员正在等他。
指导员说,王大友,张参谋有事要给你讲。
王大友心里一格登。难道甩回帽子就挨处分?
但是张参谋却说了一件让他更意外的事。张参谋说,王大友,鉴于毛芋头同志的特殊原因,经研究决定,你参加猛虎旅特战大队训练营!
来得太突然了。进特战队,是王大友做梦都想的事情。但此时,他却毫不犹豫地说,张参谋,我不同意!
为什么?
比武考核,毛芋头是第一名。这个名额只能给他!
张参谋说,王大友,我很喜欢你的性格。但我要告诉你,毛芋头可能连你这身军装也穿不成了。
24
张参谋说得没错,毛芋头遇上了大麻烦。
昨天夜里,人称“徐老板”的临海市委书记徐莫青亲自批转了一宗人大代表被伤害案,指名逮捕侦察连战士毛芋头。“徐老板”亲自出面干预办案,公开的理由是人大代表被打,其实他是在为临海黑恶势力撑腰壮胆。不为人知的一幕是:刀疤脸“被废”住院后,徐莫青就连夜赶到医院看望,并当场表了硬态:缉拿凶手严惩不殆。
“徐老板”是临海驻军的第一政委。部队如果得罪了他,军队干部家属安置就会遇到阻力,相关经费拔付也会遇到麻烦。因此,他以权代法也好,越权违法也好,他的话是不能等闲视之的。如果不是解救人质,毛芋头上午就被抓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他那正义的一掌,居然牵动了这么大的领导。连长、指导员和张参谋多方奔走,为毛芋头提供无罪证词,连长还在军法处拍了桌子,但都无济于事,眼瞅着毛芋头军籍不保了。
然而就在这时,案情发生了转机。
副市长花荣达投案自首。紧随其后的是,徐莫青被“双规”。
失去女儿的花荣达在经历了一番心灵煎熬之后,终于重现了他迷失多年的军人本色。他走上法庭,以最彻底的方式交待了他行贿买官和勾结国税局长偷逃税款一个多亿的犯罪事实。他还现场指认了刀疤脸等一帮黑恶势力的代表人物及其保护伞。他们之中,有的是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有的是手握重权的政府官员。就是他们左右着临海政局,用合法的黑手窃取人民的利益,疯狂蚕噬共和国的根基!
警方随即传讯了刀疤脸,挖出了这个危害临海十几年、杀人抢劫100多起的黑道恶魔。就是他,怀揣着市国税局长的丰厚佣金,差点砍死了刘年生的父亲。遗憾的是,市国税局长在纪检部门决定双规的前一天就携款潜逃国外,谁报的信无人知晓……
在王大友进特战大队训练营的三个月后,毛芋头回到了侦察连。刘年生的母亲毛卫红也重获自由回到国税局。
这天,侦察连全体官兵在营区操场列队迎候他们的“兵神1号”。毛芋头跳下军车,战士们就涌上来和他热烈拥抱。文福生分开众人,对着毛芋头的肩就是一拳,说,你小子总算回来了,这回长记性了吧?陈友祥挤过来高声大嗓地说,文福生,毛芋头除暴安良解救人质立了大功,他这是载荣归来!噢噢陈友祥,要说荣誉那也是我们一班的,有你的份吗?陈友祥摊开双手说,什么话呀文福生,你的本位主义也太严重了吧?这对老冤家一见面就互相挤兑,你一言我一语挖苦着对方,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
在大家说说笑笑的时候,毛芋头听到有人喊他,芋头叔叔,芋头叔叔——声音似在耳旁,又觉十分遥远。
他于是走出人群,寻找这声来自天国的喊叫。
在操场边的木棉树下,向阳小学一年级的三十多名学生挥舞鲜花,向毛芋头致敬。孩子们的身后是高蕾老师。她深情地望着毛芋头,泪流满面。在她的手里,是一张放大了的彩色照片。照片上,画儿正张着缺了门牙的嘴快乐地笑,一脸的天真烂漫。
(原刊编辑:文清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