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泾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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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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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从故乡吹过

                                                       风从故乡吹过

                                                   作者/泾河


       汽车沿着福银高速,以每小时一百二十公里的速度向故乡彬州市飞驰而去。昨日接到二哥的电话,说我们家祖坟所在的那块地,已规划为一座大型公共建筑,所以镇政府要求那里的公墓全部要迁走。他说黄道吉日已经选定,新的墓地政府已经选好了,就等着迁墓了。他一再叮咛我,迁墓在乡下是头等大事,绝不亚于老人过世,所以要求我们全家,必须放下手里的所有的事情,按时回家参与。多年来,故乡我回过无数次,自从父母过世后,回家就变成了走亲戚,每次都是因亲朋好友家的红白喜事,匆忙而去,匆忙而归。听说故乡彬州,从2018年5月被国务院批准建市以来,变化巨大,但一直没有机会去深入地了解,这次因为迁墓的缘故,可能在老家会多待几天,我想好好地感受一下。

回乡每次都会令我的神经异常兴奋,每次踏上这条路,我都会想起以前在故乡的岁月。对于故乡的记忆,似乎是三十年前的某一天存储进我脑海里的,好像一幅被岁月经年燎烤的老照片,多年来一直在泛黄状态中停留。拉开记忆的大门,故乡的人和事像一部老电影一样,常常在我脑海里反反复复的播映。有时做梦,在梦中又回到了三十年前在故乡的岁月:家里依然是家徒四壁,一贫如洗,父亲已经去世几年了,大哥结婚后分家另过了,三个姐姐都出嫁了,母亲拉扯着我和同样年幼的哥哥,苦苦挣扎在漫长难熬的岁月中。一年到头的经济收入就是春天买来一对猪崽,用刷锅水和野草喂到冬天,然后卖掉后的一点利润。母亲每天忙忙碌碌地在生产队干活挣工分,一年下来,不但填不饱娘仨个的肚皮,反倒因为工分少欠了生产队的钱。真不知道那些年,家家为什么那么穷困,一年到头,人人苦扒苦做,到头来家家吃不饱穿不暖。梦境里是个阴雨连绵的早晨,好像连阴雨已经下了好几天,母亲把头探出窑洞外,抬头看看天,叹息着说:哎,老天爷脱底子了!我知道娘是在担心长期下雨窑洞的安全,因为我们这里,每年下连阴雨,十天半个月停不了,年年都会有窑洞冒顶,一家人被埋在窑洞内的惨剧发生。下雨令母亲忧心忡忡,经济的窘迫更是让她心神不安,她蹑手蹑脚地走到她当年结婚时唯一的家具——一个老式木柜前,窸窸窣窣地打开柜锁,从柜角里取出一个装过洗衣粉的塑料袋,去掉上面缠着的线绳,把里面所有的积蓄——一些零碎的票子和钢镚,抖落到柜盖上,数了又数,数了又数,仍凑不够我和哥哥五元六角钱的上学报名费。看着母亲难场的样子,在炕上佯装睡觉的我,眼泪不知不觉沁出了眼角。

故乡彬州市新民镇,位于泾河北岸的黄土塬上。我小时候还没有新民镇的叫法,那时候叫新民公社。公社所在地新民街只有两条窄小的街道,两条街道在小学门口形成丁字型,所以小学门口是新民街的中心。那时候,新民街上房舍寥寥无几,只有公社、供销社、邮电所、粮站、中小学、卫生院几个公家单位。出了百十米的街道,乡亲们都住在地窑里。文革中,新民街上延续几辈子的农历“三六九”赶集日也被取消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七天一集,赶集日是星期日。赶集日被拉长了,给群众的生活造成了极大地不便。到了赶集那天,小街上人欢马叫,会热闹一天,过了这一日,大部分时间街上是寂寥的,行人稀少,偶尔有几个去供销社买东西的人,也是匆匆走过,过后街上又恢复了冷清。那时候,新民塬上有四个公社,分别是曹家店公社、小章公社、新民公社和炭店公社,新民公社位于新民塬的中心位置,按现在的话来说,是新民塬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新民街上的经济都如此凋敝、如此落后,其它几个公社的情况就可想而知了。

在我记忆里,新民街上最高的建筑,当数新民公社大门的门楼了。门楼上面有个二层阁楼,阁楼上面有高耸的塔尖,仿佛有些俄式风格。门楼下是两扇红色的大门,大门很气派、很威严,一般老百姓走进去的机会不多,因为走进这个大门,不是好事就是坏事。好事譬如:扯结婚证、当兵或招工报名。坏事譬如:打架评理、两口子离婚。老百姓过日子,哪来那么多的好事或坏事呢?我家住得离公社不远,我和一帮没上学的野孩子,常常在公社门口疯玩,除了踢毽子、跳绳、跳方格外,也没多少乐趣。偶尔碰见一对乡下男女(那时候我们镇上的人很骄傲,把其它村子里的人都叫乡下人)来公社扯结婚证,我们这些小孩和一些无聊的大人,会围着那对男女看热闹,因为当年乡下人扯结婚证很有些看头:那时候的男女,好多都是媒人介绍认识的,男女说好了某日来公社领结婚证,等到了公社大门口,女的临时变卦不进去了,要男方再给买一些东西或衣物。这种事最后都成了风气,女方在领证的最后关头,一定要摆摆架子、为难为难男方,否则会被娘家人说太傻太想嫁。往往不是要一件上衣,就是要一件裤子,有的还来个大件,临时决定要一辆自行车。那时自行车可是稀罕物,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是凭票购买的,一旦提出这个条件,往往那天的结婚证就领不成了。我们这些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往往能看到准新娘子扭扭捏捏、扳扳扯扯的全过程,很是有趣。常常也能看到两个人拿着奖状似的结婚证,从公社高高兴兴出来的样子,看到他们幸福的模样,我们也替他们高兴。偶尔也会遇到两人打架了,互相撕扯着来公社评理,到了公社门口,一个要进,一个不想进,于是两人你一拳我一脚吭哧吭哧再打一个回合,往往正酣战中,公社武装干事老孔会从大门出来大喝一声:哎!弄啥呢?都给我丢手!两人才悻悻的松了手。待凑近老孔,让他给他们断是非,老孔会出其不意地一人赏一个耳光,然后才开腔断案。这耳光仿佛是过堂前的杀威棒。

再说说我上学的事。那时候,新民小学和新民中学同在一个大院里,这个大院在解放前是镇上的玉皇庙,就在丁字街口的中心点位置。学校有一个水泥结构的很大的拱形大门。那时候的我是个小不点儿,觉得那个大门是我见到的最宽敞的大门了。从学校大门进来的一条路,把校园分成东西两半,东面有五间教室,分别是小学一年级到五年级。西面有四间教室,是中学部分,分别是初一、初二、高一、高二(那时候小学是五年制,中学是四年制)。那时候学生少,一个年级就一个班,镇上有多少学生,就往班里塞多少学生,有的班有五六十个人,有的班甚至七八十个人。课桌不够,就让后来的同学从家里搬个凳子来,凑在别人桌子边上上课。学校大门进来的路走到头,是一间很大的会议室,一般是开大会时才用。会议室门口有一颗长了几百年的大槐树,这棵树是以前的庙产,树冠高大,郁郁葱葱,遮天蔽日,雄霸着整个校园的天空。学校的钟就挂在大槐树的一枝上,钟锤的绳子绑在树干上,厨师兼校工老魏,每天按时敲钟,掌握着上课、下课的时间。夏天,学生放学后,几个住在学校的老师,很自然地凑在大槐树下,有的吹笛子、有的弹月琴、有的拉二胡、有的拉小提琴、有的唱歌,顷刻间校园里弥漫了浓浓的艺术氛围。会议室后面是学校的食堂,食堂这间房子以前是这个院子的主宰,是玉皇庙的大殿,供奉着几尊神像。现在这里就变成了学校的食堂。学校食堂里有个大水缸,水缸里成天盛满了清汪汪的井水,缸沿上迟早挂着一把紫铜色的马勺,学生们上体育课焦渴难耐时,会跑到这里轮流抓起马勺,灌一肚子凉水。

我是以非学生的身份踏进小学大门的。当时我不足五岁,母亲让三姐在家看孩子(我),文革期间抓扫盲教育,学校贫协主席一家一家、一趟一趟动员没上学的孩子入学。来动员我三姐时,说我三姐都十几岁了,不能再文盲下去了。三姐说母亲下地干活,没人看孩子。动员的人急于完成任务,答应准许三姐带着我进了小学。那时候,一年级教室坐的学生年龄悬殊很大,有六、七岁的,也有十几岁的参差不齐。三姐上课时,我就蹲在教室的青砖地上玩,地上很干净,也没什么玩的,我就用手抠地上的砖缝。把蚂蚁抠出来了,蚂蚁往教室外面跑,我就追着蚂蚁跑到了教室外面,在学校院子里玩会儿,三姐会趁老师转过身在黑板上写字的时候,溜出教室后门,把我重新拉回教室。第二年,我在三姐开学上二年级时,执意自己要背书包,否则就不去学校。母亲拗不过我,就把大哥用过的红卫兵袖章缝了缝,底下收了个口,两边缝了个带,给我做成了我平生的第一个书包。没有课本,为了背上更像样,里面装了本毛主席语录,我就像模像样的背起了书包。就这样跟着三姐在学校里混了两年,到第三年,二哥要上一年级了,父亲就把领我的责任交给了二哥,让三姐回家帮着母亲干家务,从此三姐辍学了,再也没进过学校。我和二哥一起,正式从一年级开始同班上学。因为有前几年混校的经历,我从一年级开始学习就很好,一直是班上的前几名,二哥的成绩一直不如我,代课老师动不动就拿我来说二哥,惹得二哥很不高兴。上到小学五年级,该上中学了,二哥给父母提出抗议,坚决不让我和他同班上学了。说和弟弟同班上学,别人以为他留过级,有失他的尊严。于是父亲就给我做工作,让我在五年级多上一年,我怼他说:什么多上一年?说得多好听啊?就是留级!哪里有让学习好的留级的道理?父亲说:你是班上年龄最小的,你比年龄大的同学小了五六岁,晚一年上中学年龄也不大,况且现在中学又有劳动课,每周都去学校农场开荒种地,你那么小,能行么?那时候父亲正是新民街大队的大队长(相当于现在的村长),一言九鼎,也给小学打过招呼了,我拗不过他,只好又在五年级重读了一年。

在我上到小学三年级时,六十年代生育高峰出生的那批孩子,一下子涌进了校园。从小学到中学,每个年级学生都爆满,扩校、扩招已经大势所趋。新民中学只好在镇子西边的麦田里圈了很大的一块地,另建了新校园,从小学院子里搬走了。我上中学后,就在新建的新民中学里上课,直到考上了县重点中学--彬县中学才离开。

就在我思绪还沉浸在三十年前的回忆时,汽车已经下了高速公路,进入彬州市城区。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彬州市奥林匹克体育中心,从外观上看,建筑时尚宏伟,完全是一种与国际接轨的模样。过了奥体中心往西看去,高楼大厦林立,当年我上学时的最高建筑--彬塔,淹没在一片楼宇的丛林中。沿街各种店铺鳞次栉比,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摩肩擦踵,看起来各家店铺买卖不错、生意兴隆。从资料上看,彬县建市前,连续多年是陕西省十强县,西部百强县。2018年GDP总量达到217亿元,地方财政收入12.06亿元,位列咸阳市第一,社会事业和经济建设表现出强健的发展势头。汽车沿着新建成的豳风泾河大桥跨过泾河,沿彬湫公路向新民镇驶去。一爬上红石咀的坡,就是新民塬了。2015年,彬县进行镇级机构调整,我前面所说的新民塬上的四个乡镇,合并成一个新的新民镇,至此,新民镇实力大增,全镇共辖51个行政村,总面积达到212平方公里,总人口达到8万人。

回到家乡新民街,我的感受是变化太大了。如今的新民镇,已不再是我记忆中那个贫穷落后、冷冷清清的小集镇,而是正在建设中的陕西省重点示范镇。镇子的西部一大片厂房拔地而起,正在建设中的“彬州高端能源化工园区”吊塔林立,有四家煤化企业在这里落户,整个园区规划项目全部建成后,园区年均销售收入可达205亿元。镇上从幼儿园到小学、中学,都是新建的标准化校舍,和我们当年不可同日而语,我家及周围的街坊邻居们,土地被征用后,都已住进了镇上的居民小区的楼房,过上了大城市人一样的好生活。彬州建市后,新民镇成为彬州城副中心,城镇建设也驶入了快车道,建成了以东西、南北街道为骨架的四条主街道,六条次街道,五个十字、二条环镇路。东西街道全长二公里,南北街道全长一公里,街道两侧建筑均为两层以上楼房,商贸功能十分突出。村上的支书欣喜又自豪地告诉了我一大堆好消息:2020年西银高铁开通,西安到彬州市只需要四十分钟,彬州市至此纳入了西安一小时经济圈,听着这一连串利好消息,我如沐春风。如果说中国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在我心里太抽象的话,那么家乡从贫穷到富裕的变化,就是国家经济腾飞的一个微小、实在的缩影。我衷心地祝福故乡,像一只翱翔在祖国蓝天上的大雁,乘着改革开放的春风,能飞得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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