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 儿

时隔二十几年，做梦也不曾想到能再次见到儿时的小伙伴——巧儿。

要不是表姐介绍，我完全认不出她就是我儿时的伙伴巧儿，我曾经朝思暮想的、那个清纯可爱、充满青春气息、爱说爱笑的小姑娘，在蹉跎岁月中涅槃成了另一个人。

眼前的巧儿变得丰满、涂脂抹粉，说着一口外地话，我能听明白的没几句，表姐在中间不遗余力地翻译着。

巧儿和我一个村，从小学到中学，我们都是一个班，每天一起上学、一起回家，一起提着篮子上山割猪草、找菌子，一起憧憬着长大后的梦想。

只是，巧儿读完初一就跟着我们村远嫁外地的一个女人走了，我与她再无联系。后来听说她嫁人了，十七八岁的少女，对“嫁人”一词有着太多的遐想：有期待、有羞涩、更多的还是对未知生活的恐惧。

我担心巧儿会不会是被带走她的那个女人拐卖的，她嫁的那个男人是不是她喜欢的，她会不会逃跑，或是逃跑了又被抓回去......

我曾带着恐惧和不安的心情去过巧儿家，想从她的父母那里打听她的消息，只可惜那时信息闭塞，她的父母也不知道她的具体情况。

那段时间，带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我惶恐不可终日，还做了几次噩梦。直到有一天，母亲告诉我巧儿家收到巧儿的信，说巧儿嫁了一个有钱人，还寄了一笔钱给巧儿的父母。看着母亲说话的神色里充满着羡慕，我心里的那块石头终于落地了，我衷心地为巧儿高兴。

巧儿说，我也变了，要不是表姐介绍，她也认不出我来。我们虽是两小无猜的好姐妹，多年未见，原本心里有好多话想说，却在见面的瞬间变得语无伦次，不知如何开口、亦不知从何说起。只是寒暄，无话找话。

有人说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好的婚姻是女人的又一次升华，坏的婚姻将女人拖入无底的深渊。

看着熟悉而陌生的巧儿，她说的最多的是她的孩子，快四十岁的女人有了三个孩子，大的快大学毕业了，小的也是小学五年级，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女人的幸福。我应付式的说“你好幸福，终于快熬出头了！”

巧儿也客气地回了我说：“你有两个儿子，也很幸福啊！”

只是，我们彼此的笑容都僵在了脸上，幸不幸福，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岂是外人能懂得？钱钟书先生《围城》中最经典句子是“婚姻就像一座围城，围城外的人想进来，围城里的人想出去。”我想，曾经的我们也是满心欢喜地冲进来，一心奔向那“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幸福甜蜜。只是婚姻不是一个人的事，不是一个人的义无反顾，不是一个人的冷暖自知，更不是一个人的地老天荒。很多人都在婚姻里把自己的日子过得一地鸡毛，到最后，桃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沉默片刻，我们便终止了这样的话题。

巧儿打开手机，翻出了一张我们中学时代的合影。一张泛黄的照片上，我、巧儿、表姐、还有其她几个女孩，花一样的年龄，笑的多么灿烂。

往昔的画面也在这张泛黄的照片中徐徐展开，风儿吹来了童年的那幅画，我们奔跑在家乡的田野，周围是一片片碧绿的玉米地，小鸟自由快活地跟随在我们身后......转眼，我们一起来到学校，教室里是你追我赶的嬉戏声，操场上，踢着足球的表姐英姿飒爽，用头一顶，又进一个球......再眨眼，我们逃学来到了北闸大龙洞，手牵着手一起过独木桥，看着照相的在那里吆喝，经不住诱惑的我们把口袋和书包翻个底朝天，一角、两角......倾尽所有终于凑足了照相的钱。于是，我们幸福地站在那里，笑颜如花......真的好希望时间能永远定格在那一刻啊！

没想到，二十多年过去了，巧儿还保留着这张照片。

巧儿说，她离开家后，在陌生的地方生活，每天她都会把照片拿出来看看，看着看着，就会不自觉地留下眼泪。

巧儿说得那样真切，我们都为之动容。

巧儿很珍惜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光，我们埋头吃饭时，她总是在不停地拍照，她说她要用手机记录我们在一起的每个画面。令我惊叹的是，巧儿竟然把我们的照片制作成了优美的视频，在她精心的修图和美颜下，我们个个都美得好惊艳！

难得相聚，我们一起去唱歌，巧儿点了两箱啤酒，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要大家不醉不归。

几杯陪酒下肚，巧儿彻底放开了所有的拘谨，显得非常活跃，她说，女人要活出自己的样子，凭什么男人可以为所欲为，女人却不可以；凭什么男人只工作不管家，女人却要一边工作一边带娃；凭什么男人可以在外花天酒地，女人却只能在家相夫教子......

像是酒量不好又或是不经常喝酒的缘故，才喝完一瓶啤酒，巧儿就醉了。醉了的巧儿开始数落起天下男人的所有恶习，说到情深处竟竟然放声大哭起来。

哭完，巧儿点了一首《女人花》，唱得撕心裂肺。

“我有花一朵，种在我心中，含苞待放意幽幽，朝朝与暮暮，我切切的等候，有心的人来入梦，只盼望有一双温柔手，能抚慰我内心的寂寞。花开不多时啊堪折直须折，女人如花花似梦，爱过知情重，醉过知酒浓，花开花谢终是空，缘份不停留，像春风来又走，女人如花花似梦......”

听着凄美幽怨的歌声，我的思绪被拉得很远很远：

女人如花花似梦。日日深杯酒满，朝朝小圃花开。或许，每一个女子都做着这样的美梦吧。希望好花长开，希望青春永葆。没有哪一朵花，愿意孤芳自赏。没有哪一个女子，愿意顾影自怜。

一花一世界，一笑一尘缘。爱过知情重，醉过知酒浓，花开花谢总是空，缘分不停留，像春风吹又走，女人如花花似梦。这个叫梅艳芳的女子，这朵妩媚的女人花，在开到荼蘼时，突然谢了，像一个旖旎的梦，从最明亮的光影里，坠落。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黛玉是最知花开有期，红颜易逝的。于是，她手把花锄收艳骨，一杯净土掩风流。

女人花，摇曳在红尘里。女人花，随风静静地飘落......

自古佳人多命薄，闭门春尽杨花落。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落花无言，只愿人淡如菊。

巧儿说，她过去的四十年，从结婚那天起，她就不停地围着老公、孩子转，整天忙得昏天暗地，生活过的像一团乱麻，她把自己彻底弄丢了。

再见我们，她有种想要找回自己的冲动，今天是她第一次放飞自我......

唱完歌，临别之际，巧儿说，现在家乡变得好美，她好想回来，只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娘家已不是自己的“家”，她回来只是一个客人，他乡亦没有“家”，不知何处是她的“家”？......

巧儿说得如此悲凉，我们都静静地听着她讲。不胜酒力的我，感觉巧儿在说她自己，似乎说的又是我。听完之后，我们都不禁失声大笑，个个都笑得泪流满面。

婚姻像是一个“茧”，有人作茧自缚，有人涅槃成了一只美丽的蝴蝶，我们都梦想着变成那只蝴蝶，可现在的我们都在“茧”里苦苦挣扎着......

巧儿说，下次再见，希望我们都能找回自己，活出我们想要的样子！

下次是什么时候？我们想要的样子是什么样子？

巧儿却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