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忠实先生的大作《白鹿原》,以陕西关中地区白鹿原上白鹿村为缩影,通过讲述白姓和鹿姓两大家族祖孙三代的恩怨纷争故事,展现了从清末、北洋、民国,到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社会历史变迁,“激荡百年国史”。对书中的人物朱先生,作者虽笔墨不太多,让人感觉似非主角,但细思却是极其重要的灵魂人物,他是主角白嘉轩乃至原上人们的精神导师,是“白鹿精魂”化身,是那个风云变化、动荡不安年代里传统文化的杰出代表。朱先生自幼苦读,昼夜吟诵,孤守书案,饱学儒雅,淡泊名利,慧眼看世,每次众人遇疑难事,他只用几句话就能点醒,先生淳朴、睿智、谦虚、自律、守真的关学大儒形象跃然纸上、让人感佩至深。
前段时间与外地网友闲聊,他们说朱先生这个人物太智慧了、太高尚了、不太真实。其实,书中其他人物可能是集合了许多关中人的特点虚构的,而朱先生其人其事却基本是写实的,他的原型就是清末至民国年间的关学大儒——牛兆濂。陈忠实先生曾在电视访谈中说,自己是怀着十分崇敬的心情写朱先生的,“牛”字下添一“人”字即“朱”字,据说为了把书写好,他曾下苦功夫几乎查阅遍了蓝田、灞桥、长安、咸宁等地的档案及史料,刻苦的精神让人感动慨叹,历时六年多终于写成了近五十万字的小说《白鹿原》——这部自己的“枕棺之作”、文学的不朽名著。
朱先生——牛兆濂(1867年—1937年),字梦周,号蓝川,蓝田县华胥镇新街村鸣鹤沟人,一生读书治学、践行关学、著书立说,人称“牛才子”、“半仙”、“圣人”,在那个风云动荡的年代,他曾查禁过鸦片、劝退过清兵、主持过赈灾、修编过县志、为丢牛遗物的乡人掐时问卜,也曾门口拴狗咬走过镇嵩军、赞誉过中条山抗战、通电呼吁过联合抗日,等等奇事逸闻在关中大地上流传甚广,我小时候也听祖父讲过“牛才子”的故事。牛老先生著述颇丰,著有《吕氏遗书辑略》四卷、《芸阁礼记传》十六卷、《近思录类编》十四卷、《蓝川文抄》十二卷等,又曾主编《续修蓝田县志》。
《白鹿原》通过朱先生将牛老先生的思想、言行、事迹等展现在了读者面前,也将关学思想、关学文化展现在了读者面前。书中的禁烟、止战、赈灾、修志、劝善等事,都践行着关学创始人北宋眉县张载张横渠提出的关学宗旨: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书中的乡规民约,即北宋著名关学家“蓝田四吕”吕大忠、吕大防、吕大钧、吕大临制定推行的《吕氏乡约》:德业相劝、过失相规、礼俗相交、患难相恤;书中的“学为好人”读书修身,即明末周至李二曲、晚清长安柏景伟等关学家倡导的教育目标;书中还隐约能看到关中书院创建人、明代长安冯从吾、清末咸阳刘古愚、民国三原于右任、民国榆林张季鸾等关学者的身影。关中理学与传统儒学既一脉相承,又有所发展,且颇具特色。
牛老先生说的“正正经经做事,清清白白作人”、“房是招牌地是累,攒下银钱是催命鬼”、“熬着”、“学为好人”、“好人难活”、“阋墙谣”、“耕读传家”等话,都是他长期观察生活、深思熟虑、鞭辟入里、劝勉世人的好话;他的许多逸闻趣事,都是在经世致用、躬身力行关学理念,这些事迹生动活波,源于生活而又高于生活,富含哲理、饶有趣味、雅而不俗,甚至比小说故事还精彩深刻,只不过人们一时没看透、解不开罢了,而后才恍然大悟,就像他的书法字体一样,不懂的人说其是“娃娃体”、“不花哨”、“不漂亮”,而练书法、临过碑帖的人就能看出来,他学的是唐代大书家颜真卿的“颜体”,而又有自己的面目,不激不厉风规自远。移陋风、易庸俗、启淳风、迪民智,牛老先生等乡贤们的言行风范,影响了一代代关中人,滋养了这一方水土特有的气质和文明。
“踏破白云千万重,仰天池上水溶溶;横空大气排山去,砥柱人间是此峰”,这是牛兆濂先生所作《登华岳南峰极顶七绝》。可以说朱先生这个人物,集中代表了《白鹿原》的思想深度和历史厚度,集中代表了那个时代的关学风骨和关中文化,《白鹿原》活化了“关学”,“关学”深化了《白鹿原》,使这部小说让人百读不厌,读一遍有一遍的新体会、新感悟。君子三立:立德、立行、立言,人生在世除了眼前的柴米油盐、衣食住行,还应该有更高更远的精神追求,“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景鹏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