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视无言

一、

在我的眼前每天所面对的物，我看它，它也在看我；我不看它，只有不离开它的范围，它仍在看我。我看他属实，它看我好像。在更多时候，我的世界是悄然无声的。虽少了与世人地攀谈，但我的双目每日没少看一些事物。在我的桌前，坐下来就是物态的尽收眼底。这几样也够我日日观赏了。无需再多的摄取了。它们平实、简易、纯粹，是我一生自我奉行的品行。

世间的事物一旦给创造了成长的条件，速度式地成长就明显了。

两只白色的类似观音瓶的花瓶里都插着一株从别的盆景里剪取的绿萝，若是算起，也有二三个年头了。瓶子不是纯白的，在瓶口的一小指长的地方画绕了一圈褐线，似泾渭分明地分隔了这瓶身之间的相距。线下续画着墨绿色的类似于叶片的连接，小小的片，中间几乎全切碰着；两边斜下来似的叶分离着最终交住了一个不规则的角，近近地看上去，像极了一个不成全型的三角形；在其中间的顶头悬弯下来一条同样褐色的线，朝上钩上去，似是一个钩子，钩子又结不出一个现实的物来，所以它只能像一条弯上去着的枝条了，挂了五个粉粉的果吧，像什么果呢？像桃子，中间的三只相互别致着，圆圆的个头，似真桃子的形状了;但两边伸张开的拉长了下端，画得宛如梨子似的，梨子又不粉，仅仅是形态上的相同;下端两条游丝样的虾一上一下地向这结着的桃子或是梨子游来。我看到虾尾和燕子的尾巴画得类同，剪刀似的样子；两双眼睛就像逼真的标点句号，圆圆地点着活灵活现了。

两只花瓶形状都一样，就是胖瘦不同，瘦子比胖子长一点。除过胖瘦、高矮，里面的插物也区别着大小了。胖瓶就该盛大点的，瘦瓶插小点的。具体事物具体对待！

各站一方，你看我大，我看你小，仿佛相互对峙。我的大，站在向阳的地方；你的小，站在阴暗的地方。不知是大的排斥小的，还是小的远避大的？从未靠近过。凡正是一前一后到达这处环境上的。真是胖胖的瓶配湑湑的叶，瘦瘦的瓶配疏疏的叶！不能大材小用，也不能小材大用。胖瓶中的你下垂了，似是鄙视对方的娇小，而瘦瓶的近乎挺立着，戴着六片嫩绿的资本，从不艳羡对方，而是无视对方的骄傲自满。

共属同类，你们的世界仿佛容不下彼此，一个把一个不放在眼里，只是仅用展开的身姿互表双方的神态。

胖瓶中的你好像对瘦瓶中的他说：“走远点！这儿不是你的地盘。你看我长得有多么的丰硕，而你完全是一个没有长全的毛头小孩！……“

瘦瓶的你听闻过后，虽在他之下，但看自己于上，不睬旁的语，风轻云淡地成长。

“你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靠时间长起来的！我也需要你那么长的时间或比你早长起来！”瘦弱的你心里仿佛在回应他的嘲弄。

而我是你们的异类，于你们之上，我一视同仁。每次浇水，一并都浇。阳光好的时候，你的身上有，他的身上也有。你们之间出现的成长差距，休要怪我，我一向平等你们。没有搞过一方特殊化的待遇。所以，你们进了各自的瓶，一切看自身的造化了。

在长久以来，我们相视无言，又惺惺相惜，把双方都从繁花之中剥离出来，过着离群所居的生活似的。自个地成长，不受他物的影响。你是你，我是我，你是我的养眼者，而我又是你的管理者。相视一起，并无道理。

我看你，你看我，我们彼此之间近在咫尺，相看两不厌。把你从小小地看到大大的了。真是孩子与成人的区别了。以前是小孩般的，现在是成人般的了。你的枝径像躯体，过去担得叶量两三片，那时只是孩子，体力有限；现在大了，不同了，有劲道了，担得叶量一天天的多着了。是成人了，是有力了，是具备担当了。看一眼，就明翠的欢喜。叶子就像片片蒙着爱意的绿色的心形，向眼前的世界示爱。看一眼你，我仿佛向你索爱似的。你示爱的遍身油亮，似是把爱的光传递给了我，给了我求爱的勇气。你是你，我是我，相视无言，竟然生出男女之意了。

你真通体明闪！我在你的眼里，也被你观视的日渐深沉了。

昔日，把你移植出来未曾想到你现今长势这么好，我小觑过你的弱小，可一路的成长，改变了我对你的态度。一路走来，不动声色，默默无闻地长起来了。你只是默默地、静静地守着自己的一方之地，从未偏移这儿的环境，仅靠着水的养分就长大了自己。不向周围过多索取养料，简简单单地长高了个头，仿佛这就是你的生存实力。

我知道你也有心情不美丽的时候，若是天气阴沉，你的眼前也逃不过，你的身上昏暗了，就像忧郁了，而我何偿不是？因为我这般了，所以看你也这般了。我看你的眼神在暴风雨未来临之前，仿佛提早把它飘进来了。看什么都下着雨了，或是打着雷了。你固然甚好，只是我的心情坏了，从心间把这坏导给了你。我坐在你的身边，你身上的可爱消失了，你身上的哲理殆尽了，你罪恶着了。我看不到你平时生着盎然的生机了，你与我一道悲伤着了。在未遇到这种情形之前，我活着的心态始终追随你一身平和的绿意。我认为你不该的，而我应是该的。你的世界，是我亲手打造的。所以，你该向着我理想的活法而活给我。心情好的时候，你什么都好。那种心愿式的活法完全符合我的心意。可你，你为什么要跟着我的心在情绪的浪潮里翻滚呢？……苦苦思索，我一颗凋敝的心终究揭开了答案，你不是我的，你是世界的，还有一个类似你的他，也像你一样活在他人的无常里。我看你的眼神本就不对！

你的静音模式隐喻世间少些言语的纠纷，携带纯正的光芒足矣！这个世界在你的眼前就是轻风扫过的练达，无须伤怀喟叹。

天将破晓，我们在朦胧之中相视，你幽幽的悦容，而我睡眼惺忪。你是我朝阳的风光，无限地用你周身的绿色冲散我眼里的乌云。天大亮之时，你又让我看到了女性的柔情绰态，仿佛用你的仪静体闲开悟我，面对人生何妨达观，不必计较旁人的指指点点，守在一隅像您一样：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正午，太阳出来，透过薄纱的窗户抹上一层光影，你的风姿明媚了。 享受光合作用，让你变得灿然、朗然，甚至明绽，光愈加强烈似是从叶面上流泻下来了，铺陈在你的四周，仿佛一片银光似的。而我呢，就像一个观赏者，守望你的眼前，用眼睛的光芒去窥探你看似渺小的世界，你的世界何尝不是：一叶一如来，一叶一菩提。你的一枝一叶上，便是一个有道的世界。无声无语的你，无不是蕴藏着大千世界里的道法自然。

夜幕来临，你似是脱下了光的外衣，遵守人间规律进入睡眠状态。白日的得，到了午夜的失，你过眼云烟似的，泰然自若地进入了自己的睡梦。世间的张灯结彩全然灭去，你静谧般的神情也一同掩蔽了。伴着寂寂迎接翌日的晨曦。

相视无言，你是哑默着的，而我亦是一样。

你看我，我看你，我的眼前是你的世界，你的眼前是我的世界，殊类同界，相互怜悯。

二、

我的杯底长了海藻！请不要批判我言语的怪诞不经。

早晨我面对的首先是第一杯白开水。既然白开，当然无色无味。但仅仅是唤醒身体。为了健康，它入我嘴不外乎纯粹了。当我吃了早点，杯中的水就该变颜色了。装饰它的便是茶色。我喜欢喝茉莉花茶中的飘雪。由于受双亲的影响，成人以后，每每我犯困倦之时，水就有味了。沁人心脾的香味，泡开后，杯面仿佛染上了它明黄的颜色。一粒粒茶叶像一条条小鱼似的，随着水的高温慢慢地淀下去展开卷着的身子。这时，若有一个完整的茉莉花朵，或是两朵，不像茶叶似的沉鱼了，而是漂浮在水皮上。我喝一口，涩香俱全，犹如参半的苦乐人生；优哉游哉似的，似是一位美少女，露出着头，浑身极淡的黄衣，在水中蹁跹，下面也散落着几片花瓣，似是褪去的衣裙，又似是一片小小的羽毛。

我其实最想说，沉到底的茶叶最像我认为中的海藻了。我看着它，似是把眼神魔法了。我就说它是杯中藻。我的杯中景我说了算。看着好像，就是好像了。

由于性格的使然对人生的思考近些年实际了，实际到缩小到眼皮底下的不经一谈的小物了，也那么地在我眼里变得奇丽了。细微地观察，在满目之中尽是世间的物华映照。未入水之前，丝丝状地曲着，像什么呢？有像透空的扭扣，也像相粘的环形戒指， 也有像小虫子的短腿伸不直地弯着扭着。其中掺入着淡黄的花蕾，还有脱下来的花瓣，单薄地藏在里面 ，等待一次次水上旅行。

每每入了杯内冲泡出茗水，纯净的水仿佛沾了茶的便宜，水分提了一个高度层次。茶在水中，仿佛被水荡涤，一次又一次，味由浓变淡，在水中洗出着一遍又一遍的真理本身。只有到了水里，才是它真实面目的流露。直到水失色了，它的寿命也就到期了。最末的一杯水，奉献完了头几杯的香气，茶体一身黯然，无了活性地死死地覆盖着杯底，杯面也回归正常了。

从头杯的茶黄明亮到最后的浑浑浊浊，似是使命地泡尽，看似时空的跨度微小，但为人类输送了精神能量。喝了它，不是精神倍儿棒了吗！不然，为什么去要喝它呢？茶是我们中国的文化之一，看似喝茶，其实是悟茶中之道。混迹官场之人，茶能冲煮出宦海沉浮的起伏变化；行走江湖之人，茶能冲煮出舟楫失坠的风波浪潮；孤云野鹤之人，茶能冲煮出淡泊名利的逍遥自在。那么，不论处于高处，还是低处，茶中之象都有我们现存的状迹。我们中国人喝茶，为什么要说“品“呢？不是玩弄语言的运用，而是只有慢慢品味，才能喝出人间百态。西方国家的咖啡，也相当于我们中国的茶叶。人家喝也是为了提神醒脑，但那是浪漫与小资情调的调合。不像我们东方之国，茶代表着待客之道，恪己之道，品世界万物之道，观风云变幻之道，所以说，茶是庄重的、务实的。体验人生从一杯茶开始，慢慢洗尽铅华，使生命回归自我，不再缥缈虚妄。

从始杯视它，神清气爽之气扑面而来，我的眼睛似是看到了清晨的明朗的朝阳，唤起了我一天的明月，照我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喝到中杯之时，生命的褪色似是来了，头杯似是泡出了一个人的纯净之气，被水渲染的多了，稳重的中年之气就出来了，而直到泡到后来，末杯的龙钟之气就完全失去了亮色，茶不茶的，水不水的，入口全是一嘴苦水之味了，仿佛一个嘴里塞满有苦难言的老人就要生命谢幕了。生命的尽头，就该倒掉了，进入了它该去的地方，脱离杯子似是进入了一个坟墓之界了。一杯杯泡过的茶叶，就这样在一个嫩绿的安全袋子里倒出来不再安全地去冲饮出它的用途，成全了杯主，却耗尽了自己一生的菁华，从各种各样的杯里进来了出来了，只有进杯和出杯的那一瞬，仿佛喜或悲了一下，其间的过程，闻声不吭。

我看你，你看我。你不像桌上的绿萝是去吃水的索取、是养眼的，只要有人看管，就可一直在，一直看下去；可你是见水冲泡的品物，水吸尽了你的营养，水是吃你的奉献，你一旦进杯，就表明从杯里走向一个毁灭的地方了。你的生命价值即在杯中见证，又在杯中消无了。你就这样轮回似的入杯出杯，这就是你生来世上的宿命！

三、

我的杯底盘卧了一座观音莲！

橙黄色的水包围着它，它的上面托着两朵倾斜的菊花。当然，那样水中形象，简直像极了观音莲，我人生第一次惊喜看到，庄庄严严地贴在杯底，好似坐上去的。泡开了的菊花，变得张开了翅翼似的，全身抖开了，绵着许多软爪似的，又像藻荇交横。未入水之前，简直无精打采、七扭八歪，颓丧的样子；直到溶入水就活性泛起了，粘在水皮上，一时之间不愿沉底似的。仿佛许多个小腿泡开了，相接一起，身子变大了。你不是单调入杯的，陪伴你的还有晶莹般的黄冰糖，本来是碎石样的，一撞击水化小了的睡到杯底了，粒状清晰可见。水的上面平浮着你，而水的下面倒映着你似的，条条小腿展开了。而你心部簇在一起，仿佛水浸不进去似的，性强地护着内里。外层倒是无所畏惧地展开了。

水跟着你真是清澈般的辛福，而我的眼神又是那么的空净。橙子般的黄亮，一杯白开水都没你扮水的澄明。要我说，你就是水的画龙点睛，美好地教我不忍喝掉你的头杯。浸水时间越长，你短腿般的变得似乎更伸长了。一口口喝去你泡出的水，你跟着越来越少的水缓缓地超杯底走去，直到触摸底部了，你的短腿擦着糖晶，似触非触。水被我喝得只余一点，你就像放了气的皮球，弹不起来了，有心无力地躺下杯底了，完全无水地瘫软了，压盖了没消尽的冰糖。无水的注入，你的价值就就埋没了。水越多，你的身子才能站起来似的。当初杯喝尽之后，再去续水，水注进的那一刹，你好像全身被雷电击了一下，迅猛地窜上去，绕几个圈儿。

我的玻璃杯不小不大，放三朵大菊花，一朵就像莲似的沉在底下，其中两朵相交斜着被沉着底的似是轻松地托着；放两朵时，它们就像一对双生子紧紧缠绕着不分离，又像恋爱中的俊男靓女相拥缠绵。我看它们，它们仿佛也在看我。我背过头去，它们好像还在看我。我的手摸到杯身上去，从前面看到后面，手指头变胖了、变亮了。我转杯，它们在水中轻轻地颤动，水面晃悠着。第二杯水加进去，在未喝完时，我发现它们的花心出现了微微的绿色。又是多个飘带似的把正面贴在杯面上了， 我看到了花心里面被水悬开了似的，松出了一个小小的口，似是被水点出来的。另一朵似是弯着头，一眼看去，又似是在那拱着身子，它中心的口比另一朵还要大，似是张开了个悬窝，四面浅绿了。水把它们泡得次数越多，花心的绿色越来就越深了，而且扩大了，似是决定着它的生命眼看尽了；条条地软和着也似是毛骨悚然了，那无言的惧怕就来了。从下杯的那一刻，仿佛载着见水的一喜，后知后觉，慌得见水涌击的打几个骇惊的回旋。

一杯杯的菊花水被我喝完又给续上水，和着黄色的冰糖，入嘴的淡淡的药草的苦香味以为会驱尽原味，但不会，只是味儿淡了些，甜而不苦，苦而不甜，相配甚好，似是把生活的两面性喝出来了。若是不加冰糖，菊味又重了一点，喝起来未免太单调了。所以说，一杯菊花水注入冰糖，就是不悲不喜、不苦不乐的人生。

听书中言，菊花味苦性寒，多喝菊花明目养肝去火，那它就常常光临杯中水了。

被泡尽的菊花未尝不是冲淡的茶叶呢？都是放进杯来，被水榨干的。入了人的嘴，就是人类的食物链了。

绿萝式的见水索取养己，茶与菊式的见水奉献自己，这难道不像人类吗？

2022年8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