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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笔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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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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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忙

深秋的苍蝇就像呆子似的一拍打就死了,反应迟钝与夏日的敏锐绝不能比的。我刚打中了一只,它被拍死在饭桌上,我又嫌它看在眼里寒碜,又用玫瑰色的蝇子拍把它顺着桌沿拨下了地面。即便还会新的再来,但这只再也不防范了!在的时候,人吃个饭,在眼前飞来飞去,恶意地叮咬一下饭菜,被人看见了,瞬间没了食欲。

母亲一肚子气冲回了家里,我刚放下扫把。她出门之前对我说,碗筷洗了后,让我去地里搬玉米。我准备去出门,鞋子还没有换到脚上,我的母亲一脸阴郁回来了。嘴巴张张合合地来到卧室,我跟了进去。她坐在床边上,脸上不是颜色。不必说,又是气着了。为了家中的日子,她一辈子与父亲没少争执。但还是这样过,过到了六十岁,大半辈子的争执反而越加浓烈了。

“咋了,妈?”我走到她的眼前问。

“唉!我叫你大把我能气死!既然叫机子收,阿达出不了拉一车玉米三十块钱。人家收了,叫人家放到地头,你又一车车自己往回拉。这是啥脑子嘛!叫人把你都视笑死了!……“

“收一亩玉米多钱?“

“一百,你能出得起这三百块钱,你出不起三十块钱。唉,修人哩!现在自己一车车往回拉。这做事没脑子的,把我一辈子跟着这受气。“

“我大绕不过这个弯,他想着,自己有车呢。不是说好用人力搬呢嘛?“

“谁知道呢!看人家用机子收,脑子发热了。”

家母脸上的气一点儿未消,更是严重了。我劝着说:“妈,你不要生气了。已经成了这样子!生气有啥用!“

“好我的娃呀!我真想大哭一场!把我气得浑身都软了。没有半点劲了。”说着就拉过一个粉色的毯子盖到蜷缩下去的身子中间。

我一听机子收玉米,有父子俩在那儿盯着呢。我就打算不去地里了。我回到我的睡房里,拿出一本小说看了起来。从门口过去的车声来来回回,就像汽迪声一样闹人。家屋的内部不隔声,仿佛是散步在路上一样,吵杂声立刻使我合了书。我的心不在书上了。而在我母亲的身上。我放轻脚步声,揭开母亲的睡卧的帘子,看见她睡着了。鼻息很沉,好像有气闷结在胸口上流不开似的。双手抱在腔前,头微微而下,缩背弯腿的,上面的毯子依然没跑偏地盖在正中。我放下帘子,又轻声轻脚地回到自己的睡房里了。

近日天气比较干燥,我的嗓子有些清咳的感觉。我不想吃药,但药买回来了。母亲也感冒了。她早上让我吃药,我没吃。一两天下来,我轻微地感冒了。这时,我不得不吃上药。我一天抱着水杯不离手,喝水倒成了我的常态。我的母亲喜欢我不停地喝水,因为按她的见识,多喝水有利于消除小病。我吃的药是999颗粒,冲剂量每次一袋,喝了头袋,它的甜味甚顺我的口,于是,顿顿吃上了。

这时已到正午了,我吃了药。在屋内,我都听到了小孩的嘻闹声,一出门子,他们的声音更是大了。对门的姨管理孙子很有一套老办法,它把卸苹果的蓝色车子上面铺上板,板上面放一块硬纸板,两个孙子坐在上面,她拉着他们到处地转来转去,就像孩子们坐在真正的私家车上一样。奶奶为孩子们创造的这个游行办法,孩子们一天不坐就嚷着不快乐了。她推着孩子,嘴里说出:“拉上我娃逛世界,你看奶奶推得好不好?……”说完一声大笑,眼睛睁圆,伏下身子前去,头朝孩子有意识地摇晃,孩子们脸上净洋溢着天真的笑容。

门前出现了一些细微的变化。刚回来那时,砖头围墙跟前种了几棵挎菜的茎根,叶子被挎掉吃了。我原先对它们瞧不上眼,所以粗略一望,便是一眼的过往,也从未入笔。几日的功夫,它们却异样了。在我看过的眼里,以为将要枯死了。但生命的奇迹偶尔在未料之中欣欣然,我的心于这些不提眼的小生命上总是惭愧有加。它们是不该瞧不起的!它们长出了宽宽的绿叶,四五棵在那儿站着排队,仿佛相互依偎,又相互帮助。叶子上沾了一层灰尘,像是没有洗脸似的。阳光被围砖挡住了,太阳不来了,阴沉附在它们的身上。不见阳光的照拂,它们也毫不在乎。它们尽管长下去,长出原始的模样了。眼前也站着一棵桦树,光秃秃的,树头几个杈枝,不见多余的动静长出。然而总是笔直地挺立着。它仿佛死了,可又看不出死样。顽强的生命总是偷偷地隐藏在局部。不需要过多的暴露,仅仅做好底气便可足矣了。砖墙上面的茄子尤其缩小了一半,风干了个头,难受地晾晒在上面,它们归得位置不对,不然它们早就入了人的胃口了。它们为何在外面,而不在屋内呢?因为它们的成色不好——成坏了。

父亲是不能及时回来的。母亲就睡了一大晌。农家第二顿饭别人家早都做起来了,又或是人家都吃了。吃得晚的永远上锅迟。我家早饭吃得较晚,下午饭就当然推后了。对做饭,我回家来一向不知做什么。我们当地的家常便饭,我基本都能做出来,端上桌就是喜丑的区别了。我想着做面吧。因为父亲劳作就是大半天。还有我那弟弟,秦人都爱吃面,做面好了。我拿出面盆,走到面瓮跟前,揭开瓮盖,捉住面碗,挖了两碗半面。给添水瓢里舀一勺盐进去,用开水化开,然后兑入冷水。温度达到适宜了,往面上一点点地倒进去,边倒边和。 和到最后,水不够了,我又接了点冷水给加开水进去。几番揉搓下来,一个面团就出来了。盖上抹布,使面醒上大半天。就是父子俩回来了,我做也跟得上。

我所做的是油泼面,面醒得差不多了,取出来放到案板上。 拿刀切开两小剂。我就带劲地揉起来了。我的母亲做面时,若我在眼前,不止一次对我说,面一定要揉到位,做出来的面条才更劲道。我揉得有光泽度了,然后拿来油罐,油勺舀出点油,倒入面盆里抹平底,把揉好的小面团用擀面杖擀平,就像一口锅盔似的平铺在盆底了。第二个面团擀好后,放进去之前,给放了进去的面的上面同样抹上油,以防止粘贴。

下午三点都过了,男人们还不回家。母亲睡在床上仿佛睡过了头。她气得够戗了!睡得实在沉重。我听着这样的沉睡声,一颗心动荡了。但我又不能去摇母亲别睡了。心语对我说过了,身子的疲惫需要安稳的床子来慰藉。那就让她好好睡一觉吧。睡了觉,气就睡没了。我想着一定是了。我吃得少,饭什么时候吃,于我,不大重要。在我们农村,忙月时,吃饭要尽着干活人的。父亲和弟弟不回来,我的饭就难以开了。

我家的前门通常关闭着。后门却常开。这好像不符合开门之道。后门的乡邻多,一出门就是人。而前门人少得可怜。我们全家走后门就次数多了。我没有去处,后门是我唯一驻足的地方。门上挂了一个竹帘,我站在帘外,眼睛茫然地观望。我在看什么呢?眼前并无繁景。门口早上起来扫过的黄叶又落了一厚层。早上是白扫,不大功夫又亲临了。叶子的凋残天生是为大地而生的。葱绿时成天结在树枝上,从春天发芽住到秋幕,倦了树,枯了它。落下来的叶子仔细地观察,干的两边就像翘板似地翘起来了。中间只差载的物了。一只黑色的小虫钻进去,转着头游圈圈,想来或许兴奋这秋天的黄色可爱吧。偏日斜的太阳爬在砖上静静地做着下午梦,大概和母亲似的睡着了,等别人叫它了,才会慢慢地溜走。隔壁的邻居,家里最近几年不常住人。门前草就像一坏烂布似的皱在地面上。不想铺平,又不想揭走。听说,我们县上调来一位新县长,特别注重环境卫生。倘不是大队干部领人清理几次,他家的草长得超过人了。那门前的槐树也疯长了,长得无形,看一眼,就觉得乱了光景。叶子也像其它树一样,为着冬季,腾身附合气候的应变。树身就像裂开了,条条的黑纹就像手皲了。西北角还是过去的土茅房,它没有倒下去,从外观已经破了。它的对门之家,有时还进去下榻它。木质的绿门锈斑到处,漆皮脱得片片,铁色的门把都腐蚀出铁粉了,手一摸,就沾得全手都是。垒起的蓝色砖墙看起来暗淡了。房檐上别出的一排木头椽子,分成了半圆,黑出一个大口,鸟儿的嘴都能插入的。飞来的鸟儿可奇怪了,在上面用喙的尖端在缝隙里啄虫子,尾巴一低一高的,褐色的翅翼拍打着,仿佛捉到了食物,表现出悦然的样貌。

回到眼前,也就是我家的门前。一个九十度的砖围墙,它的上面不寂然了。几日以来,它宽着的上面摆上物了。一个未栽种的塑料花盆,它是一个油桶子剪下了中部,充当了一段时间的花盆作用,里面的花儿死了,它就清孤了。不是也有土吗?土给不了它生命的渴望。所以它落寞了。固且放着了,也无人去挪动了。以前有花时,哪里有太阳它就往哪里走。现在了无生机了,摸它的意义也都无了。再过去它的前面染了一坨南瓜籽发霉了,黑的霉状就像稀饭锅底似的成了一硬团。黄色的液体早都风干成固体了,几只苍蝇老来光顾它,在它跟前嗡嗡地叫几声,仿佛寻到了宝地。两双黑色的鞋子挨着晒在上面,以为太阳会很好地照耀它们,但阳光较前几日相比,够足了。一双是母亲的,另一双是弟弟的。是母亲洗出来的。

我又注意到了夹缝之中的石榴树。它还是前几日的它,貌似未变,仿佛头伸得直了一些,旁边的伙伴黄气裹身了,它却显得与众不同。藏在缝中,好像被季节遗忘了。它从短时间之内再看,依然如初,我暂且不过多描述它。倘是有过多的变化,我再描述这个小生命也是不晚的。西北角跟前也放了几块水泥板,角都断了,在原先,处在夏日里,我建议搭出一个小桌来,没事在上面喝喝小茶,下下象棋,不外乎一种解闷的美差。农人都偏忙,除非清心寡欲之人做到此吧。一个醋坛中,酿了将近一坛做食用醋的引子,露着天了,树叶飞了进去,虫子在里面行走,我看到一个苹果呕在里面成酱色的了,臭味和颜色教我不能不胡乱非非了。我拒绝说出它的形象比喻。坛中之物已然废了!

我听见南北大路上的车子来来往往,是别家用机子收玉米装车拉回家去了。现在是机械化了,种得多了,就省去了人力。母亲睡得这样时间长,是确乎气到了。缘她想着,四个人呢,一片地三亩玉米,好好搬,一天就完工了。然而没想到的是,父亲却用机子给收了。母亲在过日子上,一向扎实。老是提倡人在能动弹的时候,最好活动筋骨去干,不要出钱买劳动。不然身子骨就僵硬了,久而久之就懒了。别家的机子收,是缺乏人力,亩数为多;我家的人有,亩数为少,所以难免母亲矛盾地沉睡了。是心累了,想得累了,便用休息来补充自己再次精神。

对门的姨门打开了,两个小孙子跟在屁股后面也出来了,两个互嚷嚷着,手里都端了一个饭碗,拿着勺子往嘴里送食。连墙的小孩也出来了。奶奶就在门口。她家的玉米在门前的西边倒了一大堆,我走过砖围墙,看见了这个姨在剥玉米。看到成色不错,就喊着话了:“姨,你这玉米成得不错嘛!”

“还行吧,说不上坏。”她自我实际地说道。

她的孙子一出来一看见对门姨的两个孙子,就从他门口过到这边门口来了。小孩子之间的东西相互见着了,就一个“香”字。都不太会说话。嘴里一嘟嘟,大人一听就知道几个意思了。

“晨晨,把你的饭让我沫沫吃些。”

这孩子的饭碗刚好碰在了她家孙子的胸前,两只手扣住碗沿,若不小心,就会掉空似的。

“晨晨,把你的鸡蛋炒米饭给沫沫喂一口。“自家的奶奶发话了,孩子虽语不连贯,但能听来人话了。

黑胖胖的小手听话地把勺子舀满,歪歪倒倒地送给小伙伴。用绕舌子说,“ji(给)沫沫ci(吃)。”

小孩子的饭彼此吃起来就是香,吃了人家的饭,笑得比一块糖果都甜蜜。看到孩子吃了这个的饭,另个的没让吃。于是,又打趣地说:“润润,你还没让吃呢!“

“我不给沫沫(ci)吃。”孩子吐字不清地说。

但大人仍旧能听清,故意做出责声,说:“以后我沫沫的东西只给晨晨吃,不给润润吃。”

我走过去了,太可爱了。来到三个孩子的面前,童脸把我心醉了。

“润润,让阿姨吃一口,好不好?”我有意问这小孩,她妈与我是同学,房子盖到娘家来了。

孩子见了大人,不像是做给同龄的待遇,竟然毫不迟疑地舀出一勺,摇摇摆摆地朝我嘴的方向来送。那碗中的米饭,白过了小孩的脸蛋,吃得孩子满嘴都粘着米粒。

我太高兴了,小孩认我,我说:“阿姨不吃,润润快吃,润润吃了快快长大。谢谢我们的小润润。”

我再给另一个要,他也照样给我吃。小孩学样很快的。

家里还有这个姨给的煮嫩的玉米没吃完,早上留有几个。我就回去取了三个。一人一个,孩子们拿到手里别提多有高兴了。

“快谢谢阿姨。”奶奶帮孩子提示着说。

“sese(谢谢)阿姨。”孩子们奶里奶气地说着。

我真高兴,童言,童脸,在我的眼前质朴地浏览过了。

母亲从屋里出来,径直去了厕所。我便回屋了。进入厨房里,我揭开抹布,里面的面醒得有小时了。母亲进来,她从睡房出来的门口右侧提来电壶,往杯里倒了一杯水。坐到跟前的凳子上,嘴里一声长叹,似乎还在为睡觉之前的事情愤怒。头顶中间的头发就像一根羽毛似的弯起,类似一个未接住的圆形。低低的饭桌,桌沿搭在她坐下去的腿边。她脸色凝重,两只手互摸住,仿佛感应彼此的温度。

我走近她,问道:“妈,现在做饭不?”

“我叫你大把我气得不想吃。”母亲头也未抬地说。

那我只好延迟吃饭的点了。母亲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也心情好不到哪里去。谁叫她是我的母亲呢?母女一条心,走到哪里都不违时。我母亲坐在这儿一声不吭,她的心思唯有我这个女儿切知。天窗上撒下的阳光斜折着,就像一支带有神力的彩笔挥出来的。几个硬柿子从树上采摘坐到了窗台上,仿佛很惬意,享受从硬变软的时光,金黄黄的,就像几块金疙瘩。一杆细秤,上面穿着秤砣,卧倒跪地,旁上另有一秤砣,紧靠在窗台的中角上。左侧角上一个纸箱里放着挂面,上面盖了白色的面袋子,怕灰尘骚扰进去。白色的地板正如它的体质一样的白。我一回家,家中的地板就像白色的皮鞋似的擦得锃亮。我喜欢家里处处干净,但与一尘不染相比,我的家务做得远远不够。我母亲一年三百六十天,几乎日日忙,从我认字起,她就忙得披星戴月,到我三十多岁了,她也进入了老年队伍,终日的忙碌仍然未减,仿佛活量厚重了,一双腿脚忙整日下来,就累得喊疼,早早洗了,就坐到床上去了。

她实在爱种地,农民的素养使她踏实本分。这片土地,她能迈开步子,一双勤劳的手就不会伸到背后去。家里七亩半地,都被她区别地种植着。不像一些人家,早都把地租给别人种了,在外去挣钱。而她却不。她喜欢在地里刨来刨去,就像一份自由业似的,不受他人的约束,想种什么就种什么。喜欢种椒树了就种,喜欢种麦子了就种,喜欢种柿子树了就种,种多种少,是她的事了,没人干预。别人外出打工,而她给自家土地打工,岂不是一个理吗?

近几年,为了种地,她和父亲之间没有少骂。一个支持种,一个反对种。支持种的,说待在家里,什么不干也不行,一年到头能在地里见几个就几个,总比光坐着不动强吧;反对种的,说地里能见几个钱,还不如出去打工,在外一年挣得比地里见得多了。母亲说,不是她要种,关键是她目前出不去。父亲在母亲跟前,还嘴的理由总是很多,最常说的便是:看把自己干成啥了!一天喊叫腿疼,还要干。母亲说,还不是为了你这日子。……

在这个问题上,说来说去,没有最后,永远都是开始,若想终止,只有老得干不动了。

我的弟弟骑着电摩车回来了,一进门就问我:“姐姐,把饭做好了吗?”

我说:“面早都醒着了。油泼面很快就好的。”

弟弟进屋洗着手了,洗漱台跟前的镜面上,水点匀花着, 早上我用湿抹布擦得,明白擦不净,需得干东西擦它。黑黑的脸蛋被照在镜中,黑得不像小时候了,小时候多白呀!唉,人离开娘,到了外面的世界,谁还能管到脸上去?在外吃一碗饭,求生的艰难是我们这些农家子弟羞于形容的。然而为了生活,外面的世界不比家里头,坐在家里守望着一亩半地,可以生活,但如今的经济社会赶得你必须出门去。我的弟弟是养家的男人,虽说挣得钱不算太少,但存在卡里的却有限了。女朋友都进家门了! 父亲为了收玉米,专门请了假,不去上工了。为了弟的媳妇娶到屋,我的母亲在田地里劳作的动力是儿子给的,腿是那样的疼,怕见变天,难受地半夜睡不着。我的父亲常年四季干得不停,谁叫儿女多呢!我上有哥,下有弟,中间加一个我,三个孩子,在儿子的结婚上,我的父母没少花钱。现在有儿的结婚,没有六七十万是下不来的。弟的房子早买了。既然女友三天两头来,母亲的睡眠都好了。以前夜夜睡不着,现今头一挨枕头就睡到天亮了。

弟弟洗了脸就进厨房来了,母亲喝了水就进睡房里去了。她又躺在床上去了。这次没有睡着。睁着眼,见弟弟进来了。她的气又来了。

“谁叫你用机子收呢?机子收了,不让人家往回拉,自己去拉。你能出得起三百块钱,拉玉米的三十块钱你出不起吗?”母亲问上弟弟了。

“妈,我不知道。我在地里头钻着拾那机子收过去遗的玉米呢。”

“你这些人有钱,我可怜的没有钱,有个钱存起来办正事。咱这么多人呢,就一点点玉米,为啥要叫机子收呢?“

“正好过去有家机子,就叫上了……“弟弟解释说。

“娃——过日子像你这样不行,不扎实,日子永远过不到人家前头去。咱这些人呢,搬得快最多一天就收完了。你花得这三百快钱干啥呢?”母亲难受地说,嘴唇成干的了。

弟弟出来了,又对我说过来,问道:“姐姐,我饿死了!饭啥时候好呢?”

“快了。水马上煎了。“我也着急起来了,可我不饿。做饭的人,一听别人饿了,仿佛自己要马上吃。

切成条的面眼看拉完了,我问弟弟:“大咋还不回来呢?给大打电话!“

弟弟就打通了父亲的电话,父亲说马上回来了。

锅里的油煎着,切碎的葱花和香菜装在一个白色的碟子里,在三姨家揪得挎菜我洗了半盆子,水开了。我揭开锅盖,提起面条下了两次,全都入了锅,我用筷子把它们慢慢散开。当煎到第二次时,我把菜放进去,再用筷子搅下,盖住锅盖。煎到第三次就可以吃了。稍微地捂一下便可以捞入碗里了。

我让弟弟给他去捞,吃多吃少他有把握。弟弟捞过,还能盛半碗,我喊母亲出来吃饭。母亲出来了,我给她已经捞在碗里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味觉。她端着去调味了。

当他们都坐到饭桌跟前准备吃时,我的父亲回屋里来了。看到他的脸阴郁着,我知道他为何不高兴。不必再说了。

水管里的水哗哗地流出来,父亲洗着手了。我顾不上和他多说几句,见他回来了,饭还未好,母亲和弟弟围在饭桌前吃饭,我看着急呀!抓紧时间拿出第二张醒好的面圈,提刀切出一股股,两手捉住往外拉开,如此这样来回几次,面条拉好了。父亲走在饭桌跟前,从桌子上拿起他的喝水杯。电壶靠着向里的外桌腿,端起来往杯里注满水。听着吃饭的声音,我眼前略显难堪,干了大半天活儿,进了门,一碗饭都端不到桌子上来。这把干过活的人要饿死吗?……我从碗堆里挑出父亲吃面条的大钢碗,接清水涮过,看着空碗,就像父亲的空胃,我想饿了吧!面条马上进碗了。

父亲在外喊着:“锅溢了!“

面条在厨房门外口的锅里下呢。电器化了,人忙了,不用打火柴,省去了麻烦,手头牵来了方便。放了两张圆头的蓝色高椅,一张支着下面锅,另一张支着电饭锅,紧挤着,它们的空间彼此限制着对方。无论用哪一个的时候,把另一个暂时不用的,往那头挪一挪,给正使用着的腾出更多的空间来。我每次不论用它们哪个,都是这样做的。这样地不够放,应该再加一个椅子,但就是没有加,纵使如此,也能把饭做熟了。

带把的水瓢里盛了少半水,慌忙地揭开锅盖,给添加进去,冲涨的水冒就像被风浪击败了似的,消停了下去,我又捂上锅盖。水瓢放在案板上,端起未下完的挎菜盆,静候再次冲涨的锅前。父亲坐在桌前,使所有的人哑默了。他口渴了!在杯沿上烫嘴地吸吮着茶水。我看见母亲的脸上是十分凝重的,一声不语地吃着碗中饭。弟弟不受什么影响的,他吃他的饭,大人的气在他这个长大成人的大人跟前根本不算什么大气。他吃完了面,桌子上多了一口油星点点的空碗了。他抽了一张纸,擦过嘴,给自己的杯里装上茶叶,父亲嫌他装得多,就劝阻他说:“把茶叶少喝些,捏得这么酽,早早把胃就喝日踏了——还有把烟少吸些,你年轻,等年龄大了,那会就知道利害了。“

“我这算个啥,你没见那个谁,茶叶捏得比水都多。“弟弟通过和别人比较,认为自己的这点爱好并不过分。

做母亲的一听到儿子的坏习惯,嘴边不放过几句教导语,接着说了,“你看你烟吃的浓茶喝的,嘴唇上都是黑青黑青的。小时候多白呀!一出社会,你养成的坏习惯,简直把你变了另一个人似的。”

“喝白开水无法下咽,没味,没办法喝,妈!烟,我以后慢慢戒。“

“你就这样不珍惜你的身体,等年龄大了,你就想起大人对你说的话了。”

我闻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于我这个姐姐,愿想像个大人似的送给弟弟有益于身体的健康语,但母亲和父亲该说的都说了,我只好归根究底地总结出一句:“身体就是革命的本钱!”

我说给了弟弟,弟弟轻声地接过去了。他是否记在了心里,该有属于自己的小家了,眼看将要订婚了,为了下一代,亲人的嘴没有白说给他的。他泡好茶,把空碗端进了厨房,放在了案板上。父亲的面我已捞在碗里了。我让他自己调制口味,父亲爱吃辣椒,他的饭味偏重。若是我调了,会少放点辣子,但还要过他的二次手。自己调吧,每天干得不停,吃点自己需要的味道,也是舒服胃口的滋养。

弟弟走出后门,东西两边地瞧了瞧,觉得没有看头,又走了进来。父亲的一只手捉住筷子,眼睛上翻,一脸的怒气,对着母亲摇头提肩地说:“年年把这片地填来填去,吭吭角角都要填到。谁有你这样种地的?你看人家XX把地收拾的好,人家一年到头闲得干啥去呀,怂事没有,光一天掂着锨,在地里这儿转一下,那儿转一下,人家有时间在地里转日子,我呢,我能有人家那样的清闲日子嘛。耽搁我一天就算了,啊,人搬,连旋地再种麦,几天下来,耽搁我多少工钱呢?……“

“我光叫你帮我收个玉米就行了,其他活不需要你,你只管干你的活。前些年,你不在屋,我租了十几亩地,都没有怕过,这几亩能算个啥!你以为屋里的活儿离不开你,没你,一年秋收两料,我照样过来了。“

我也端着饭碗坐在父亲跟前来,他的眉毛上扬着,脾气火爆着,一听母亲还要种邻家的地,他的气又来了,摞下筷子,睁大眼神,上眼睑似是被提钩着,他的确气到心坎里去了。近一两年来,为了种邻家的地,老夫妇没少争吵过。但次次地争吵,这样的争吵日子还是风调雨顺地过来了。子女们都知道父亲的脾气,遇事总是骂呀跳呀,但事后,该怎样还是怎样,始终不移地跟着母亲的路线走下去。母亲何偿不知自己的丈夫就是这样的掌柜呢?反对母亲种地,不是出于懒惰,而是考虑母亲腿脚一年不如一年了,他在外做工,地里的活儿大多帮不上,怕把母亲累着了。做丈夫的初心是好的,但妻子一颗过日子的心是金子都换不得的。能坚持种的,一颗心有奔头;持反对种的,一颗心有顾虑。

弟弟也是弟弟,他竟帮衬着老爷子了,笑着说道:“大(爸),你是咱屋里的掌柜的,我听你的,我反对我妈种别人的地。……“笑出了几声,端着茶杯去前屋了。

母亲不想再听父亲唠叨了,她闭了口,叫我给她舀一碗面汤。父亲吃着说着,母亲一句话都不反驳了,他最后不说了,饭把他的嘴彻底给填满了。

第二日,旋地的机子还没有开到地里去,父亲的后悔来了。用机子收过的玉米,真是一团糟!弟弟捡过了,但遗下的玉米还是很有不少埋在地下,地上的也没捡干净。旋地不能立即旋了。一眼望去收玉米的机子连带玉米杆还田到地里去了,实则被碎屑掩遮了。父亲发觉了,但为时已晚。麻烦事儿又来找他了。他必须把田里的玉米杆大体捡净了,旋地的机子才能把地旋好。不然旋过去的田地影响种小麦。这可糟他的心了!他一回来就骂上那收玉米的人了。母亲说:“一辈子不听人说,老把瞎活干上了,就醒悟了。”

我当时在跟前,说:“已经是这样了!都不要再多说了。”

“去地里拾吧。出了钱干二次活,花那钱有意义吗?不听人说,吃亏的日子没完呢!“

我也认识到父亲的鲁莽,问问他:“大,你当时都不看看人家收过去的玉米到底好不好?就敢叫机子进地收呢!”

父亲认为自己错了,脾气稍减了下来,说话也声音放底了,“当时机子就收XX呢,看了还差不多,没想到收过去那么差劲,玉米杆在地下埋着呢嘛。真后悔让这机子收了!”

父亲的大意,在母亲跟前当然不像昨日那样肆横了,母亲又说了,“去干二次活吧!修人呢!花了钱……“

父亲从前屋里叫出弟弟,开着三轮车,与他一道去了田地。我喜欢走路,不爱坐车,就走着去了。母亲有她的事,地里去的人数也够我们三人干了。

是下午,四点多钟。左右邻家:一家把麦子都种进去了,另一家还未收玉米。种进去的,畔梁子还未刨出来,看着是种了麦。另家的玉米就像一伙特殊的人群,站在我们的身边不同寻常着。熟得玉米棒都垂下了头,枝杆挺拔地站立着,仿佛不承认深秋的到来,深秋于它们而言,就像催命似的。今年的玉米统一收得晚,缘其夏天的麦收得较晚,玉米就自然种得成熟的迟缓了。

三轮车停在我们捡拾的畔子不远处,我双手戴着手套,在那骗人的虚沫下面翻找未还碎的玉米茎杆。父亲提着镰刀砍那未断根的玉米杆子,边走边刨出。嘴边气吁吁的,神情颓废,不在状态地说:“唉,想地起让这人收呢!……”

弟弟双手逮住耙耙边走边后退地朝前搂草,草一堆堆地聚拢着,就等装车往出拉倒了。向北去,扔倒在村里的坟茔旁边。看到能装车了,父亲就坐在车上发起油门,我们都装起车来。弟弟没有开过这样的车子,就索性地试一次,但他吃不准,还是父亲来吧。车性是认父亲的。杆子里面也裹挟着烂草,我换了一件蓝色的工服,是母亲平日里干活穿的。来到田地,嫌土大,就不要来了。因此,我毫无保留浑身的干净,一双手在田间到处地摸索,腿部上粘贴着草屑,我俨然是一个土人了。弟弟穿着一身的黑衣,和我一样,抓紧时间干着。我见父亲不断地说着那句自悔的话,我想到了每次他干了错事母亲讲给她的话,不妨一说,好让我这固执的父亲能吸取以往的教训,我说的同时,看了一眼低着头搂草的弟弟,学着母亲的口气说道:“大,你为啥不听我妈的呢?咱不能行,就跟着能行人的路子走嘛!你做错了,把我妈一天骂得,你把老婆子咋了,看谁到时天天给你做饭呀?我们常年四季在外,要挣钱,谁能专心专意地照顾你。只有我妈能,谁你都靠不住。你看我三姨瘫在床上,就我姨夫可怜,每次我妈去,我三姨都会说,让我妈给我姨夫做点他喜欢吃的饭。媳妇要管孩子,总不能顿顿给你做饭吧。儿子要出门在外挣钱,总不能天天呆在你身边吧。我呢?我嫁人了,就在男方了,有孩子了能经常跑过来吗?不能的,大。……“

父亲专心地听完,一句话都未说,可能他听出了现实的道理。弟弟也是认同我的话的。跟父亲一样一句话都未插进来。平常里,我哪里说的不对了,他就与我拌嘴,有时还吵两下。邻家的玉米叶子不经意之间颤动了一下,仿佛也是认同我的一翻说词。那么,赞可我的话不止是人类的思维了,还有那不会言语的植物。天空是高远的,仿佛把我的眼神也拉长了似的。几片白云爽快地飘浮在天上,悄悄地移动着,优哉游哉。云朵回家时,也是我的回家时吧。

手底下的活儿干了很长时间还是那么多似的,仿佛干不前去。囿在一个大范围里转没用的圈圈。父亲觉察这种残活很难干,就说道:“这,这么破烦的!难拾得很,这会儿了没弄多少。“其实,我们弄得很细心,草料混在土里,也是一种养田地的肥料。但父亲的意思是说,一部分都入土了,何必再要这些残余,旋地机子再进来旋地更不好旋的,不像专门收玉米的机子收播还田。他的脑筋不会打弯,认着死理费时地捡来捡去,宛如在地里寻找宝物。这种事,于我们姐弟俩还是头次。我建议不出什么,父亲比我们强,地里的话语权他主导。他说一行行地往过齐齐地捡拾,我们就按着他的说法做下去。云朵,我也顾不上看了。它们在我再次抬眼望天的时候,变了暗色,天色朦胧了,所以它们跟着变了貌。不出半小时,它们就隐没了。明天,天气晴朗,它们肯定会来的,会比今天还要绚丽。我不舍将近黄昏来临之前一片片没心没肺地跑走的云朵。一想到黑夜过后便是明天,我就释然了。

车子就像牛声吼叫似的,装满了它,就开到它处去处理烂草杆叶了。拉了几车,仿佛杯水车薪,父亲自从来到田里,气从未消失,挂在嘴上的话就像发泄脾气似的时不时说出来,我听得也有了埋怨,弟弟不像我,只干活,嘴里没有一句怨言,之所以干二次活,弟弟也是参与者,但他没有父亲的悔意。

天色麻黑了,来了大半天,回头一望,竟没干出多少活量。一听父亲又那样说了,“想地起让这人收呢!“

父亲的话就像打过来的兵乓球似的被我碰接住了。我又使用自己的手法给他打过去了。

“你现在后悔了?”我生着闷气说。

父亲没有说什么理由,拿着镰刀仍然弯着腰砍根茎,嚓嚓地响起来。弟弟替父亲回答,仿佛有现成的答案反驳我的说辞,他说:“人,这一生谁还不干几件后悔的事了?”

弟弟与我一向语言争得多,满地的活儿少半都未干出,我没功夫与他闲扯。

秋虫出没了,在幽暗处欢叫。我们的白天劳作结束了,而它们游行的夜晚世界仿佛才到来了似的。

又是一个第二日,田间出现的影子照例昨日的影子。而这次不同的,北边的邻家叔也在田里刨畔子。虽太阳热情地出着,我们每一个人的外套仍旧穿着。倘真的热得出汗了,外套不妨脱去为好。脱去外套不像夏日那样随意大胆,最近感冒的人挺多的。凡正就是燥着背了,我可不敢脱的。才尝试过轻微的感冒,嗓子齁得慌。我们是吃过早饭来的,愈到正午,脸和背就发出难受的警号。弟弟到底是男孩子,身体从小就比我结实,他热得受不了,就脱去了黑色的牛仔外套。半个胳臂露在外面了——穿了黑色的短袖。他似是把夏天藏在了脱去的秋衣下面。现在热度来了,夏衣向空气展示了。衣服揉出一团,放在了南边的邻畔界上。当车子装满了,父亲拉着去倒了。我拾起镰刀像父亲似的蛮力砍伐,弟弟在我砍过去的搂着残枝断叶。他干得没有声音,好像疲于语言。我发现他搂一会儿,就停下来右手反转到腰上搓打。小小年纪,年轻的腰就有问题吗?或许没有问题,是我心里想多了。没等我问,他就说出了自己腰疼,为什么腰疼呢?以前外出打工受过伤吗?我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我没敢问。害怕说错话了,教他不高兴。我们姐弟俩一向言语冲突,还是少说为妙吧。

我弯着腰在那虚遮下面翻找出实藏物,与他少言。大概是时间干得太长了,他又说了:“这比在外面上班都累!我的腰疼得难受。上班都没觉过这么累的!“他是走到邻家叔跟前说的。邻家叔停止手中的刨耙,一只手心支在把的上面,另一只手扣在这手心的半面背上。说实在的,他比我白,头顶都谢了,父亲没有他那么严重的。一双小眼睛转到我们这边来,他堆出笑容,说:“你大(爸)种庄呀心细,是我的话,多旋几次,还用拾!现在年轻人谁在地里干呢?你们可以,能被叫到地里来。一般娃就不来!”

弟弟说:“关键是这人收过去太差了!满地都是没还烂的玉米杆,人不得不过二次手。”

“那你收的时候都不看呀!一看不行,就不让收了嘛!“

“叔,你看,都在下面盖着呢!”弟弟两手刨出真相,“人当时被表面现象迷惑了。”

车子进地了,摇着父亲的上半身,车停在草堆跟前,下了车就抱起来装入。我也扔下镰刀装起来。我抬头瞻望睛天,天空蓝白相间,几片白色的云朵就在我的头上。白得就像一片片白纸平铺在上面,等着有意之手来涂抹它们。家田对面是我家后门对门姨的苹果树。可惜长荒了!人都去外面了,上面挂的果子稀零,没有几个。但若是进去找一个解渴的,一定是可以找到的。父亲有水杯,他渴了就喝水。而我也口干舌燥的,想必弟弟也一样吧。一想到这渴,我就盯在路对面的苹果园里去了。我没去摘,脚一迈进去,双手摸到树上,我想形象的“偷”就描述成了。

牛吼似的车声又起了。弟弟离我有一截子,忽然问我:“姐姐,你口渴吗?”

我说:“有点。”

“让我去彩霞衣地里摘几个苹果去。你吃几个?”去之前,问数量。

这不是明目张胆地偷吗?邻家叔远远地站在田间的里头。我看过去是远的。不知他的眼睛能否看到我们马上就吃上苹果了?在我们农村,摘一个果子吃,好像不属于罪。但细想起来,则是一个真实的“偷“了。若是被人看见了,脸就是红红罢了。可我们身边除过站在田尾的叔,仿佛再无其他人了。上天不是正亮敞着吗?难道它看不见?地不是正晒着太阳吗?难道它没有感知吗?我的文明似乎在这儿消失了,在一个几乎没有人影的地方里。椒树围在路边上,显然是为了挡外来之手。但对着我地的东边正好开了一个大口,仿佛是刻意为之的,又仿佛是他人专为的。卸果子的时间也到了,但树上结的果子呢?我说的肯定正确,在夏季卖了落果,所以枝头空了。

弟弟顺着这个口钻进去了。伸长脖颈仔细打量,苹果还是有的。一个树上留有的好就那么几个。我看见他仰望着头,双眼在那些不太好的苹果上择选,到底哪个更好。少有的几个,结在树枝上简直是孤独的风景。看到的果面绿色着,阳光都不愿去为它们上色。也是,活到这个季节,把红彤彤的苹果本色弄丢了似的。

他拉住一个过高的枝头,抬高一只手摘上去,苹果就下来了。拿着三个苹果出来了。我走上前去接手吃。吃到嘴里,那偷的滋味仿佛卷入到肠胃里去了,一同含着吃尽了。我妈与这家苹果树的女主人于邻里交情不赖,如果知道了,我们摘了她家的苹果吃,不会也被她说成偷吧!

我脱下开了小口的破手套,撕去包着的透明袋子薄膜,用手背在苹果全身抹了一遍,便送到嘴边咬了一口。虽不太红,但果味的酸甜中肯。我吃到它,就像把田间的自然气息吃到了嘴里。很快地吃完了第一个,甚爽我的口福。扔到果核,第二个就进嘴了。弟弟吃得慢,我第二个都咬了两三口,他才吃去了多大半。自从我小时候学会吃东西,苹果是我过了半生的不腻。在这片田地以前,是种了十几年的苹果树。一来到这儿,逝去的树木依稀在目。它们就像昨日的亲情好友说走就走了。见到有关它们的事物,一颗遗忘的心仿佛唤回来了似的。

于是,我历历在目地想到了遥远的情景。那是九十年代农村兴种苹果树的蔚然成风的时代。苹果树种上去没几年,也遭受过大风浪。九八年,乡间闹了洪水下了大冰雹。我记得好像是夏天。在家里,在长长的天庭里,亲眼看见石头般的冰雹,从天上掉下来,打得地面噼里啪啦地响。好像不知何因惹怒了苍天,用这种报仇的方式教训这人间的风气。吓倒了娃娃们!家里就三个小孩,我们都钻到了木质的吃饭桌子下面,不愿听地捂住双耳,看一次,惊恐的眼神不停地夺闪。我们是农家的孩子,遇到这种天气灾害,大人也讲不出一定的科学知识来。

只听见母亲喃喃地说:“遭天井了!”

庄稼的孩子眼界有限地开悟不了探索的好奇心。只想着害怕,垂头闭眼。地里的苹果树就像地面一样被敲着不听话的脑袋。下过之后,我们就跟着母亲去看望我们的经济来源。路面流过的洪水,冲出沙漠色,平滑地斜坡着。剥落了的绿色小果被水冲出卧在软软的泥土里,枝叶打得稀巴烂,不成树的样子了。四周的景象都遭了一次年干的大罪。

我又忆起了刚种上苹果树那年,孩子小时候都不离母亲,母亲走到哪里,孩子的小腿就跟到哪里。果树是我们全家的人生经济之一。不仅仅是为了吃。过日子是一个久远的动名词。有朝前奔动的力量,没有物的支配不合常理的。苹果树就是家中大人的物的支配力。我们小孩子,知道了它们会结果子,首先就想到了吃。吃,是童年盼望的美好。成人了的孩子,回想到过去对一棵树的希冀,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纯净的守望是多么珍贵呀!

我守在一棵喜欢的树木下面,未结出果子之前,满心期望地说道:“等结上苹果了,我就坐在这棵苹果树下吃美!”

母亲脸上绽放出了一朵朵花儿,向我天真的童语给出必定的承诺,说道:“妈好好管理它们,结出满树的苹果,你们到时候吃个够!“

都兴奋来了!哥哥指住眼前的苹果树说道:“这个花冠树是我的,它早熟,我早早就能吃到了。“

母亲讲给我们的,说这棵花冠树比红富士熟得早,颜色是黄的,属于早熟苹果。哥哥就提前语霸了它。弟弟,他人小少语,只是说他也吃吃吃的。

土地上的农作物换了一茬又一茬,宛如一个个鲜活逼真的生命似的,去了来了,来了去了,周而复始,永无尽头。

干到两点多,母亲催回家吃饭。加上昨天下午的,合算一起,差不多一天了。父亲拉了一车车地倒去。拉到最后回家还很有不少。眼睛一丈量,太慢了!父亲似是厌恶的一叹,邻家叔这时候走了过来,见父亲如此说,他就实话实说,“你拾得那么净,就是旋到地里了也养成了肥料。过去人专门在地下面埋草呢。我知道你年年种庄呀细心,地里有个烂草什么的,你恨不得拾净。“

“不是,这长杆子多得很,收过去差得太远了!如果纯是草的话,我就不拾,直接就让旋了。这再不拾,怕把麦种进去影响。”

“你就是细!闲得没事干了,是我我才不拾呢。去他哩,喀哩马嚓一种就完事了。“

我就走上去听了。他向走近的我说道:“女子娃,你看你大对待庄呀细不?年轻人谁还来地里呢?”

我喜欢玩笑的话,但站在这肃穆的田间,使我有无尽的庄严,土地马虎不得,虽我没有种植的经验,可到了田间, 我还很敬畏它的。

我说:“要认认真真对待庄呀哩,这样才能收成好。”

他听我这样一说,就回复我道:“那你和你大慢慢拾吧!”说完,转身又去忙自己的了。

他就是父亲所认为的一天没事干,光抗着锨晌晌在地里,这儿不对了拾掇一下,那儿不对了戳一下……

弟弟从田尾那条路走了回去,而我正常路回家。父亲叫我坐车,我喜欢走路,他开着车一个人回了。邻家叔这时过来了,也准备回家吃饭。右手握住骑着的电摩车的右把,左手把家具插入车中间的空处,斜顺着怀里把头靠在右前肩上。他忽然问我:“让叔把你带上回。”

“叔,不了。我喜欢走路。我叫我大都前头走了。”我客气地说道。

所以的人都走了,只有我跨着步子走在坚硬的土路上。周围的所有,在我静寂的心里空漠。树是树,管着的,不要了的,都不动声色地存活着。未收割的玉米就像另类似的奄奄一息了。全身到下黄完了,有气无力地托着深秋的负重,在静待一场大暴动。这儿在十几年里,不曾有大的变化,但细微之变还是有的。我说过了,种植物就是一大变化。放在昔日,这儿几乎都是苹果树。现在将近空零了!就那几家维持着以往的风格。田地随人的前卫思想剧变,人说种什么,只要符合北方的气候,它们照单全收的。在我身边没有一个乡人走过。我的思绪完全沉浸在孩提时代。望着每一处,与自己比照,恐于去比的。一片片田地还是过去的一片片田地,那熟悉的地形,尤其在种了小麦之后,长长的行子像修筑的长渠,像一条笔直的大道,又像一条蜿蜒曲折的山路。我想到这里,远处的此番情景出现了。如长渠,如大道,如山路。如同三种异样的人生。长渠提前修好,是为了浇灌便利;大道的笔直,是为了走出平坦的一生;山路的崎岖,是为了磨炼志坚。无论哪一种人生,在这个充满变数的世间,都是符合人生之道的。

天空自古是高阔的,白云的来去无踪是迷惑它的视野的。然而天空一年到头,风和日丽还在它,雷雨交加还在它,外在的变化无数,它还在于它。外界,从未动摇它长在天上的本性。不为所动的心坚,它在远古时代都已然形成了。直到现代,它依然是它,把天底下的一切都罩在它的天底下,包括尔等一举一动,也全都掌握在它的眼皮底下。我们岂能不顶礼膜拜?好比田地,它是农人索取一粥一食的源头。不尽责于它,它能长出丰盛的庄稼吗?我想是不能的。要是它能,理应拿出顶礼膜拜的虔诚来!

听我们拾得那么慢,母亲来到田间指导了。还得母亲来,母亲不来,这何时把麦种到田里去。母亲叫我们把大的杆子一拾,小的就不用了。听了母亲的,第二日下午旋地的机子就进地了,坑洼的地皮翻出了褐色的湿土,像田地破了肚膛,里面刮出了五脏六腑似的。父亲的烦恼消失了,在种地上,有母亲带领,麦粒超前入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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