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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笔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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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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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巷子

出了后门子,仅走几步,穿过一条南北长路,上了修整的微坡便可进入老巷子了。

就在清早,正是年节。朦胧的阳光羞羞答答地从东边的半个老巷子上空慢慢升起了。乡下的年味处处洋溢着寒冬的体感。人们身上裹得很厚,进进出出,棉衣似是背在整个上半身。为了不被冻着,棉衣也附带着一种责任感似的。

马上九点了,或是九点多了吧。乡下冬季的人们起床通常晚一些,除过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会起得早一些。我家通常先开后门,睡房里不但冷气环绕,打开门子,站在门外,仿佛屋内屋外的冷空气狠狠地对流了一番,宛如倚在门外等待的情郎好不容易地吻到香阁里的意中人了。

农村的家屋不比城市的家屋,不出大门,就能方便。是要把双腿送到清冷的门外去,右手边上站着一座砖头砌筑的茅厕。年老的木门疲惫不堪地紧闭着一侧的壁沿。它好像不太友好地相视于我,但我的双眼毫无觉察它外在地毕现窘态。诉一句切实的话,长年的思想流通在外,这不合于我外在的见识了。

“还是进去吧!”我右手上提着红身蓝盖的尿桶,是母亲年头专门为我新买来的。

身子半缩着,左手牵住木门,僵硬硬的,似是把彻夜的寒气握在了手心里。

回到屋,来到洗漱台前,自己的正面浮现在镜中了。过肩的黑发弯弯曲曲地扭交在一边。昨夜睡得不晚,黑眼圈隐约地藏了起来。我的父亲比家里所有的人都起得早,厨房的灶火隆隆地烧着了,他坐在灶前一个断了几截牵着的小长条的低矮的铁背椅子上。砖红的椅背贴住了他的腰部。跟前放着一抬笼的玉米芯,灶内烧完了,就又添进去。嫌烧得慢了,就打开右边墙上的白色开关,哄得一声响,火势就起来了。烧火的过程中,手机占用了他的全部视线。他在听新闻。他喜爱军事方面的新闻。每天有空了就听听看看。刷着快手听来看去的。

他看得全神贯注了,忘记了自己在烧火。我拿了洗衣机上放着的梳子去门口梳头,要经过厨房的门口,转头看向厨内的锅圈四周,发现热气腾腾的烟冒得老高,禁不住叫喊道:“大,水煎了!“

他猛地抬头一看,我说得没错,赶快站起来,放下手机在凳子上。偎上锅,揭开锅盖。空空的水壶提早就坐站在锅台上了。

立在左手边的一棵槐树前,梳子打住头发,使着一定的劲在头皮上按摩。门口共三棵树,全都光秃秃的,把生命的炫彩偷偷地匿在冬日了,似是自然而赋予的岁岁冬眠。

我左看右看,不见一人。大冬天里,谁会来到门外受冷!没事的人都躲在生火炉的室内。每天清晨掉落的头发,仿佛有一个共同的去处,就是门外的这片大地了。为了讲究,我习惯出门梳发。

正梳着,斜门的姨和正门的姨都出来了。一见晨面,她们说了起来。正门的邻姨,手把住在一棵凋敝的核桃树上,身子前倾。斜门的姨走到路边上,她的头发比我的都长,是染过黄色的那种,拱着身子慢梳着她浓密的头发。她们隔着两步路之近面对面地说了起来。我梳我的发,咝咝的头皮摩擦声,仿佛与我耳语一般。

“XX说,一大清早玉兰对着羊说话呢,你吃,他不吃的。……“斜对门的姨歪着头慢慢地说道。

“哦——,得是?看有意思的!”正对门的姨睁大眼神,听得一脸奇怪。

见她们不出声了,我开始问候她们。一声姨叫过去,都是往日姨的称呼,她们都把头扭向我。正对门的姨说:“饭都在锅里了,还没吃呢!”看来,她是她家中起来最早的那一位,与我的父亲相同。

斜对门的姨不用问,她的灶火底下生着冷气,还未点燃一根火柴驱除寒气。

正对门的姨,她的目光是深邃的,眼珠子是凸出来的,见人说话,大多时候爱面带笑容,她那一脸的奇怪看在我们梳头人的身上更加得奇怪无比了。她说起话来,激动处唾沫星子就溅飞。我们俩个都属于来到门外梳头的人,这便引起她的好奇。

她看得激情了,嘴里迸射出的星子火速地一闪,消失在气流之中了。

她不解地问道:“你咋都喜欢在门外梳头发?”

我先头回答她的话,“嫌掉的头发在屋里飞来飞去!”

“我也一样。在屋里梳个头发,到处飞。扫也不好扫。”

我本打算今日下西安的。去同一个城市,坐着弟友的车子,走到半路上又折回,害得弟友浪费了时间。其中的缘由我不想在这里多言了。一说出口,就牵扯到人生的大事了。免去与文不符的语句,是我作文的纯粹。

下午也没走,我就取消了今日必去西安的念头。回家多日了,站在后门口,一眼可望到的老巷子就在眼皮子底下,近在咫尺,却是一种遥遥相对的距离。我心的复杂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诉清的。每次回来,我心的愿望就是穿梭在老巷子里往返。可虽在咫尺,却犹如天边。对于我心,是无论如何难以阐述其因的。我错愕自己三十多岁了,我在慢慢地步入中年,可老巷子也跟着我生命的加速不知不觉中步入暮年了。它是老了,我也上了岁数。它老得掉去了大多的头,而我呢?一个人三十多岁了,也许有的说不算老的,最多中年;而有的说,正值壮年,恰是人生的大好时光。我不想为自己的年龄困扰找各种说服的理由。凡正一句话,我是不小了。瞬间甚感:青春抛弃了我!

回来一次,就往老巷子里去走几遭。我在想,老巷子会不会识人,像我这种爱怜他的友人,究竟还有几人?

还用得着说吗?仅仅几步路的走头,过了南北马路轻松而入老巷子。可我为什么短短几步路去看望它走得异常艰难?人一旦有了成熟的心智,动辙装进了繁多的愁绪,一颗心就跟着不安了,并且时常处在跳荡之中,就像和许多的愁思每天有打不完的架似的。

回来一个礼拜了,近在眼前的老巷就那么难入吗? 我是怕入的。近些年来,苍凉的岁月无时无刻不在啮噬我一颗即将枯萎的心。这条老巷便是我童年风景的见证。我不敢入的,我入了,那些一去不复返的孩提时光就如同一条六亲不认的鞭子抽在我的皮肉上。我想这就是最直接的内因吧。可能还有很多因素,但都比不过这条内因涵盖的分量。

明天必是要走的。今日下午不去,就只能等到下次回家了。去吧,让鞭子抽打一次,好觉悟出人生的归途。想到这儿,我只好去探望老巷了。没出门子之前,我的整个心绪就像漂泊在广阔的海洋里,茫茫无际,找不到输送的港口。

马路走了过去,就是坡的高度了。坡度在童年的记忆里是稍微高的。如今一平整,微微有些底度,依稀能窥到过去高度的痕迹。上微坡之前,从北边而下至南边有一条长渠,是每年的黄河水必经之地,是季节性浇灌庄稼地的。入老巷口的下面就是盖着的水渠。盖了两步长的距离。老巷子入口处,也就是南边这排老屋,老得有些奇特。老房被重筑成现代的居房了。靠边的两家。他们家没有要新庄子,就在原有的庄基地上盖了新屋。你说老巷子老嘛,又像不老。单看这两邻居,就像锦上添花那般迷惑人的眼。外头的这家的主人,西边的墙壁的中间贴着盖了一间小羊舍,几十只羊到了夜间,就回到里面睡觉。它的边缘——这渠的东边里沿上种了三棵柿子树,惋惜秋已过了,柿子的影子找不见了,到了明年的深秋,三棵树上,就结满了烛红的灯笼了。正经受冬日地磨练,试着缓息,迎接初春的苏醒。身子轻得被冬风就好似倒了,不算老树,但也算一个中年之树吧。

会过日子的农家,在今个的社会,不走出去就有不走出去的适当理由。即便双脚伸在外面去,一年到头,多多少少会存几个钱,但踏在自家门口活动,也不是没有年年的收入。这边头柿子树的人家就是这样的人家。脚步纵使迈在方寸的土地上,几十只羊也够他家忙活的了。我数了数,大概十一只羊吧。对于门前的家养,也算一个不小的养殖规模了。这些不说话的羊儿,我略略地浏览了。说一句不寂寞的,它们是老巷子口的最单调的白色的可移动的景物。它们拴在主人房屋的对门的残败圮毁的大院门口。门前本就空间足大,大羊、小羊都有一席之地使用。在北边这头家过去的邻屋的门前,羊儿把生活的轨迹都扩大到这夹别进去的土房门口了。门早都被卸了去,不见门的余迹了。里面堆满了黄干干的玉米杆子,在玉米杆与羊之间竖了绿色的丝网,丝网挨着两根站着的短长不一的锈木,在其中间放了一堆玉米杆,懒洋洋地斜倒在铁丝面上,宛如一位耄耋的老人机械地靠在那儿晒太阳。在它跟前是一只老羊,身子骨清瘦,嘴里不是没有嚼动吃食,它的食盘里的食物或许用过餐了,正低头吃着干玉米叶,对于它来说,或是饭后的零嘴吧。在它前面也是两只老羊,但比它胖一点,屁股的后面也是靠着墙的玉米杆:一只坐卧着,仰头望向南边的方位;另一只身子靠前躺倒,头低下,两只长耳朵斜平地扎着,似是埋头沉思吧。其余的羊儿也大体是它们的神态,抬头地抬头,望到它的身上,更不知它的心思;坐着地坐着,屁股下面仿佛与大地暖和地结在一起了,舒服着身子骨。它们所站着的是过去的老土地面了。不像人走的正道上,水泥板路。各种残渣碎皮起着沉年的厚度粘连在土地上,它们不计较一处的干净,随处倒卧,对于羊类来说,造就的环境特点正是它们生活习性的写照。

砖瓦房不能再看了,或是盯着一家人去楼空的老屋回想,我们就会痛恨时光为何不能倒流?对于一切物景地残害,驻足而望的目光只能一声长叹。岁月的年轻深深一想,深在内心深处了。找它算账不顶用,抓不着,摸不见,骂它两句,可也听不到呵!

房屋后院的老树,上面的茎杆非常具有艺术性地插在一个笔直的花瓶里似的,煞是好看。它们再生起来的细细的茎杆直直地朝天上送,南北过来的电线,它们眼看将要接住了。虽是一棵棵老树,但它们的走向并不绝路,没有人为去骚扰,大胆地、放心地向天空云霄。

门前门后的老树,也就这般了。土屋一眼一眼地看,不外乎一心地追昔。谁家的砖头堆站在此处?红红地映着阳光地照耀,上面柴柴棍棍,架子车残留的两边扶手朝东边空出,似是反对半搭在上面。仔细一看,向着老屋的砖头的后面建了一个没有门的窄房,边上一个长棍的跟前站立了一个水瓮,被盖着木盖,下面临近着身边羊儿的铝食盆。盆内什么都没有,就像没有清洗的碗留垢。想必是替这只羊搭起来的家吧!

砖头的对面是一棵细树,也不知何时栽种的,不到春天,不结叶子,我也不明是什么树名。两只羊在它的眼前,都站立着,拴在木桩上,一只吃着一长截没有叶子的玉米杆;一只垂头于食盆里,吃着麸子。在它的跟前,是一排筑起来的座位式的砖头靠于土墙上,若是不计高度,很像城里的路边长椅。上面有两根一长一短的细木棍,绞结一起,似是在床上睡着觉一般地逼真。这棵树的身子不弯,虽在阳光里萧瑟,但它挂了一大块几日以来的宝。看着像猪腿!倒立于地面,枝干沉重地朝下弯头。我在想: 这是前腿肉还是后腿肉?没有生活经验的人,是猜不出的。当然,于事物的生活经验上,我是浅浅的,即使凑近去看,也没有正确。为了安慰我的愚,凡正是一块腿上的肉。不见主人出屋观羊,我的答案就无望。

避开这儿的边不看,把目光聚焦于巷内,由近及远,眼前浮现出年轻的房屋,风尘仆仆的左邻右舍,胖嘟嘟的自己,调皮活泼的兄弟。眼睛张开地越大,记忆如同泡在有阳光的温度里,越照画面越清晰。是没有什么看的,走近一望,全都是断壁残垣。每家的老屋顶都裂开了头,露出空空,就真像一个露天花园了,旷野一般地与我的视线交隔。一家门前的石墩,仿佛有人坐过似的,尘土并不显眼。这家的老人虽然撤离了此处,但那放不下的心总会隔三差五地过来看看它。老两口不到几年就九十岁了,老妪身子骨没大毛病,老翁有点不大的毛病,但为了延续生命,天天锻炼。有他们老两口,这门口的石墩就有盼头。一短小的菜畦,我敢肯定土壤里未冒出的根茎是韭菜的,一立春,春天就会无私地用和煦的暖风摇醒它们的生命力。边上的月季花也哑巴了,鸡冠子花也不例外。叶子黑不拉几的,毛毛草草的,毫无盛开时的奔放。门上吊着夏日的透明的有些蓝色的帘子,挡着黑色的够一个人可入的窄木门。木门掉皮了,挂着钥匙,门页向内吹进去似的,带点苦相似的言不由衷,木门槛与门底之间露出一条长口,就像嘴巴似的,吸着外面的气息往内输送。门楣的右上角的门牌号最为夺目:蓝色的铁封面,中间是白色的“97“编号,上面是白字:三星村古城社,下面是白字:富平县公安局监制。一边的墙上的长口凿窝,是四根短木镶嵌于上下的墙内里,开出过去老式的窗户,不透的塑料半挡着外面的光线射入,一团尖起来的尘报撑在之间。它的跟前是一个现代式的用电箱。老人是前年搬到儿子那边去了,几家电表呢。南排新屋的两家电表肯定在上面安装着吧。墙皮脱落了,露出竖条式的整齐有序的土砖,就像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的脸上堆满了沟壑式的褶皱。每家的墙面上,都是如此这般的皱皮外现。虽门前有树的枯了叶子,但我笃定它是从小的槐树老样。我就是闭着眼,也能数出这条老巷子里的门前有几棵槐树管户家门。

南北两排的中间门屋外壁上堆满了玉米杆,我想是养羊的人家拾掇的吧。亲眼所见羊吃着它,充当羊的料草。养殖具备勤快,储备料草必须去为。这么多,我想够羊吃到开春吧。苫住的墙面,就像保护了墙受寒,或是把那丑陋的面目掩饰了,使得陈腐的岁月消停了。两边的瓦楞,黑黢黢的,在阳光的抚摸下,缺胳膊少腿地望得更加真切了。我是踱着步子一点点地走过的,每过一所老屋,我就像嚎啕大哭一次。属于我崭新的年少时光,再呼唤它也不会召来了。它消沉了!在一棵棵老树的心脏里,在一口口掉落的虫牙里,在一条条哭泣着眼的窟窿里,又或是在这一方的土地上空新旧交替着了。

“这不是我家的老屋吗?“我心一抖,就像抖掉了当下的浮躁。

看到那被旧布挡住的门槛,我想到了童言,母亲把我锁在门内,我想出来,从灶火里取来碳块,向着过去的小朋友往外塞出,问我:“你在zou(干)啥呢?

我从小是咬舌子,说:“我给门外sei (塞)碳呢!“

一双眼睛具有目的性地落在老屋的木门上。一种原始的异样回味无穷地撼动了我渺小的本能。每家的木门都是黑颜色的,从玄学的角度理解,我想黑色主水,每天的日子过得犹如水一样宁静有加。我家的木门与他家的就是不一样。向下两边挡了一片布,直到门沿下方,系在两边楔进去的钉子上。“60“的门牌号,晃着白色的风气。门上方的屋檐,若是一阵大风吹来,顷刻之间倒踏的,两边斜支上去的固定房檐的木头,还是那么有力地旋在墙内,上方的屋檐不倒,它们就会忠城地心连心。蓝色的石头地面门前,面积微微,三块不一的石头铺成的,一侧的石头姜窝,封着盖子,我想起了,过去吃的辣椒面就是从这里面踏出来的。现在也用,但这个没在用。玉米杆子遮掩着它。另一侧一个竹笼外皮磨烂了,沿上包着的黑红色相接的布面吸了一层的土气,木的提把上也是。我先前单看这门的时候,忽略了它两边连着墙的小石墩,笼离这边的石墩近在眼前,坐满了灰尘,不凭记忆的话,都认不出门前地面上的颜色来了。全都是土疙瘩,柴草叶子钻在门前,像是一个世纪未扫了。玉米杆挡掩了两边的墙壁。西边伸出来的屋檐下面是过去放干土的,外面堆砌的土墙也倒了,支上去的木头却端端正正地承诺着过去的誓言。三个短短的台阶,踏出踏进了一个时代。现在弃置不用了,凄清孤单地苟活于人世,还不能自行了断,只能等待上天赐予的时机在这方乡土上殆尽。我抬眼一望,屋檐就如同断了翅翼的飞鸟,断得不成体统了。它的内部世界,于十月份的光景,我走进去参观了。内脏被无情的岁月掏空了。七零八落地坍废了。往日的痕迹无从着眼去寻觅。老天剥夺了它的寿命,大地摧残了它的灵魂。欲去补救,也没有完整的一处下手了。笼跟前还有水管呢,也不怕冻实了,无人去用了,也就不操那心了。管它冻不冻的。别家门前的槐树都长残了,唯独我家,直撅撅的。我的手比划上去了,长了一指头吧。不然怎么粗了。我都长大了,何况一只树呢!

不能再观察了!我浑身的肌肉仿佛抽紧了,不断地内缩。揪得我心疼痛不已。走进到这里,心就像汲水的工具一起一落,绞得我七上八下的。我霎时觉得我身的全部都长了眼睛,疯狂地找寻一个全角。但可恶的阳光捣蛋似的不配合于我。每一家的门口,全都是老式的物象。脏乱充斥着这条老巷,无人精管,有今没明地混日子。和一个失魂落魄者有何区别呢?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房顶掉空了,地上一贫如洗。我烧得脸红,对比从前,哪是现在!日月的更迭,必有恋旧的事物逝去。只有这样,新的事物才会欣欣向荣。是呀!新式的房屋在老巷子口不是换了旧貌有两家吗?与这两排破败的老屋好似做了邻居。老屋高兴吗?新屋高傲吗?老屋把原貌失去了多大半,若是高兴,怎会呢?每天面对新屋,心里的挫败感源源不断。新屋的高傲,吻合了现代的建筑风格,正是它兴起的好时代。

绕开我家继续往前去走。家家的败姿大同小异。这边的土房子的墙壁上斜靠了六根椽子,都是相同的朽木。我也不晓得是从哪里取下来的。顶着墙面,似是不认一种强调的宿命。墙面坑坑洼洼的,就像一条土路似的。下面的茅草杂乱,看不清地面。土块、石块没有归向地到处卧坐。蔫干了的几朵月季花没有失形地结在枝茎上,没有水分地发着黑气,而且面目可憎地不着季节性的调调,好像这个冬天摧残了它原本光鲜亮丽的表面。仿佛有一种外力向我表明无法磨灭的印迹就铸写在这些难以挽救的老屋上。只能认了它的命运走向没落。不然,衰败的程度加大了呢?外墙倒了,邻墙也塌陷了,屋的中央装了半边天,屋内的树木乱了芳心没了修剪的止境。内部的睡房、灶房,全都化为了昨日的幻想。后面的巷子口的南边上老屋,门歪斜了,仿佛腿软了站不住地面了。北边上老屋连尸首都找不见了。荒凉的草丛中的两个碌碡灰溜溜地睡在里面,不知世事地往下睡,没有养分的枯草也未全能给它们温暖,几乎全身祼在外面,任受寒气吞噬。它的邻家也无能为力了,上方都空了出来,粗壮的椽子一见空,仿佛无用了。可它门前的大槐树为它的败象似乎争回了一口气。长得人高马大,简直称为“树神”了。一个大人是环抱不住的。几百年了吧。没人估算过,但至少不差。树身被挖出了大洞,好似开膛破肚地露出肠子,宛如丘陵蜿蜒;弯得老态龙钟,硌身的褶子条理分明,一到夏天枝繁叶茂,两边的枝干伸延到两旁的房屋顶上,像是一把油伞撑在房顶。树影倒映在自家屋的墙壁上,虽室内空了,但门照例上锁,没有一家不是如此的。好像把老宅的气蕴深埋其中。不管房顶开了口还是墙壁开了口,又或是门开了口,这都不妨碍人为的保护老宅的虔城的心灵。这棵老槐不像我家门前的那棵挺拔,它心思多变,主杆倒向它家的屋脊,偏袒地照拂,上方开出许多条枝干,一年四季都心事重重,把古老的神韵都压缩于一茎一叶上了。

心掌控着眼睛,不想草草回去。又来到后巷子口这条路上。即刻又是一条老巷了。里面的老槐比我家巷子的还要多。房屋都一个模子,老得不认主人了,闭着眼一天天地往下塌尽。没一个过去的老主人从新屋里走出来去告诫它们:“小心着点,不要再倒了!”没有一人,因为这方乡土永远不缺新物的涌现。

屋的尾巴被一人多高的杂草占据了。后院的树木也无可耐何地荒芜了。没人有心地走进去,重新感受曾经地挡风雨的避所。一切都成了昨日的影!找不回了,只好攫住昔日,系在重温的心田上。怅然若失地眺望远方的田野,一丝不挂的树木立在大地上,仿佛静候一场春天的变革。回去吧!再如何地想,不能逆流光阴回转,认知时光,敬畏时光,则是人世间最自然的安排。

返回去,两排的物态,使人的眼晃得无法细致去观,双目不知先该瞅向那里,仿佛眼前出现了一幅年代旷久的水彩画,猛然一股风沙不可阻挡地吹在上面,使得面目全非了,勾勒的线条全花了,糊得没了主心骨。

走得不少,看得也多,唯独阳光在巷子的身上依旧如初,还有那风、雨、雪。它们都未变,毫厘不爽地次次吹、下、降到老巷的身上。

一件蓝色的长袍晾晒在装有电箱的门前的一条绳子上。迎风吹展,闲悠悠地蹀躞。玉兰姨站在一只羊的跟前,盯着羊吃食。她戴着紫色方格、短条粉色状相接的贝雷帽,帽檐挡住了她脸的上半部;静着的衣与动着的衣相同。太阳殷勤地披满了她的全身。双手背后,听见脚步声,朝我看过来。我便问过去了,“姨,喂羊呢?”

“啊。”她仰起帽檐,眼睛眯起。

那树上掉着的肉血红红地吮着阳光的气息。一排排的肋条苍白地似是从血液里不顾一切地冒出,此时的血液早已风干了,肉藏在这看似好像的肋条后面,在其身后鼓涨着僵硬的干皮。

“姨,这是羊腿还是猪腿?”

我问她,但不等她回答,我先猜着给了答案,“是猪腿吧?还有肉呢!”

“对。”她的嘴唇比一般妇女厚大。黝黑的皮肤显示出健康的体魄。不带任何微笑地说。两只眼睛格外注视在我的脸上。好像我的脸上有她所需要的东西。于是,我终止了进一步的询问。

我想起了清晨听来的那一句对羊讲话,是养殖者消遣烦恼看似好笑实则安逸的方式之一。

天空睛好,阳光愉悦,我抬头看了看天,明天的阳光也会如今天的阳光一般好。我回了家,身后的老巷仿佛不抱任何怨地亲送我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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