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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笔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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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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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头小巷

一、

一立秋,有了早晚。近几日,我是没怎么吃西瓜的。也怪天气教人不想去吃。自从立秋后,雨水动辙撒撒娇。又淅淅沥沥地撒了三天的娇,终于雨过天睛了。天空心情大好,我呢也心情大好,大家更是自然不过的心情大好。

不是都秋天了嘛!按照古语讲究,秋后食西瓜坏肚。我呢似是忠诚的炎黄子孙遵守了老祖宗遗风。爱吃水果的胃口已然淘汰了它,葡萄正在盛行,我的胃口接纳了它。吃它就如同在火热的夏天吃西瓜一般。但我不想言葡萄的紫色忧郁、黑红深沉,抑或青绿透明,在这个享用的时节。整整一个夏天,西瓜为我解了暑,现在它慢慢地脱离了我的视线,似是过分的胃口喜新厌旧似的了,我于心不忍。大街上不是没有西瓜的影子,随着秋意的渲染,西瓜影仿佛苍凉了,不再是夏日那样浓浓烈烈着过路人的垂涎三尺的眼神。我从西瓜摊走过去,我的眼神不怎么给它了,变得漠然了。这仿佛冷落了昨日的恋人。人心逃不过变异思迁,胃口也照例着。走在初秋的太阳底下,似是辜负了夏的一番深情款款。

就在立秋前,若不是兄长话中提醒,我不晓得立秋迫在眉睫。为了抓住夏的尾巴,催发了我接下来剩余日子天天吃西瓜的想头。现在的人们似乎不太讲究秋后不食西瓜了,该吃还是吃。我想主要原因是如今的气候感没有先前那样强烈了。四季有些不分明了。比如说,西安的夏天一完,秋是短暂的,接头的是等不及的冬天。我也像等不及了!唯恐夏末从我的眼皮子底下不招呼一声就溜跑了。想要再希望它,就得等到明年了。现今的生活,喜欢吃什么,每一个季节都不缺样的。但对于注重时令感的人来说,就失了法子。什么季节吃什么,什么年龄干什么,都本着自我的严厉要求。四季不刻意了,人也更是不刻意了。跟着四季走呀走,有什么就吃什么了。

然而,我是一个从农村走出来的姑娘, 对季节性是有些在意。秋后不能食西瓜,我更是在意它的季节性。小时候呀,听老人说,也听母亲说。亲眼见过秋后吃了西瓜的人,肚子拉稀。我是一个见证者,对这一实事,成为了我心目中的铁律。自我要求那一套,年年奉行。我是喜爱食西瓜的。在西安城里,西瓜的品种好几样呢。什么宁夏的石头瓜,东北瓜,麒麟瓜,吊篮瓜,西安的草滩瓜,还有蒲城瓜都分布在西安的各个角落。说一句想说的,在这些个瓜里面,我特别钟意宁夏的石头瓜。为什么我要这样选择呢?缘其我小的时候吃过一种油渣子施肥过的西瓜,当地老一辈人称:“油渣瓜。“甜度醇甜。宁夏瓜里面的沙瓤瓜无疑可以与它媲美。切开的瓜瓤稀沙空心一般的有一种回味无穷的记忆之感。相比较脆瓤的,我就不太胃口沾它了。虽说一样的瓜,但沙瓤瓜更甜,更能解我的渴,使我口中生津,久远的油渣子西瓜的情怀仿佛一时之间又重现在我的眼前了。

哥哥的话还引起了我专门翻开手机上的日历表查看了,今年阳历八月八日立秋。我吃西瓜的天数就余下四五天了。我得加速吃它了,不然,秋一立,我那一套深根固柢的思想就要作恶了。我不去超市买,没有现切的特权。小摊贩则不一样的。你说你要怎样的,卖家很客气的为你挑选。固定的摊贩都包票自家的西瓜没问题。向来的常客也都放心地来买。买回去一吃果然很好。成交的生意做得不断。某某小区外的门面房跟前规划了一条早晚市街。有专门的人员管理。早上六点出摊,九点收摊,最迟九点半收完。夜市不一样,时间没有限制,随便卖,只要不困,卖到几点都可以。中间通开一条不太宽的人行路,两边支满了各种摊位。早晨与夜晚简直两样的烟火风景。逛早市的人大多是中老年人。夜市上年轻人较多,都是卖各种夜宵。这条早市我穿梭了许多次。但我买到手的东西却很有限,甚至没有。我来一次,只是随便地转转。体会一下乡镇那种亲切的集会意义。

虽通得不是很长的一条街,涵盖的居民日常用品却有不少。瓜果蔬菜是主体,有两家地摊衣,衣服都撑着衣架挂在长杆架子上,方便顾客挑挑选选。衣服怪老气的,一看都是针对老年人的;也夹别着中年妇女的样式。我不买这样的衣,这样的衣也不适合我的穿戴要求。为了获得一次观察,我顿住脚略略地看了看。一位老人,提起一个长袖防晒衣,而且还是红色的,人越老越倾向于红色,开口就问:“这个有我穿的号吗?”女老板转过头来一看,立马解说道:“不好意思,这个没货了!你可以看看其他的款式嘛!”老人摇头拒绝,嘴里发出轻微的声音说:“没货了就算了。“

“三伏贴!“我感叹地默说道。

我想呀夏天都将结束了,卖三伏贴的中年男子抓紧着夏的宝贵时间,把他那没有销完的药膏赶紧给销得一片不剩,就算整个夏天的生意做得大功告成了。血红色的字体先入我主,写在一个土色的纸板上。几十个字呢。写得倒也整整齐齐。“三伏贴”三个大字在顶头写着,下面缀着肉眼可观的小号字。小号字具备功能的意味:祛除风湿,疏通经络,调理气血。最下端标有特殊一条:冬病夏治。不过,别有用心地是用黑体字写上去的。

我在想呀,这卖药的不愧是个行家!把书本中的理论要点搬写在他的纸板板上,似是给他家的药贴打着不容他人质疑的广告语。他的药卖得格外安静,不像卖菜的吆喝着。他光着头部坐在小凳上,脚前就是铺开的一张塑料布,上面放得药不多,我也没顾得上细看。但我细看了他坐在那里的神情,不动声色着,气定神闲着,双目垂帘着,上半身打得颇直,两手摸住膝盖骨,给我第一印象就是说这位生意人不像生意人的活络,面部清冷自带威严,似是一位理性的智者似的,符合他售药的严肃性情。药对外持有正经的、理性的价值取向,那么他也像极了正经的、理性的人。与他的职业有关,双重熏染着彼此。

喝油茶的人可真不少。三四张桌子基本都围满了人。卖油茶的是一对老夫妇,都又瘦又小,但做生意的劲头精神矍铄。老头刚把油茶端给一位顾客,这位顾客接了一个电话,就急急火火地走了。油茶都顾不得喝了。不知给钱了没有。等老头再次过来收其他的残碗,看到这碗油茶原封不动地摆在这儿,他有点生气,对旁边的人说:“他就没喝,你喝不?给你?不收钱的。”尽管好心,但被问到的人有尊严地摇头拒绝了。老头似是有些儿不舍地提起袋子端起碗走到自带的垃圾桶跟前扔了它。

卖西瓜的有三四家,走到油茶对面的这家西瓜摊位上,我停下了脚步。他家的西瓜要的人多。想必是好的。我也簇拥上去,切开的瓜瓤水分着呢。好几位需要的在后等候着。是用大三轮车拉着卖。是一对中年夫妇,晒得皮肤黝黑。女人的眼睛会说话,男人的眼睛会厉害。都是底层的实干家。两口子个头都不高。但身子骨被生活磨炼得结实。中间车背上挂了一个纸板写着:宁夏瓜一块五。其他家都是另类的瓜种,价位是一块。

我问那男老板:“都这个时候了,瓜还卖一块五,别家都是一块钱。”

他操着河南口腔说:“别看价位高低,瓜不一样。”

我想着也是了,高有高的道理。我站在边上看着,来买他家瓜的不追问价位,只是一买,没有废话。我想着是常客了。几家瓜摊,就他家生意好。好瓜不愁价位高,更不愁好卖。斜对面是卖豆腐的,那女人可真会戴,戴着与豆腐一样的颜色帽,我看得可真有意思。人间处处是风景,风景种在这条充满烟火气的市街上,种在人们的头上,种在人们的心里。

卖玉米棒子的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女人,她始终戴着蓝色的口罩,使我不能看清她的样貌。她一身黑衣,手里麻利地剥着包皮,发出哔哔哔的嚓嚓声。她梳着高高的马尾,乌黑的头发就像一撮鬃毛似的欢快摇晃着。剥好的包谷有序地摆在案板的前头,后头摆着她正在剥着的从袋里取拿出来的包谷。手上的手套使她不怕手被擦出皮或者划痕。她不是娇滴滴的女人。她干活的利索与她小姐般的身材天壤之别。她的嗓门是大吼着的。顾客一上来,她就喊出:“来买了,玉米十块钱四个。那边不好的五个。”她抬头低头,扯开厚厚的包皮。一双眼睛细小小的,似是眯起来似的。白色的袋子压在中间相接的玉米棒上。有心买的人不必多费口舌,无心买的就是说破了嘴也无济于事。拣出自认为要好的四个棒子,装入袋里,要么现钱,要么微信付款。蓝色的微信码支在一头,对准一扫就得了,对方收到款了手机就提醒说:十元到账或是五元到账。付款的人还刻意再说一下,把手机亮给卖家看,说:“你看我付了。“对方点点头,嘴巴动着:”好好好。“然后,才可放心地提起袋子走人了。玉米属于杂粮,很受当地人的欢迎。我也想买几个,嫩黄黄的颗粒刺激着我的胃觉了, 然而,我的生活里目前升腾不出热烫滚滚的烟火。来到这里,走一圈下来,我必拎到双手里的东西是现成的吃食。渴望着的眼神里跳动出缕缕火苗,仿佛落在了这些百姓知日常而用的东西之上。一种难以名状的情愫热忱着我的心烈。

橘黄色的阳光统一地睡在各家的东西上。撑着阳伞的也不小心地钻进来,似是和阴凉凑个热闹。我的眼里只记着西瓜。其他的东西好像与我单调的生活不靠近。买个四分之一吧。时间也不早了。我还要去前边小巷里吃包子。返回买怕收摊了。所以头次经过一买最好。这家瓜摊前人少了。我走近它。我买瓜的要求讲给瓜主听。无人打岔。我瓜也买得好。那男的脖子上挂了一条汗渍渍的毛巾,拉着两边的巾头擦着两边豆大似的汗水额头。眼睛虽小着,但看人的目光犀利。他的河南口音再一次问到了我,“要多少?”我说:“就我一人吃,要不了一半。“经由我这么一说,他拿起刻有孤度的西瓜刀准备为我切一半出来。我急忙阻止说:”我需要沙瓤瓜。这瓤看起来不怎么沙!““才切的,刚才那人要了一半。”“你还是给我挑一个沙瓤度好的吧!“到底是做长久生意的,顾客的需求就是圣旨。他二话不说,绕到车一边,手摸了两个瓜拍了拍,然后最终决定另一个,两手捧过来,我担心他为我挑得不是沙瓤瓜,我又强调说:”老板,我就喜欢吃沙瓤的。你是怎么判断这个瓜是沙瓤瓜?“他温和地说:”听声音。“我好奇又追问:“那声音又怎么判断?”他说:“声音比较沉闷的就是沙瓤瓜。声音清脆的就是脆瓤瓜。“他的答案一说出口,我则迫不急待地去拍他手中的这个瓜。我拍了两三下,可听不出声音的沉与清。我是一个吃西瓜的人,终究不如一个长期做西瓜生意的人如此经验丰富。

真是应了那句:“买家不如卖家清。“我自叹不如。

这时,走上来一位老头,他背着手,他说给他也来一半。

我说:“咱俩一分还是——”

他说:“一分。”

我说:“你先来吧。”

他说:“我要瓜根。瓜根部甜。“

老板说:“都一样。“

我又询问这位长者了,“瓜根真的甜吗?“

他说:“我在西瓜地里待过。“

我占了这个老者的便宜,另一半的瓜根被我买了。这次出来没有白出来,学到了识瓜的本领。

一个人买着吃早餐,也是一件罪受。许多时候,我对吃饭犯起煎熬,压根不知吃什么好。街上的早餐店不少,可我徘徊一圈,却没有给胃口做出决定。瞪黄黄的油条像一道道诱人的风景,可它没有诱到我,却把我身边走过去的他人诱走了。听见说:“来两根油条,一杯豆浆。“人家的早餐吃得那么随意,心眼上没有想到不好。而我呢?我就不一样了。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吗?我由此怀着恶意想到:“那炸油条的油炸了多少遍了呀?今天炸出的油条是老陈油还是新换油炸出来的呢?

“还有那装杯的豆浆,是纯豆浆还是羼水的豆浆?“

我又不吃,想那么多干啥呢!连我都讨厌自己了。我生发心声之怀疑,不是多余是什么呢!我这样的人无聊到一根油条或一杯豆浆里面了,心闲得无所事事了,盯到人家做生意的门前了。真是一件罪过!那么多人喜爱吃它,就我仿佛事多。

我去买包子吧。为何去吃包子?不那样不怀好意地去想吗?我亲眼看见那些做包子的员工也亲口吃他们包的包子。他们都吃得放心,顾客更不用评价了。包子生意确实好!每次过来,都排着长队,不管下雨天。卖吃食一来卖个味道,二来卖个卫生。能排队不必质疑味,员工能吃,卫生也不差。包包子的员工和负责售卖的员工手上都戴着透明手套。

包子的招牌:渭南时辰包子。时辰包子是陕西渭南一种传统名食,以渭南市临渭区所制最为驰名。时辰包子创始于清乾隆年间,但那时不叫时辰包子,到了光绪二十九年,渭南城南村出了一位做包子的名手叫“张坤”,他家的包子特别味长,每天争尝的食客络绎不绝,队伍排成长龙,一过上午,就买不到包子了。因此人们就给这种包子加上“时辰”两字了。

看到长龙似的队伍,与它的历史记载如此吻合。我信服了。来得越早,队伍就排得越长。晚一点来,队伍排得短。这条小巷子,就数他家包子生意最兴隆了。其他门店看似冷清的情景。不富丽的门头,能把生意做到这种份上,令人艳羡。他家不需要那一套冠冕堂皇的装饰吸引人家。味道、卫生是最保险的Logo。

隔壁是一家小型超市。门口摆着切半的西瓜,盖着保鲜膜。酸奶在一个高架上做着促销活动。玻璃门一页开着,从门里望进去,镁光灯打在下方,把整间屋室里面的商品照得通体发亮。一个妇女在那摆弄着什么,站起来了又蹲下去了。每次过来买包子接近它的辉煌,但我从没有走进去过。相对于另一旁邻的药店, 铝合金门联上印着“省市医保刷卡地点单位”,也是如此的对待方式。

到我跟前了,装包的男孩中等个,身材微胖,每次看见我来,他都多注意我几眼。我不是漂亮的小姐姐,想不通他为何喜爱注视我?他不缺欣赏的眼睛,他戴着眼镜,眼镜下面透着的眼神格外明亮,一股善良似涓涓流水浸入我的心里。对我则十分客气,我总是以浅浅的微笑示之。我欣逢他的几份可爱,他可能欣逢我独特的气韵。他看我的眼神是那么真诚,一等前面的顾客走了,他回过头来耐心地问我:“要什么馅的?几个?”在未等我开口的情况之下询问我。包子的种类也好几种呢。南瓜的,豆沙的,萝卜的,大肉的,地软的,香菇的……还有韭菜的。我的择吃对象向来单调,极少善变。以前不怎么吃包子的,就在去年回家过年,家中母亲蒸了几笼酸菜包,右邻右舍也尝了香,家人也没吃够。我回家晚,吃得不多。一发现这儿也卖酸菜包,我就过来品尝了。吃了几次,味道还真不错。但与妈妈的不能相提并论。妈妈的味儿是无与伦比的,藏着一份地久天长。在外追寻母亲的味道,不外乎平抚深沉的想念。想念一个电话,一个微信视频都可解决,但一时触不到妈妈的手,吻不到妈妈的脸。一大把念念的语言告慰着彼此的心灵满足。

我回答那男孩,“老样子。”

他确定地问我:“还是酸菜包?”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我身上带有现金,向他另一只没戴塑料手套的手里递去五元钱。他找付了我。我看见他接钱的这只手心里胖呼呼的,染满了油光。我即将要走。但听见这边的马路沿边上一位老奶奶骑着红色的老人电动车,冲这边喊过来,“要六个包子。”我看了看那老人,这男孩也看过去惊异地问道:“她是不是腿脚不方便?”此时,又走上来一个顾客,男孩忙着给人家服务了。我来到这位老人面前,问她道:“您腿不好?”她说:“是的。”“我来帮你去买。”她说:“谢谢闺女。“拐杖搭在她一旁的肩膀上,她头上系着纱巾,我从她颤巍巍的布满年老斑的手里接过十块钱。她再次说道:“六个包子。”她没提到什么馅的,好像都行似的。但我禁不住问了她,“奶奶,什么馅的?“她说:“三韭菜的,三萝卜的。“如果不是我亲自问她,那么装包的男孩子也会亲口问她。

拿着钱递给男孩说:“她腿不好,三韭菜的,三萝卜的,共九块钱。“

“怪不得,坐在车上不下来。“

找了零,我提着包子转交到她的手里了。她高兴地露出不太好的牙床,再次向我表示感谢。

男孩专门问了我一声:“你走呀?“

我说:“不走在这儿陪你卖包吗?”

我们相互抿嘴笑了。

返回那条市街时,其中个别的收着摊了。太阳红红着了, 摊贩们紧紧着时间了。我听闻一个管理者大声地吼着,就像狮子似的向这条早市街耀武扬威起来了。

“收摊了,收摊了,把各自的卫生一搞……“他边走边喊,怕被他管制着的小生意人听不明白似的,因此,这般吼破嗓门似的大声嘶喊着。

经被他一喊,做生意的人仿佛被强迫了一件不愿的事儿。一霎之间,空气中的气氛显得十分紧张似的。我注意到了几家摊贩的脸上写着无法立马走人的不满之状。但摆放的时间有专门的规定,即使再不满意,也无能为力。

管理摊贩的这个男人,看上去有五六十岁吧。脖子上就像那卖西瓜的摊主似的挂着一条毛巾,穿着黑色的贴身T恤,走过路来垂头看地,臂膀上块状的肌肉说明经常在炼身,明眼人一看都是“老闲人“。只见那脖子上挂着的毛巾两边的头轻摇晃着,似是为他纳凉。他黑黑的,嗓子粗野的很像他脸上的凶神恶煞的表情。上了年龄的驼背,但不冲突他的火爆脾气。凡正我一见这个人,这个人是不好惹的。他厉害地走到一个两笼一跨车的卖莴笋的中年老实男子跟前,见他还不推起车子走人,在此地磨叽着让两三个顾客挑选他的菜。他是这儿的固定摊贩吗?两笼菜没见卖下去多少,不知从哪里骑到这儿来卖的?他长得就是个侏儒人,买他菜的低个子女人站在一块都比他高。他憨憨的神情,说话口齿不清,含混着语音。他加紧速度地说:“五块两根。”为挑好的人扯断着绳子去绑紧它,好让方便提回家。这老闲人式的管理者看他卖得停不下来,把他的话当成了耳边风,故意拿出盛气凌人的派头整他道:“还不收摊?卖啥那卖?”他的态度极不友好,顺手强制地扯走车尾一边的微信码,叫他人支付不了款,他也就不卖了。做生意的人一脸陪笑,不敢得罪人的样子。怯生生地哀求道:“好了些哥,好了些哥……”他不断地说着这句话,这句话简单地令人窒息。我站在一边观看,尽管这样,买者不吭声,但脸上做出排斥的神态,卖家捆绑菜的一双手显得慌乱。

他根本不想听出门谋生活的人的艰易,又扯去了另一头的微信码。这人可怜兮兮地又恳求道:“对了些,哥……”

管理者黑着脸,无动于衷。没有分外的同情之心。

我心里发声了:“多卖几个菜能把你管理者咋了?“

伫立在前,我表现出愤懑。手里拎着的西瓜我真想砸到这位黑闲人头上。那么多人不去为难,偏偏瞅上了他。我不悦地问道:“几点收摊呢?”

他冷着脸说:“九点。”

一个女人给了现金五块钱,提起菜就走了。能给现金,这女人机智,她也看见了微信码被他人收了去。另一个女人还想要,这无法反抗的生意人只好回绝说:“不卖了!”

此话一说,凶巴巴的管理者把两个微信码给他扔在了笼里。不立马掉头走,而是亲眼看着他从他眼皮子底下推着车滚蛋。我盯着那种眼神就像把一个人赤条条地逼迫走了,不费吹灰之力。目光里尽是凶狠,尽是欺软怕硬。

出处谋生活的人调转车头,双手推着车把摇晃着浑圆脑袋离去了。我跟着他后面走,短衣短裤结着他胖乎乎的身子,两笼菜搭在车尾上,都起着一种平衡生活的支点似的。我手里拎着的西瓜和热包也仿佛平衡着生活施加的压迫感似的。

有的人把生活的艰辛暴露在无法掩饰的表面,而有的人把生活的苦恼隐藏在看似光鲜亮丽的背后,其实,人人的生活都具备着相似的同一方向的轨道运行。

二、

抓着夏的尾巴苍忙地吃着西瓜,弄得自己仿佛一夜之间担心西瓜就从整个西安城里消失殆尽了一般。我是多心了!我把自己的胃口搞得又累又撑,还自我安慰。把古人传下来的那一套生活忌讳忠心耿耿地延承下去。最后几天里,不吃饭食可以,但西瓜不吃不行。仿佛西瓜和我谈了一夏天的恋爱,临末了,我们计划着分手了。不是它跟我立马分手,而是我心多嫌它了。年少植根下来的固执,后半辈子都一心一意地奉行在线。我是这样的人,我只是这样的人。这句话出自我心,这句话记忆我心。

吃到立秋的前一天,全天下来,西瓜占据着我的胃口,它主打着我胃的旋律。晚上出去走路。夜市一条街。灯火辉煌,人流不息。不同的夜食名,把目光一条条地分散着。仿佛这里点燃了万家灯火,家家的生活场景都毕显在夜空之下。黑夜母亲贪婪地咂吮着下面一群为了生活日夜奔波的孩子们。

“武汉热干面”几个大字写在蓝底之上,“武汉久久鸭脖”几个大字写在红底之上,炒细面,剁椒面,小红帽炸串,秘制火爆鱿鱼,王小胖螺狮粉,梅花蛋糕等等,见是见了,吃过的却没几种。我没有吃夜宵的习惯。我的眼睛轻快地在这些个摊位前拂袖而去。一家新的酒店即将开业了。外观装修得富丽堂皇,大门开着,一束光哑默地跑了出来,内观崭新无痕。一个做美甲的女孩戴着口罩,小支桌上放着台灯,张开嘴的皮箱斜横在她的一旁。她正为着一位顾客美着指甲呢,一头栽在摊开的手背上。我不懂这一行,三十岁之前染过几次指甲,也算给手上和脚上加过一种人造的美吧。现在淡了,我注重美的地方不在手上脚上了。我转移了中心,它回归到了心界。一个大型的超市门闪着璀璨的光芒。一进门是孩子玩的玩具,孩子们正欢呼地雀跃着,音乐声响起,悄悄地编织着童话,身边站着他们的双亲。童年坐在摇摇车上,什么都不想,一心玩乐眼前的小世界。每每看到这些无忧无虑的孩子们,我的童真好似一瞬之间变得返老还童了。再走过去是几家小型超市,门口的长椅子上坐着几位老人,互诉着各自的家常。什么年龄段的人麇集在一起。老人找老人,小孩找小孩。若要我去找一个人谈心,我岂不去找与我年龄相仿的人!此刻的我孤行而已。从我旁边走过去的那些个陌生的面孔,与我是天各一方的路人。在这座城里,我是一个踽踽独行者,走在这街头小巷,品味大千世界无所不有的常态。一间小窄超市门口的台阶下面坐了三个哥俩,一盘凉菜,一盘烤肉,几瓶瓶酒站在小桌底下,桌上放着两瓶正倒着唱着的酒,他们操着外地口音,与我这位正宗的秦人形成鲜明的对比。对呀,我是陕西人,没出陕西省,表明家门站在不远处。我多么希望此时的我站在家的门口。我家的门口是没有这里的喧嚣,它是岑寂的所在。

烧烤店的门口摆了几十张桌子,那叫一个人多。几乎没有空的,围得水泄不通。年轻人,中年人,少量的老年人,吃得那叫一个热闹。长发飘飘的女孩的嘴里叼着香烟,喝着酒,搭着二郎腿,好不快活,好不激情。男人吃到情感深处,竟也不由自主地划起拳来。吆喝声来了:“哥俩好呀,五魁首呀,六六的顺呀,七巧梅呀,八匹马呀……“

还有的却高声呼喊着:“来,走一个。”眼前的哥们配合着说:“好,走一个。往天亮喝。喝不倒不回家。”

我听到这样的声音,我的内心在澎湃。人活一世,在痛苦的皮囊之下,强颜欢笑着为世人做着笑脸。这一刻,那沾酒的肠胃兴许得到了清醒状态之下的疯狂满足。谁说不是呢!“酒外乾坤大,壶中日月长”。酒是快乐的人与痛苦的人共同的麻醉剂。呷一杯它,快乐来了,痛苦远去了。酒醒之后,快乐远去了,痛苦反而又来了。能得一时之有的快乐,喝一喝酒也是很足以慰当下的生存状态的。

一家水果超市,发着抢人夺目的耀光。两三个营业员,穿插在货行中间,踱着小步往返。一个光头男的营业员,胖胖的,黑黑的,他走到一堆带绿皮的核桃跟前,拿起边上的手套,就套在了手上,剔了不少的皮,也夹了不少,手心的手套黑得仿佛抹了一层炭灰。咯嘣一下,一个核桃在他手心里裂缝了。写着介绍语:“陕南油核桃“。回头的顾客总是常来,不用刻意去招唤。三三两两地走进来,扯下袋子去装自己的所需。

一走过超市,路沿边上昏暗了。但不影响走路。七扭八歪的路,被我走得仿佛绕着山路十八弯。下了班的,纯粹走路的,与夜晚不言而语。夜树上的光上得淡淡,夜间的小路照得微微,夜间的行人却走得匆匆。我踩着心事重重的步伐,走在夜间小道上。,摩肩擦背过去的行人,仿佛以前遇到过。那一个个陌生的熟面孔,与我一毛钱的关系都不曾扯上。我注意他们,他们也注意着我。没有相视而笑,而是平视如水。

马路对面的桥底下,有老年人在那跳着双人舞。这是他们这一代人的娱乐性质。奏着年代感的音乐,翩翩起舞着。清早也是。他们灵魂的太阳光一天天地被日月剥蚀。是他们渊薮的安乐窝。追逐每日消遣的活法。

明日是立秋日。十字路口站了一辆小三轮车。车箱里西瓜不多了,只余下整整两个,还有一个切半的。是两口子。女人坐在车头座位上,男人站在车尾。车挨着道沿,道沿上面站着一对年轻的情侣。面对眼前的西瓜,他们做出犹豫不决的神态,想要不想要的。男摊贩仰起头十分耐心地说:“放心吧!我的瓜很好吃的。买一块回去尝尝。要不要我现在切给你尝,不甜不要钱。“

两双不是很想要的眼神在这盖着保鲜膜的西瓜瓤上盯着。男孩子的手搂在女孩子的后腰上。听着瓜主说他家的瓜如何地好,仿佛在听免费的宣传语。没有买的迹象。路边的灯光呈现出并不十分明亮的黄色暖意。车箱的前背上挂着一个白色光的小掉灯。灯帽是红色的,下面的灯泡圆圆的悬挂着。男人的妻子扭过头来,看向年轻人,不说一句话。她的男人把所有的话都替她说尽了。不想要的买主,即使说破了嘴,都无济于事。我在年轻人的后面稍微地停留了一下,又凑到他们中间。我下了道沿。前身擦住了车尾。切半的西瓜过在秤上。我朝这一对年轻人瞥了一眼。他们的目光齐齐扫在西瓜上。

“买去一块瓜,至于这么磨蹭吗?” 我在想。

老板不厌其烦地说了那么多,见他们还是那样不下定决心买,依然面带笑容。我心里想,这才是真正的生意人吧。我仔细一看,中间的车厢背头上张贴一纸板,串着绳子绕挂在车背上。我断定这是水果箱子上扯下来的纸板,上面写着黑色大字:宁夏西瓜一块三。我将要买的情愿对了。

“是宁夏瓜!”

紧接着我的赞语来了。我神采飞扬地说:“宁夏瓜不错!很好的!你这儿便宜,别家一块五呢!”我抬头又去看这一对年轻人。年轻人表现出冷漠的神情。他们什么也没有说。端详着瓜。他们以为我是一个拉托者。

他们凭他们独特的嗅觉看出生意来了。女的一听我说了这么好听的话,激动地站了起来,冲我这边笑。男的以为我全要这二分之一,则热情地摁起电子秤。我立刻解释说明:“叔,我一个人吃,切一半出来。”他说:“好嘞!”

“叔,我爱吃沙瓤瓜,这沙瓤没有问题吧!“

“这么好的沙瓤瓜,你一吃我家的瓜,你就知道好不好了。”他慢条斯理地说。

他的妻子也接住话头嗓门干脆地说:“放心去吃吧。我成天在这块卖瓜呢,整整卖了一个夏天了。”

我净说话了,口袋里空空也。

“呀——叔,我出来没有带手机。你放心我的话,我明天给你把钱送过来。”我尴尬地说,很不好意思。

这一中年夫妇回答很爽快,丝毫不迟疑地说:“去吃吧,没事。”

我从女人的脸上看出小生意人的一颗赤诚之心。她的脸蛋上反着洁净的亮光。面容眉目慈善的,她扎了一个短马尾。脸上透出的善光显得她一下子之间变得年轻了。

男的是一张长方脸,也心态好地说:“你相信我,我就相信你。”他把秤好的瓜为我装在袋子里,也是眉目慈善的样子。他这句话,有力地诠释了“如果要别人诚信,首先要自己诚信”这句话。

我想起了我的母亲,在我年少时,她也做过小摊贩,拉着一车西瓜到处叫卖,我早已体会诸如此类的生意人的艰辛与不易。我说:“叔,姨,你放心吧。我妈老早也卖过西瓜,我知道不容易。“

男的把瓜提起来递到我的手里,电子秤上的数字,我也看见了。是七块五毛钱。

我再次确定地问道:“明天几点以后在这儿呢?“

他们说:“四点以后就来了。”

我说:“谢谢你们。”

女的豪爽地露出红色的牙龈说:“谢啥呢!”

我提着瓜走开了。西瓜晃磕着我的腿部。我心里既欣慰又复杂。欣慰的是,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能双方建立一份信任,实属不易。我与他们从不曾见过,虽说数目甚小,就那几块钱,但对这些下苦的买卖人来说,则是生活下去的来源收入。他们挣得就是块块钱毛毛钱。他们的经济累积就是靠这些个毛毛块块长年累月积攒的。

关于信任的名言,我自此想到了大文豪鲁迅先生说过的:“诚信为人之本”。还有儒家代表孔子说过:“人无信,则不立”。《周易》里面也有一句耳熟能详的话:“人之所助者,信也”。

他们选择信任了我,我就不能辜负他们的信任。第二天晚上,我遵守承诺,把钱送到了他们的手上。

三、

立过秋,我没再动西瓜吃了。葡萄战胜了往日的爱人,进攻着我的胃了。我是残忍的,我无情地抛弃了西瓜。好的阳光玫瑰几十块一斤,相比于户太八号的成色,我还是喜欢传统的品种。户太八号的外观保持了葡萄的原始成熟风貌,而阳光玫瑰是新型延展出的品种。论如何改头换面,原始的葡萄样则我心目中的首选。那阳光玫瑰就等于换了个绿衣裳,叫得文明高级了。就像叫猫一样,猫叫成了咪,咪叫成了猫,却也本质未变。这两种葡萄是市面上的通常售卖,我也并非特殊,吃一个通常,我的胃是随大众的。人们想着花样制造着世间的新奇名词。我管好自己那一套俗人理论便好,不教世人笑话我的偏激。

还没立秋呢。葡萄早已出现在了市面上。价位也贵一些。至八月中下旬葡萄慢慢地就便宜了。这时候的葡萄也完全成熟了。太早了的听说不是自然成熟。那味吃起来也怪怪的,没自然熟的醇香之感。口感好的西瓜价位也掉到一斤一元了。吃西瓜的人仍然不少。葡萄这时期已然占了主导地位。我吃秋天的葡萄就像吃夏天的西瓜似的。几乎天天吃。吃不厌的。别的水果不怎么吃的。我一生之中,西瓜和葡萄是我的最爱,于各种各样的水果当中。这两样最早拴住了童年胃口的记忆。

近来一次也是夜晚走路,走到原来卖西瓜的十字路口。昔日的西瓜人不见了,却换成了卖葡萄的人。还是两口子,有六十岁吧。靠紧道沿停着小车,后备箱打开着。里面塞着葡萄筐,未拿出的葡萄装在筐子里。道沿上支了一个不太长的架板,上面摆满了葡萄,两个人是一家子,正在弯着腰挑拣。女卖家热情地帮他们选着串。但买主回绝着,认为她选的不如自己的好。男卖家身子瘦在他胖老婆后面窜出头来,手里拿着葡萄往板上放。后备箱紧挨着他。不太亮的灯光映在葡萄面上,葡萄的颜色显得暗淡,不那么明润。但看样子,葡萄的成色不错。黑红黑红的,应该是自然成熟的那种品相。品相嘛没有超市的颗粒大、颜色润,但自己吃不送人也不差。

我走过去,问道:“葡萄怎么卖的?”

父妻二人都说:“十块钱三斤。”

我又说:“也不知味道咋样?”

女的说:“你随便尝。”

我的手顺着边沿摸过去,摸到一个掉下来的葡萄粒。我没在完整的串上面摘一个下来品尝。做小本生意尊重人家外出谋财的东西。女的又拿起一串,顾客说:“不要了,就这些。”

我出门走路很少拿手机,装在兜里碍事, 我没带钱呀,这葡萄不知能不能买到我手呀?我不好意思地说:“我想买,但我出门没带手机扫不了钱。味道不错!“

女人一听我没带钱,一时弄得无话可说。我扔了葡萄皮,觉得味道还不赖。我有想买的诚心。于是,我试着问道:“阿姨,我尝了不错,真心想买。你看能不能卖给我,我明天把钱给你送过来,四点以后在这儿,对吧?”

女人扭过头去,去征得丈夫的同意。他的岁数与我父亲不相上下。若称呼应喊一声“叔”。男人当然也听到了,抬起头示意说:“让拿去吧。”声音压得很低,但能看出他们不是经常做生意的人。

我一听这话,拿来袋子就选装起来。我装了两串,那男的提过来一嘟噜成色好的递给我,我说了一声:“谢谢叔。”装得差不多了,一个人吃的量也够多了。放上去电子秤,数字显示,还差将近六毛钱就十块钱了。女人倒也松爽,搭进去一串,上秤却成了十一块钱。她大方地说:“我是农民,自家种的,就十块钱吧。”

我欣然地接过袋子,有点感动地说:“姨,您和我叔放心,明天晚上我一定把钱给你们送过来。”

他们摆摆手,满不在乎地笑了。我刚扯开步子走了一步,一个戴眼镜的年轻小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他妈妈说:“明天给钱的。”我还有意地对他说了一下,“放心吧。我明天把钱就送过来了。”他文质彬彬地仰翘下巴,做出轻微的回答声:“没事。”

每次夜晚走路,不带钱出门,路经此处,却能买到东西。这十字路口与我缘分不浅呀。就像是我的福地——出门不带钱的福地——反而把东西买到手了。前后共两次了,在我之前的人生之中,这种事我没有遇到过。

思诚者,人之道也。诚信,是我们做人的尊严。我忽然想到美国作家富兰克林说过一句话:“失足,你可以马上恢复站立;失信,你也许永难挽回”。

人家选择相信你,你就要为人家送去信任。

第二天晚上,我专门去送了钱。当时,八九点钟了。女人正趴在一个单人高凳上吃着买来的饭,男人在后备箱翻捯着葡萄。我叫了一声姨,然后径直走到这位叔叔跟前,掏出十块钱的现金递在了他的手里,他略略地愣了一下。据他们的反应,他们好像忘记了昨日的事情。阿姨听见我说给你钱,脸上立刻绽出开心的笑容,可爱地说:“给钱来了!给你拿一串葡萄吃去。”我拒绝道:“做小本生意不容易呀!我吃完了再来买。”

那叔走上道沿,瞅在我的脸上笑了。我高兴得说了几句其他的,就扬笑而去了。

四、

有一次包子店的生意没开门,思来想去,我决定买油条豆浆吃。

包子店的斜对门就是一家油条店。老板是一对夫妻。他们看起来不到四十岁,也就是三十六七的样子。到我跟前,就只剩下一根油条了。他家的豆浆我也没要。油条在西安当地已经卖到一根两块钱了。炸油条的油锅长道道,锅里盛着黄亮亮的油,似一条渠道里面盛着浓浓的积水似的。最后一根油条背靠在控铝器上。油条的身子黄灿灿的,表皮紧绷着,不像有些油条皮肤是蔫蔫的。

我看油锅里没有动静,又不喜欢吃冷下去的油条,本不想要的,但还是买了。

女老板问我:“不要豆浆吗?”

我摇了摇头说:“不要。谢谢。“

我出来带了现金,给了五元,找了我三元。听人说,前面有一家小笼包味道很不错的。这条小巷不知经过了多少回,就是没有光临过小笼包。我朝前走去,来到了这家门口。玻璃窗口上贴了一张A四纸,上面是打印上去的黑字。写着:天天鲜肉笼包。看到这个“鲜“字,似是把我的心给抓住了。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里面吃饭的人也挺多。一进去临着门口的是做小笼包的位置。只见小锅上上蒸了三四笼包子。一旁是面团坐着,案板是那种铝制皮的。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从里面的内室里走了出来,他身上系着红色的围裙,脖子上戴了一条很粗的黄金项链,特别夺人眼球。胳膊的一侧上有纹身,他走过路来,由于个太高,背向下着,双眼似是在看地。他的外貌特征根本不像一个做生意的人,倒像是社会上的大哥大。可是,人家身上的围裙不假呀,确实是做生意的人。俗话说:“人不可貌相”。我想也是。

他走过来问我:“要什么?”

我说:“一笼小笼包。”

“其他不要吗?”

“不要。谢谢。”

小笼包搭配馄饨是天生一对,但我只想品尝小笼包。朋友都夸了味道好。只见他端下来一笼包子放在我坐在门口的桌子上来。他为我盛了一小碟汁子。我要了一双一次性筷子。我数了数笼里共八个小包。小包白的就像晶莹的白玉,小包圆的就像小小的圆面包。那么小巧地教我舍不得下口。我夹起来一个,好像没有吃过这样的包似的,还有意绕在眼前晃了晃,就像验一验宝似的。我把一头放在汁水里蘸了蘸,然后就送进嘴了。咬吃一口,全都是厚皮,肉馅就指夹盖一点儿,这包子的料令我来气了。看着外表又白又圆,想不到里面却也没有包多少实惠。中途自己站起去加汁子了。汁子是拌好的,装在一个白色的塑料桶里。

我吃了一半,就想走人的。但一想又不对,我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寡淡的味道还是凑合着吃完吧。吃到底都是皮厚馅少,没有什么好描述的。我来后悔了,我也吃得颇为后悔。准备付钱的时候,老板娘从里面的内室里面出来了,她个子有点儿低,但走过路来脚底下擦出来一阵风,人精里精神的,利利索索的。

这个女老板长得眉眼舒展,说话客里客气的,笑容扑面。

我问她:“一笼包多钱?”

她说:“七块。“

我心里犯了一下嘀咕,“就这包子还七块!我那朋友还说好吃!”可能我的味蕾与他人不相同吧。没有吃出好的精髓。

她走出去又走了进来。那男老板在外面回来了,我把钱给了他。笼里还剩下一个包,一想到我花了钱,不吃掉它不就可惜了吗!男老板进里室去了。女老板又出来了,我吃完了包子,向女老板说:“我把钱给那男的了。他说了吗?“

她说:“好。里面太吵了,我可能没听见。”

油条还没吃,我走出店门。太阳照在我的脸上,我好像对太阳在说:“这包吃得!这小钱花得!“

油条轻轻地摇在手里,立了秋的太阳似是要吃掉它变回夏天的模样。

翌日早上,包子店的卷闸门上仍然平贴着告知语:家中有事,停歇几日。A4纸似是面对想吃包子的人显得委屈。我站在它的马路对面,没营业,胃口有些失望。这条小巷子里早餐也不少,胡辣汤,牛肉饼,包子稀饭,豆腐脑等等,能愿意全包揽胃口的,一家家挨过去吃,也还挺多。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不喜在外面吃饭。但条件有限,不得不徘徊此地。油条店正常开门,门口共支了两张桌子,一高一低。一位女性偎在高桌前吃着油条豆浆。她快要吃完了。机屏占用着她的眼睛,杯里的豆浆喝完了,盘中的油条两口就吃掉了,嘴里咀嚼着油条。我出来都八点多钟了,没能赶上油条恰好出锅,虽没了温度,但颜色吸人。

“好几根呢!我来一根吧!“我已经走到油条店门口了。炸油条的油锅车子就立在门口边,而不是立在店里。昨天品尝他家的油条味儿还行。实在不知吃什么好了,和昨天一样,仍旧一根油条吧。我有自备的饮品。不需要豆浆来软化吃下去的油条的胃。

“来一根油条。”

女老板在店里正忙活呢。一听见有人要油条,她扔下手中的活儿,眼尖手快地向我走过来。她看在我的脸上,一双大眼睛扑棱扑棱的,笑容灿烂,本分的生意人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穿着白色的短袖,梳着长长的辫子,肤色暗沉,但她的眼神生出朴实的神态。

她还是昨日那句顺便地问道,似是一句提示,“要豆浆吗?“

“不要,谢谢。我昨天来买你家油条时就剩最后一条了,尝了味道不错,这不又来了。“

她的眼神里表现出惊讶,温柔地说:“啊——我知道了。“

她要为我装袋,我说就在这儿吃。她从旁边取来一个盘子,连袋放进去,递给我。我再次说了声:“谢谢。”她的眼睛此刻会说话。

那刚才吃着的女孩已经起身走了。我坐在了这个位置上。她的男人回来了,直接走到店里去了。门是卷闸门,一卷上去,仿佛没有门似的,大敞开着,把小小的店面观察得一清二楚。里面的桌子上坐着豆浆机,装豆浆的杯子高摞起,还有封杯口的机器。面袋子坐在铝板上,面盆也似是卸了压力地空着,还有零碎的东西都在上面摆着。咱不是做生意的,观察得细微,生意的用具一件不缺,制办得周全。此时,只有我一个客人了。说话也不影响人家做生意。

我随口一问,“老板,豆浆多钱?”仿佛我在了解市面上的食物的行情。

经我一问,她从店里走到我的跟前,黑色的宽腿裤上揩着面粉,似是有什么要讲给我听。我咬着油条吃了,她走上来认真地说:“我家的豆浆三元,那对面的两元,我家是现打出来的纯豆浆,不羼水的,不像那对面的卖的便宜两元钱羼了水。喝过我家豆浆的,能喝出豆汁的浓香味。”

眼前是一张矮凳子,她坐了上去。她说她家的和别人家的不同,眼神凝视着我,显得格外专注。我的目光也专注起来,在她的脸上一时移不开。

我又问她:“这炸油条的油几天换一次呢?”

她的右眼神朝眼角迅速地流去,但又回归正位了。

她慢吞吞地说:“三五天吧。“

她一说出这句话,我明显发现她的神情不太对了,丧失了豆浆语的直白了。

我顺着她的意说:“那还不错!”

她两手扒在两腿之间的凳沿上不太自然着。两眼打量在我的脸上,眼神透露出一种猜疑的心思,好像在说:“她为啥这样问?她是干什么的?”

我又追问到底:“那不要的油你们如何处理?”

她的眼神睁大着,做出言语的谨慎的状态,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对我说:“有回收旧油的。”

“价位贵不?”

“不贵,便宜就收走了。”她的脸色不经意之间红了。

她的男人走到我俩中间插进话来,似是替她开脱,她的男人一张口比她滑爽,心眼在她之上。他符合常规地说道:“边炸边加新油。不然,一锅油炸到底,炸出来的油条就没色了。我那用的油都是差不多的好油。“

男老板的口音是河南人。但女的不像。男人一说完就走开了。他又去店里面忙开了。

我问女人:“你们是哪里人?“

她说:“是周至人。“

我又问:“这个店一个月房租多少?“

她毫不隐满地说:“两千。“

我说:“那不贵。这儿人流量也多。——那包子的生意真好!不管晴天下雨,老是排着长队。“

她说:“是呀!这几天关门了,我们这一坨生意比往常能好一些。”

又走来了一家子的三人顾客。孩子,孩子的奶奶,孩子的妈妈。她们要了两杯豆浆,两根油条。去端到低桌子上去吃了。低桌子摇来晃去的,两边的腿把不稳了。一不小心把上面的动西就弄翻了。男老板见孩子的奶奶坐在桌前吃油条不太平,就对老人家说:“阿姨,你坐这个高一点的凳子吧。我把这低的挡在下面,桌子就不摇得那么厉害了。”

男老板看自家的桌子太寒碜了。就对她妻子说:“我去市场买一个桌子去。”

孩子背着我坐在儿童车里不哭不闹呈乖巧。她媳妇去前面买牛肉饼去了。老人吃着油条微笑地看在我的脸上。我也对她笑着说:“那对门包子店这几天一直关门着。天天生意都好。”

老人说:“就是的,这条街就数他家生意最好。我就是来吃包子的,看门关着……”

我还想再来一根,可我似乎之间想到了什么。没吃成第二根油条就起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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