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鬼

已是凌晨四点多。

马三家的密码门突然在外打开了，唱了一句：“已开锁“，紧接唔唔唔了几声，又最后嘭的一下门页朝内关闭了。马三跑完车回家来了。他家的老婆起夜正蹲在马桶上，听见丈夫关门的声响，她立刻走出有框无门的卫生间。丈夫站着的门口与她之间是一条直通的过道，长长的，就像一截短路似的。她惺忪着眼，没有睡醒的样子，和西瓜肚似的圆肚皮撑着宽松的浅色睡衣好像也没有睡醒。她两手揉着眼皮，在又回房去睡之前必然问一声丈夫的，她眯缝着双眼问道：“回来了！“准备转身进卧室，她的丈夫换过鞋子，脚下扑闪扑闪地向她走过来，还没有走到跟前呢，一张口充斥了满肚子的泄愤之气，仿佛嘴里塞了一团火，须得立马打开吐出来。

他抬高嗓门惊迥地说：“遇到鬼了！一路跑不利……追着一直到商店门口才肯放手……“

他的胖妻子瞬间听得脸变绿了，身子转端正，一脸愕然问道：“真遇到鬼了？……怎样的鬼？……你没看到吗？……“

马三来到客厅，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放在沙发上。他脱去黑色的运动衣外套，身子下面是黑色的短袖。外套搭在沙发背上。满脸的疲惫在他的脸上暗淡。他走到妻子跟前，顿住脚，两个眼眶周围由于跑夜车略微地凹陷，依然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说：“那不是鬼嘛！……派出所的不问事情真相就一路追赶我，把我当成贴黄色小广告的人，……这不是鬼是啥！……”

妻子一颗毛骨悚然的心旋而落下了。但还是余悸未了。不明事由来龙去脉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此时，妻子完全没了睡意。两眼不再眯瞪了，而是睁开得又大又圆。带着狐疑走近丈夫。丈夫坐下沙发，两手拔掉捆脚的袜子，身体劳累得和一匹马似的眼睛抹搭着。他懒得讲话，现在做的就是烧水洗漱。

妻子见他跑了一夜的车，心疼地说：“我去给你烧水吧。你坐着休息。”

马三在平素里是手脚勤快的人，生活中不喜欢依靠别人，包括自己的妻子。他制止说：“你不管。我自己来。你去睡去。“

打开着柔弱的暖光，屋子里他们若一方不言，房子里显得静悄悄的。空气暖暖的，壁布的墙壁白白的，白得仿佛刚才马三走到街道上受惊悚了一般似的心口上下起了冷天的雪，下得一脸白茫茫，不知为何莫名地突袭他。

妻子还没全弄明白他发生过的事情经过呢。又问：“到底你回来的路上怎么回事？“

马三瞄了一眼妻子，似乎有点儿不耐烦地说：“睡觉去！等我睡起来了再给你细细讲。“

妻子也理解他跑车累了，不再勉强他，就回屋去睡了。

马三睡到第二天下午一点半就起来了。 他的妻子在厨房收拾着饭菜，听见他喉腔清着嗓子眼。放下手中正切着的菜走到他的面前。一觉睡醒，马三脸上的精气神养足了。为妻子讲起了他凌晨三四点的遭遇。

事情是这样的，他不疾不缓地讲开了：“和往常一样，我收车走着回家，走到前面那个桥洞底下，我看见一个戴眼镜的年轻小伙迎面走来。不过，他是走在道沿上，而我走在道沿下，我们中间隔着两辆错开的小车。周围没有一人，有的只是车子，道沿上一排低矮石墩的上半面上印着的黄白斜线条在不远处的灯光下看得清晰。谁能想到我生出一种第六感觉有人会袭击我！果不然，按着我的心理反应来了。猛然强烈感觉，后面有一双手触到我的脖颈上，我心毫不控制地颤抖了一下，立即偏过头拧过身，用提着塑料袋的左手格挡。对方的手已然碰到我的脖子上了，被我的左手有力地格挡开了。我这时赶紧后退，拉开弓箭步做好应对姿势。

“那个戴着眼镜的夜行人看我拉开距离，他从口袋里边就掏东西，我以为人家掏甩棍、匕首之类的武器，结果看掏出来一副明晃晃的手铐，我大吃一惊，也不知道人家是黑道还是白道。

“你知道在前两天和送媒气罐的发生争执，也报了警，人家当时扬言要报复我。我也心里边也没个底儿。知道不？对方一直不说话，我看人家掏出手铐了，我虚晃一招，然后迅速转身逃跑。边跑边喊救命救命——，对方紧追不舍。

“咱是门口自小生长的当地人，对当地地形特别熟悉，对方没有我地形熟，我靠着地形的掩护把对方拉开来——有十米左右的距离，边跑边喊救命，半夜里也没有几个人。当我跑到小区门口儿的超市，我知道这家超市是24小时营业。我一口气跑到这里边儿喊救命，又跑到柜台里边儿，当时有个营业的小伙子也没反应过来，人家说有啥事你站到柜台外边说，我说有人抢劫，抢劫知道不？急匆匆地说，过了有六七秒左右，追我的那人——

“——追赶我的那人也进入了超市。进来之后还是不说话。我问他干啥，人家最后说让我把口袋掏出来让他看。我说你凭啥让我掏出来让你看，你是干啥的？人家最后说他是派出所的。那你派出所的你把工作证亮出来啊。人家始终亮不出来工作证。他没有工作证，最后人家打电话叫了个穿警服的，是他同事。

“然后他同事过来之后就说他们是最近值班的，最近居民反映贴色情小广告的人特别多。他们在这儿巡逻，知道不？……我说：‘你们巡逻，啊，抓贼抓脏，捉奸捉双‘。我说：’你哪个眼睛看见我贴小广告了？’我说：’是不是过来一个过路人，你要从背后把他袭击了，然后拿手铐铐哩，你这是知法犯法，我……我要给你领导告你‘。当时对方听我这样一说，感……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们做错了，后来给我不停地赔礼道歉。

“穿制服的民警说：‘哎，这小伙新……新……俺这新来的不懂事‘。呃，我说：’懂事不懂事，你不可能知法犯法吧？你又没看见我贴小广告，你凭啥追我呀？把我要是绊倒了或者摔伤了，啊，你负得起这责任不？我本来血压也高，把我追的，最后发生啥事情了，看咋办？我……我认识你所的领导我……肯定要投诉你们‘。然后他一直跟我道歉，道歉给我的那人给我把他烟取出来给我抽，我生气地说：‘我……我不抽烟‘。人家给我买……买饮料要喝，商店嘛！在商店里边，那小伙也委屈地说：‘给你买饮料喝，给你买烟抽’。 我说：‘我……我……我不喝饮料，恁人家给我买了一盒烟‘。

“当时商店里边儿进来了两个女的，买东西的女娃吧，人家光看见我们起争执，没有一点儿管闲事的那个意思，啊，这……这人嘛，都是看……各扫屋檐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也看明白了，现在就这样子。过了会儿那小伙打电话，他穿制服的同事才过来。最后他穿制服的那跟我把话说清了之后，他们都给我赔礼道歉。让我也受惊吓了，我回到房子以后发现少了个东西，原来我把水杯子忘到商店柜台了。我然后下去取了回来。”

妻子把他引到厨房，她边做饭边听他讲完了。饭菜也做好了。炒好的菜他端到餐桌上，妻子坐到他的对面不爽地说：“搁给难缠 的人，这事不能轻意就过去了。“

马三刚捉起筷子又放下来，摇摇头说：“算了吧！那小伙子把我电话都要去了，说要回头请我吃饭。“

“那真请你吃饭，你去吗？“他的妻子替他不平地问。

“就是个客套话！看你天真的还以为别人真请！吃饭，过去了，不说了。”

马三扒起一口米饭就着三盘子菜吃起来了。饭菜似乎很香，他吃得津津有味，丝毫不再受一场奇特遭遇的影响。给妻子一吐为快了，胃口才有大空间去装食物了。

他饭吃到末尾，反为对方说了一句话：“纯粹是一场误会！”

妻子说他：“你 变了！”然后附和着也喃喃自语地说：“纯粹是一场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