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听生命的绽放

童年，我生活在鄂北大洪山南麓的大山深处，好多东西的声音和颜色已经遗忘。但依稀清楚地记得童年夏天里房前屋后大树上漂浮的蝉鸣叫声，还有那黄昏时节朦胧夜色中草丛里萤火虫扑闪扑闪的亮光。

童年的夏季，我喜欢欣赏蝉儿一阵又一阵有节奏的高昂的鸣叫声，就如同欣赏美妙音乐一般的美好。

最近，阅读日本著名作家永井荷风（1879-1959）散文《虫声》，文中写道：“蟋蟀的叫声传到人的耳朵，要等到夕阳下的树梢传来蝉鸣之后，弄不好要等上十天半月哩。”我童年的记忆中，夏季暑热季节，留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听到树梢传来蝉儿阵阵的尖尖的鸣叫声。一天中午，火辣的太阳照耀大地，酷暑的炎热让我汗流浃背。躺屋檐下木质的凉床上，我翻看着小人书。忽然，听到蝉鸣的叫声，起初来自门前的一棵大树上，只有一只蝉的声音，声音不大。不大一会儿，门前的几棵大树上，有很多只蝉儿，开始叫起来，“知--了，知—了”，你一声，我一声，彼此呼应，声音越来越大，而且鸣声尖，连续不断，一浪更比一浪高。我从凉床上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向门前的那棵大树，定神仔细观察，发现了蝉儿—我们俗语称“知了”，有两对翅膀，眼睛突出。用手捉，它跑了。于是，手拿一个网兜，再次到树上捉蝉，再用手捉，它却跑到网兜里了，玩的不亦乐乎。心里想，为什么蝉儿叫声这么响亮昵？那时真可谓童年无知，有点“视生命如草芥”。

我欣赏蝉儿的叫声,更欣赏蝉儿孕育生命的顽强。蝉经过漫长的地底下力量的积蓄，只为了那短暂而有高昂的歌唱。蝉属于昆虫蝉科，外表看两对膜翅，复眼突出。其实，虫卵长成成虫需要几年时间，然而，成虫成熟鸣叫、吸引异性、交配产卵到死亡不过上十天，生命短暂而又伟大、壮烈。蝉属不完全变态，由卵至若虫，经数次蜕变，不经过蛹而变为成虫。蝉的卵常产在木质组织内，若虫一孵出即钻入地下，吸食多年生植物根中的汁液，一般经5次蜕皮，需几年才能成熟。每年仲夏，常见的是三伏蝉，属于此类。另外，周期蝉有17年蝉和13年蝉，隔一定时间在一定地区大出现一次，更难见到了。雄蝉腹部有发音器，能连续不断发出尖锐的声音。雌蝉不发声，但腹部有听器。蝉儿经过几年的地底下的沉寂，甚至是13年、17年，才爬到树梢放声高歌一次，而且放声绽放的时间也就上十天，难怪夏季的蝉鸣那么轰轰烈烈！骆宾王《在狱咏蝉》：“无人信高洁”。李商隐《蝉》：“本以高难饱”，“我亦举家清”。蝉儿啊，我欣赏你生命绽放、复活、新生的轰轰烈烈与大义凛然，欣赏你栖于高枝、餐风露宿、不识人间烟火的品行高洁与气质尊贵！

童年夏季，除了聆听蝉声外，我喜欢观看萤火虫扑闪扑闪的亮光，就如同喜欢观看夜空中繁星亮晶晶一样的美好。

童年的我，习惯于睡在露天的凉床上乘凉，听父亲讲故事，或者聆听收音机播放的故事。有一年，炎热仲夏，黄昏入夜，一湾明月高高地悬在天空，满天的繁星在深邃的夜空闪烁，一点点微风从河流的水面漂浮过来。突然，从凉床上远眺，发现禾场外的河流边、小溪旁有忽闪忽闪的亮光，特别好奇。听人说那是萤火虫。依稀记得那里是富水河的河流港湾处的芦苇和水草，是高关山的小溪流向河流的出口处。那亮光，有点黄白色，又带点绿色，忽明忽暗，隐隐约约的，好似蓝色的幽灵。等走近一看，那亮光飞走了，是一种会发光的虫子。静静地、一动不动地、再细致地观看那亮光，不仅仅只有一处，而是几处、十几处的亮光，那亮光时而飞向水面，时而飞向芦苇的枝叶，时而飞向水草丛里，如同天上繁星一样，闪闪烁烁。用手去捉，草丛中有一只不太会飞，很快捉到一只，却发现它没有发出亮光。然后，移动位置，走到芦苇丛，对着那眼前的一束亮光，朝亮光闪烁的反方向用两只手去捉，终于逮到了一只发光的萤火虫，双手捧在手心，慢慢把玩、观察。近距离看，发现那亮光来自于萤火虫的尾部的腹面。站着不动看四周，看草丛里、看芦苇荡里，发现往往是一对萤火虫，互相追逐，引来更多萤火虫相互追逐、聚集，成群结队式的聚集在一片区域，成了一片繁星闪闪的亮光群。这样的情景，在我童年的时光见过，在童年没有电灯的、只有煤油灯的时光里见过，见过还不止一次。这应该是我看到的最早的“灯光秀”了。

我喜欢观看萤火虫扑闪扑闪的亮光，更喜欢萤火虫积累一生的能量，只为了在黑暗中绽放最耀眼的光芒。萤火虫属于昆虫的一个科--萤科，是软体甲虫，通常被称为萤火虫或打火虫，因为它们在黄昏时利用生物发光吸引配偶或猎物。雄虫大多有翅。雌虫无翅，不能飞翔，身体比雄虫大，但荧光比雄虫亮。成虫野外寿命一般为3至7天，长的可能有20-30天。著名作家贾祖璋（1901-1998）在《萤火虫》一文中描述，“萤火虫的荧光不含赤外线（热线）和紫外线（化学线），所以只有光而没有热，是一种理想的照明的光。”2024年有媒体报道华中农业大学研究团队发现，掌管着萤火虫形体发育的基因有近百个，其中有两个关键的转录因子通过互相协作，启动并调控荧光素酶，让萤火虫发光。萤火虫发的是一种生物化学反应的“冷光”，由荧光素酶，荧光素、氧气、镁离子、腺嘌呤核苷三磷酸等经过高效生化反应而产生。2023年6月，中国将三叶虫萤、红胸黑翅萤、付氏萤、条背萤、黄宽缘萤、穹宇萤等11种萤火虫列入《有重要生态、科学、社会价值的陆生野生动物名录》，予以严格保护。萤火虫啊，我欣赏你，是因为你发出最耀眼的亮光后，迅速完成交配、产卵、蜕变、死亡，并开始新的生命世代更替，仅仅几天时间，你的光芒是你生命最耀眼的绽放！我欣赏人世间的英雄，是因为人世间的英雄点亮自己照亮别人、绽放生命孕育新生的高贵品格和伟大壮举！

在路灯、霓虹灯、灯光秀交相辉映的城市，我是没有机会遇到蝉鸣的叫声和萤火虫的亮光的。故乡的蝉鸣和萤火虫也是一年、二年，好多年，没有遇到了。倏地，一种柔弱的情感浸染我的内心，我感叹生命孕育的漫长与伟大，感叹生命绽放后的短暂与脆弱。一如我八十多岁年迈的母亲一样，用全部的力量养育子女和服务社会，如今风烛残年，坐在老屋的轮椅上，斜靠着身姿，眼睛默默地望着儿孙们回家的路,那么的脆弱和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