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北山村的秋

童年,我生活在鄂北大洪山南麓、江汉平原北端京山县大山深处的一个小山村。童年的秋天，满目青山，层林尽染，富水河畔，稻谷飘香，风景如画。在那风景如画的秋天里，我独爱欣赏满山红色的枫叶，村湾庭院红色的乌桕叶、红彤彤的柿树果，还有那金灿灿的稻谷飘香。

郁达夫（1895-1945年）在《故都得秋》里写道，“秋天，无论在什么地方的秋天，总是好的。可是啊，北国的秋，却特别地来的清，来的静，来的悲凉。”“江南，秋当然也是有的。但草木凋的慢，空气来的润，天的颜色显得淡，并且时常多雨而少风。”优美的文字，已经把北国的秋、江南的秋，描写的淋漓尽致，入木三分。我的故乡位居中国中部，不同于寒温带、中温带的北方，也不同于热带的南方，那么鄂北山村的秋，确实是有所不同的。鄂北山村的秋，是美好的。童年记忆里的秋，是鲜活的。

秋日里，我喜欢观看满山遍野的红色的枫叶。

那时候，印象最深的是大山里的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我的故乡是有山有水的小山村，老屋的屋后是山，屋前是山，远眺还是山，层岚叠嶂。两座大山的中间，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富水河，富水河的水清澈见底，清澈见底的水缓缓地流淌，流向汉江，流入长江。河流两岸，金黄色的稻穗压弯了禾苗的枝头，随风摇曳，万里飘香。那层岚叠嶂的山、缓缓流淌的河、层林尽染的红叶、金黄色的稻穗、勾勒出我美丽山村的风景，如诗如画，如痴如醉。

清晨，地面的小草尖尖开始显现一层白颜色的霜了，感觉到了一阵又一阵秋风习习地吹到我的脸上，有些微凉微凉的、不再是夏天热乎乎的感觉了。我站在老屋道场前，抬头望去，青山粉黛，挺拔的松树，青翠的柏树，仿佛是一幅油画一般，常绿树种群落的景色，郁郁葱葱，生机盎然。这绿色的森林之中，点缀着黄颜色的橡子树、红颜色的三角枫、五角枫等落叶树种。这些绿色和红色相互衬托，构建层林尽染、色彩斑斓、秋色如画的风景画。那画面，恰如“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的景致和宁静。

我转身，慢慢走进老屋后的山林中，听见山脚下小溪潺潺的流水声，看见小鸟在林间跳跃、飞舞，耳际飘来鸟儿们叽叽喳喳的唱歌的悦耳之声。正如岑参在《暮秋山行》所描述，“山风吹空林，飒飒如有人”。我走进那片红色的树林，触摸那红色的树叶，树叶呈现三角形、五角形状，叶片纹理清晰，颜色深红，如同清晨喷薄而出的红彤彤的太阳一样，鲜艳欲滴。置入山林，仿佛进入仙境，神清气爽。走着走着，鞋子打湿了。想起王维《山中》的景致，“荆溪白石出，天寒红叶稀。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

秋日里，我喜欢观看小溪旁菜园边的一棵红色的乌桕树。

黄昏，我走近山脚下小溪旁、菜园边的那一棵高大而又树形优美的乌桕树。我发现，那乌桕的紫红、鲜红的叶片，在黄昏的映照下，更加璀璨夺目，光彩照人，宛如青春少女美丽的红润的脸泛出淡淡的红，羞羞答答，娇嫩如滴。乌桕树，又俗称木梓树或蜡子树，以鸟雀喜吃而得名。那树叶，夏天还是绿色的，到了秋天，却渐渐地、悄无声息地由绿色变成了紫色、红色，如火如荼，如同鲜红的漂亮的月季花花儿一样，绽放得如此美丽和灿烂。脑海中一幕一幕童年记忆跃入笔端，忽然想起清朝诗人张英的诗：“篱边竹下斗繁华，乌桕丹枫本一家。细雨疏帘千种色，始知秋叶胜秋花。”人们说，枫叶的红色好看。但我想说，乌桕如丹，乌桕的红色却胜过枫叶的红，乌桕树的红叶却胜过月季秋花般美丽。

进入深秋，乌桕红叶随风飘零，个别树叶残留树枝，白色的木籽一串一窜挂满枝头，俨然又成为另外一道美丽的风景。月光下的木梓树，树影婆娑，倒影窗前，犹如窗前梅花一样，画境美丽。正如明朝诗人邱云霄描述，“一夜狂风吹桕树，锦林飘尽玉无数。梦回疏影半斜窗，明月误有梅花句。”

其实，乌桕树不仅仅具有观赏价值，而且具有多种经济价值。乌桕浑身是宝，其树木是优良木材。其种子外被之蜡质称为“桕蜡”，可提制“皮油”，供制高级香皂、蜡纸、蜡烛等。其种仁榨取的油，称“桕油”或“青油”，供油漆、油墨等用。乌桕树啊，你是鄂北土生土长的乡土树种，你为自然界生物多样性作出了自己的贡献；乌桕树啊，你用最美丽的颜色装点自然界的五彩缤纷，为劳动人民展现了美学价值的存在；乌桕树啊，你还可以结出木籽用于油料的原料，为人类社会奉献了良好的生态产品！你是我们山村的骄傲。

秋日里，我喜欢观看“挂满灯笼”的红彤彤的两棵柿树。

在山脚下溪流不远处，我家稻田边、水井旁，有两棵柿树，高大而挺拔，成为那湾金黄色稻田边最亮丽的风景。柿树已经有几十年的树龄，依然精神抖擞，生长旺盛。秋分起，落叶飘。霜降到，叶柄落。柿树的树叶，从夏季的绿色逐渐转为秋季的黄颜色，随着秋的风、秋的寒，柿树的叶片慢慢随风飘零，飘落满地。我抬头仰望，唯有那如红彤彤的柿子果，宛若红色的灯笼，高悬于枝头，如同日光一样，依然火红炙热。那是高昂的生命的激情，那是火热的生命的赞歌！唐朝诗人刘禹锡有诗：“晓连星影出，晚带日光悬。本因遗采掇，翻自保天年。”

回忆柿树秋叶飘零，想起父母曾经天不亮就挑着柿果、步行十几里路、到集镇售卖赚学费的日子，内心倏地有点淡淡的忧伤。青色柿子的涩味、黄色柿子的甜味，夏季柿树的绿叶、秋季柿树的红叶，连同我父母挑着柿果的担子晃晃悠悠的影像，永久地印刻在我的记忆深处了。

鄂北山村的秋，是五彩缤纷的秋，更是成熟的秋。在那个山区缺田少地、粮食紧张的年代，我更盼望看到的是金黄色的稻穗。“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在靠近富水河两岸的为数不多的水田里，秋季最耀眼的算是金黄色的稻谷了。我亲眼看到，经过春季播种、育苗、插秧，夏季灌水、施肥、除虫防病，秋天，稻谷成熟了，金黄金黄的，在阳光雨露滋润下，稻穗随着和煦的习习秋风，频频点头，露出丰收的微笑，大地呈现一幅秋收的美丽画卷。我感叹稻穗的金黄色的美丽，更感叹父母一样的劳动人民的辛苦劳作！感叹劳动人们用辛勤的汗水和劳动的智慧培育出金灿灿的稻米，让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生生不息、世代繁华！

鄂北山村的秋，是成熟的秋，更是浪漫的秋。鄂北大山深处的山村的秋，如同郁达夫《古都的秋》所描述的“北国的秋”一样，“特别地来的清，来的静”；也如同《古都的秋》所描述的“江南的秋”一样，“草木凋的慢，空气来的润，天的颜色显得淡”。但我的故乡的秋，独到之处是，那红色的枫叶、红色的乌桕叶、红彤彤的柿树果，还有那金灿灿的稻谷飘香，层林尽染，特别地浪漫、特别地宁静。

2024.12.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