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魂

滇东北的大山深处，吃菌子的季节是充满绿意和惊喜的。人勤山不懒，倾注了炽烈的生命情感，山林和土地定然回馈满满的爱意。

见到赵庆福，是一个清清凉凉的早晨。

他所在的得禄乡色空村位于宣威西北部，是典型的山区农业乡。赵庆福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任生态护林小组长，言谈憨厚腼腆乐观，饱经风霜的黝黑脸上刻记着风里进雨里出的艰辛生活，但精神饱满，满脸红光，肤色和高原一样。暖阳从他手臂上滑下去，掉在缠着纱布的右手背上。他不好意思的说是去地头割草镰刀割伤的，缝了六七针，没事，不疼。太阳把他周身涂成金黄，褶皱斑驳的山村和山林也涂上金黄，和年长日久的岁月扎根地心，用力合围我所置身的整个高原林海。

三年前，作为建档立卡贫困户，拥有国家政策和地方扶持的保障，他被选聘为生态护林员，获得了人与天地自然疏朗又密集，渺小又宏大的无缝无隙的对接。他觉得曾经被生活揪得发痛的胸口正在结痂，又觉得所有的寂寞和虚空都有了充实的回归。从那时起，他的喜乐都在他守护的土地和山林，他的所有希望都在绿色生态脱贫的康庄大路。这个屈强耿直的宣威汉子向贫困挺直了腰杆，誓将政府扶持的绿色生态产业发扬光大。他所管护的林区没有发生过任何一起乱砍乱伐、森林火灾现象。为此，他逢人就说：全靠政府产业扶贫支撑，党和国家的扶贫政策太好了，这辈子想都没想过上山就业，家门口脱贫，想都没想过还能过上好日子。他抑制不住满脸喜悦，用地道的方言说着心里话，用实际行动践行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林区的每一个角落都被他用脚丈量过，爱上了森林，就把林子当成了生命线。

说话间，赵庆福从他妻子手上接过一个长得玲珑精致的番茄递给我，说是自家院里生长的，甜得很，要我尝尝。迎着他们的目光，我接过来翻弄着。像是看穿了我的内心，他妻子连忙说，已经用清水洗过了，可以直接吃的。我这才安然的咬了一口，甜津津的汁水瞬间充盈于心扉。我连忙向他们点点头，说很好吃，很甜，味道很纯正，算是方才失礼的道歉。

他妻子活泼乐观，一家人过去因病致贫经济不宽裕的阴影并没有打垮她。她指着亮堂堂的堂屋：我家这房子都是政府给维修加固收拾的。他（赵庆福）身体也不好，小儿子做过手术，我先天只有一个肾，七年前又得了肾病，医院都不收治了，好说歹说医院才给做了手术，后续治疗要终生按时透析。今早，你来的时候，我才透析回来，因为生病，落下了穷根。可现在好了，政府生态产业扶贫，我家养了猪，栽了经济辣椒，山里的核桃林、板栗树都挂果了，医病欠的外债都还了。现在做透析有医疗保障，自己也出不了多少钱，日子越来越好过了。两个儿子，一个在外打工，一个还在读中学。她言辞间憧憬着好日子，眼睛也含着笑。

或许因为我自己的儿子致力于国家综合性消防救援事业，一直以来延续着的缘分，对森林无限钟爱，对一草一木的绿色有着不解之缘，以致第一次见到身穿桔红森林管护标志服的赵庆福，就有一种迸发于心的怜惜和崇敬。

选择出发，就已经克服了旅途中可能遇到的困难。他说要带我去他的经济林和山林看看，扶贫产业的兴衰和生态的兴衰紧密相连。山大林广，道路崎岖，地形复杂，条件艰苦。他说进入防火期，就要在进山路口设立防火检查堵卡点昼夜值班，收缴打火机，劝说制止烧地埂，上山指导村民栽树，让他们树立护林、爱林意识。农户靠的是山，吃的是山。

他自顾自的说着，回头看我走落下了，站在林径边等我。看得出村庄人居环境改善了，他自身的护林意识得到很大提升。几年下来，他深深喜欢上生态护林员这份职业，家人也都支持，那是他最引以为豪的地方。

每年的春节、清明节，七月半、十月朝，都有上坟烧纸放鞭炮的习俗，极易引发森林火灾。就要带领小组护林员下村入户，深入林区写标语，宣传林业防火常识。将林业法规、防火常识送到农户手中。对重点部位反复巡视，确保管护区内不发生火灾事件，维护群众财产和生态安全。

一路上，他不停的讲述着他的故事。说到妻子，语音缓慢下来，他说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妻子了。被选聘为生态护林员后，他一边工作，一边照顾生病的妻子，尽心尽力看护着家门口的山林。有一年防火期，天气特别干燥，草干风紧，正是天干物燥的火险高发时段，日夜巡山百倍警惕，防火形势异常严峻。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重病的妻子不堪病痛的折磨急需去做肾透析。作为生态护林小组长，他一直坚守在入山堵卡护林一线，硬是没有抽身陪妻子去医院做治疗。还安慰妻子说：生态护林员这个好政策，我算赶上了。防火、防乱砍乱伐，责任重大，毫不含糊。既然选择了当生态护林员，就要尽职尽责管护好山林，竭尽全力保护好自己辖区里的每一棵树。要做出个样子来，防火期守好山林，不能让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要对得起国家给的补助。

生活没有桃花源，懂得便是水云间。妻子撑着病体一个人去了医院，临走对他轻轻说了句：看林子的事重要，你是小组长，好好守着山林和防火堵卡点，我去去就回来。一直不知疲倦的他眼含热泪目送妻子的身影消失在崇山峻岭，禁不住默默念叨：我会对你好的，我一辈子都对你好。看着干透的树叶一踩就发出脆响，肩上担子沉甸甸的，他只有在心里悄悄为妻子祈祷平安。好在上天眷顾，妻子长期通过一周两次的不间断透析，病情稳定，已经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了。从那此后，每次因看管山林不能分身陪妻子去做定期治疗时，妻子走过的山路就像洪水漫过心扉，像巨石磐压心底。在他心里，他是全家人的顶梁柱，却不能好好的照顾生病的妻子，他充满了负疚感。

这就是中国的生态基石，实现生态护林，需要这样的民心，把森林当作生命底线的人，具有擎天的力量。

一程山水一程风景。跟着他来到村子周边的山林，头晚下过雨，经过一夜的渗透蒸发，泥土还是有些松软湿滑，他不停的提醒我注意脚下不要滑倒摔跤。这由心生发的温暖，犹如携手同行的山河旅人，足以抵挡人在旅途的孤寂和寒凉。

那就是我的核桃林和板栗树。他左手指着不远的山林，一躬腰就窜上了坡梗，转眼就和他的山林融为一体，满眼绿波荡漾，只有他身上的桔红标志服格外显眼，仿佛万顷林海一盏耀眼的小桔灯。

追求健康的生态环境应该是一种行为和生活方式。而热爱却是激发工作潜能的最大动力。从小就在山里摸爬滚打长大的赵庆福，骨子里深藏着对大山的崇敬和对森林的热爱，耐心细致的工作，给村民说透林业政策和法律法规，以身作责提高村民爱林、护林和保护生态环境的意识。只有倾注全部感情才能把活计干好，他和一草一木义的深情对话都在他的行动中。

火源不入山，森林才平安。村民们感受最深的就是环境的变化，用度的宽裕。平坦实用的水泥路贯穿村子联通了村里村外，村里的大喇叭用方言讲述着习近平总书记“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生态治国理念。如今的大山深处，天更蓝、山更绿、水更清。一条醒目的标语，护林防火、人人有责。这是生态护林员的铮铮誓言，也是他们工作生活的写照。

高原正午的太阳具有紫外线极强的穿透力。在手没受伤的日子，赵庆福肯定骑着他的摩托车早已翻越几重山路，开始他一天的巡山查林。每一条山梁、每一道山沟，每一片林地，小组巡视的地理位置，面积、林木种类他都熟记于心。

穿过核桃林，他又一头钻进眼前的开阔梯地，那是膝盖高的良种辣椒。远远的，他抛过来一句反复重复的话：国家的产业扶贫政策太好了，我就是因此改变命运的，日子越来越好过了。他妻子的玩笑话像一阵风在我耳边响起：我家要是搁在过去的贫困线上，说不定我早就没在了，多亏有了国家的生态产业扶贫。多么朴实的语言，带着山里的泥土味，带着林海的层层涟漪，急匆匆的脚步抒写着责任与使命，林茂花艳的千沟万壑倾注着奔流的热血，盛世兴林更需要不屈不挠的韧性。

平时巡山手上都带把刀，可以砍倒荆棘也可以防身，林子里有时会遇到令人发毛的毒虫，带上刀心里踏实不害怕。赵庆福笑呵呵和我闲聊的神情实诚而又恬淡。说起他用最短的时间掌握了林业相关知识和技术，说起他常常给家人和村民讲林业知识，他来了兴致：森林能保护土壤保住水源，能调节气候制造氧气，可以净化空气消除噪音，最重要的是森林能改善生态坏境，能致富脱贫。

顶烈日，迎风雨，青山为伴，草木为伍，一路风雨一路歌。英国生物学家达尔文曾说：只有服从大自然才能战胜大自然。与寂寞清苦为伴，与满山林木为友，守山、护山，尊重自然，尊重自己。真正的生活，一半是磨砺，一半是坚持。一半是迷茫，一半是感悟。它可以主宰灵魂的方向，也可以撼动精神的意念。

凭着一颗强烈的事业心和责任感，赵庆福默默用自己的行动和汗水诠释着护林员的生态绿魂。保护和零距离靠近大自然的生态屏障，自古以来就是人类获得天地平衡的杠杆。印第安人曾视森林为图腾，他们认为：树木撑起了天空，如果森林消失，世界之顶的天空就会塌落，自然和人类就会一起消失。而我更想说的是森林社会的复杂性不亚于人类社会，每一个物种都具有独一无二的个性，只有相生互补才能共同存在。当高原传承千年的善意与敬畏，红土地上一望无际的林海，鸟语花香的果园，干净整洁的村庄，生态护林的特色道路便越走越宽广了。

有一种职业叫生态护林员，一人护林，全家脱贫。临别时，赵庆福说：白露以后，林子里的青核桃就成熟了，别忘了，一定要来尝尝……

忽然间，想起了故乡的风土乡亲，那满目人间草木注入人文崛起的磅礴力量后，生命愈发苍翠。它绿得深不可测的静谧，一直暖暖的驻足在身边。   

                      首发于《玉美人》2020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