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块煤都是一个生命
与我血脉相生的不止大地
还有对煤的苦恋,矸石的灰白
每一块,都是矿工的肌肉和体温
缓缓下沉的底色
一块煤黑成夜的模样
只有太阳背面的心跳撑起挣扎的灯盏
火焰抵达深邃的黑
缄默和聆听都应和了祈祷
飞出地心的火鸟,痛苦已是被忽略的部分
煤燃烧的地方没有荒芜
无垠的风景在年轮中牵拉最深的故土
每块煤都是一个与太阳平行的生命
(原刊于2018.5期《淮风》诗刊)
煤域志
将自己挫骨扬灰
一炉煤块复活的方式
火焰窜那么高,桔红透亮,烟雾随风乱撩
触碰挖煤人的黑眼眶
一层一层脱落的茧子流浪之后
在白亮的人间获取某种悲欢
颜色不一的花木覆盖山岭
远处的流云,近处的小煤渣子路
外乡人的高嗓门
从火苗中涌出
接连不断涌出平凡世界的远方
深邃的矿脉线一再牵拉高亢的沉静
一定有一位老矿工去更宁静的故乡
他行走的路线有火苗升腾,白亮而温暖
他放逐的落日有煤炭燃烧时呛人的味道
夜幕托着暗影往回走
那些游移的岁尘掩不住井洞传来的风声
亦卸不下五湖四海聚拢的长诗手稿
(原刊于2018.5期《淮风》诗刊)
夜灯
翻过夜色
前面的路漆黑,有风,有回声
回头望,滇东北的夜有粗砺黑影
岩石静立,夜深藏
极目寻找光源
远处隐于山洼的煤井方向
有一缕亮光撞进暗夜
朝它慢慢放大的光圈走去
它离皓月的高度越来越近
它亮着,在空寥中亮着,仿佛忘记沉痛
默默穿过我的眼眸和载重机嘶吼
以致身后,一个巨大黑色窟窿
情不自禁拾起匆匆步履中单薄的灵魂
(原刊于2018.5期《淮风》诗刊)
光以外的火焰
找我包扎时是深夜
左手外胳臂处核桃大撕裂伤
麻醉刺进时,他身体微微颤抖
他咽了咽唾液,舔舔煤尘覆盖的唇
抬起黑篮的右手袖朝前额试了试
尴尬的朝我笑,脱口就说:一点都不疼
半月后,抢救井下触电矿工
抄近路小跑
远远一群黝黑缠成一团移动,声音杂乱
上气不接下气飞奔而至,杂声嘎然而止
他们望向我的眼神有些近似乞求的悲凉
手迅速伸向担架、他的颈动脉、腕脉、眼睛
生命线另一端,我的手忽然有些冰冷,僵硬
不忍再看他敷满煤泥的脸,湿厚的工装
他还单身,只有二十五岁。不知谁嘟哝一句
我的胸腔瞬间插满竹签,抽搐般剧痛
整理他衣袖时
发现左手外胳臂有核桃大疤纹
群山边缘的火焰在光以外燃烧,劈啪作响
起身,往回走,头顶压了一块补天巨石
(原刊于2018.5期《淮风》诗刊)
窗棂外……
燥嚣的世界急需一些诗意
欢快的鸟鸣亦如幼稚的孩童
提高分贝的已不是本土方言
它们只知
饿了觅食,饱了唱歌,困了安睡
它们不知
承载它们的大树和屋檐还有半截埋在土里
(原刊于2018.5期《淮风》诗刊)
矿难之后
来不及悲痛
五叔在电话那头的眼泪
淹没了我的眼眶
借儿子伍佰块钱
做外出打工的路费
五叔说他后悔了
他赚到一大笔他活着无法赚到的钱
该接儿子回家了
语音瘫软颤抖的五叔对着话筒僵硬的喃喃自语
(原刊于2018.5《淮风》诗刊)
煤恋
他们在挖掘和凝练乌金
轨道和矸石,坚硬的铁质
盛开的煤花,奔跑的煤浪,铺泻的煤海
在他们的喜悦中发出清脆笑声
煤粒与煤粒簇拥着,层层叠叠的黝黑
融进带着芳香的阳光,汗水或梦境
直到自己变成火苗或一地灿烂果实
而我,只是一阵路过的清风
偶遇矿脉线上一群筑巢的紫燕
铁与铁的声音
天空载着泥土
泥土载着石子
石子载着铁轨
铁轨载着火车
火车载着赶路人
赶路人载着游荡的灵魂
(原刊于2018.5期《淮风》诗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