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净的泥巴（组诗）

干净的泥巴

想有那么一个坑
和我一样大小，或者再大一点
百年之后将我和我的生活我的诗稿埋掉
就那么一撮干净的泥巴，再种几棵香柏
我不一定买得起
我将如何安放我行将老去的肉体
我该如何幻想按揭把小坑换成大坑
把木门换成铁门

我不想盼着自己死去
掐指可数的生计在矿车里徘徊
我更不想让一小撮干净的泥巴为我死去
它们要作为牧场，作为花园，作为孩子的操场
而我完全可以选择灰飞烟灭
似曾来过又近似从未涉足

我不想诅咒自己死去
却听到有人也希望自己死去
我的墓地应该在爱人贴身口袋
那里没有风雨，没有争斗，没有煎熬
可我不想作为累赘侵占他洁白的衬衫
我怕我心里的血痕会染红他的领地
一不小心玷污了他眼里的风景

想有那么一株草，一株为我守孝的茅草
风雨飘摇，碾泥为梦，现实与雷霆
无一不是烈火中永生，无一不是逆境透视
我把自己化为一棵长满红叶的枫树，傲立
就如我飘飞的红色长裙

那一撮干净的泥巴和小坑

只能作为家园重返人间

春归

流浪的风回家了

中午去我家吃饭，三弟说

晚上去我家，小弟说

明早去我家，大姐说

明晚去我家，大嫂说

后天得上我家，邻居说

多住几天吧，大过年的

如果不怎么忙，儿子的奶奶说

清明帖

人间的风声越来越紧

飘雨的天心事压得更低

几片纸烧红故土

烟火却撩得眼睛生疼

几片纸继续燃烧，飞舞，回旋

当它以近似水墨的姿态横亘于眉间

当它以老屋旧瓦片勾起草垛的阳光

当它以柳丝，青草，映山红的模样潜入

当它以高山流水郁结的往事俘获今生

当它以劳作的背影覆盖极目所见的土地

我的眼眶潮湿了

随风揉进一些山岩风化的白光

祭台上的庄稼疯长

秘而不宣的风云沉降山外

只剩下露水，花香，鸟语，红色泥土

我被风绊倒

跌跪在地时心贴着心

阳光主动承担高于生活的对话

杀自己祭祖，需要几片锋利的白纸

偶遇迭那村

小牛犊挡住去路

风一截一截抬高炊烟

摘面蒿花的女人回头看摘面蒿花的小男孩

田垄上的稻秧向田垄上的稻秧点头

日头辐射过的喜鹊窝逸出乡音

河水浸泡的云朵具有迢望远方的眼神

沉默，土地

脚压在土地上

我每走一步土地那么痛

我每走一步土地在颤抖

烧荒的农夫腰躬得与地平齐

一些赐福在祭祀的日子逸出指尖

想说而未说的话

剖开之后有新的定义

尽量让脚步轻盈一些

或栽一亩甜菜

别让流失的痛挤进墓碑和眼眶

垂直的声音

起风了

收好父亲留下的身份证

泪水浸泡过的眼睛刚刚擦干

又随窗外的树叶动荡起来

三年了

不同的响声

在我数完每天行程时

准确越过父亲做的那道门帘

此时，隐藏于万水千山的霜花

不过是我眼角替父亲收藏的微笑

具有磁力的垂直声音一再响起

鬼针草般黏住不放

时光

老屋后，山坡上

那堆红色的土把我绊倒

清明雨上，年年湿透我的江山

送行

膝盖落地时

堂屋燃烧的纸火瞬间逼出眼泪

烛花随络绎不绝的跪拜跳跃

烟火四起，唢呐悠扬

为八十八岁老人送行

恍如当年哄父亲入眠

酒过三巡，重回人间

鞋上还沾满红土和昨夜清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