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搬离了父亲留给我的老屋。终于,今生不再涉足这些熟悉而陌生的细节。可是整理父亲一箱旧书籍时,竟意外发现一张父亲年轻时的照片,穿着棉军装,戴着镶有红帽徽的棕色人工驼绒和草绿相间的冬棉帽,英气逼人,目光坚定,照片的背面记录着时间一九六六年。瞬间时光倒流,那么久远,久远得无法触摸,完全失去了现实的真实感。
继续整理旧书,发现箱子的最底层有一个塑料布包裹着的物件,塑料布已经蜡黄陈旧,有的地方已经粘连。小心翼翼剥开,赫然是父亲照片上的冬棉帽。心里一酸,一股热浪夺眶而出,勤俭一生的父亲还保留着他年轻时的见证,难怪父亲在最后的日子老是喜欢讲过去的事情,他一再的强调没有什么财富留给我,只有那一箱子旧书。这箱里有他引以为豪的军帽,不知父亲是忘了,还是他早已把这些珍贵的情结封存进我的生命。
至今还记得我的儿子在查到军校录取通知时,父亲那笑了又笑继而凝固的笑容,像天真的孩子,又像久盼失而复得那一程戎马生涯的岁月。
目光定格在手中这顶冬棉军帽,时光一再逆反,一些细碎的旧景旧物清晰起来。
父亲的冬棉军帽是那个时代帅气,善良,正义的象征。
从小到大,印象中,我的爷爷、外公、大爹、叔叔,还有村里的很多老人,一到冬天都喜欢戴这样的帽子,他们管冬棉帽叫虎头帽,要条件好或有人在部队工作的人家才有。也许叫虎头帽有虎虎生威之意,带了一个“虎”字,可镇万兽,辟邪扬正气,正直自持,处变不惊,方寸泰然,外邪不能入侵,护佑平安吉祥。虎头帽没有任何虎的标志,老百姓凭直觉和对帽子的深沉理解,得出一个在心灵上共振并共同认可的名字。这帽子除了防寒保暖,保护头部外,热了可以把左右两翼和后沿翻上去在帽顶打一个线结,显得精明强干,特别精神。冷了就把左右两翼和后沿放下来,保护耳朵和脸,显得缜密朴实,硬朗随和。
传统意义上孩子戴的虎头帽历史悠久,有鲜明浓郁的乡土气息。中国民间认为老虎虎威凛凛,是虎文化图腾在人们生活中的发展和延伸,代表长辈对孩子的美好祝愿。虎头帽是项工序复杂的传统手工艺,帽的两侧、后面绣上想象力非常丰富的图案,比如绣上凤凰、梅花、荷花、喜鹊、水鸟等各种花草树木,反映着中国古老的文化传承,有着极其深刻的文化内涵。虎头帽做工精细,造型美观,让可爱的宝宝戴上,可以避邪驱病、健康成长。
这两种虎头帽都有近似相同的寓意,但我更熟悉的是父亲的虎头帽。
滇东北农村的老年人都喜欢抽自家的老旱烟,而厚实的虎头帽只要从顶上将线绳结好,里面就是一个大口袋,可以随手放进烟卷和日常小物件以及一些零钱,很方便也很实用。即使不是冬天,很大程度上也把帽子当贴身口袋使用,几乎一年到头不离身。虎头帽是家乡男性老年人的标志,也是地域人文环境的缩影,无可取代,亦无法磨灭它们无形的价值和力量。
其实,只要用心接纳寒来暑往的点点滴滴,就会发现粗粝之中蕴含着许多贴近心灵的自然密码,如此根深蒂固的持盈保泰,祥和安宁。
许多津津乐道的话题渐渐变成了过往,父亲逢年探家分发给家乡邻里的冬棉帽也成了久远的过往。但那情不自禁爆发的惊喜和感动却至今像一面布满阳光的墙角,温暖的影射着我的人生,人格的交互影响就这样悄无声息存在于我所能抵达的旅程。
昨晚和儿子闲聊又说到虎头帽。儿子说他们在部队不叫虎头帽,叫雷锋帽,雷锋帽是中国最好的人戴的。这又契合了自己的念旧情怀。好人雷锋是中国的红色记忆。雷锋帽不是早已固定化和概念化的那个雷锋帽,它不只是一件物品一个战士,它更是一本红色经典教科书。雷锋帽被寄予了忠诚、奉献、自强、敬业、担当、勤俭、感恩,一些恒久不变的时代特质文化弥足珍贵。
时间有时就像一张旧了的白纸,翻过去就不会留下任何的痕迹,而父亲的笑容和背影连同我手中的照片以及时代那头的冬棉帽,却慢慢变得更加清晰和高大。父亲如果还健在,我定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父亲当年戴的冬棉帽在部队是不是也叫雷锋帽呢。
在岁月消磨后的今天,每当在街上或是乡下遇到戴着虎头帽的老人,内心总会升腾一些温暖和感动,一些如尘般细小的光点总是适时唤醒麻木的心灵。或许,以超越和崇敬的心触摸一顶永不过时的雷锋帽,才是老人们爱上虎头帽的真正原因吧。也或许,虎头帽所承载的正是趋于缺失的最后的基础人性,许多繁复的日子更需要一缕简单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