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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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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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晒秋

秋高气爽,暖阳高照。

煤矿棚户区外墙挂满了一排排金黄的包谷棒,屋后的水泥地面也摊晒着大片大片金黄的包谷粒,亮晶晶的,仿佛细碎精致的黄色玛瑙,散发着特有的光泽和魅力。特别是那大串大串的红辣椒,从瓦檐内垂到墙根,红红火火的,一挂就是一冬,喜庆得仿佛要办喜事。就是哪家讨媳妇、嫁姑娘也没这样红火,房前屋后的墙壁上简直就是一幅粮食铺就的油画,深浅有致,浓淡相宜,好一幅晒秋图,晒出秋收的笑脸、希望、圆满。

秋高气和是农人趁好天气晒粮的日子。

每到这个季节,农家的晒场、屋顶、墙壁、路边,但凡一小块闲置的空地,都晒着粮食,都映着黄澄澄的日头。

菜园篱笆上铺满青菜,也在竹篾笆上晒酸菜、豆腐干、洋芋皮和各种切成片的果蔬。这些食品晒干后成了馈赠亲友的干货,清新环保,醇香朴实,点点滴滴都浸透着农家的土味儿。

经过适时阳光洗礼的食品,不会霉变、不会被虫蛀,不会有与之不符的基色。相反的,具有阳光的味道。瓜子嘎嘣脆,麻梨干酸甜诱人,析出细白盐霜的干柿饼格外甘甜,茄子干魅惑人的紫色令人浮想联翩,还有萝卜干等,一切自然随性,一切就地取材,延习成俗。经过季节发酵的味道,吃起来有嚼劲,有饱满的情思,有极强的乡愁和慢慢延伸的乡土情怀。

云贵高原的回族家庭或牛菜馆,还会把腌制好的牛肉拿出来晒秋,据说这个季节的太阳具有保鲜和杀菌作用,经过秋风秋阳的肉干,多余的水分蒸发得快,肉色玫红,会更香更容易储存。不止一次的见过刚腌制出缸的大块牛肉整齐的挂在太阳下,盐渍逼出多余的水分,老远就闻见浓郁的香味,勾起强烈的食欲。

进入秋天,太阳火辣,城乡沿途一望无际的稻谷已经收割,满目的稻茬,满目金灿灿的谷粒随收割仓直接装进口袋,人工直接扛上田埂装车。也有种得少的家庭采用农家的土法收割,一把镰刀放倒稻穗,整齐的排列在田野,晒上几天,就地再把稻粒掼下来,再装袋背回家,倒在屋顶晒秋。没有养牲口的农家会把稻草就地焚烧,作为富含钾肥的养料,为来年的庄稼奠定营养基础。

记得小时候,母亲最喜欢晒煮熟的青包谷,以备在没有青包谷的季节,经过二次回锅,和红金豆一起慢熬慢煮,可口的红豆包谷是一道特色农家菜肴,煮熟晒干的青包谷我们当地叫阴包谷。而身在农村的婶婶舅母们都将晒干的阴包谷炒黄,碾细筛去外皮,放蒸锅里大火蒸软后发酵,拌上辣椒面和各种调料制成香辣可口的暗红色土酱。或是每年宰杀年猪后,炼油所剩的油渣拌上阴包谷面,做成沙糯酥香的油渣面,是极好吃的下饭菜。村里哪家热油渣面,隔着几排瓦房都能闻到。那绵长的油香味,每次想起都会垂涎欲滴。

村子里,家家户户的房檐上都有大大小小的簸箕和筛子,一些不怕霜冻的粮食到了晚上也不需要拾掇,只要不下雨,随便找块篾笆遮上,第二天再掀开,如此反复,直到晒干,才收进屋按类储存。有时晒在空地上的小簸箕被猫狗碰翻,或是被谁家的鸡啄食了,憨厚的村民总是一边嘴里喃喃自语:“谁家的猫,谁家的狗,作孽呢”,一边拾起簸箕外的粮食,随手移到高处,就忙着做其它事去了。

晒秋是特定地域环境典型的民俗,那些沉淀的往事,越发的勾起心灵深处的一抹乡愁。整个秋天像发髻上的丁香花悄悄躲在遥远的村间邻舍暗香。

就像现在,沉落的细节往往蕴含更深的特殊生活。没有人触碰棚户区挂在墙上的包谷棒,没有人关注鞭炮一样串起的红辣椒,更没有人留意那些晒在水泥地上已经脱粒的苦荞旁边,那个躺在轮椅里无法站立的快十八岁的脑瘫男孩,一直在听他父母晒苦荞粒,捶打苦荞芥。那些细碎的嘘嘘索索的暗响伴着秋风和秋阳,以及他父母的说笑,划过正午白亮的天际,与对面的青山挡住一些命运和生计的辣疼。他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存方式,在如此明亮的季节,他咿咿呀呀口齿不清无法说话的一系列隐痛,更深的拉纤着他的父母对于这个季节的渴盼,他不谙世事的世界才会在暖暖的秋阳下,流露一些充满低鸣的饱满。

秋粮黄了,晒苦荞的地上有秋风卷起的风浪。从他们跟前经过,秋叶绊住了脚,忍不住一再回头,大好的天色似乎把他和他的父母也当成了贴地而生的某种植物,沐着强大的光线,超拔成自然界晒秋的主角。

其实这个画面在我的眼前已经持续了很多年。居住在棚户区的绝大部分矿工家属没有挣钱的活路,就靠着翻挖生地的收获,用这些晒秋的粮食补贴家用,抑或喂养家畜,从拮据的经济中抠出供养孩子读书的费用。

就在几天前,一个退休的老矿工不顾夜路天黑到家里来,送给我四个洋瓜。他说是他和他家属种的,切片晒了一部分,鲜炒很好吃的,不由分说就把洋瓜塞进我的菜盆。灯光下,我看见他双手粗糙结茧,青筋暴露,指甲含泥。

特定的季节总是有一些特定的感动。许多枯燥的生计在流年中渐渐有了缓冲的眼神。

晒秋晒的不仅仅是粮食,还有一家大小的衣物和被褥。

据说晒秋还有一个古老的传说。

每年农历六月初六是汉族传统的晒秋节,有些地方也称“洗晒节”。 这时天气已非常闷热,又值雨季,气候潮湿,万物极易霉腐。相传东海龙王每年的这天都要出水在海滩上暴晒龙鳞,藉此安然度过炎炎夏日。人们也在这一天洗晒衣服,俗称“晒龙衣”,以求吉利,因此这天又叫“洗晒节”。说来也很奇怪,那一天一般很少出现下雨。

其实六月六“晒秋节”只是晒秋一个狭义的开端,真正广义的晒秋要到每年的中秋节前后,一直延至临近冬天。

比如我楼下的晾绳上,火爆晴天的秋天正午,时常挂满矿工的衣服和被褥。也有孩子们准备过冬的冬衣和一切能晒的物品。都想称着好天气,好太阳,驱除潮气和霉气。而我最喜欢打开前后阳台的门和窗,直接请阳光进家里。一时间,屋里亮堂堂暖融融的,舒服极了。晒秋直接晒进家里,也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饱含阳光的味道,饱含自然的清新,饱含生命的热诚,回归古朴而简陋的视野,把书房里的书也拿出来晒一晒,心一点一点沉下去,沐着阳光读书、写字、喝茶,时光一下子笃定了,没有任何争执,没有任何不满,美好慢慢荡漾起来。

再比如我窗外不知是谁家挂上一排金黄的包谷棒,回眸中,一整个秋天金灿灿的,无意间造就了一种千年传承的文化,总让人想起蓝天、白云、高山、土墙、青瓦、木板壁,还有厢房外墙边的竹林。一长排的屋檐、梁柱、墙身,挂着能挂上去的粮食,五颜六色,保存了农家晒秋的所有气韵。

再比如爬上垭口,烤酒的那户人家在屋前山洼里种植的红高粱,红得耀目,具有浓郁的乡土味道。脱粒的红高粱更是一幅从青色到烈焰的油画,是我百看不厌的色彩。再往后延伸,红高粱经过生活的深层发酵和酝酿,就成了酒坊清香四溢的高粱酒。此酒如与唐代酒仙李白相遇,定会借此成为感情的物质载体,被他融入诗中,成为他诗歌的灵魂。

这秋天的红高粱啊,诉说着一个又一个秋收的故事。许多音符强烈的农事,除了欢声笑语外,有人在听唐诗宋词,有人在叙家常,也有人在抱怨。这些不需要一一定论的故事色彩纷呈,给人轻松,也间或一些沉重。会充满让人遐思的味道,幻想停留在这个季节,感受农人的汗水腌制的生活。

是的,我偏偏喜欢郁郁葱葱群山怀抱中恬静而浓郁的乡村地域人文色彩,抛开世俗杂务,做一回纯粹的晒秋人,向往一份神秘的晒秋盛况,感受那古老、亲切的融融暖意。

山居人家,对晒秋有着深厚的情感。

太阳亮闪闪地从天空直射大地,万束光芒直透山峰上的云雾,再缓缓漫过棚户区,渐渐相融一体。随便拐进哪一家,门口大大小小的簸箕里都晒着煮透的洋芋皮,细心的主妇们总是想着法儿为下矿劳作的男人预备一些家务所出的下酒菜。

在纵横交错高低迂回的棚户区,窄窄的过道间隙,每一次穿行其中,总在不经意间邂逅大垛小码的包谷棒,细心的主妇们总是在每天晚上看天色行事,如果满天星宿,就不用遮盖,任其秋风撕扯。如果云蒸雾罩,水露涟涟,就要早早的遮盖好,等第二天秋阳高照时再敞开脱水晒秋。

从低矮的屋檐下经过,许多的往事乡愁又慢慢浮出。

前些天大堂哥打来电话说家里的包谷堆满了楼顶,围墙上也挂满了一大挂一大挂的包谷棒,天境里堆满了准备晒秋的水萝卜,还有各种晒干的植物打成糠,也准备再一次晒秋,还说我喜欢的红金豆、阴包谷也快干透了。心里一阵温暖,自从父母双双驾鹤仙游,就再也没有吃到他们为我熬煮的浸透太阳之光的红豆汤了。实在想吃了,就去市场买一点,但怎么也吃不出故乡的味道,不知道是我口味变了,还是故乡离我越来越远了。

听说江西婺源篁岭古村的晒秋极具特色,是中国绝无仅有的“晒秋” 农俗风情画。上网查看,果然名不虚传,盘算着等闲下来一定要挑个好天气去看看篁岭晒秋,去沾一份古朴的灵气。

网络篁岭晒秋图片中,我喜欢晒棚上那些黄灿灿的菊花和火红的辣椒。

就如我喜欢晒苦荞粒的脑瘫孩子一家晒秋的极地画卷。

有阳光的日子是金壁辉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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