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组诗）

旧物

一、

时间越流逝越年轻

仿佛返青的草地

花影接憧

记忆，刻痕，未起飞的风筝和风雨

二、

留下的一定注入了缓慢的新词

没有特别的情绪

计算一辈子的真相，散落的音符

再也不会计较覆着青花瓷的年轮

三、

找到救赎生命的旧物

翻来覆去的梦境

在一束阳光中碎裂

风化成浅色故土

四、

跪在秋风缭绕的庙堂

任败落的枯叶嘲笑我的痴情

然后拒绝人间泪水

从体内抽出灌满风声的黎明

烟火

从南边出来的灯光

在光山暗处，老干河逶迤的河床

打出一些旧时光的密码

土墙，土茶缸，半新不旧的板壁

长木凳，堂屋上空的香烛，脚下的土地神

这些符号都是故乡的烟火

紧追那缕野风点燃的名字

许多嚎叫的树叶闯进深秋

在骂与不骂的犹豫中

干涩的眼眶关闭最后一丝光线

充血的眼底剥离紧跟的流年

黑夜与白昼

仅是一张黑白分明的画皮

我的血管有鱼在穿梭

场景

手捧黄菊向一座墓碑鞠躬

带起一阵风

红土是血缘许下的经文，唱词

还有古井和青瓦，土墙和旧月亮

每一个细小枝节

足以牵动眼底波涛

星光

深夜

路灯依着房檐

躺在暗处

想起母亲柔和的脸

想起那年辗转几十公里

从学校跑回家

一进家门

惊喜的母亲就扭头吩咐爸爸倒热水

快去洗洗你这满身星光

哑三娘

哑三娘是三爹带回来的

没有任何仪式，没有太大区别

一个山区到另一个山区

屋里的火塘

她扭成索凑进的乱草烧出很大烟火

她低头，不停丢进枯枝

不停拍打衣襟灰土

不停扭头比划朝我呜哩哇啦

阳光越过沾满旧迹的瓦楞，木窗棂

忽然，她抓起木甑子

指指墙角的玉米面

指指自己的嘴和我的嘴

眼睛发亮，兴奋得像盼过年的孩子

核壳般的脸像一眼无底的暗洞

落进斑驳光影打出的褶皱暗藏的枯草

我发现那双发亮的眼睛

多年后依然横亘村口某个角落

梦里的我不经意就被烟火逼出泪花

我想叫我妈

我妈，三个月没叫您了

您教我的第一句母语您连本带利收回

然后，如海面的泡沫消失

我惊慌失措抓起海水

竟抓不到一丝温度和您浅笑的眼睛

我妈，三个月没叫您了

我膝盖上长出的青草漫过您的额头

然后，我如走失的风

狂奔着满世界寻找家门口的风铃

竟找不到一块青瓦的记忆和糖的味道

我妈，三个月没叫您了

我肩上的麦粒涌出一滴酒对于土地的依恋

然后，我低头倒出布鞋中的泥

沿着天光拾起和我一模一样的容颜

分辨率调到我吃奶时的婴儿期

我妈，三个月没叫您了

我被天空划伤的胸口裸露一片素白

流星起程一次远行

阳光挤进时光隧道

斑驳的老屋住进我战栗的肉体

我妈，三个月没叫您了

我忘了被雨巷架空的城市点燃炊烟的速度

看花的日子躲进我的血管

为您修剪指甲的碎响封存流年的酒窝

我站在相宜的位置迢望您眼中的生活

我妈，三个月没叫您了

揭开衣橱拎起您曾经为我缝制的漂亮童裙

那一个个被您说成顽皮的泥巴印儿

眨着眼睛向我张望

恍然间看见一个小巧玲珑的女孩在荞花中时隐时现

我妈，三个月没叫您了

我想叫我妈，我想说我妈我想您了

在紧赶慢赶的路程中

我妈，您还能在梦中提示母女相见的梦寓么

永生

我不敢读我写给母亲的诗

一读，我就要死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