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凡正在听口哨曲《斯布卡罗市集》,被曲中的轻松、散淡,悠闲情绪吸引,不由的也嘬起嘴吹了起来。
“您老人家快打住吧,你这口哨,让人起急心燥。”他老婆说道。
“这是艺术,你哪会欣赏。”罗凡辩解道。
“人家那是艺术,就你这‘嘘嘘’声,像给小孩把尿,别糟践艺术了。”她接着说道:“听人家的口哨多清脆,还带着水音——泉水,你的也带水音,口水!”
罗凡不好意思的笑了,随后做了个手势,示意听完再说话。
一曲终了,他妻子说:“没想到口哨也这么好听,老外是有稀的,能把这么小众的口哨,做成高雅动听的乐曲。”
罗凡有些自嘲道:“这就是生活,无论身处何地,尽量变平庸为优雅。一个普通人要想做成事,还是应该有所坚持,坚持善良,坚持爱好,坚持自己的努力。君子固穷,并不是坚守贫穷,而是坚守贫穷时的志向啊,以前真是一知半解,还真的以为是坚守贫穷呢。哈哈。”
老婆显然不想接他的话茬,在贫穷与爱好这个话题上讨论下去,后果很可能是争吵与不欢而散,就说道:“多少年没听到口哨了,你认识的人里有吹得这么好的吗?”
“有吹的很好的,有没有这么好我就没法比较了,因为年头太长,但我记得那哨声很嘹亮,让人振奋,给人增添勇气。”
“让你都给说神了,还增添勇气。”
罗凡说:“真的,增添勇气。”他说:
我小时候看电影,都是露天电影,和小伙伴去山后木材厂门前的小广场看。我们都是木材厂的子弟,住木材厂家属小区,两者距离不远,只是隔着一座土山,家属院在山南,工厂在山北。
那座小山白天的时候是我们的乐园,我们在山上戏耍,玩各种小孩子常玩的游戏。晚上的却有些阴森,特别是山上还有不少的坟茔,晚上如果不是结伴,一个人是不敢走那条小路的。
放露天电影因为光线问题,基本选在没有月亮的晚上。可电影散场的时候,漆黑一片,当时那条小路没有路灯,我们走过小山时心里很害怕,特别是有风吹过树林,发出“嗖嗖”的声音,或者树枝折断发出“嘎巴”声的时候,结伴的人群中不定谁会发出一声惊呼,吓大家一跳。
有一次放电影《青松岭》,路过小山,大家都急速的往前赶,生怕落在最后面,鞋被踩掉了都不敢提,趿拉着往前跑,这时后边突然传来一首口哨,吹的电影主题歌:“长鞭哎,那个一甩哎,啪啪地响哎,”高亢、嘹亮、悠长,知道后边有大人跟着,我们几个小鬼头一下镇定下来,开始大声的谈论剧情,学说电影台词起来。
“那时的口哨真的给人增添勇气,吹口哨的人是多么镇定,多么潇洒啊。”
妻子问他认识吹口哨的人吗?罗凡点点头,他说:“就是大成哥。”罗凡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一件事,要出去一下,妻子问他干嘛去,他说有人想找个会打口哨的人,他想看看大成哥有时间没有。
实际他是要找打口哨的人,吹口哨与打口哨不同,吹口哨不用手,吹奏者的放松中带有愉悦,打口哨则是用一只手的食指压住舌尖,或两只手的小手指放在嘴角,发出锐利或婉转的鸣叫,表达出自己的赞赏或不满。
让他找人的人姓郑,是他的同学,是一位小工厂主,也是这一片球迷协会的一个头,他要训练这片的球迷学会打口哨。
罗凡以为他开玩笑,老郑一再保证是真的,他说现在都不敢去外地看球,因为球场里已不是呐喊、喝彩、助威的喊声,而是自始至终的喧嚣与骂声,骂的那个难听,让正儿八经看球的球迷都感到害羞,不好意思和这样的人一起看球。他要让这片球迷学会打口哨,告诉那些骂人的球迷:骂人谁都会,我们有更潇洒的表达,而你们除了骂人什么也不会。
罗凡奇怪这么多球迷都没有会打口哨的吗?
老郑说现在的年轻人见多识广,但真正会玩,能让自己玩的开心,玩的释放的还真少,要不自己也成不了这片球迷的头。
他说:“原本我也会打口哨,可小时候让我姐几巴掌给呼忘了,现在打起口哨来干瘪瘪的,特难听。”
罗凡笑了,想起他姐是他们学校的好学生,给学校赢得好多荣誉,而他却是个淘气包。刚学会打口哨时,校长在大会上讲话,他们在下面打口哨,气的校长把几个淘气的孩子揪出来交给家长,而把他交给了他姐,他姐狠狠的揍了他一顿,还让他给老师做检讨。
检讨时他说因为受坏人影响,自己沾染上二流子习气,老师被他小大人式的检讨逗乐了,笑着说:“你这还不算二流子,发展下去有可能成为二流子。”让他过了关。
老郑说起他姐姐总是很矛盾,说如果不是姐姐管的太严,说不定自己也成为崔健那样的摇滚歌手,又说如果不是他姐姐管的严,自己也可能成为“严打”对象,毕竟一些幼时玩伴,因为缺乏约束与管教,最后进了监狱。
罗凡问他姐姐现在怎么样,老郑说:“好着呢,在一个单位当个小领导,混得不错,就是没了当年的灵气。前几天姐夫用来锻炼的山地车链子掉了,两口子大学都是学机械的,愣是装不上,打电话让我派个工人去给装上,你说可乐不可乐?”
罗凡笑笑,他是很羡慕老郑有个姐姐的,相比于家长,哥哥姐姐更容易引导少年明辨是非,也更容易引导少年热爱学习。罗凡小学时就知道弹道、抛物线、伸缩缝、第一宇宙速度这些物理学名词,就是受大成哥启发的。
小时候的夏夜,各家的乘凉大多是到街道宽敞处,大人们闲谈,小孩子疯跑,跑够了就到大人跟前,听大人拉呱。罗凡则常常跟在大成几个大孩子后边,听他们讲故事和各种新鲜事。一次大成指着月亮上的黑斑问:“给你一支步枪,射程足够远,你们能打到那黑点吗?”大家面面相觑,他接着说:“不能,因为地球重力的原因,子弹射出后,弹道实际是一抛物线,”现在看起来他的解说很浅显,当时却激起自己看书的欲望。
老郑知道罗凡和大成的关系好,就让罗凡帮他问问,为了显示郑重,让罗凡别打电话,要当面请教,他说自己相信大成还会打,那是位多才多能,热爱生活的人。
等罗凡敲开大成的家门时,看他的手上拿着一张砂纸,知道他又在做什么东西,就问:“还整天忙这些呢?”
大成说:“就会这点手艺,不干这些能干什么呢?”罗凡进他家时,一扇房门“砰”的一声关上了,罗凡问:“孩子在家?是不是不方便,咱们外头说去?”
大成哥摆摆手:“不用,你嫂子有点不舒服,不方便见你,你别在意就好,家里说话。”
罗凡看大成家与以往一样干净整洁,就是多了一把旧椅子,摆在客厅里不伦不类的,大成说:“我正打磨这椅子断了的茬口,琢磨怎么修复呢!”大成原来企业破产后,去了一家古典家具公司修复旧家具,正好发挥了动手能力强,想象力丰富的特点,成了公司的香饽饽,遇到难修复的明清旧家具,都让他来做,老板知道有些事情需要琢磨,对他上班时间要求也不是很严。
罗凡对旧家具不感兴趣,就关切的问嫂子怎么了,大成轻轻的摆摆手,小声的说:“不让提,高血压加上更年期,性情大变,我怀疑还有点抑郁症,脾气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罗凡怀疑两人最近发生了什么变故,可又不便问,就嗯了一声,说嫂子是一位洒脱开朗的人,遇到事情还是往开了想。
“就因为洒脱开朗才招惹麻烦,他们单位新换领导要加强管理,加大考核力度,每月都给中层管理人员制定考核指标。你知道你嫂子是个和善的人,任务总完不成,因而净受考了。她就自己生闷气,因为在她看来,很多事情善意提醒比考核效果更好,领导可不这样看啊,这下可好,把自己气出病来,而她又是要强的人,对谁都不愿意说自己的病,到现在跟我也几乎没话了。”
大成嫂子人漂亮,讲话和气,并且一贯认为世界上好人多,积极向上的人多,很难想象她对人严厉苛责的样子。
“为人和气正直善良,这不是我们一直追求的吗,现在怎么成了工作上的短板了呢?”大成愤愤的说。
罗凡说:“很多人不理解管理的目的是让工作更流畅,工作气氛更融洽,我想以后正直的人多了,这些问题会解决的。”罗凡宽慰道。
当大成知道他的来意后,笑了:“难得你们还有这个情怀,净化球场风气,可惜我也打不了口哨了,牙漏风,舌头也僵硬了。”说着他打了个口哨发出“嘘嘘”的声音,没打响。他又吹口哨,还好可以吹奏,但声音没有以前的脆生。
罗凡有些失望,大成哥却对他说:“行,还能吹。等我练习练习,舌头功能恢复了,咱们再决定吧。”
他也是个球迷,也喜欢做些新鲜事。
罗凡同意,他又说起当年的口哨以及给他的勇气,大成哥笑了:“那哪是为了你们啊,是因为我后边有女孩子,她们也害怕,其中也包括你嫂子。”两人都笑了。
大成受到鼓励,轻轻的吹起那首《青松岭》,“咔哒”一声,罗凡看到紧闭的那扇房门打开了,大成嫂子走了出来。
她静静的与罗凡打了个手势,等大成吹奏完毕后,与罗凡开心的打招呼、招待。
大成关切的看着妻子,开心的对罗凡说:“瞧你嫂子多喜欢你,见到你,终于露出笑模样。”他好像要弥补老婆刚才的鲁莽。
罗凡不想过多打搅他们,开了几句玩笑告别出来,等他走到大成家的后窗户时,里面飘出“男人爱漂亮,女人爱潇洒,”的口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