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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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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传承路,悠悠水车情

   漫漫传承路,悠悠水车情

我们家乡并不出名,但那古老的水车似乎为家乡添加了一些古朴的气息。在榕江畔,一座座古旧而又充满力量的水车在不停地转动着,好像在述说着这片古老大地上凄美的故事。

水车又名筒车,小时候我甚至曾想过那城市里高高的摩天轮是不是依照水车仿造的。它随水而转,在绵长的河水推动下日夜地转动着,低处的水便送到高处上来。

那哗哗的落水声和木轮转动的咯吱响交叠在一起,构成一首交响曲。轻快而悦动的响声,像是在造大水车。我侧耳倾听,回到了做水车时的热闹场景。

村里会做水车的人不多,自然是上了年纪的老者。做水车水平高,被人请去做水车的是田毅老汉。田毅老汉自小跟外县的师傅做学徒,木匠师傅传给他了做水车的诀窍。凭借这一点,他很快在我们村里树立权威,全村大大小小二十多座水车都是在他指导下做成的。水车尽管被风吹雨打、烈日暴晒,但依然没有受损。

他站在村里最高的吊脚楼上,从腰里揣出长杆烟枪,点上明火,吧嗒吧嗒大吸一口,又深深地吐出了一团浓厚的烟,接着便唱:

“山山水水哩咧,轱辘大水车!榕江河勒榕江水耶,借你呀水来种田哟!”

木制的水车即使做得再好,用上一两年也会被洪水冲坏。每年榕江都会发上脾气,那浑浊的洪水冲毁了大水车,水车不能修补,只能重新做过。

洪水过了,残留下来的水车已经七零八落。散了架的水车残破不堪,血红色的夕阳透过山坳,斜射在那被损毁的大水车上。

残破的水车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它的归属是被当成柴火扔进火塘里当做燃料,那熊熊的烈火蒸熟了榕江河河谷的香米。

香米香气四溢,飞出了大铁锅,飞入了辛勤的农民。村里人饱食香米,自然有了力气,在秋季便去后山找木料,在秋冬河水较少的两季里,重新换上新的水车。

我打小就喜欢跟着老人家去找木料,特别是喜欢跟田毅大爷。后山高大而雄伟,但做水车的木料要的是阴木。

田毅大爷爷说,做水车最好的是阴木。阴木就是生长在背阳处的树木。这些阴木质坚硬,遇水不易膨胀和腐烂。

我似懂非懂的点头,心里只想着山上那些鸟蛋和野树莓。田汉大爷说的木头是啥,到今我也认不出来。

我们总以为会越来越好,可是有些东西在我们的不经意忽视中错过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

村里的大人会分配好每家每户要集多少木料,因为水车是大家的灌溉工具,大家都应该做出一份力。约定没有文字条文,田毅老汉说这是有水车以来就有了的。

在村里,这个不成文的规定仿佛是隐形的法律,村长一发话,每家每户无论男女老少都上后山去寻找木料。

山路崎岖,路途遥远,村里的人没有抱怨。他们站在后山上,一会远眺一会俯视。群山遮住了人的视野,自然俯视到自己那古旧的家,赞叹着村庄的美丽。

山水的色调融合在一起,多年以后我站在这山上,俯视同样地方,这些色调仍惹人舒服。

田毅老汉拿着板斧,在村里的广场上,用斧头修剪那些不整齐的木料。他边挥动斧子边对在场上帮忙的后生训斥,说他们干得不好,就罚他们运走这些大块的木料。我在场上,捡起那些被削掉的木屑放在一边,听着那些大人说俏皮话。

木料被修剪好了还不能做成水车,要在水里浸泡足两月余。阴木沉在水底,再用柔软的细泥均匀覆盖。木料则不易吸水,也难以腐烂,更不会开裂。

老爷爷说这是一个小窍门,是在他师傅那里学到的,也是在这千年来不断积累而流传下来的。

村里除了水车有名外,便是那悠扬山间的嘹歌。嘹歌高亢,震荡着后山,更震荡农民淳朴的心灵。

悠扬的嘹歌穿扬过榕江河谷,浑厚而嘹亮的歌声在那白悬崖又回响而来。这是我们家乡的歌,也是千百年流传下来的宝贵之物。

秋收过后,沉在水底的阴木被拿到岸上,人们用河水清洗附着在阴木上的淤泥,再把木头放在阴凉干燥地方晾晒。

沉水后的阴木吸饱了河水,变得黝黑坚硬。木材放在村里广场的戏台下,过水后的阴木散发着淡淡清香,夹杂着泥土的腥气。弥漫而来的特殊气味令人感觉亲切,我想这是这片土地上的味道吧!

农历十二月初三,我们村里人开始做水车。村长唤上全村老少,人们簇拥于广场,在巫师的祈祷典礼上,热热闹闹地开始水车的制作。

削好的竹筏装上几十根阴木,几个汉子跳到筏尾,撑起长杆,往后一推,翘起筏头,筏便快速向前进发。而下游要做的水车,村民则捆好木材,将木材绑在羊皮袋子上任水漂走,只在下游等待。妇女们扛上捆藤,带上做饭的家伙,携着自家的孩儿也跟着队伍开去。

有的水车是负责灌溉水田,有的则是磨盘的动力。榕江的水是天然的动力,它带起水车,古老的机器为人们的需要而不停地运作着。

田毅老汉吆喝了起来,村民陆续上到水车台上他们一人一递,需要的木材和杂物堆在了台上。

一根二十寸宽的铁木上凿开八个孔,固定在水车台下的石灰壁上。接着把被削好的阴木插入八个孔中,用铁锤敲打固定。水车雏形渐成,然后便是圈圆。圈圆要的是后山胳膊粗的藤条,从八根条木上按顺序用小藤子绑住,在这些条目上围成一圈。八根条木构成了一个轮的条幅,长约三米。

用于固定水车结构的小藤条绑法,村里只有少数人会。但只有田毅老汉的手法精巧,绑得水车轮又紧又牢。田毅老汉爬上水车轮,一根根手指粗的藤条在他灵活的手下,不一会就把大藤子和条木绑好。许多人曾经向他学,可是总学不会。他们另求他法,绑出来的水车放到水中,水车转不了几圈便散了架子。

水车轮大致构造已定,最后一步是要装上竹筒。竹筒装水而重,绑得不紧,就会落下;竹筒运水而上,绑的角度不对,低处的水上到半空中水就倾洒而出;竹筒带轮而转,绑的位置太密集,水车会转得过快而运不好水。

这一步便是田毅老汉的本领所在,没有装上竹筒的水车轮放在水里转上一会,田毅老汉就蹲下琢磨竹筒如何处理。他不会计算,也不用别人帮他算。他揣摩一段时间后,就吆喝停住水车轮,教后生如何放置竹筒。接着便爬上水车,绑起竹筒来。这一步完成,水车就可以运转了。在一阵鞭炮声过后,水车轮咯吱咯吱响起,水哗哗的落在台上。

在那时,一座水车的完成要一天的功夫。冬季的朝霞又高又冷,我在高处看着大人们的劳作。冷色的冬季里我仿佛看到了这片土地上的热血,一代一代人延续,一代一代人传承。

奔腾的榕江在河谷里前进,一座座水车在飞转着。然而在某段时间里,曾经承载千年的水车也不见了踪迹。

那年榕江流域爆发了百年不遇的洪水,榕江河变成了一只吞噬一切的恶魔。浑浊的洪水冲毁了一切,沿河的村民不得逃到山上来。一座座伫立在榕江河畔的水车,被撞得支离破碎,昏黄的江水上只见漂浮的竹筒。

洪水冲走了一切,像那些势不可挡的潮流一样冲走了那些难以立足的东西。灾后重建,土地还要种植。正当人们要到后山准备阴木时,这时长大成人的后生从南方大城市带来了先进技术。他们说,做水车不用那么辛苦到后山上找阴木这些麻烦之事。大城市里有专门生产的钢制水车,牢固而耐用,即使是遇到洪水也不散架。

村里的人都说好,只有田毅老汉说不好。他觉得要在榕江上建那么多的钢制新水车,那得花多少钱?木制水车的材料现成,又不会花去一分钱,这得多好!

新奇的事物总是让人好奇,它像一阵潮流,盖住阻碍的一切,在新奇的世界里大肆张扬。

田毅老汉说不过那些有学识、有技术的年轻后生,他也没有极力劝阻。他在那个最高的吊脚楼上,看看曾经的水车。他不停地点上香烟,大口大口吸着,夜色中香烟火星在游动。

一座座金光闪闪的钢制水车被安放在以往的水车台上。现代制成的轴承让新式水车均匀地转动,水也能够运送到台上来。来围观的村民都说好,没有木制水车的咯吱咯吱声,看来大家都很喜欢这样的新式水车。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天村民们发现一些钢制水车突然停了下来。在强劲的水流下,钢制的水车轮发出骇人的响声。伴随着嘣的一声,一座刚制水车轮倒下了。这样的事接连发生,这批钢制的水车陆续出现各样的问题。不是水锈,就是轴承坏掉了,输送不了水。

村里的人讨论了起来,说一座钢制的水车要花一万五,我们村有十五座,这也得花上几十万。一个种地为主的山村,哪有那么多的钱开销,不如重新做起木制的水车。

大部分人还是赞成了重新做木制水车,村民们知道他们的收入养不起这些座铁疙瘩。木制水车虽然两年换一次,但是用的是天然的植物,不花一分钱。每两年做一次,还能团结村里的人,把流传千年的水车继承下去,何乐而不为呢?

就在我高中那年,我回到了老家,在村里最高的吊脚楼上又看到了榕江河畔树起一座座木制的水车。水车单调古朴的颜色与山与水溶在一起,这是一种舒极其舒服的色调,让我感受到自然的亲切。

田毅老汉也在看着远处的水车,他转过身对我说:“俞儿,还是木制的水车好吧。看得亲切,不像铁疙瘩那样金灿灿!”

我尽心听着他的讲话,认同的点起头来。

“爷爷您的那些技术真有用,绑得水车又紧又牢,您是怎么做到的呀?”我对爷爷问了起来。

“爷爷没有什么技术手段,这不过是长年累月的积累罢了。”

“爷爷老了,没有用了,就像那些老树根,就要腐烂掉了。你们年轻人学点技术,不要学我老人家,没有什么用的!”

老爷爷接连来了几句,让我无从回答。

田毅大爷出事的时候是在我上大学时,其中细节没有过多听闻,他的事是在我回乡之后得知的。

田毅大爷出事是在水车上,不知道哪天淘气的小孩子爬上正在转动的大水车。绑住条目的藤子断裂,小孩子从高处掉落,导致粉碎性骨折。小孩子家里人说田毅大爷负责,因为他负责绑这些藤子。也确实,村里二十几个水车的固定都是出自他手。

但是乡里乡亲的,村里的人也没有责备田毅老汉的过失。大家筹了小孩子的医药费,说这些都是意外事故,谁也料想不到。小孩子家人也被村里大众说服,也不在追究。可是田毅老汉觉得他有错,硬是承认他自己的绑法出现了问题,他说他心里过意不去。

自从那后,田毅老汉就不出门了。水车有啥问题的,别人叫去检修,他却推辞说自己不舒服。村里的那二十几个水车坏了坏,村里的人也修了,但是手艺没有田大爷那么好,水车也是一个接着坏一个。

一天村里的年轻后生带来了南方大城市的水轮泵,说这个东西是铁做的,而且是从机械厂里拿出来。只要在河边做一个水轮泵台,用这个家伙抽水,10米高的高台也能抽上水。

新奇的东西在这闭塞的村子里传了起来,大家看着这个像蜗牛壳似的铁疙瘩竟然能抽上那么多水,觉得换上这一个水轮泵,总比那两年要修一次水车好。不出几个月,古旧的大水车旁多了一座座水轮泵。铁疙瘩、木疙瘩两种东西不和谐的站在那里。

古朴的水车在悠闲地转动着,水均匀地散在水车聚水台上汇成一股股水流。一旁的水轮泵飞速转着,水不断冲击着螺旋叶片,水轮泵长长的出水铁管里,一阵阵水流喷射出来,水很快溢满了水台。

新式的抽水工具给了田毅老汉大大的震撼,他每天到水车旁比划着这两个为田地带来水的工具。他在叹息着:古老的东西总会被替代,那是因为新事物的出现总会淘汰古旧而又没有用的东西。

水轮泵逐渐在榕江流域里流行起来,其他村庄推倒了那古旧丑陋的水车,榕江河畔上残留的水车已经不多。

我回到家乡,看到我们村里只剩下了几个古旧而又丑陋的水车。它呆在那里,单调的颜色与周围一切协调的融合一起。水车并不孤独,它有清水、群山、绿树陪伴。

我走进田毅老汉的家,它家虽是古朴陈旧,然而家具却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田毅老汉的烟枪放在八仙桌上,他说他现在不抽水烟,他现在改抽香烟了。香烟方便,而且新奇,抽着这些新奇的东西舒坦。

我问他:“那几个剩下的的水车为啥不把它给推倒了,再建几个水轮泵,抽的水越来越多不好吗”?

他说:“这些落后的虽然陈旧,但是他的好处也不少。他还说木制的大水车用料就地取材,不用花一分钱,留下几座兴许以后机器坏了,这些老东西就有用了”。

我和田毅老汉来到了村里最高的吊脚楼上,然而楼已换成了钢筋混凝土,而且更高了一层楼。

田毅老汉对我说:“村里的年轻人都出去谋生了,留下的大都是老人。他说这是好的,这里闭塞,世世代代以农为主,出去能赚钱就是好事嘛!但这些古老的东西可能也要到终点了,因为人离开了土地,那些土地也就没了价值,而这些为土地而生的工具自然倒在历史长河中”。

他还说他在有生之年,要把这些古老的技术传给村里的人,他不想让这些祖祖辈辈留下来的好东西在他手里失传了,可是现在他还没找到适合的人!

我说我合适吗?大爷笑了笑,他抽出香烟,点燃了起来,吧嗒吧嗒几口后,看向了远方……

这年秋天,榕江河的水退了,残留的洪渣杂乱堆在田野上,割去稻谷的水田被淤泥盖住。榕江河畔处处是拖拉机在田上狂奔的景象,砰砰的机器声响彻了田野,机器排出的黑烟遮住了初升的太阳。在这南方的秋天里,许多新奇的事物正在蓬发。

在冷寂的秋夜,田毅老汉在一件单薄的被单里往西而去了。他没有留下什么,村里的人在他的木箱里找到了一本水车构造图。

我又一次登上村里最高的吊脚楼,远远看着那些残破的水车。被洪水冲坏的水车在苟延残喘,在水流冲击下转了几圈又停下了。初升的太阳透过山坳,照透了那残破的木疙瘩,照亮了我将要前行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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