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拌地皮菜,缕缕乡愁情
总有一些味道常驻记忆,总有那份柔情常怀心底。一份寻常的凉拌地皮菜,家乡常见,家家会做,但却能唤起我的味蕾,细细品味人间美好。可以说,我尝过很多美食,而家乡的凉拌地皮菜却是我最惦记的了,那些“味道”久久不能忘却。
家乡在中国西南的大石山区,属于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地区,可以说家乡除了山还是山。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大自然是不会亏待人的。没有江南的鲈鱼堪脍,但是数不清的石头却给我们了一种美味——地皮菜。地皮菜又名石头菜、地皮子、石耳朵,常见于广西西南山区,是一种藻类真菌植物。
干燥、闷热以及少雨的环境滋生了依石而生的地皮菜。它们生长在露天的石缝上,雨水过后生长迅速,但耐不住高温日晒,产量低。偏偏家乡的地理环境适合地皮菜的生长,常常记起每年夏天一场夜雨过后,外公便到山上采摘来凉拌吃。
求学在外,消不停的是对家乡那一朵朵地皮菜的想念,还有那年老的外公。
地皮菜洗净后,可凉拌也可与肉炒,吃起来清甜可口。这是大山的味道,也是外公带给我的。他是山里的人,皮肤黝黑,老树皮似的皱纹布满他的瘦脸,可是他却很精神、很健康。与他相处平凡的生活十足珍贵,简单平凡,情真,最能最解人的愁。
外公是村里的“百事通”,什么时候建房?什么时候开灶?必定要征求他的意见。平常小事,外公都认真对待,他常说乡里乡亲,互帮互助没什么要紧的,我想这也是村里人喜欢他的原因。我最佩服的还是他会讲故事,村里会讲故事的老人他是数一数二的了。
每当夏夜,院子里的苦楝树下,来听故事的小孩子坐满了围着方桌的长条木凳。小孩子又爱又怕鬼故事,闹着外公讲,外公只好讲红头鬼的故事。常常至深夜故事才讲完,小伙伴们不敢回家。那时外公家总是热热闹闹的,他爱人家,人家也爱他,这是家乡的老样子,是家乡的一种柔情。
其实山里没有什么可吃的,外地人到家乡做客,我们只好用玉米粥招待,似乎有些土气,于是山里长的地皮菜便是待客的良品。凉拌菜看起来简单,但放眼前后,算是一个小小的“工程”。外公的厨艺是一流,那个物质匮乏的十多年前,把简单的菜做得美味,是最幸福的事了。
想念家乡了,第一件想到的就是去采地皮菜。想到那些美好时光,心里的忧伤便消失了。外公说,地皮菜生长在向阳裸露的石头上,石头表面平坦又有小裂缝容易蓄水才会长地皮菜。他还说,采摘之前要看是不是有雨,大雨是最好,大雨过后地皮菜饱食水分,长得又肥又大。这些我记得很清楚。
外公在几百米甚至千米外往山上看,预定好采摘的地方。可是那时候我还小,外公说下雨过后大山的石头湿滑,让我在山下等他回来。我和表弟两个人蹲在山下的大石头,抬头望着在山坡上爬上爬下的外公,细想他是不是采到了地皮菜......太阳透过山坳,灿烂的阳光洒在外公的身上,外公被晒黑的紫青色皮肤闪闪发亮。
那个漫长的岁月里,外公带着我走遍了家乡一个又一个被山围成谷的“陇”。依山而建的瓦房民居聚集在群山包围的“陇”中,单调的颜色与山的颜色相融。
外公说,村里的人打小就生活在群山包围之间,他们的父辈经历了土改,在土地上获得了自由。可是大石山缺水,旱地农作物收成不好,生活艰苦。他们跟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缺乏了竞争,外公和其他老人是那样的朴素、善良。
平凡的生活因为简单而让人倍感珍惜,普通最能打动人的内心柔软,而一份简简单单的凉拌地皮菜却能缓解我的漂泊之苦。
采回来的地皮菜有些土腥味,并且容易萎缩,需要泡水清洗,这一细致活一般都是外婆来完成。用削尖的竹签来剔掉地皮菜褶皱里的细泥,再泡水,时间花费不少。外婆经常打趣地说:“自己宁愿上山去找,也不愿在家里洗地皮菜。”外公听见笑了笑,没有顶嘴,自己忙去了。这时我会补上一手,听着外婆地唠叨,听着她哼出来的山歌。这一幕多么难得,多么亲切,常在脑海里回响。
地皮菜经过反复冲洗和浸泡后,变得清晰透明起来。一片片均匀地在水中展开,像是透水的玉片,在水中通透晶莹,家乡的人称作“石玉”。耳朵大小的地皮菜堆叠一处,晶莹剔透,散发缕缕清香。泡足了水的地皮子还需再换几次清水,等到太阳西斜,家家户户的烟囱冒出了白烟,外公赶牛回家,才把它们捞出来凉拌。
凉拌地皮菜的做法不难,与普通的凉拌菜相差无几。外公先是把泡好的地皮菜放入滚水中烫熟后放凉。配菜先将花生炒熟后用石碾碾成细碎的粉末倒入小瓷盘中备用。嫩葱、嫩姜、嫩香菜切细后拌匀。放凉后的地皮子放入大瓷盘,再倒入各种准备好的配菜,均匀地搅拌后,浇上烧热的花生油。油的热与地皮菜和配菜碰撞,滋滋声响过后,属于地皮子特有的清香迸发出来,一份简简单单的凉拌地皮菜就做好了。
我为什么对这一份简简单单的凉拌菜情有独钟,对它的做法如此熟悉?
是因为这大石山区的特有的菜诱人,能借人馋。也因为能解人思念之苦,向往简单朴实的生活。过了热油后的地皮菜散发的香气与配菜的香味恰好的融合在于一处,清香充斥着鼻腔。这是难以忘怀的滋味,这是家乡的味道,更是大自然的馈赠。山川变化,物转星移,我想这样的味道也许只有家乡才有吧!
差不多十年前,外公家所在的村落仍然没有通公路,只有一条人为的半米宽的盘山小路连接到小镇上,我依稀记得我母亲带着我走过这个小道到外公家的。乡亲们出行困难,生活物资靠背靠扛,生活条件艰苦。但是苦了一辈子的外公他们,与土地打交道,倒也算有了种养的乐趣,没有抱怨。
所幸的是党和国家的政策逐渐惠及到家乡,政府为家乡修路、通网络、做饮水工程,长期闭塞在群山之间的乡亲们体会到现代化的生活。工业化的文明在悄悄改变这个山村,弥补了小山村千年来的苦痛,对故乡亲人“乐”的补充。
在外头尝从家乡邮寄过来的地皮菜,总觉得少了一些味道。愁的是不能亲手采摘,不能饱尝家乡的风景,见不到相见的人。
凉拌地皮菜,牵动着我和外公以及乡亲们,也牵动这人与自然的关系。深处山区,自然条件恶劣,艰苦的环境造就坚强、向上的性格,我外公和乡亲们大抵是那一类人......
千百年来中国的农民自始至终都坚强的生活在土地上,我的外公就是这千千万万人的缩影。他一个种地为生的老人还能有什么想法呢?不过是多种点地,多收获点粮食,用大自然给予的土地换取生活上的空缺,弥补大自然的馈赠。
2021年春节回家看望外公,外公在冰箱里翻上翻下,翻出冰冻的地皮菜。我先是一惊,想不到外公竟然知道使用冰箱。接着便是心疼他,快要八十多岁的老人了,上哪找那么多的地皮子。外公说,他是去年夏天采的,又肥又大,等我来吃,可是我却一直没有回来,甚至一个电话也没有……
但他高兴露出笑容,慢慢说着。这次我不让他做这份菜了,我按照他的方法亲自做上一回,想不到冰冻了几个月后的地皮菜仍是那么美味。这简简单单的凉拌地皮菜,掺杂着太多的“味道”。
地皮菜是家乡特有的,在外的我难以品尝得到。这包含了亲情、人与自然的爱的凉拌地皮菜在外头是尝不出来的。庆幸有过这样的生活,让我常常回忆、常常感恩,缓解身处异乡迷茫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