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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锁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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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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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的救赎连载

      一世推开切面店的门时,这条刚刚被翻新的老街已经熙熙攘攘一片热闹的景象。事实上,每天像复制品一般的此番情景与其说是热闹,倒不如说是纷扰——一种闷热夏季令人躁动不安的纷扰。这种俗世凡尘的纷纷扰扰,让人片刻不得安宁。你会恍惚觉得,活着就是和一切无法抗拒的侵犯进行一场殊死搏斗,到最后,在绝望的无尽纠缠中,随着时间的洪流与一切冰释前嫌的同时也一同覆灭了。

这是清晨时分。但人们由于黏糊糊的炎热,不得不杜绝了嗜睡的恶习,早早地拖着昏昏沉沉的身体,带着一副懒洋洋的神情,在蒸笼般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溜达来溜达去。遇见熟人了,便例行仪式一般,问一声不痛不痒的早间问候;在没有熟人相遇的情况下,便耷拉着脑袋,低垂着肩膀,眯缝着眼睛,打着昏昏然的瞌睡,漠然地与也许见过很多次,其实并不陌生,只是懒于相识的陌生人擦肩而过。这条无数人终年为着某种看似一清二楚、实则模糊不清的理由踱来踱去,迷惘地寻找着存在的正当性以及活着的目的性的街道,从各个犄角旮旯里弥漫出的腐臭气味儿,混合着男人身上散发出的那股臭烘烘的汗味儿,令任何一个想清醒的人都羞于清醒。而昏睡似乎是任何一个不愿沉睡的人,终其一生都在隐隐地并竭尽全力地与之作对的事。

一世便每天一早一晚穿行在这条即便被翻新过,看似焕然一新,但依旧散发出一股难以苟同的陈腐味道的老街上。像所有不得不生存在这个恶臭世界的女子一样,对这种气味儿既深恶痛绝,又百般无奈。

切面店就端端正正地坐落在这条翻新过的老街上,是由南向北左手边第二家商铺。虽然只是个弹丸之地,却占据着黄金位置。位于切面店正前方的这条被历史眷顾的老街可谓四通八达。由南向北直直地横穿过去,垂直地与另一条宽阔的柏油马路相接,立刻便与城市公园面面相觑。这个公园与这座城市一样古老而历久弥新。像所有其他地方的城市公园一样,这个公园一进门也是左右两条路,最终这两条路会在你愿意承认的某一点接头,就这样在公园的外围画了一个整圆,成为了公园最长的、也是标志性的步道。在这条两边种满了各种植物的步道上,常年有热爱运动的人伴着初升的太阳挥汗如雨,而我们的主人公一世便是其中最坚持不懈的一位。

这个年近三十的姑娘不知不觉成为了这一带的风云人物。几乎有六年,人们发现这个姑娘每天早晨六点准时到公园跑十六公里,风雨无阻。这是个娇小玲珑的姑娘,人们觉得她有理由十分可人。不知何故,令人十分困惑的是,即便是在炎炎夏季,这个姑娘晨跑时照例戴着一副口罩,把自己恬静的面庞捂得严严实实的,好像生怕别人看到她的庐山真面目似的。有幸见过这位姑娘的容颜的人,发现这个姑娘的容貌很奇特,说不上特别美,却尤为吸引人。让人过目难忘。她的气质非常优雅,举止从容,初见给人一种沉稳忧郁的印象。有晨练习惯的人由于天天看到她,总想和她说几句话。他们迫切地想了解她。了解她多大,在哪里工作,结婚了没有;如果结婚了,孩子有多大。这就像小人物总想了解大人物是一个道理。这些做事总是半途而废的平凡人,渴望了解这个拥有如此坚强意志力的姑娘。这个姑娘的恒心和毅力令他们震撼。但令人遗憾的是,姑娘一般低着头,显得冷漠而疏离,似乎不愿被别人打扰。人们感觉到了这一点,就尽量克制着自己的好奇心。但还是有一些对她不屈不挠的精神充满钦佩之情的人,忍不住要和她搭讪。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经常在大清早去公园散步,他随身携带着一个收音机,每天边走边听广播。广播的声音很高,人们老远就能听到。这个老人比这个姑娘还要固执。一年365天,只要老胳膊老腿不出毛病,他就天天去公园散步。散步时遇到姑娘,他总要问她跑了几圈了——他知道姑娘每天跑四圈。姑娘也不作答,只用手指比划一下。跑了一圈啦,她就举起一根手指;跑了两圈啦,她就举起两根手指。如此这般,这一问一答几乎每天发生。老人不认识姑娘,姑娘也不认识老人。多年来他们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但他们却保持着这样一种奇特的而又十分温馨的关系。每次姑娘看到老人,心里就荡漾起一阵温暖。她知道他又会问她那个老生常谈的问题,她依旧会以相同的方式作答。有时她不想回答了,在经过他身边时,她就加快步伐,在他不备之际,飞一般从他身边跑过。当他发现她时,她已经跑出去老远了。老人知道问也白问,她听不见了,这一天他就没问;有时姑娘一连几天都遇不见老人,她的心里就升起一股莫名的担心,害怕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她知道他的年龄预示着这种突然消失的本质:这很可能不是暂时的消失,而是永久的消失。难道神出鬼没的死神不是始终窥视着我们脆弱的生命吗?但某一天老人又颤颤巍巍地出现了,依旧带着那台过时的收音机,音量放得震天响。姑娘老远就看到他踉踉跄跄的背影,听到收音机的广播声。她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没觉得有多高兴,但在经过老人的身边时,会故意放慢速度,在回答老人的问题时,手指举起来的时间会刻意加长。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总是那么孤独,有时我们需要和别人保持一种沉默但却并不冷漠的联系。就像这位姑娘和那位老人。今生他们虽然毫无瓜葛,来生也不期许有何牵扯。但人生的这一时期,他们用别样的方式让彼此感到温暖,这种温暖使这一老一小的疲惫的心灵得到一种小小的慰藉。

切面店所处的位置比较高,因此它能洋洋自得、居高临下地俯瞰不远处的一条熙熙攘攘的十字街。组成十字街的其中一条街,就是刚刚简单描述过的那条老街了。这条老街曾是其所处的这个城区唯一的一个露天集市。像全世界所有的露天集市该有的那番景象一样,大清早一开市,这里便人头煽动、热闹非凡。但是这座城市的这个露天集市自有它自己的特点,这个特点只符合这座城市的民俗习惯。开市前,依赖这条并不宽敞、可以说其实相当狭窄的街道生存的商贩便陆陆续续从各地赶来。他们有的开着农用车,有的骑着电三轮,有的蹬着平板车,车上无一例外都装满了蔬菜、水果和其他一些日用百货。在破晓前,他们争分夺秒地把这些东西运到此地。看吧,不消一刻钟的时间,各色货品堆积如山一般,就把这条街道挤满了,中间只留下一条窄窄的人行道供顾客通过。勉强留出的这条拥堵不堪的窄道,每天都要引起好几次无谓的争吵。张三碰了李四啦,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相互顶撞上几句,最后弄得不欢而散;王五被小偷扒窃啦,怒气冲冲地冲着无辜的人群嚷嚷几句,吵吵够了,便两手空空郁郁不乐地离开。这都是在所难免的,因为街道太拥挤,人又太多。尽管这样的吵闹戏每天都在不厌其烦地上演,但人们就是看不够。虽然有时吃亏或吵架的那个人就是自己,但昨日的伤痛还没有复原,第二天一大早,他们照样忍着伤痛一窝蜂往这里挤。这是一出上演了无数个世纪、人们说不清究竟是悲剧还是喜剧的戏剧。但有一点是完全可以肯定的,那便是这出戏只有一个名字,叫《人间百态》。总之,《人间百态》自始至终剧情不变,角色却轮流更换。就像四百多年来,莎士比亚的悲喜剧从十六世纪的末期演到二十一世纪的初期一样,始终经久不衰。《人间百态》这出大戏,也势必要从人类的诞生一直演到人类的消亡为止。

当然,那是买家的戏,卖家自有卖家的戏。卖家的戏就简单多了。摊位摆好,准备工作就绪,这些商贩便一边就着白开水吃焙子,一边耐心地等待着城市居民从睡梦中姗姗来迟的苏醒。这帮商贩是这样一群人:既勤勤恳恳,又锱铢必较;能吃苦耐劳,但耍滑起来也是一把好手;在利益面前寸步不让,但在必要时也会赔本做生意;是一群实打实的好人,但坏起来也决不含糊。无形的生存压力,让他们不自觉地在诚实中掺杂了狡猾,在善良中糅合了诡诈。正如卡秋莎和芳汀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是妓女一样,这些最淳朴最勤劳最善良的劳动人民,打从一开始也不知道该如何运用狡猾和诡诈。也许是这个谈不上公平且贫富悬殊越来越严重的世道,逼迫着他们最终学会了这些卑劣的手段,为了一己之私,为了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为了让孩子去最好的学校受教育,而出卖人格,服从狡狯。因此就让我们暂且原谅这些被生存压力驱使和奴役的可怜人吧。我们都知道活着谁都不容易。既然谁都不易,又何必彼此苦苦为难呢?

活着是一件麻烦事。要吃,要睡,要醒,要肉体的享乐,亦要精神的安慰。于是乎,每天就在吃喝拉撒睡、酸甜苦辣以及悲欢离合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挨着日子。时而哭,时而笑,时而伤感,时而欢乐。这不,商贩在等着城市居民苏醒,好赚他们的钱来养家糊口;而城市居民在等待日出东方,好出去忙活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事。而这座城市也正在随着它的寄居者的苏醒而从休眠中恢复活力。只有当这些睡梦中的人逐一睁开昏昏欲睡的眼睛,准备去露天集市参演那部时代大戏时,这座城市才算真正地开始了新的一天。

所有的等待都是一件漫长的事,而黎明破晓前的等待尤其如此。我们必须承认,这些比启明星还要起得早的商贩们,的确是这座城市里最辛勤的劳动者。这是一些穿着最破烂的衣服,流着最多的汗水,睡得也最少的人。而这些人也拥有着最健壮的身体和最灿烂的微笑,以及对生活充满着最低限度的渴盼和期许。他们很容易满足,却也愿意付出最艰辛的努力。而生活对他们也许并不那么和善,命运对他们也并不那么关照。可他们又能抱怨什么呢?在他们的世界里,抱怨就是那流不完的汗水和吃不完的白水就焙子。但即便如此,那被冬季凛冽的寒风劲吹过、也被夏季炙热的太阳暴晒过的黝黑脸庞,依旧会时不时地绽放出明媚的笑颜,露出满口洁白密实的牙齿。命运如果不愿垂青于他们,那他们也会选择垂青于命运,努力耕耘便是这些人向命运叫板的唯一武器。

每天拂晓之前他们都是这样等待的:叫卖声没有四起之前,这条街上所有的商贩都是亲密无间的朋友。这时,卖蔬菜的人在整理蔬菜,卖水果的人在摆放水果,卖生活用品的人在把各式各样的生活用品平摊在一块偌大的布子上。与此同时,他们的嘴也不闲着,大家始终都在兴高采烈地聊着一些大部分人感兴趣的话题,你一言我一语,高潮迭起时,还会彼此叫板、相互挤兑,声音亢奋却满怀着激情,语言锋利却充满了友善。这时,某一个幽默风趣的人就会不失时机地开一个恰到好处的玩笑,立刻便引起所有参与者的开怀大笑。这种无伤大雅的逗趣,让枯燥的等待不那么漫长,也让一旦吆喝声四起,便立刻变成敌人的这帮生活的打拼者,对于接下来自己要做的和不得不接受别人所做的不友善且针锋相对的行为,多了一份理解和宽容。

那笑声似乎在说:“扯开嗓子去吆喝吧,吼破喉咙去叫卖吧,尽管来挤兑我,和我争抢顾客吧。我理解你,我也不会埋怨你,因为这就是生活。”

然而,一个观察生活细致入微的人,还是会从这种明朗的欢笑声中听出,这突然爆发出的或高或低的哄笑声,依然掺杂了太多因睡眠不足而导致的疲惫和因精神困乏而引起的无奈。即便如此,当熹微逐渐照亮了每一张灰扑扑红彤彤的女人的脸和每一张蜡黄、枯瘦、黝黑的男人的脸时,这些或年轻、或不再年轻、或足够苍老的精神疲惫的人们,便像感冒了的夜莺扑棱翅膀一样,为了不落伍,不掉队,不被淘汰,努力挺直身板,强打起精神,舒展开筋骨,准备一展歌喉,决意用自己拉破苍穹的声音,来诱惑刚刚吃完早餐的市民们争先恐后地前来购买一天的生活所需。

事实上,在某种深远的意义上,这种象征着如实生活的几乎是扯破喉咙的叫卖声,也或多或少成为了这座城市祖祖辈辈的居民们跨越时代、蹒跚前进的一种标志性符号。这种符号以其倔强的个性,毫不懈怠地附和着这座城市变化无常的节奏和律动。现实是,城市有多肤浅,它就有多坚定。而历史以其惨痛的教训证明,无论在任何年代,城市的肤浅永远不会委身于这种符号的坚定,只会裹挟着它一同沉沦。

不管怎样,这种卖命式的呼喊,也足以说明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那便是历经岁月变迁,被沧桑洗尽铅华的人们,无一例外曾在这种吆喝声中努力地和生活较真过,且无论在任何处境中,都从未做出过丝毫的让步和妥协。这种倾尽一切的坚定,某时让时代也羞于变迁,让世纪也不忍更迭。同时,尤其不能忽视的是,这种吆喝声也如实地反映着这座由钢筋水泥构筑的城市,在以一种什么样的精神面貌活着。而活着,无论是对于一座城,还是对于这座城里的居民,都是一种责任,更是一种勇气。这种责任和勇气,每一天都能被这种熙熙攘攘的叫卖声所唤醒。于是,我们努力生活的城市居民便摩肩接踵地从四面八方风风火火地奔来,纵使狂风怒号、大雨倾盆,也从来不会让这些一旦做起生意来便惯使小伎俩的商贩们失望透顶。因为每一个自认为拥有生活阅历的人都知道,在露天集市里销售的蔬菜是最便宜的,销售的水果是最新鲜的,而且无论任何东西都是可以讨价还价的,其结果也必定是以自己的胜利而告终。

城市居民之所以如此自信,是因为他们了解这座城市,也了解这条老街,尤其了解在这条老街上做生意的那些小商贩的心理。正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在这个露天集市有一个横行了多年且不成文的规定,那便是在上午十一点之前,所有的摊位必须撤离,以便环卫工人把街道清扫干净,还给城市一个洁净的面貌。因此,所有商贩的共同目的,便是尽力在十一点之前把运到此地的货物倾销而出。而我们的城市居民正是抓住了商贩的这一弱点,所以在尽可以的情况下,会死乞白赖地硬砍价,砍到几乎让那些起早贪黑的小商贩吐血为止。但不管怎样,最终生意还是成交了。城市居民自以为占了小便宜,提着蔬菜水果高高兴兴地回家了。而我们的商贩虽然做了让步,但依旧乐不可支,因为自古有言: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所有的商人是从来不会做亏本生意的。

现如今,再也没有所谓的集市,所谓的老街了。重新翻修后,所有的摊位变成了商铺。当然蔬菜还是原来的蔬菜,水果也还是原来的水果,只是它们的价位都提高了。而老百姓的胃还是那么大,肚子还是要填饱的,生活质量还是需要保持的。因此,尽管怀念老街,抱怨政府的政策让物价上涨了,但该买的一点也没有少买,该吃的一点也没有少吃,只是心情不如以前舒爽了,笑容也不如以前明朗了。

在老街即将由真实变得虚幻,最终被新生事物完全取而代之;由现在的实物,变成过去式的某一种充满遗憾、眷恋和伤怀之情的记忆时,一个胖胖的、高高的,戴着一副啤酒瓶底似的眼镜,显得文质彬彬的记者,曾在某一个清晨,在人头晃动的人群中,举着一个单反相机,为老街定格了最匆忙、也是最后的一刻。无疑他为老街的这段历史留下了唯一的回忆和佐证。他深知,有些东西一旦改变,便再也找寻不到原来的踪迹。遗忘成为别人不由自主例行的仪式,而被遗忘却是老街不得不接受的最终结局。

若干年后,再也没有人会记起这里曾是一个露天集市,自己的母亲或是外婆,曾在这里为了一斤蔬菜或是二斤水果,站在摊位前和某一个历经风吹日晒而略显消瘦和黝黑的小商贩讨价还价了半个小时;那些已经入土为安的祖母们追忆着她的似水年华和老街一同殉葬在过去的时代中,埋葬在那看不见的坟茔里;而那些自己已然成为祖母的母亲们,却只能在时光的流逝中,感慨岁月的蹉跎和容颜的已逝,在最后的苍老岁月中始终不曾明白,究竟时代的旧貌换新颜带给自己的是喜悦还是感伤,是幸福还是遗憾。而她们唯一深信不疑的是,她们永远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智慧,那便是把生活中这一切的变故悉数地就像自己脸上的细纹一样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于是乎,最终他们也走了前辈的老路,像秋天的树叶在秋风的扫荡下一片又一片逐渐凋零了一样,在时光的裹挟下一个又一个殒灭了。前人是糊里糊涂死去的,后人亦是如此。大凡是人,都无例外。

组成十字街的另一条街道是没有什么特色的,因此也就不必浪费笔墨进行一番详述。然而十字街对于位于老街上的切面店里面的一个少年而言却意义深远。因为接下来我们要讲述的这个故事就是从这条十字街开始的,而这个少年正是本书的男主人公。

这家切面店伴随着老街而生,却并没有任何理由要追随着老街而逝。这种赤裸裸地背叛每天都在上演,因此人们并不感到诧异。所以切面店就那样稳如泰山般固守着自己的阵地,用近乎于冷酷无情的目光眼睁睁看着老街在它的面前一天天被修改得面目全非。它的态度是这样冷漠,竟然不曾顾念,曾经它是依仗这条热闹的老街才得以生存,而如今它依然依仗老街的旧貌换新颜才得以保全。它始终依赖着它,却自始至终对它漠不关心。难道只是因为离得太近或者习以为常,因此那一直被忽视的一方就不能奢求被重视吗?难道天底下真的就有那么多天经地义的事,所以才滋生了这么多心安理得的心理吗?如果老街有感情、会说话的话,它该有多少的不满需要申诉,又该有多少的抱怨需要倾吐啊?然而,老街只是一条被人任意践踏和利用的老街,它对自己的处境无能为力,就像某时一个人对自己的生存处境无能为力一样。因此它就那样默默地一凿一斧地被改变了,直等到有一天被完全取代,没有丝毫的怨言,也没有片刻的挣扎。

无疑切面店是一家陈年老店了,生意不温不火。其门面衰败破落的程度,已经到了让经营它的人早已没有任何心思去重新整修了。它像个白发苍苍、颤颤巍巍的老翁因为孤独和怕被遗忘终年依街而坐一样,倔强地维护着自己的权利,孤孤单单地坐落在那个老位置,不知趣地让老迈和过时为这条商铺不停更换的老街增添了无谓的笑料,自己却浑然不知,还以为这种画蛇添足的行为是锦上添花呢。当麦当劳、肯德基、披萨,意面等快餐席卷中国,在餐饮市场上横行霸道的时候,还有几个人愿意买上一斤面条,回家煮一碗热气腾腾的西红柿打卤面;当美团外卖这样的网上订餐平台正如火如荼,用户数达2.5亿,每日完成订单2100万单时,这种古老的切面店不关门大吉,难道还有什么其他的出路吗?因此在我们开始讲述这个故事之后没多久,这家店就永远地从这条老街上消失了。正如诺基亚那个享誉世界的手机品牌,某一天突然就从公众的视野里消失了一样。很多我们习以为常的旧事物,在我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正在逐渐走向没落,而一些新事物却一股脑儿地向我们涌来,让人们应接不暇。我们必须承认,时间摧毁了很多东西,但同时也带来了很多东西。正如那位伟大的剧作家曾告诉我们:无数人事的变化孕育在时间的胚胎里。因此就让我们等着瞧吧,看看时代是如何革故鼎新的。

但是在故事一开始笔者提到的这家名不见经传的切面店,尽管它最终也逃不脱消失的宿命,但目前我们却不能对它等闲视之。因为只要我们的女主人公还对它关注有加,偶尔还会推开它的那扇摇摇欲坠的玻璃门,我们就有理由把它重视起来。不管未来如何,结局怎样,至少过去的一年时间里,这家店对我们正在讲述的这个故事来说却意义非凡。其实事物的消亡也是一种必然,没什么好遗憾的。就像人都会死一样。庞然大物恐龙在统治了地球一亿多年后,不是在中生代末期也灭绝了吗!那么,当这家小小的切面店最终也不声不响地消失后,就更不足为题了。何况那些爱吃面条的人最终会发现,他们根本不必失望。因为虽然切面店消失不见了,但机器人现场削面却随处可见。

无论如何,曾经的若干年里,这家切面店的生意也的确兴隆过。清早一营业便门庭若市,但现如今却今非昔比了。显然那种红红火火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最近几年任何力量都无法阻挡它的重要性飞速下滑的趋势,它变成了这样的一种存在:它在这条与某段具有深远意义的历史并驾齐驱的老街上占据着一个至关重要的位置。多少年来,很多人因为对它太过熟悉,因此熟视无睹。它看起来似乎不可或缺,其实早已可有可无了。因为经济全球化,世界在缩小,人们的生活观念正在西式化,追求方便快捷;科技的突飞猛进使人们的生活节奏加快,继而改变了家庭的饮食结构和个人的生活习惯。因此这家昔日生意兴隆的切面店,突然变成了一种像沉淀物一般的印象,只能引起某种对过去岁月的回忆。在某一天,拼命挣扎、不愿退下历史舞台的它,最终缴械投降了。它不无痛苦地承认,自己已经跟不上滚滚向前跑的时代的步伐了。就像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跟不上年轻人的步伐一样。它心力交瘁了,也力不从心了。它只能悲哀地成为一种墓碑式的祭奠,而别人也乐意把它当做伤怀感情式的慰藉。正如断裂的生与死之间的关系其唯一的纽带就是凭吊一样。

当笔者怀着忧郁的心情向亲爱的读者说明这家切面店最终的命运后,我觉得有必要在这里提一嘴。想必读到这里的读者一定对这家切面店没什么兴趣了。就像你满心欢喜地去一家富丽堂皇的珠宝店购买珠宝,一进门,你一眼便看对一条璀璨夺目的钻石项链。你直奔它而去。但店家却口若悬河地对你说,当前这种款式已经过时了,你应该考虑购买正在流行的另外一款(虽然这一款比那一款的价位昂贵一倍)。于是,你立马对刚刚相对的那条项链失去了兴趣。以笔者愚钝的头脑猜测,我想我的读者也会这样对待这家可怜的切面店。因为人性所在,很多人都禁不住游说和蛊惑。但是对我们的女主人公一世来说,无论在任何时候,无论别人如何诋毁这家店以及店里的那位少年,她始终对这家店,尤其是店里的那位少年情有独钟。因为这个少年自打闯入她人生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成为了她生活中的一种痼疾式的存在。而这种存在,谁也不曾想到,到最后,竟然在她整个的一生中变成了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嵌入灵魂深处的痼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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