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

“呼、呼、呼”，弗朗西斯的左手无力地搭在自己的腰背处，右手支撑在一棵布满着岁月纹理的树干上，弯着身躯，大口地喘息着。

它又来了，它到底要怎样，这该死的梦到底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弗朗西斯怨懑地将右手攒成拳状，用力地击打在树干上，手指关节处已经发红渗血，但是毫无痛意，是的，毫无痛意，因为她在做梦。

这是弗朗西斯第七次出现在这片昏幽的森林里，除了她之外，这森林里再没有别的生物，只有奇形怪状、张牙舞爪的树，哦，如果算上那个不知名的怪物，这里有两个生物。

第一次梦见这个场景，弗朗西斯毫无准备，在森林中胡乱游走，走累了便干脆直接躺下，她知道这是梦，哪怕是第一次她也很清楚，不过弗朗西斯没想过这居然会是一场噩梦，于是闭眼休憩时，从土地上传来的震荡和空中沉闷的吼叫声并没能引起她的注意，她实在是困极了。直到声音越来越近，已经近到弗朗西斯感觉这发声源就在自己身边时，她睁眼，还未看清这是个什么东西，便被一张血盆大口包裹住了身躯，陷入一片黑暗，然后是强烈的坠落感，随后弗朗西斯在自己的尖叫声中惊醒，还没等她缓过神来，枕边的闹铃便催促着，告诉弗朗西斯，梦醒了，该去上班了。

忙碌了一天，弗朗西斯并没有闲工夫去想那个莫名其妙的梦，回到家后简单地洗漱一番，便昏昏沉沉地睡去。

谁知，她竟第二次来到这片森林，不过有了昨晚的铺垫，弗朗西斯显得稳重了许多，这次她选择爬到树上去，原因很简单，登高望远。整片森林里都是这种奇形怪状的树，隔远了看像个张牙舞爪的鬼影，横斜逸出的枝丫，光秃秃的，几乎看不见叶片，虽观赏性不足，倒也方便了弗朗西斯的爬树大计。她右手攀着右上方便于着力的树枝，右脚蹬着树干最下方凸起的一角，用力向上攀爬着，没废多少劲儿便上到了树冠的平台处，刚好够她安稳坐下，爬树途中，弗朗西斯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她，不过她没有精力在爬树的同时去深究，况且昨日那怪物可没这么早出现。保险起见，弗朗西斯在树上坐定后还是仔细环视了周遭，顺便观察了这片森林的全貌——她视野可见之处的全貌，确定没有那怪物的身影后，弗朗西斯便放下心来，想着，这怪物总不能上树，今晚应该可以平稳度过了，于是便靠着一侧的树枝闭上了眼睛，然而下一秒她便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冲击力从身后传来，她被直直撞落下去，耳边传来嗤嗤的笑声，再度惊醒。弗朗西斯忍不住将床捶得砰砰作响，以此来疏解心中的郁气。该死的，那狡猾的怪物，它一定早就发现我了，我被耍了！“叮铃铃”闹钟再度响起，弗朗西斯用力地关停了它，掀开被子下了床。

第三次入梦，弗朗西斯没再上树，前一次上树她已经把该看的都看了，树上光秃秃的，好爬但也容易被发现，树下反倒还能借草堆遮蔽遮蔽，她记得昨晚看见西南方向有个石洞，估摸着应该够她藏下睡一觉，无论如何，今夜她必须睡好。一路上弗朗西斯都格外小心，几乎是一步三回头，这次她万分确信没有被任何东西发现，她藏进了石洞里，并拉扯来两垛草堆挡住了入口，确保外头怎样都看不出端倪。那怪物的脚步声再度传来，弗朗西斯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儿了，她透过草堆间微小的缝隙观察着怪物的一举一动。我的老天爷，这怪物是在我身上安了什么定位器吗，它怎么直冲我来，我真的要疯了！弗朗西斯看着直直逼近石洞的怪物在心底怒吼着，她不断地向上帝祈祷着，祈祷怪物不要发现她，但终究毫无作用，怪物愈发近了，弗朗西斯第一次看清了这怪物的脸，丑陋、肮脏、怪诞，它简直融合了所有弗朗西斯不喜的点，它有一颗硕大的头颅，全身上下都长满了长毛，一双手乌黑发亮，尖锐的指甲盖里藏着脏兮兮的泥土和草丝，嘴巴两端向上翘起，露出里面如生锈的镰刀似的黄牙。这令人作呕的嘴脸让弗朗西斯莫名联想到了自己的上司压榨员工时的模样。下一刻，怪物的手伸进了石洞，弗朗西斯闭上了双眼，她已经预料到结果了......再次惊醒，弗朗西斯极度疲惫，吵闹的闹铃足足响了整整三分钟才被关掉，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去上班了。

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弗朗西斯不断寻找着躲避怪物的方法，但不出意外，她每次都会被发现，被抓住，被吃掉，她再也睡不好一次觉，每次醒来都让她精疲力尽，她多想告病休息，但是恶劣的职场竞争让她不能，也不敢停下，她知道，她如果今天不在自己的岗位上坐着，并且以最高度的热情坐着，那么第二天，这个办公位将不再属于她。所以，弗朗西斯只能不断地试图在梦里寻求解决方法，只要躲过怪物，她就能好好睡一觉，只要好好睡一觉，她第二天便能更好的上班，上班，只有上班她才能活着，活着，要活着。

看着手指关节处不断往外冒的鲜血，弗朗西斯将它随意地抹在自己的衣服上，有一股燥热从身体深处传来，她觉得自己的脑袋昏沉沉的。不行，绝对不行，必须跑起来，再不跑，那个怪物就要过来了，第七次，第七次了，我不能再输了，明天是升职会，我一定要以最好的精神状态去演说，我不能输，绝对不可以。弗朗西斯拖着沉重的步伐继续向前跑着，身后再度传来怪物的脚步声，她几乎要把自己的下嘴唇给咬破了，她拼命地跑，身上的衣裳被树枝划破，手臂上被划出大大小小的伤痕，弗朗西斯并不在意，她感受不到痛，她只觉得好累，快要死掉了。终于，弗朗西斯跑进了一个未知的领域，这里有一片湖，湖水澄澈透亮，阳光洒下来，暖和舒适。七次了，前六次弗朗西斯从未来过这样一个地方，这与那昏幽黑暗的森林是多么的不同啊，这里一定是天堂吧，身后怪物的脚步声也消失了，她激动地留下了泪水，弗朗西斯下意识地用手背去擦拭时，脸上居然感受到了刺痛，哦，天呐，她的手上居然长满了长毛，她慌张极了，望向湖面，她居然变成了那怪物的模样。

弗朗西斯怔愣在湖边，阳光突然变得刺眼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或者说，现在她成了怪物，那么原来的那个怪物呢？她究竟是怪物还是弗朗西斯，她到底是谁？弗朗西斯的思绪乱糟糟的，一个声音在心底响起，“回头看、回头看”，弗朗西斯回头，她看见了自己，不，应该说她看见了弗朗西斯，就躺在不远处的地上，闭着眼睛，看起来睡得很安详。“吃了她、吃了她”。

什么？吃了谁？吃了她？吃了我自己？我疯了？弗朗西斯抗拒着，“吃了她，你就醒了，你现在是怪物，吃掉她你就赢了，她是你的食物”，那个声音蛊惑着弗朗西斯，“吃了她我就赢了”，变成怪物的弗朗西斯重复着这句话，她一步一步地走近躺在地上的自己，和第一次入梦的自己一样，躺在地上的弗朗西斯毫无反应，她成功地把自己吃掉了。

弗朗西斯醒了，她有些恍惚，但是更多的是前所未有的兴奋，她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充满了干劲儿，这是多年以来她睡得最好的一次，足足将前六次的梦魇所带来的疲惫完全消散了，弗朗西斯预感这次的升职会她一定可以赢，就像梦里一样。

弗朗西斯双手撑在洗漱台的大理石台面上，她看着镜子里自己美丽的面庞，勾起一抹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下一次我也会很顺利地吃掉你呢，亲爱的弗朗西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