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鹊喳喳

蒋九贞

一只喜鹊飞来，落在家清嫂院子中间的一棵老槐树上，翘着黑色的羽尾，“喳喳”、“喳喳”地叫个不停，声音那么脆溜溜的好听，把正在剪“喜”字的家清嫂叫的心里都甜丝丝、麻酥酥的，嘴角和眉梢堆满了笑。那笑容，简直快要从脸上溢出来，嘴里自言自语的说：“花喜鹊，你啼个啥，俺家又不是结婚娶媳妇！”心里却美滋滋地想：“这生灵，它怎会知道俺家要喜事临门？”

一会儿，她的丈夫要给她接来一台崭新的缝纫机，这对山村小户来说，难道还不算个天大的喜事？十几年的心愿，今天终于满足了，她怎能不笑？做了十几年的梦，今天终于应验了，她怎会不乐？盼望了十几年的缝纫机终于到了手，她怎么不喜？

家清嫂放下剪子，又拿起扫帚，把预备放缝纫机的地方又扫了一遍，大清早这是第三次了。为这片小地方，她琢磨了好几天。买来缝纫机该往哪儿放？放在屋当门，怕出去进来磕磕碰碰地碰坏了；放在屋里间，又怕亲戚朋友东邻西舍的来了看不清楚。最后，把她心爱的红漆衣柜移到里间，才腾出这片地方来。

放下扫帚，又拿起剪子，把剪好的“喜”字重新修理了一番，才端端正正地贴在挨缝纫机的那面墙上。她吆喝着七岁的女娃：“你给妈端详端详，看看正不正。”女娃瞅了瞅，一叠连声地说：“正、正、正。”家清嫂还不放心，说：“丫丫，你来按住，让妈看看。”她亲自看了半天，才放心地用浆糊粘牢。

女娃撅着小嘴，嫉妒的问：“妈，您见缝纫机亲，还是见俺亲？”

家清嫂把女娃搂在怀里，爱怜地说：“都亲。”

“那您咋不给俺剪个‘喜’字？”女娃天真的又向妈妈提了一个问题。

妈妈被女娃的问题逗得笑出了声，打趣地说：“傻丫丫，你还不到时候，到时候妈准保给你剪个最大最红的。”

女娃认真地点了点头，转过脸去，和妈妈一同注视着“喜”字。看着看着，女娃高兴地叫起来：“妈妈，您的手真巧，这字还跟咱们笑哩！”

“傻闺女，你才知道？”妈妈用手指在女儿圆乎乎的脸蛋上轻轻地拧了一下。

家清嫂的手就是巧，绣花，绘画，编织，什么都会。她剪的“喜”字连个刺边儿都没有，红楞楞的，特好看，往那白生生的墙上一帖，哎哟，那可神啦，单凭一个“喜”字，就会增加九分色彩，十分喜气。谁家要嫁闺女娶媳妇，都找她给剪字，不光是本庄的，三里五村的都来求。

做闺女那阵子，她就是出了名的巧手。她和表姐一块进城学缝纫，师傅教个“一”，她能学会“三”；可表姐，师傅教她“三”，顶多学会“二”。不是表姐笨，是她太灵巧。她剪裁出来的衣服，比师傅还高出一手，穿在身上合身合体的，加一分显长，减一分显短，多一分显肥，少一分显瘦。

不到半年，她的手艺学成了，连蹦带跑地回到家里。她想，就凭她的手艺，父亲一定会给她买一台缝纫机的。怎么能不给她买呢，就是七仙女也得有架织布机呀！可父亲摇了摇头叹息着，一个穷庄户人家哪能拿出那么多的大票票呢？母亲怕伤了闺女的心，安慰她说：“孩子，你愁啥，眼看就做媳妇了，还怕得不到一个缝纫机？你不好意思，娘给你要。”

可她和家清结婚时，就是没得到。她相准了他的品貌和人性，但他比她家更穷，她叫他给买缝纫机，他东借西磨也没买起。买不起就不结婚。左等右等等了年把几个月，不见缝纫机的影子，咋办？她耐不住了，不买就不买吧，等结了婚再说，于是买缝纫机的事就吹灯了。为此，母女俩还吵了一架。她一赌气，把小包袱一挎，来到了婆家，和家清过起穷日子来。没有贴喜字，没有吹唢呐，喜鹊也没来祝贺。她发誓，不买上缝纫机不登娘家的门。

一阵铃铛响，家清哥赶着新近才栓上的小毛驴车，威风凛凛地走进了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小院，家清嫂像过春节迎喜神似的把缝纫机接进了家。

呵，还是一台“蜜蜂”牌的！暗斗，有一个小抽屉，那台面亮的能照见人影。她上上下下抚摸着它，像母亲爱抚着怀中的头胎婴儿一样，不由得两串眼泪夺眶而出。

家清哥呆住了，莫名其妙，望着她说：“你哭啥？该笑才对。”

“俺哪里是哭，笑还笑不够哩。”家清嫂说，“你还楞个啥？还不去把咱爹咱娘接来。路过大集，割二斤猪肉，买一瓶酒，称上几斤点心。”

“你不是说过，有了缝纫机你就……”

“看你，啰哩啰嗦的，俺能舍得离开它去娘家？”

“瞧你瞧你，离开我舍得，离开它舍不得，对它比对我还牵肠挂肚的。”家清哥笑着瞅她，同时也对过来看热闹的人说，语调里有几分自豪。

“那还用说——快去吧。把丫丫也带着，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几回姥姥姥爷哩！”她亲昵地把丈夫推出了门。

家清嫂买缝纫机的消息像一阵春风吹遍了全村，谁听了心里都暖烘烘的。可不是吗，落实农村经济政策后，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大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舒心，看着家清嫂有了缝纫机，也都跃跃欲试，你家要买自行车，他家要盖新房子，都有了新打算、新目标，谁不高兴？

向家清嫂道喜的左邻右舍、街前街后的大嫂阿妹们，给小院增添了更加欢乐的气氛，小院立即沸腾起来。她们的笑声惊动了老槐树上的喜鹊，它们在枝桠间跳了几跳，明白了人们的欢愉似的，也加入了这行列，喳喳的叫得更欢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