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九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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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月
蒋九贞
小陈楼东头的一座小院里，今天格外不平静：媳妇和儿子生了气，小包袱一提回娘家了。陈老太本来就爱唠叨，这下子就甭住嘴了，她一边套着棉袄，一边扯天啦地，数落着儿子陈忠：
“你个小爹，这大十五的，谁家不团团圆圆的，你逞啥能，惹得媳妇回了娘家？如今娶个媳妇容易吗？要在以前，媳妇是这样的吗？以前是，三茶六水侍候公婆，丈夫叫向东不敢向西，叫打狗不敢撵鸡。如今倒过来了，骑在公公婆婆男人头上拉屎拉尿。她还算好的。你就不能让着点儿？啥针筐子饭不针筐子饭的？凑凑呼呼一家人就好。这大十五的，你倒好，净叫人操心……”
儿子把一担水倒进缸里，听了娘的抱怨，苦凄着脸，说：
“娘，您别说了，咋怨我呢？我是副队长，能没有点儿事？回家晚了她就找茬儿，说我在外边野，闷头大憋气，我说两句，她就走，好像咱家不是家她娘家才是家。我钻研农业技术哪点儿不好？她说我瞎鼓弄，不支持，还扯我的后腿，骂我外活勤力家活懒，不会像陈三东集买西集卖，不会像老滑头在自留地里整治赚钱的营生，不会像王二混子农闲做家具挣大钱，您说我窝火不窝火？这人咋能一样，我能培养小麦新品种，叫他们干干试试！八月十五送节礼，她嫌送少了，两只鸡两条鱼四包月饼还少？她说人家谁谁还有六斤猪肉六斤油。咱穷，咱穷你就别嫁过来呀！娘，她走她就走，犟扭的瓜不甜，我就不信死了厨子连毛吃猪啦！”
“这大十五的，媳妇回了娘家，你不怕人笑话？人呀，就活这一点脸皮，咱咋能连这一点脸皮都不要？咱节礼送的就不多，没有行市有比市，咱比人家行吗？人家娶个媳妇花千把块，咱花的啥钱？咱没花钱。娶个媳妇要花那么多钱，以前是这样的吗？以前是……”
“娘，老提以前干啥？以前，以前咱穷人连饭还吃不上哪，日本鬼子，还乡团，土匪抢家的，谁能过安心日子？”
“是呀是呀，如今是在天堂了。你媳妇还是不错的。啥叫好？不搅家不骂娘不家漏不给男人丢脸就好。她不嫌咱，咱倒过来能嫌人家？这大十五的，生的啥气？去把她叫家来，谁家不团团圆圆的？八月十五中秋节，就是团圆的节，媳妇回娘家算个啥？你听见没有？以前是，儿走千里母担忧，离家再远也要回家过节的。你要不去叫，我舍了老脸去！”
陈忠倒了水，转身想去再挑。
陈老太喊住他，说：
“听烦了？我是为你好，我这把老骨头了能跟你几天？——水够了，别挑了。你说你，连个家都治不好，咋管集体的事？一个队几百口子人，不用点儿心能管好？家和万事兴，你还是把她接来吧！她不家来，我这饭也没法儿吃了。”
她把手里的线揪断，擤了一把鼻子，眼泪歘歘地掉下来，滴在新套的棉袄上。
“娘，您别难过。她不回来就拉倒，咱不去烧香拜炉子，低三下四的。”
“啥？你是存心要把我气死！娘不容易把你拉扯成人。统购统销那阵子，你爹当干部，被人暗算了，你才几个月，这些年多难呀！你媳妇哪点孬？长得也好，做活也好，不比咱庄上谁次。你是不是外头真有了？要是那样，我砸断你的腿！以前是……”
“娘，您说啥啊！您儿是什么样的人您能不知道？别说有那个心没那个胆，我是连那个心也没有。”
“没有就好，没有我就放心啦！咳，还不快去把媳妇接来？多好的媳妇，叫你气走了，你的人心长狗肚里了？啊？原指望你成家立业养娘的老，没想到头来你把媳妇气走了。这大十五的！以前是，好儿子不如好媳妇。都说养儿防百老，说真上，是娶个好媳妇防百老。就你这样，能把我气死，还说啥养老？指你养老？”
“嫂子，你放心，他们不养老我也不答应！”
陈老太举目一看，是亲家母带着闺女来了。她忙收起针线活，换了一副笑脸，说：
“亲家来了？坐吧，坐吧！”
“我给你赔礼道歉来了。”
“啥？”
“俺闺女不懂道理，惹你生气了。都怨我管教不好，给俺丢了脸，给你添了麻烦。”
“怨我脾气不好，一时想不开，娘你多包涵。”
“傻孩子，有啥包涵不包涵的？年轻人，磨牙斗嘴算个啥？再说了，我正数落小忠哩，你都那么好，他还敢跟你生气，真是的！”
“嫂子，还是怨俺闺女，这十五圆月的，别说不生气，就是生点儿气，也不能离家走亲戚，你说是不是？摊了个女婿这么好样的，谁不知道小陈楼的陈忠是个农业科学家？夫贵妻荣，俺闺女脸上有光，我这脸上也有光。闺女，我可给你说了，孝顺婆婆、体贴丈夫是当媳妇的德行，要是再惹你娘和他姐夫生气，你就不是俺闺女，一辈子别进我的门！”
“看你，亲家，话说重了，你闺女也是俺闺女不是？以前是，我一辈子没有闺女，我就把她当闺女待了，你说重了我还心疼呢！”
陈忠站立在一旁，搓着手笑。媳妇瞅着他，脸木红了木红，然后碰了一下他的胳膊。陈忠会意，两个人就到了里间。媳妇在陈忠左腮上印了一个湿印子。
这时候，一轮圆月从东边升起，它的柔和的光照在小院里，舒心极了。陈老太吆喝儿子到村里的商店买些荤菜，媳妇也卷起袖子，和面做饭。亲家母要回去，陈老太没让，把她拉到锅门口叫她帮着烧火。
陈老太也没闲着，在锅上一边炒菜，一边对亲家母说：
“以前是，多少个八月十五没见过月亮了，今儿个多大多亮多圆。亲家，咱就一起吃个团圆饭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