喇叭

蒋九贞

今年春天，我从部队回家探亲。一到家，乡亲们闻讯而来，屋里挤得满满的，都拉着我问长问短，装在屋里的喇叭正好播放唢呐独奏《社员都是向阳花》，更增添了欢乐气氛。

乐曲一罢，又响起女播音员清脆的嗓音：“下面播送，前进大队党支部书记洪昌盛同志在县农先会上的发言录音……”

张大伯把烟袋杆摇了几下，示意大家都不要吱声。屋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听喇叭里传出老洪浑厚的声音：“……说来话长，俺就从喇叭说起吧！……”

听他在喇叭里这么一说，我感到诧异。张大伯介绍情况解释说：

洪支书是咱大队百里挑一的能干人他风里、雨里，东湖、西坡，带领大伙儿拼死拼活的干活，这几年一手抓粮，一手抓钱，光景越来越好。大队办了编织厂，添了拖拉机、粉碎机、轧面机、面条加工机，又安上了扩音器。

安装扩音器那天，老洪左看看，右摸摸，那股高兴劲儿没法说，最后对着话筒大声喊：“喂，喂，老少爷儿们都听到吗？”乐得他合不拢嘴巴。站在一旁看热闹的人说：“老洪啊，这么一来你以后可不要前村跑后村转了，有事就在这里喊一声，家家户户都能听见。”老洪心里想：也对，再过两年就够六十的人啦，“文化大革命”那几年被当作“走资派”七斗八斗，伤了筋骨，至今左腿走起路来还不带劲，往后有了这家伙，真方便多了。于是，有事情就打开扩音器念叨几句，早上喊上工，晚上喊开会，千村后村再也见不到他的影子了，就只听见他的声音在空中飘。如此时间一长，不知谁给老洪送了个外号——“喇叭书记”。起初他听了不以为然，还高兴地说：“嘿，连称呼也现代化了！”

“……我当上‘喇叭书记’后，”广播里传出洪支书惭愧的声调，“腿懒了，人也见得少了，瞎指挥却多了，把人的心也给喊散了。有一件事让我记住一辈子，就是去年麦收的时候……”

那是去年“四夏”的事。一天下午，县里紧急通知：近日有阴雨，要求各社队迅速组织抢收三麦，没有割下来的尽快收割，进了场的赶快上垛盖好，打下来的立即扬净进仓。老洪接到通知后，马上广播。谁知喇叭喊得多了，大伙都听腻了，有的干脆把家里的广播地线拔出来，有的听见了也装作耳旁风。第二天，老天果然翻了脸，乌云滚滚，雷声隆隆，一直连阴雨了好几天。有的生产队因此误了事，造成严重后果，淋湿的麦子发了芽，大伙儿的脸也像阴雨天似的，沉重的难看。就要到手的粮食，就这样眼睁睁地被糟蹋了。老洪后悔不迭。

喇叭里，老洪深沉的话语还在响着：“眼看到手的粮食咋能丢了？那时俺丢了优良传统作风造成的……”

听到这里，张大伯看着我，提高嗓门说：“喊破嗓子不如干出样子，咱老洪真不含糊，那时他马上召开社员大会，当众把自己尅了一顿，发下誓言，豁出命来也要将功补过，他果真就改好了。”

乡亲们也都嚷嚷着夸奖老洪，说他从此丢开了喇叭，放开了脚步，从广播室重新走向生产第一线，老洪的心和社员贴得更紧了，干群抱成一团，咱大队才争来了眼下的好光景。

我心里想：是啊，老洪的教训是深刻的，老洪改正了错误做法，大家的日子才越过越红火。看来，咱大队有希望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