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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九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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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190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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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千古事,得体见真情

——欣赏张洪才散文集《乡韵亲情》

 蒋九贞


 

何谓散文?乃散见、散闻、散思、散絮、散事、散理而成圆满之文者也。这是我对散文的基本认识,我以为这个认识更接近于散文的本质,比什么“散文在于散”之类要切合得多。散文的文体形式其实是一个“玲珑”的艺术体,并不是想怎么写就怎么写的,看似信手拈来,却不能“逾矩”,这是它的原则要求。

散文易写难工。为什么易写难工?是因为散文非“圆满”不能成功,不考虑文体的圆满,没有中心,没有层次,没有形式上的必然联系,自然是不能“工”了。圆满,这里指的是文体的要求,是文章结构的饱满和无缺陷,是文体逻辑的必然结果。圆满,不是说文章一定是“圆形”的,方正成体,错落成文,或前后呼应,或时空使然,亦为圆满。横观当今散文,好像真正符合这个标准的不多。

张洪才算得上散文高手。

我和他是几十年的挚友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他还在徐州教育学院读书,一次,和我的好友王洪震、周沛生(他们三人是教育学院同学,均为作家)一起光临寒舍。不用说,我做东,杯光斛影,传杯换盏,谈文学,谈人生,自此交谊甚笃。后来我远离文坛,但友谊之树长青,和他时有觥筹交错,偶或也谈及理想,谈及命运。其间,他的散文佳作不断问世,常见报端,我经常看到,很为他的成绩而骄傲和欢呼。

洪才是教师出身,也许因为常常接触和欣赏、讲解散文的缘故吧,他的散文内容实在,言之有物,艺术形式圆浑通达,自成一体,结构灵活而有规,层次分明而有序,因果关联,起承转合,精巧自然。

 

 

散文文体特征是呈现“散跳式”的。在散文行文过程中,一般不要求情节框架完整,不要求各个描述场面都互相连接,紧密到没有空隙,像小说一样。它所特别注重的是,以题旨意味凝结成整体形象。即使如此,作为一篇散文,也必须遵守文章普遍规律,否则难以成文。

洪才深谙此道。他的散文每一篇就是一个“小世界”,是一个完整的“赛特物儿”。

我们随便拿出一些篇章,作为“麻雀”,解剖一下。

就说本书第一篇吧,“亲情浸润”一辑的《我是农民的儿子》。作者出身农村,他从小学一直上到专科,跳出了农门,走上了教书育人的工作岗位。这期间,他发现,他的发奋读书,原来是为背叛土地做准备,他脱离了土地,于是便“找不着东西南北”了,开始“羞于谈及家中老屋父母状况和一大帮穷亲戚”,“怕人闻出我身上散发的山芋干子气息”,有了很强的自卑感。但是他却保留了农民的一些优良传统,比如,吃馒头不揭皮,天旱盼下雨,喝酒不留量,说话不拐弯,等。因为他的祖祖辈辈都是农民,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常常回家,一回到家,就围老屋转,就扛起农具去干活,缓解心理的压力。他赞叹农民,发出“无论是谁,往上数三代,都是农民,你得念着农民的苦,记着农民的好,想着为农民行些善事积点德!”他终于为自己是农民的儿子而通体写满了“自豪”。

这一篇“起”于发奋读书背叛土地,“承”在怕被小瞧、不说家事,“转”在心情不好时候回乡看老屋、下地干农活、晚上陪老父亲喝酒,“合”在后面占全文三分之一篇幅的感叹——为是农民的儿子而自豪。结构饱满,支点扎实,条理清晰,层次渐进。

可以说,这基本就是作家张洪才散文结构的特点,每一篇都是圆满的,从结构上没有可以挑剔之处。他的“散跳式”是一个完整的“世界”,意象和议论的“散跳”恰恰丰富和“留白”了结构形式的空间,使之更具有表现力。

 

 

记叙性的散文总也少不了“场面描写”。当然,除了一些篇什,大多数散文的所谓“场面”都不是完整的,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场面,它往往是支离片爪的,跳跃的,或夹有议论、抒情在里面的。即使这样,散文还是有“场面”可寻的。虽然,散文的场面描写与小说不同,但总归也算场面描写。处理好散文的场面,事关散文的成败得失,事关散文形象的确立。

洪才弟是相当重视他的散文场面营造的。如“乡韵悠悠”一辑中的《鲤鱼咬籽》,这里有两个场面,一个是,概括的场面,就是单写鲤鱼咬籽(鲤鱼发情期群体交配)这件事的,把公鱼母鱼忘却一切缠绵“咬籽”的情形比较详细的写出来;另一个是,他和小叔夜里起来到微山湖罩鱼,专罩咬籽的鲤鱼,他看见了浩浩荡荡半亩一片,鳞光闪闪,好不壮观,不过由于他们心急,结果无功而返,一条也没有逮住。但是他很满足,他亲见了鲤鱼咬籽的场面。这篇“起”于神奇的微山湖及其四鼻孔鲤鱼、“合”于几句升华了的感叹、实在是为环境治理而呼吁的散文,有这样两个场面,就显得既生动又深刻,而至于结尾,则顺理而成章。

再如“人物素描”一辑里的《面爷》,面爷是他们村里几个爷中的一个,面爷叫面二,按说不够“爷”的称呼,喊他“面爷”是抬高他。面爷有些好笑的故事,三十多岁没刷过牙。其后有几个小场面,一个是他还是买了牙刷牙膏,但是锡封的牙膏他不会打开,捏不出牙膏来,别人就叫他去退货,把女售货员笑得肚子疼。一个是感冒发烧要打青霉素,赤脚医生不给开,他就说自己烧到一百多度,闹了笑话,村人们开心,他也开心。还有一个最主要的一个场面描写是,那时候村里塑了个“走资派”泥雕,也是眼看就要坍塌了。他那天觉得没有好逗笑的了,便噗通跪倒在泥塑前磕头,并口称“吾主万岁万岁万万岁!”这一下惹了祸,好在被定为现行反革命没给戴帽子,但是从此他再也不敢开玩笑了,真“面”了,他这个好人办了瞎事,村里也就少了些许欢笑。

按照一些说法,场面描写指的是在某一特定时间和特定地点范围内以人物活动为中心的生活画面的描写。场面描写一般由 “人”、“事”、“境”构成,它是叙事性作品的基本构成单位,是刻画人物、展开情节、表现主题的主要手段。其实,我这里的“场面”,与此相似但不尽相同。我是把散文里的类似描写单元作为场面的,这是由散文的特殊性决定的。洪才十分重视场面在文中的作用,总是巧妙安排,概括描述与具体描述相得益彰,有祥有略,文理穿插,使之发挥最大效益,为整篇文章增辉增趣增意。

 

 

作为散文文体之要求,散文的细节描写应更典型,更简洁。我们必须承认,洪才是善于细节描写的,他的散文细节确有他的特点,有他的“原创性”。

例如,在“校园歌吟”里的《真的感动》,那个小纸条的细节,使作者十五年嗜烟如命的坏习惯一改而净,并把这个纸条“永生保存”。还从而引出了“……感动就这样装扮了世界,美丽了岁月,升华了你我的人生,引导我们向真,向善,向美。如若没了这感动,生活该是何等空洞和寂寞呵”这一大段对人生的哲理领悟。

“岁月留痕”里的《老邻居》黄士贝,那时生活条件比作者好些,早上喝鸡蛋茶,总要叫上作者的大儿子张鹏,他喝一口,给张鹏喝一口,张鹏还流鼻涕,但他从不嫌脏。士贝的老婆王素荣,也视作者一家如家人,帮着照看作者的两个儿子。后来作者搬走了,每每见面,也都是亲热有加,见了作者的小儿子张波,临别都要亲吻一下,即“香一口”,直到张波很大了。一次,张波说,我最怕见王姨了。妈问怎么了。就说,王姨老让我跟她香香。这时张波都快上初中了,知道害羞了。他妈跟王素荣说了。素荣说,不香了不香了,可是再见面,还是要把张波搂在怀里抱一会。这些细节都很动人,有它的典型性,对于表现文中的人物,深化文章的主题,有十分重要的作用。

 

 

文章千古事,得体见真情。这是我套用杜甫“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的名句体式和平仄,改了后半句而得的句子。杜甫句如曹丕说的“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其成败得失只有作者自己知道,哲理深刻,涵义博大。而我的意思则是,文章既为千古之大事,我们在作文时,必要选择“得体”的表现形式,做到内容与形式高度统一,相互辉映,相得益彰,只有这样,作者的真情真知真见才可能更好得以表达,达到预期效果。

洪才弟做了二十多年的教师,讲文章,写文章,对于文章自有他的体会,把文章看得比一般人更慎重更重要,他是以最大的努力寻求用适合的形式表现他具体的思想情感。

他的“心灵感悟”一辑,就是抒写自己的感情感想感悟的,采用的形式则是议论为主,以议论抒发情感,表述感悟。当然,他的所谓“议论”是那种散文式的议论,而不是政论体、杂文式。如《审视过失》,这是一篇很有意思的散文,我说它有意思,是因为这篇文章里边还有文章,是因为本篇的主体是作者早已写好的议论文“审视过失”,作者在这里用了一点“技巧”,他是把他的这篇东西放在了与他的一个在县机关工作的学生见面聊天之中的,开头一小段:

我的一位学生现在在某县机关工作,前不久因玩电脑游戏被机关作风监督员用针孔录像机录像而被曝光,受警告处分。心中憋屈找老师诉苦,历数机关弊病,惟有自己倒霉。

我一言未发,先给他看了一篇尚未成型的短文:《审视过失》——

接着,便是这个文章了。文章以偶尔的上班迟到为例,分层次逐渐深入分析:上班迟到的人往往给自己找理由,说煤气坏了自行车断链子了,明显“自我照顾”倾向,找外因理由说服自己;如认识仅停留在“自我照顾”阶段,便很难找出真正原因,不能正视自己的问题,影响人生走向;迟到了为什么不可以问问自己,你所遇见的情况可以找到补救方式吗?你的迟到真的无法避免吗?等等,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或许能找到根本原因,利于进步;能走到这一步不容易,但是要做一个真正让人钦佩的老实人,必须做到这一步。作者说,“上班迟到只是个例子,可以以小譬大、举一反三。懂得的人自己懂得,不懂的人可以不懂。”

尔后,就是那个学生的反应了:

        ——我的这位学生看了之后称妙。赞曰:大道至简。我说,别让老师戴高乐(一戴高帽就乐)。想明白就好。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已,则知明而行无过矣。我就把短文赠给他,又转了两句文书于文后:就让我们将一切琐碎卑微,甚至匍匐在现实面前的辛酸奋斗,挣扎成一场美丽的——舞蹈。

全文到此结束。

我也不多分析,其结构之殊异,存在形态之新颖,读者自然心知肚明。

“南窗写真”,则是通讯和报告文学类了。这一类人物和事件,如用别的散文形式,好像会给人带来“假人假事”之嫌,不如就用通讯和报告文学的文体更好。而最后一辑“闲情偶记”中,其实是两篇小说,——按照“两分法”,小说也属于散文范畴,——洪才写于一九八三年,属于更早期作品。这两篇的内容就绝非一般散文和议论文能替代的了,所以只能以小说的形式出现。《雪花飘飘》讲的是一位性格怪癖的老处女老师,几十年都在边远地区任教,来到这个“带帽中学”以后,她的一些怪诞的生活细节。她有一个老同学是教育局局长,调到城里去好像易如反掌,可她就是不能调过去,是她不愿意还是有其他原因不得而知。她也可能谈过朋友,但至今仍是只身一人。她的照片上和她并排站着的挖去了一个洞,留了空白。这是一个谜一样的人。后来调走了。《看山人》讲的是一位有过劣迹的老人,看了一辈子夜,由于他的凶相和那只猎枪,他看谷场看山从来不少东西。为此,他把所有的人都得罪了。农村改革,分田分山,他的看山工作眼看自己“再也不是一个看山人了”,他感到无处可去,无比失落,“丧失了名誉、尊严、权力和地位”,某夜的“最后一次阅兵”,他跌下悬崖,脑浆迸裂而死。——这样的故事和人物,小小的散文自然不能涵盖了。洪才选用了小说这种形式,这也算是一种“得体”了。

得体便更能充分体现作者的才华和意图。内容本质的要求相适应的形式,形式有利于内容的充分表现,这是完美艺术的高级境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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