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象山笔记》,兼谈张洪才的散文创作
蒋九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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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才弟的又一本散文集《象山笔记》付梓之前,本人有幸读到书稿,欣赏和赞叹之余,因爱好的习惯力量,便想写一点文字,为作品,为作家,也为徐州文坛。
我喜欢他的散文,不仅是语言,也有结构,还有意蕴,它们是那样清灵、俊秀、剔透、隽永而深邃。
司马迁《史记·孔子世家》有云:“读其书,想见其为人。”从教从政而亦文的张洪才,以其字字珠玑般的《象山笔记》,再一次展示了他散文创作的成就,以及卓尔不群的才华,更有淡泊凝静谦谦君子的人品。
本来啊,《象山笔记》不叫《象山笔记》,而叫做《家园仰望》,是他的恩师田秉锷先生为之改作了此名。田先生是著名的文化学者,他的改名自有其深意。然而鄙人仍觉得《家园仰望》也有些意思。“家园”者,家园也,既可以是物理的所在,也可以是精神的王国;“仰望”者,仰望也,既可作仰而视之,也可作远而望之,探而望之,或敬仰,或期待。“家园仰望”俨然是对家园的仰望抑或在家园里仰望,当然更可以理解为一种精神的展示或向往,三者均可解,均有相当的含义和深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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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仰望是一种境界。无论是对于具象的仰望,还是对于虚空的仰望,是对现实的仰望,还是对精神的仰望,都是境界。仰望者把自己的位置放在低处,放在此岸,实则是把自己的格局置于至高的地方,至远的地方,所能达到以及所能想象到的境地。
洪才的青少年是在农村度过的,那时候他还羞涩,还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但是他已经开始朝大山以外张望了。他的《湖边旧事》,很真切的记录了他自己所听闻所经历的几件小事。他说了“鲤鱼咬籽”,他说了“蚊子和疟疾”,他说了“蜗牛肉”,还说到“芦花”,——芦苇之花和少女芦花。微山湖的芦苇荡是有名气的,铁道游击队就在那里打过鬼子,我们的开国元勋陈毅曾经从那里经过,刘少奇也秘密穿过过微山湖的芦苇荡。洪才没有写这些,他只写了芦花的情景,芦花的用来“打毛窝”取暖过冬的作用,由此一转,便写了一个叫芦花的女孩,“她是货郎于老二的女儿,十七八岁,光彩照人,一根大辫子粗而且长,走起路来就在身后一左一右忽闪忽闪摇摆。”她和爹娘是在“文革”期间“突然之间来到离村较远的渡口,搭上窝棚,买下一只小船,养了狗,养了鸡”,安下家的,好像没有“根棵”。小小的渡口成了连接此岸到彼岸的“桥梁”,芦花家也就常常有各类人等光顾。芦花很美,于是就有了“追星族”。作者说:“那时候,我还没有加入‘追星一族’,不会腆着脸皮找芦花说话,但每到晌午却喜欢把羊赶到渡口去歇晌。”大约芦花很能看得顺他,就送了一只活灵活现的草编蚂蚱给他。后来,据说芦花看上了附近驻军的一个班长。但此后,芦花一家如突然出现一样又突然消失了,据说是芦花的爹是国民党特务,有关机构来抓他时,他们逃跑了,那个解放军班长也受了处分,复员了。多年以后,作者读《边城》,总把芦花和她家茶棚、小船与湘西边城翠翠家的渡口混在一起,把芦花想象成翠翠,把翠翠想象成芦花。作者特别引用《诗经》里的《蒹葭》,表达他的思绪: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然而,“在水一方”是什么水?“在水一方”在哪一方?一个寂寞的冬日,我回老家专程去了一次渡口,渡口没有了,修了桥,桥也旧了。问村里的人,很少有人知道老于和他的女儿芦花了。河水依旧如当年那样静静地流,恍觉得小船还在,芦花还在,过去的所有时日一下子都涌过来,片刻间,一切都不真实了;却有一丛芦花,参差而端庄地立于当年的窝棚旁边,飘逸一如仙子。
我不能想象,这仅仅是作者对一个女子的思念。事实上,“一切景语皆情语”,而一切情语又都是“寄语”,寄托情怀之语。
这应该就是一种境界,一种很美的境界。这个境界,有想象,有期冀,有回忆,也有惜楚,是一种很高的情与景的融通之所。他在思念和赞美依稀中的人,也在思念和赞美处于沧桑巨变中的家乡。
本书第一、二辑里的其它篇章,如《象山五娘》、《老井记忆》、《白芋,亲爱的红薯》、《牛场子情结》、《郭和新说书》、《捶牤牛》、《闹元宵》、《山间烧烤》、《雪儿》、《想起祖父》、《母亲三题》、《唱给父亲的歌》、《戒烟》、《想念雨声》、《青果子红果子》等,作者用极美的文字抒写了他的这种情怀。
这里特别应该提出《大宝的婚事》。这可能是一篇小说,抑或是小说式的散文,文体很特别,也很有启发性。我这个文章不谈文体形态,故不宜多说。但是,这真是一个好的故事,其中的两个人物都很有个性特色。大宝出身“黑五类”,但人帅,他遛乡卖小鸡,一吆喝“小鸡嘹嗬——买小——鸡来!”就会引来新媳妇大姑娘争相来买他的小鸡。那时候是“文革”初期,人们的思想还没有完全解放,封建的东西依然约束着人们,他就很腼腆,但是终于还是对着对他有些意思的二丫说出了“那我等着你”这样一语双关的话。二丫那时候花开有主,男方是城市郊区的一个会计。可是,二丫对小会计好像不感冒,没好感也没恶感。见了大宝后,情绪变了,就天天思念起大宝了,不再愿意理小会计。以至于后来悔婚,拜了堂与大宝偷偷出走。作者很细腻的笔墨描写了他们各自的心理,这些心理完全是那个时代的反映,刻上了深深的时代烙印。大宝和二丫完成了他们的计划,对于小会计而言,却是一场意外的悲剧:
第二天便有了惊人的消息,结局出现了惊天大逆转。
原来新郎送走所有亲朋,准备享受洞房花烛千金一刻之时,醉眼朦胧的他却发现,新娘子上厕所之后就再也没回来。他哪里会想到,他的新娘已投入他人怀抱,像当年的阿诗玛那样,远远离开了热不巴拉家,此刻正和周大宝在一起,爬上了北去的列车,目的地:东北——黑龙江!
与其说他们出走了,不如说他们达到了他们自己的“境界”:美丽的结合,幸福的开始,尽管过程是复杂而曲折的,有许多的磨难。同时,洪才也实现了他的境界:将美的境界用美的方式很美的表现出来,寓寄了他的情操,到达了更高的境界。
这是真境界,也是仰望的结晶。
只有善于仰望的人才有可能达到至善至美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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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仰望是向上看。水往洼处流,人朝高处走。这是人们常说的一句话。说起来简单,庸俗的走也不复杂;可是如果要达到文化的神髓,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写文章的人都想写出一定的境界来,这是毋庸讳言的。然而世上有几人真的做到了?究其原因,当然种种。不过我以为,其中很重要的,可能是很多人不会仰望。仰望可以达到境界,没有境界却也难以仰望。好像有些悖论了。事实就是这样,无论是相悖还是相溶,谁也改变不了。仰望必须“矮化”自己,把自己置于较低的位置,不然就不是仰望。这里如果从精神层面说,就是所谓“谦虚”了;而从本质说,却是摆在了恰当位置,客观所处的坐标。从这个坐标出发,向上延伸,向远处延伸,那就是无限了。能延伸到无限,那是因为找到了自己的方位,因为视力之所能及,或虽不及却可以用“想象”替代。
洪才的散文集里,每一篇几乎都是蕴含了向上看的成分的。比如向善,是对做人的基本要求,也是最高要求,自然含有向上看的意思。第三辑里的《与人为善》就是其中的一个代表。作者论述了与人为善种种,最后说:
所以与人为善,便要“礼让三先”,常能退避三舍。这不是羞耻,也不是柔弱。先哲俊彦有云:思立揭地掀天事业,须从薄冰上履过;欲修精金美玉人品,定从烈火中炼来。君子之儒,心境崇高洁,人格尚完美,学养求丰富,外柔内刚,方正不阿,谦恭敦厚彬彬有礼却不失内心深处的果断刚毅而能独立独行,此乃真君子大丈夫是也。
向上看,不是向上级看,也不是向天上看,而是一种仰视的看,是“跪在地上”看,向更高的要求看。
向诱惑说不,这个要求不算高,却也属于向上看的仰望的范围。现实中的人,很难有不有“湿鞋”的时候。要想不“湿鞋”,那是要时刻警惕的,须“警钟长鸣”。“警钟”“鸣”一时不难做到,“长鸣”则不易了。《向诱惑说不》里,作者以自己做例子:“2012年9月4日下午,我接到一个陌生女人的电话,说是邀请我参加一个活动,活动是免费的,有10个家庭被幸运选中,活动结束后,将有东南亚旅游的好事。我的第一反应就想,你也太低估我的智商了,便直接回答她:谢谢,我不想占这个便宜。多年的经验告诉我,每当好事来临有利可图之时,往往就是吃亏上当的开始。”他拒绝了。学会拒绝也是一种本领,是一种修养,是一种境界。乡下孩子所受的教育有其特殊之处,作者从小没有安徒生童话,却有乡村的“宣讲”故事,一个淹死女鬼的传说给他的教育终身不忘。淹死的女鬼想从水里出来,想重新做人,就要找一个替身,就在河边丢一个花手帕。花手帕是诱饵,谁去拾花手帕,花手帕就飘到河里,那人往河里一伸手,女鬼就把他(或她)拉下去淹死了。洪才弟是不会做那种替身的。但是,对于诱惑,说起这个词语,可能人人见而躱之,它是中性偏贬的词,一眼就能看出来。现实中却不是那么容易识破。也有人喜欢“花手帕”,喜欢“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天掉“馅饼”。这就有了世上人常常有上当受骗者,常常有被骗的很惨的人,也常常有因被骗而轻生的人,甚至连基督都不能免俗。他说:
免费午餐再香,我不吃,花手帕再好,我不要,香烟再诱人,我就是不吸,其奈我何?
我抄下格言压在台板谨惧以行:立上等愿,结中等缘,享下等福;择高处立,寻平处坐,向宽处行。
……自我控制是强者的本能,拒绝诱惑,向诱惑慨然说不,坚守着冷静与执着,“八风吹不动,独坐紫金台”,方能够成为君子,成就大事,赢得更加美丽的人生!
他给自己确定了很高的志向,向上看、向高处看,这不正是他自己的境界表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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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仰望是敬重。敬重,动词,表示尊敬和重视,是两者的合成词。敬重是仰望的其中含义,没有敬重何来仰望?敬重是对于人的尊敬,也是对于事的重视,对于高人、真谛的敬畏。
也是第三辑里,有一篇叫《君子三畏》的文章。所谓“三畏”:乃“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是也。这本来就是圣人的话,古时候中国恐怕很多人都是这样做的。对于今天的人来说,这个要求可谓高矣,因为时代不同了,那是两千多年前的话,那个时代与当今怎好相比?现在的人,“科学”头脑发达了,他们都知道,哪有什么天命?怕长官是没有民主,圣贤的话拿到今天还能用?笑话!自由乃天性,自私是本性,怕这怕那就是奴性,胆子不大、步子不快、不能升官发财就是孬种!其实,错!错!错!“三畏”是很高的境界,对于“三畏”,须仰视才行,必须有敬畏之心,敬重之举。洪才的文章没有这样说,这上面的话是我说的。不过,他的《君子三畏》,是说了具体的实例的,他是用现实中“三不畏”的例子说明了要“三畏”的道理。“天命”即天道,即自然规律,也包括一般吉凶祸福,“大人”,可理解为父母尊长;“圣人”可理解为圣德贤哲。——这三者都是必须敬畏的。不敬畏,天下就可能失去规矩,而“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那样天下就会永无宁日了。说穿了,宗教的原本实际也是要求敬畏的。比如,天主教和基督教,那是要求对神(或主)绝对听从的,主张“信就有福了”,背叛就要受到惩罚。佛教也是要求对佛祖敬拜,要“三皈依”。世间法就有法律、法规等之类,这需要敬畏也需要遵守。
还有对学识的敬重。如第五辑里的《惊心动魄 动我心扉》,记述的是地方名流马奎武先生及其画与诗。马先生2007年获得香港画展和应邀北京中央机关作画的成功,其技艺出众可见一斑。马先生是“无师自通”的“天才”:没有师承,无门无派,不是科班出身,也没有家学渊源,六岁入学即能画粉笔画,七岁时描摹古典小说中的插图人物, 十二岁应邀参加铜山县美术创作,以肖像人物画而名闻乡里。后入伍,在部队得到长足进步,其作品先后有三百余幅在《解放军报》、《解放军画报》、《光明日报》、《人民日报》等报刊发表,获各类奖项二十余种,声名大振。对于这样的人物,洪才是十分敬重的,他也和说起过马先生,只是本人无缘,至今未见到过他。民间有高人,民间有真知,马先生就是明证。洪才是教师出身,尊重知识是他的本能,敬重学识也就必然了。这样的敬重,说实话,好像更难,更需要很高素养,因为他在我们身边。“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况且,往往“文人相轻”,很多人,特别是自恃有些才学的人,是很难认可和做到的。——这就要求敬重者须得有仰望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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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仰望是欣赏。欣赏,“汉典”的解释是:1.领略玩赏。晋·陶潜《移居》诗之二:“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 明·蒋一葵 《长安客话·碧云寺》:“金鯽干头,泃沫水面,投以胡饼,唼咂有声。今上临观,亦为欣赏。” 刘白羽《日出》:“但很长很长时间,我却没有机缘看日出,而只能从书本上去欣赏。”2.认为好,喜欢。如:他很欣赏这部作品的独特风格。——它算不算仰望呢?我以为算的。欣赏者,以敬重之心赏识或赏析也。无敬重之心,就谈不上是欣赏了。我们说,对谁谁很欣赏。这话就有重视、敬重和赞美的意思。当然,欣赏有对人的欣赏,有对物的欣赏,有对景的欣赏,也有对人文建筑的欣赏。
第五辑里的《找不到喜欢的理由》,是作者对朋友的欣赏。周沛生也是我的朋友,他与洪才是徐州教育学院的同学,也是学院里文学组织里的同道,都是田秉锷先生的高足。沛生的散文集《草木纪事》,确是一部好作品,像洪才说的:“沛生的文章质朴冲淡,含蓄内敛,本真诚实,沉郁忧伤;却又清新明快,跌宕生姿,空灵俊逸,美轮美奂。他的文字,最见性情,最显斤两。说家事,聊故常,不造作,不扭捏,不夸饰,不矫情,就以真情实意与你交心;即便是写家畜宠物,花草虫鱼,也由小见大,描绘出世相的真实和心灵的轨迹。这里有美,有善,有真情。有朴拙、幼稚和童真,也有执拗、坚韧和倔强,字里行间闪烁着自然、健康的人性光辉,更不乏凛然正气,人间大爱,忧乐情怀。他的文字虽然明白如话,却极具张力,耐读,经得起品味,含英咀华,意蕴绵长。他的句子,直逼眼球,有的就像钩子一样钩人,有的简直就是子弹,一下子就击中了你,让你无处逃脱。所以读他的文章,总是放不下,有时如饮甘醇,如坐春风;有时又感慨万端,心灵震撼。这也许就是审美价值所在和文学应有的担当吧。”已经无需我多说,洪才这段说的很好了。这段文字,也可以作为他自己的文字的写照。自然,洪才的散文语言是又别有个性的,那就是他的跳跃性,他的灵动和包含了女性的纤细化秀美。
作者亦十分欣赏自己的家乡,自己工作的地方。他的许多篇什,都洋溢着欣赏的笔调。如他对家乡的回望,对父老乡亲的忆往,还有对地方风物的赞美,比比皆是。第四辑是“风物志略”,里面的《唱给贾汪的歌》、《石屋志并序》、《闻书苑序》、《茱萸寺记》、《大愿路记》、《青年公园记》、《潘安湖赋》、《大吴养老中心铭》、《诗意的夏桥公园》、《风动桂花香》、《两个玉龙湾》等等,都是赞美贾汪的。贾汪是徐州市的一个区,地方虽偏,却历史悠久,“殷商遗址,沉睡着祖先不灭的梦想。汉画像石《捞鼎图》,贾汪发现,八方共仰!白集汉墓,‘国保单位’,闪耀古代文明灿烂光芒。擂鼓山,焦赞擂鼓,鼓阵阵,至今未绝;演马庄,穆帅演马,马萧萧,千古流芳!崓岘曾为永福县,汴塘本是小汴梁。”贾汪还是南京军区的诞生地,是《佩剑将军》等故事的发生地,是新四军、八路军以及运河支队活动的地方,文化底蕴丰厚,人文景观众多。洪才以其精美之笔,为之作文,使之留名于世。这里的每一篇都极其精短,作者无不倾注了激情和热血,用诗的旋律,诗的语言,高调赞赏。这不失为一种仰望之心,敬慕之情。这样的情感,由肺腑发出,亦当沁人肺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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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仰望是追求。孜孜追求是一种精神,而追求则来自于仰望。没有仰望,追求就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洪才是有追求的,我知道,他的最大追求就是以最高的标准实现平淡,就是为大众做些实事,用过去的话说,是:为人民服务。他是用笔为人民服务的,工作之余写点文章,久而久之,积攒成册,于是有了两本像模像样的散文集。在写作生涯中,他也写了不少地方掌故和传说故事之类。本书的第六辑就是。这一辑里的三十多个故事传说和典故改写,除了传说掌故外,更有《茱萸寺二十四孝浮雕解说》。
《茱萸寺二十四孝浮雕解说》有个简短的序,称:“孝”是儒家伦理思想的核心,是千百年来中国社会维系家庭关系的道德准则,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和文化精髓。贾汪茱萸寺大雄宝殿周侧二十四孝浮雕,以元代郭居敬《二十四孝》为蓝本,由汉白玉精雕而成,画面古朴生动,刀法细腻传神,人物栩栩如生,再现了古代二十四位孝子行孝故事。
这个“解说词”是洪才对中国古代最高善道“孝”的诠释和重写,他在古典的基础上,以自己的语言方式和理解,通俗化了二十四孝图,以使二十四孝能够简捷地风行民间。
孝,是美德,是人生完美而至高的追求。如第一“孝”,“孝感动天”,说的是舜的孝悌故事。
虞舜,是传说中的远古帝王,五帝(黄帝、颛顼、帝喾、唐尧、虞舜)之一,姓姚,名重华,号有虞氏,史称虞舜。相传,舜的父亲是“瞽叟”。“瞽叟”者,盲人也。这个瞎父亲脾气古怪,继母性情歹毒,同父异母弟名字叫象,他们多次合谋,想害死舜:让舜修补谷仓仓顶时,从谷仓下纵火,舜手持两个斗笠跳下逃脱;让舜掘井时,瞽叟与象却下土填井,舜掘地道逃脱。事后舜毫不嫉恨,仍对父亲很恭顺,对弟弟很疼爱。他的孝行感动了天帝。舜在历山耕种时,大象帮他拉犁,小鸟替他锄草。诚如《孝经•感应章第十六》所云:“孝悌之至,通于神明,光于四海,无所不通。”帝尧听说舜非常孝顺,且有处理政事的才干,就让自己的九个儿子个个拜舜为师,还把自己叫娥皇和女英的两个女儿都嫁给了他;经过多年观察和考验,最终选定舜做他的继承人。舜登天子位后,去看望父亲,仍然恭恭敬敬,并封象为诸侯。舜因此成为“至孝”的典范。
有诗赞曰:队队春耕象,纷纷耘草禽。嗣尧登宝位,孝感动天心。
经洪才改写后的“孝感动天”,读起来易懂、顺畅,孝而有果,感化人的力量更大。他是想用故事传说感动人激励人。如《千里送鹅毛》、《良心的由来》、《狗咬吕洞宾》等,都是有相当积极的意义在里边,就如鲁迅的《古事新编》。那个《不到黄河不死心》还讲了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说是古时候,有两个小年轻,男的叫关财,女的叫黄荷,一个是贫困子,一个是富家女,却在一次偶然的机会相遇了,相爱了。贫富悬殊,自然黄家不能同意。关财为此病了,死之前做了一个小木人,挖空肚腹,让母亲在他死后把他的心掏出来装进小木人的肚子,小木人就能活,就会像他一样唱歌。果然如此。小木人会唱歌的新闻很快传遍乡里。黄荷也病了。一天听到关财死了,关财的心还活着,就冲破老爹的阻挠,前去拜谒。小木人见了黄荷,唱着歌,向她蹦跳着而来。他们相见了。小木人突然不跳了,不唱了,他死了。黄荷抱起小木人,痛哭不止,也跌倒而亡。“不见关财不落泪,不见黄荷不死心”从此传开了。本来,这两句的前一句是说黄荷的,后一句是说关财的,传来传去,成了“不见棺材不掉泪,不见黄河不死心”。这就是这个典故的由来。这个故事赞美了纯真而忠贞的爱情,也道出了决心的力量,“不到黄河不死心”就是另一个版本的“不到长城非好汉”,亦将激励我们战胜困难争取胜利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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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望的本身也令人仰望。仰望需要谦卑的品质,需要“人皆为我师、事皆为我师”的风格,不然仰望是不成的。仰望是境界,能够仰望的人自身就是有境界的人,就值得仰望。
洪才之为文,是他“做人”的结果,他的文较为平实、俊美,他的人更为诚朴、近乎完美。我们接触之中,他都是未说先笑,时刻挂着笑容的,说话声音不高,标准的男中音,而且谦逊,从无过头之言,从无过分之举,恰如其分,中庸之道。这也可能形成了他不宜写小说而却长于散文的特点,因为他没有曲折之心,似乎很难想象坏人怎样作,强盗怎样抢,妓女怎样做。诚然,我只是为了说明他的散文的成就,只是猜想,也只是譬喻。写了坏人的作家并不一定就是坏人,写杀手的自己不是杀手,这是常识,无须解释。文似看山不喜平,散文也是要有波澜的。澜,烂也,文采也。他的散文的文采足以说明他深谙散文之要诀。如上面所举他论周沛生散文的例子,其实也是他作文的标尺。
读洪才的散文,很容易使我想起屠格涅夫,想起周作人,他们都是平实美的代表。周作人的淡雅、闲适自成一体,与鲁迅的冷酷、深邃一起形成了当时的两大散文流派,对中国的散文界影响深远。洪才似乎并没有那样闲适,可也近于“为艺术”的美文。不同之处当也明显,那就是洪才同时是为人生的。他是仰望人生的,仰望人生的真善美,仰望人生的正能量,仰望人生的创造力。《问世间情为何物》(第三辑“思考感悟”),评论贾劲松的一篇小说《情人》。《情人》写的是大学教授方教授的婚外情被妻子撞破,结发夫妻也是同为教授的孙玉娟与其分居,不久之后方教授被查出身患传染性绝症。方教授生病了,因为先前的行为破坏了夫妻感情,妻子不愿去照顾他,儿女工作忙又怕被传染也不愿伴其左右,反而是情人对其不离不弃,给予无微不至的关怀,使方教授在生命的最后历程感到无比幸福。洪才对这篇小说的评论有冒犯世俗之嫌,他对情人大家褒赞。说:
情人以互相倾慕、互相欣赏为基础,以自己甘愿牺牲付出为特征,以追求共同幸福特别是使对方幸福为目的,经得起时间和实践的双重考验,无论经受多少折磨始终不厌不倦不弃不悔。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因而真正的情人是高雅的,神圣的,不容亵渎的。
他还列举了蔡锷的知音小凤仙,陪伴张学良一生的赵四小姐,还有鲁迅的学生许广平,梁实秋的仰慕者韩菁清……她们有的终身没有名分,只是情人,有的则由红颜知己,经过苦恋甚至是惊世骇俗的倾城之恋才最终和心爱之人结为伉俪。他又说:
但某些中国人确实很虚伪,对情人总要摆出一些装模作样的排斥,谈论此类话题也是遮遮掩掩缺乏底气不能理直气壮。在这个新潮时尚颠覆传统的时代 ,情人有了相当的文化含量,已上升为一种境界,很有品位了,眼下已赫然变成趣味横生令人向往的暧昧雅词。
洪才真够直爽的了!他这好像是明显的与中国传统美德唱对台戏。可是这又是事实,不容不承认。尝试“吃螃蟹”者古已有之,现在也不乏其例,为什么只能做不能说呢?为什么只能传为佳话而不能直接褒扬呢?为什么不能用一种“理论”来为之“正名”呢?其实,他没有违反道德规范,他只是说了一些真话而已。真话虽然“不好听”,可那是“真声音”。 鲁迅先生说:“只有真的声音,才能感动中国的人和世界的人。”洪才的宏论,亦可以看作是震耳聩聋、醍醐灌顶了。他的精神境界,决不是一般人所能企及。
没有高境界,没有仰望之心,就写不出高境界的文章来,这可能也是事实。所以在我看来,洪才弟就值得我仰望。他能够仰望他所写的人和物和事,写出来让人仰望,他的令人仰望的品质也寓于其中了。他写的《布谷声里》(第二辑“感情驿站”)里的父亲,就是一个平凡而伟大的父亲形象,他的父亲是一个农民,多才多艺,农活是好把式不用说了,还是巧石匠。“我们那个村子,谁家盖房子都少不了我父亲。父亲石工好,力气大,技术含量无人可比,算得上是一位乡村级的‘建造师’。请人盖房子,必定先请我父亲。那时候是打‘请工’,不收工钱,完工时,主人菜饭招待,父亲就要坐在酒桌上首,享受着被人需要被人感谢被人尊重的满足与快乐。但这些老屋大多也像父亲一样,已经走完生命历程,不在了。若还在,便是父亲不倒的纪念碑。”他写的语言很朴实,却很有震撼力,“平铺直叙”中竖起了一块“父亲”的丰碑。这是一块值得我们仰望的丰碑。
《好声音,真声音》(第四辑“风物志略”)是作者为《贾汪诗咏》一书所作的序。“序”的开头,是引用的姚鼐的《荷塘诗集序》:“古之善为诗者,不自命为诗人者也。其胸中所蓄,高矣,广矣,远矣;而偶发之于诗,则诗与之为高广且远焉。故曰善为诗者。”如果翻译成现代文,就是:古代会写诗的人,从来不自命为诗人。他们心胸里积累着的,是很高远广博的东西。(他们不轻易写诗),而一旦写出诗来,那诗就会与他们胸中积累的一样广博高远。所以说他们是会写诗的人。这一段话很有意味。洪才何尝不如此呢?他没有鸿篇巨著,也没有更多作品,迄今为止,也就是两本散文集,数十篇文章而已。但是,他是一个有理想信仰的人,也是一个博学多才的人,长期积累偶然得之,每一篇作品出来,都不同凡响,不仅是思想的收获,更是文体形态的实验和展示。我说他的散文追求唯美,追求格调,追求“这一个”声音,——用他文章的题目,就是追求“好声音,真声音”。
“家园仰望”,实在是精神的宝库,是“好声音”和“真声音”,也是作为我们向善向正者应该时时把玩的殊瑰之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