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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九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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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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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回忆

遥远的回忆

蒋九贞

 

对于湖,我的偏爱只有自己知道,我熟悉它,喜欢它,眷恋它,以至于永远也忘不了它。

我是湖边长大的孩子,我的老家在微山湖畔,就是唱“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的地方,一个美丽的所在。记得每到春暖花开,我和村里的小伙伴们都要跑出村子,在野地里“疯”,看着红的黄的蓝的白的花,偶尔掐下一朵两朵,凑机会插在某个女孩子头上,那女孩儿就红了脸,用手慌忙打掉;如果掐下的是蒲公英,就把杆儿夹在俩指头间,捻动它,看它“丝儿丝儿”转动,掉下三五瓣小花儿,慢慢落在脚下,或者用嘴吹那花,一片一片雪儿似的在空中飞,你吹我吹他也吹,真的就大暖和的晴天里“雪花那个飘”啦。到了夏季,更是我们孩子的节日,少小时光腚玩耍不说,单说那水中的游戏名堂就不少。我们常常跑到微山湖,在岸边浅水里“打水仗”,比扎猛子,还在京杭大运河里比赛游泳。那是事先规定好了的动作,比如这一轮是仰游,你就必须面朝上躺在水上,手扒脚蹬,有时候还规定不得用脚辅助,两腿只要动一下就算犯规,速度再快也不算“成绩”。“自由式”最灵便,谁想怎么游就怎么游,只要速度快就是胜者。不过也有比静浮的,躺在水面一动不动,动了就输了,看谁浮的时间长。我差不多都是赢家,我的水性在村里的孩子中数一数二,只有丽姐儿可以与我匹敌。我潜水的功夫也了得,能在水下憋一支烟工夫(听起来夸张),我扎猛子总是贴着地面,两手扒地,像兔子似的在水下窜,速度特快,惊得小伙伴们直咂嘴。春天和夏天,东南的蓝蓝的山峦很迷人,那山是透明的,玻璃一般,它一定像货郎子卖的琉璃球似的,里边藏着一个世界,花的世界或者动物的世界或者童话的世界。透明的蓝色的山和同样透明的但显得白茫茫的天空还有灰蒙蒙的大湖连在一起,简直分不出哪是山哪是天哪是湖了。秋天也挺好玩儿,秋天湖里的水大,要是连着下几天大雨,湖水就涌上来,凶猛地拍打大堤,“隆隆”的响,很吓人。湖上的船帆没有了,水湾里就停满了一排排的木船、水泥船、小排筏。船上的男人就上岸采买吃的用的,女人在船上拖地、做饭,小孩子腰里绑着泡沫一类的东西,用绳子拴着,在船上船头跑到船尾。冬天最寂寞,湖里的声音少多了,许多人在白皑皑的冰雪上踩藕耧柴,湖面上就有一群群野鸭子活动,仿佛冬天是它们的季节。

比较起来,我最喜欢夏天的夜晚。夏夜是在人们啪啪的用蒲扇拍打蚊子的节奏里来到的。成片成片的蚊子像糠一样在空中喧嚷,锣似的声音使燥热的天气更燥热。吃罢饭的人们,无论男和女,都涌到村南的场地里,或铺上破蓆坐地拉呱,或拍着扇子四处走动,三五成群,常常夜不能寐。村里的灯光渐渐稀少,终于变成漆黑一团,越发威严地蹲在那里,“烟民”的烟头火萤火虫般的闪来晃去。天河倒挂在西南,几颗贼亮的星闪着红的黄的白的光,眨着眼,仿佛也想来凑个热闹,听地上的人胡侃八连。知了永远不知道疲倦,在夜幕下的高树上猜测着每个人的心思,审视着人间万象,对一切都是“知了”;夜莺的歌声优美动人,连相对笨拙的“地牤牛”也尽量发出不讨人厌的鸣叫;蟋蟀的乐音清亮悦耳;还有孩子的嬉闹声,此起彼伏,汇入所有的声音里,形成美妙绝伦的交响曲。

顺爷是每个夜晚的“焦点”,他很会讲故事,他肚里有讲不完的故事,天天讲也讲不完。顺爷年轻时当过兵,先当国民党的兵,后当共产党的兵,打跑了老蒋,部队要留他在南方做官,他不干,跑回家分了一份地,“老婆孩子热炕头”了。他走南闯北,经多识广,拾起话来就能讲一晚上。

顺爷那天讲的是“现留城”的传说。不,他说那是他的一次亲身经历,身临其境,亲眼所见。有一天,起初天地间雾气腾腾,后来放晴了。收了上午工,他没回家,就到湖里割草,他想抓紧中午吃饭的一两个钟头,多挣几个工分(青草割下来交给队里,15斤换一分),年终分配好给儿子娶媳妇。太阳很毒,晒得他头晕。他找着一片深草地,耍开镰刀,紧割慢砍,不大一会儿,就够一小梱了。他直起腰来,擦擦汗,睁开眼睛望了一下。这一望,奇迹出现了:眼前竟是古香古色、鳞次栉比的街道,街道虽不宽,却也异常繁华,两边店铺相挨,街上人来人往,各种日常百货、乡间杂物、古玩玉器、吃的用的,无所不有,琳琅满目。偌大的城镇没有一点儿声响,所有交易都是在无声中进行。他进出一个个大店小铺,挑选着自己的需求。此时,他的脑袋十分单纯,单纯到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该要些什么。他拿起一床锦缎被,看了看,摇摇头,放下了,其实他家里的那条破被子早已不能盖了。他拿起一只青铜盆,看了看,摇摇头,又放下了,其实他家里的洗脸盆子早已七窟窿八眼了。他拿起一条金项链,看了看,他知道那条沉甸甸的金项链价值几何,卖了足够他家生活几辈子的,但是他摇摇头,也放下了,其实他家穷得实在揭不开锅了。他跑遍大街小巷,寻遍全部交易场所,最后看见了一口铁锅,他心里一亮:铁锅?对,就要铁锅!他清楚铁锅的分量,听说过铁锅的神奇。他想,想当初徐偃王不忍连累老百姓,在楚国进攻他的时候,主动撤退,从黄河边儿上撤到徐州东边的徐山,连军队带百姓几十万号子人,被楚军团团围住,眼看弹尽粮绝,也是偃王仁义感动天地,他从微山湖得到一口铁锅,他令人把军中仅有的干粮倒在锅里煮,然后分给大家吃。哪知这是一口神锅,几十万人排着队从锅里舀吃食,舀多少锅里有多少,舀多快锅里出多快,反正锅里始终还是那么多,一天一天,一月一月,从不减少。如此一年零三个月,楚军撑不住了,给养跟不上,军心涣散,不得不灰溜溜的回到楚国本土。他说,于是我就把铁锅扣在头上顶着回了家。

我们急着问,顺爷爷,那现在哪,铁锅在哪儿?

在俺家呀。他回答。

能看看吗?

那是宝贝呀,宝贝是不能随便让人看的。

可、可是,咱灾荒年挨饿的日子,咋不拿出来用,让咱都吃个饱饭呢?

我和丽姐儿就不相信顺爷真有神奇的铁锅。

丽姐儿说,走,不听了,逮知了龟去。

我说,走,逮知了龟去。就和丽姐儿站起来。可其他人谁也不动,甚至还缠着顺爷再讲一遍。

好,你们不去我俩去。我们来到村东,村东有一条小河,小河涯儿上满是一搂粗的大柳树,大柳树下的地里最好生知了龟。逮了一会儿,我们每人逮了一大捧,就把知了龟用破手帕包了,坐在河堤上往东边看。东边的湖上,渔火点点,和天上的星星一起,闪闪烁烁,别有一番滋味。

我说,顺爷说的一定是假的。

丽姐儿说,顺爷说的一定是假的。

过了一会儿,丽姐儿又说,要是真有那样的铁锅就好了。

我说,要是真有就好了。

丽姐儿说,要是咱遇上“现留城”该扛个啥回来呢?

我说,是呀,该扛啥呢?

夜已经很深了,更鸡鸣叫的越发起劲。我俩还被“该扛个啥”的问题搅得头疼。我们憧憬着,并且朦朦胧胧意识到,生活会一天天好起来的,我们从神奇的微山湖里得到的不仅仅是“铁锅”。 

啊,微山湖,我深深爱着的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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