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中,它廋身为一条“小河”。孤寂迷离中,它落寞为一条褴褛飘带,缓慢蠕动在千山万壑之间。
此刻,光秃的杨柳、孤寂的水草、仰望的芦荻,密扎的灌木丛,皆逐渐枯萎,随着满天风雪一次次来临,它们一起低下头,减体重,擦泪痕,缝伤口,随着严寒加重,它们终于抚摸着一身皴殇,形同风霜打裂的枯草。
季节更替,让所有事物在规矩中低头弯腰,顺从而适应。作为一条流淌鄂豫陕千里城乡的丹江,此时也不可例外:裹卷一身严寒和枯寂,廋身为南秦岭山坳中一条“小河。”
如果亲近,你会看到:涛声已成往事,鱼歌也已被封禁。鲫鱼,土虾已潜冰底。空旷寂静的滩涂上,乎乎风雪严寒中,一条“小河”,在冰硬的沙滩上爬行。皴裂的沙渚,冰石荦确,柽柳枯黄,曾经“波涛浩渺、桅杆林立”的大丹江,竟然皴殇为一条“小河”模样。
如不忍心走开或不得不忍心走远,你可听见,昨日的涛声已变为,风雪一地,吠声渺茫。
仰望一天风雪,你很难想象,这条几乎断流的“小河”,竟然就是曾经供养我们肌体,护佑我们生命永续传承的那一条波涛汹涌之丹江!
是的,它确实就是昨天那条流域面积17300平方千米的丹江。一条发源于秦岭南坡,纵横商於八百里,流经鄂豫陕革命老区的丹江。此时它的皴殇落寞素颜,真实而具体,安静而可信。
季节更替,无人敢违。寒风所指,百草衰微。一场严寒,万物消廋,继而走向一身干枯。
可是谁能相信,将一条久负盛名的大江,变为一条衣衫褴褛的“小河”竟然只需一场寒流或一夜风雪?
飞越落雪的麻雀,斑鸠从林子飞出来,散落在落满雪花的麦野,草丛。一会儿蠕动,一会儿似乎停滞的丹江“小河”,鸣啭着孤寂和无奈,向迷离滩涂曲折走动。
好在那些伸进冰冻之下的须根们,已手挽手,铁网一般,排除千层重压,正向着冰冻下的无尽黑暗,呈放射状,穿越着,延伸着……
雪在继续,寒冷在扩展。铮铮树干枝梢顶着风雪,于山岭沟壑深处,重新燃起的希望沿村庄缓慢升腾。人影迷蒙的江畔工地上,哨音依然吹响,塔吊依然转动,顶着一天风雪的打工人,敲开焊花,举起铁锤,砸开冰冻的那一时刻,报时的大钟轰然敲响,迈开一双双带雪的脚印,信徒一般踏雪前行……我看见,他们的方向,正好合着丹江“小河”的流向,朝向一个维度。
风雪迷蒙,桅杆远遁,寂静滩涂上,裸露一身枯草的沙洲,石渚,以及折断翅膀的船桨,睁着拳头般的眼眶,望着什么?
风雪雷电,代表着大自然的一种规律。它严酷而生硬。一旦生存其中,该以怎样的生命姿态适应,谁也无法回避。一旦决定要严肃面对,是让莹莹于胸的脉动之热,在严寒中慢慢消退?还是和来自冰冻下的亿万条须根联手?寂静沙滩上,一时似乎鸟雀无声!
冷凄寂静的丹江,一夜间,变作皴殇一身,满脸疲惫的一脉“小河”。走近看一眼,你的怜悯之心被“小河”骤然点燃。只一眼,你就会想起,它在春夏时节的英武和衷勇,只一眼,你就会看见春江水畔,杨柳摇曳,野凫击水,纤声悠扬。而此时,它以皴殇落寞,孤寂卑微的一条“小河”缓慢蠕动在冰冷的沙滩上,让你难已离开。
就在“小河”对岸麦野旁,一座土坯房在落雪中隐脊,一群鸽子在严寒中噤声,一块冬萝卜地在落雪中默默相守,一绺炊烟在雪中艰难爬升。一眼望不到边的混交林在默默等候着。
我在想——从一江英武刚键,到化身为一条皴殇、落魄、卑微的一条“小河”,一场风雪严寒,就像一只无形的魔套,难道是专为丹江的皴殇,量身打造?
我喜欢,丹江浩荡,也喜欢丹江两岸的鸟语花香。不管什么时候走近他或靠近它,你都会感到:它那乡亲父老般的素颜和款款家乡话,就在你身后,给你无穷的支撑和膂量……
抚摸它任何一处皴殇,它那僵硬的沙滩,干枯的杨柳,皴裂的地块,坍塌的老屋,干枯的苇丛,孤独的石窟,干枯变形的蝼蚁骷颅,你都会感到生的艰辛和弥望的不易……
昨天,我们引一股股清澈在滩涂嬉戏,或猫着腰从列石下摸出五彩河贝,或折一捆干芦苇点亮孔明灯,或呼唤野鹤腾空滑翔。我们堆雪人,建城堡,抓特务,攻碉堡……变成“小河”的丹江,它都以它那平常普通的模样与我们一起上演,儿时雪落嬉戏图。
今日山岭,村社,水车,亭榭,诗词墙皆隐去原相,变为一派雪雾缭绕,不可能停下的丹江“小河,”让你撑一根竹竿就能飞越,不可能断流的“小河”,让你搭几块列石就是通途。随着雪霁冰消,春暖花开,它化作一股股青流,怀揣本分,即将加入一条大江,默默远行。
现在,它那普通百姓的素颜模样,任你无论站在那里,展开任何想象,它都会以原本的初心,敞开大胸怀,适应大风雪,适应大孤独,任千难万险自天而降。
它那一心浇灌,一心润泽之初心,将携手沿途千万条支流的殷殷祝愿,盈盈祝福,于八百里商於大道,于豫鄂陕辽阔大地,流淌出一江风华正茂之摸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