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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建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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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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梿枷在手

梿枷在手

约两米长,宽约七八寸,指头粗的橡木棍或山竹做它的筋骨,两头用铁丝捆扎,中间以麻绳横着缠绕结实。洒水浸润一两个时辰放树下濡服,再把煨热折弯的青杠木把安上,一把响彻乡村的木梿枷出现了。

喜欢用它收麦收秋的人,是皮肤黝黑的乡亲和父母亲,使用它的季节是在麦忙或三秋。

阳光普照金色田野,割麦人在麦禾中刀起刀落,整个村庄显得喜庆而忙碌。这是责任制带来的惠风,它将世代以种地为生的农民,那一腔聚集已久的期待激荡着撒播在大地上。激情满怀的农民,一夜之间将对土地的真诚发挥到最纯,最真;平塬,川道,山里,山外,峰岭下,坡塬上,河畔,林畔,到处都是杏黄色海洋,到处都在荡漾一波连一波的金色麦浪。

麦香吹开拂晓,也把晨光缓缓提升。天刚刚发亮,一把把镰刀就在麦田中挥动,随着阳光逐渐抬升,大地胸怀越发辽阔,让缓缓亲近的小麦躺下尽享安详。

蓝天之下,那些扁担,背篓,架子车,手推车在蠕动;大地之上男人,女人,大人小娃在麦野中来回穿梭;麦场上的麦捆被依次解开,再被木杈挑,摊,拨,拢,山脊一样隆起在麦场,接受阳光再次照射。

骄阳依然倾注,焦灼的麦穗尽受鼓舞,于隆起的麦拢里,不时弹射一颗颗金色麦颗粒。

太阳当空时,木梿枷开始出场,它被举起又在瞬间摔下,撞击出一声接一声的噼啪声,从各家麦场和巷道来回碰撞着飘过屋檐,漫过前坪,越过丹江在南秦岭深处回荡。

我家麦场上摊晒的麦子有站立的,有坐的;也有弯腰的,有欢喜和傻乐着的;也有你我相拥,你拉我拽的,皆显出一副峥嵘期待状,也皆现出一幅安详欣喜之眉目。

随着阳光逐渐升高,那山岭般的麦拢纷纷打开胸怀。阳光跃升一夹秆高时,山岭一般的麦拢这里噼叭一下,那里叮当一声。那按耐不住的麦颗粒受喜庆氛围一再提振,被一次次弹射在空中,又在光影中轰然跌落,来回叮当碰撞,让挥动梿枷的男人和女人嘿嘿直乐。

梿枷无声而顺从,摔下的拍打急切而有力。无论是谁也不管什么时候,只要被举起又急速摔下,梿枷都会绝对服从麦场上的一身身热汗,将铁一般的重量自空中呼啸摔下。

看似简单的上下起落,若要操作得像那么一回事,且要反复摔打得得心应手,那就要集中全身膂力,在热浪炙烤中将本分和坚韧的汗水尽洒麦场……

这是“收获”的最好时机,瞅准麦子的干燥程度,摔梿枷的人不由自控地显得急切而紧迫,那一身呼呼玩命的气势,誓要把眼前这一场干脆生香的麦拢,打成一眼黄金不可。

热风劲吹,热汗如雨,那憋足一身的精气神,借助梿枷反复摔打而获得一怀开心和爽快。乡亲们说,这种力气活儿,没有一股拼劲和韧劲,那是绝对撑不到几个来回的。

这个人是父亲,随着阳光越发强烈,随着梿枷的重复摔打,他一脸涨红,青筋凸起,一身不服输地举起梿枷反复摔打。

从他举起又摔下的急切中,我看到,一位中年农民在获得生产力解放之后的匆忙和激情。他那使不完的热忱与亿万农民那时的期待不谋而合。农民,这两个倔强的汉字,终于得到共和国的尊重和加持。

梿枷,木杈,背拢,架子车和木犁铧皆由父亲亲手制作,使用的爽快和憨直也来自他一身精力充沛。这样的父亲,就是我家的一名劳作先锋。他率先在烈日下挥汗锄禾,又在烈日下率先举起镰刀和梿枷不停收获,这种不间断的忙碌,就像爷爷当年挥汗那样,将一家人不再挨饿的期待扛在脊梁,借助铁锄镰刀和梿枷,推送至生命搏击之新高,继而不断摔打,继而传给后人。

他前躬后垫,腰朝前倾斜,双手举起梿枷不停重复。吱扭一声,梿枷飞过头顶,又吱扭一声梿枷从半空呼啸摔下。这率真的连续摔打,在梿枷不断起落中以真挚坚守,以热汗浇灌。

接过我端的凉开水喝了,父亲和母亲开始翻场。看着麦秸下沙滩般的麦颗粒时,父亲大声喊道:小麦哎小麦,你知道,我一家等了你多少年啊……一行泪水夺眶而出。

阳光穿透父母脸上的汗水泪水,热风穿越灼热的麦场。父亲脱去汗衫,裸臂于骄阳中扬起木杈,向屋后墨绿的南秦岭大声呼唤:妈,哒,你们看啊,咱家有麦吃了,有麦吃了——

汗水泪水交织的父亲,抓一把麦颗咀嚼着仰面躺在麦场上,瞬间,又鲤鱼打挺般站起来。他瞅着满场的麦秸堆,似乎意识到此时还不到高兴的时候。便叭地一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抡起莲枷就是一阵拼命输出。

挑捡过的麦秸再一次摊晒在阳光下,也被父亲摔下的梿枷击打得草屑翻飞,望一眼从院子上空飞过的滴血望帝,父亲擦去汗水举起梿枷反复摔打……

这是责任制后的又一次三夏大忙,也是憨厚农民激情燃放后的又一次“龙口夺食”,它给乡村带来的不仅是一场场滚烫的麦忙,更是父母和乡亲们对乡村责任制后的一腔本分与报恩。

一身麦香的木梿枷出自父亲一双巧手,左邻右舍的梿枷,大部分出自父亲的热心相帮。查看麦子成熟回来,父亲在杜鹃声中开始制作木莲枷。

父亲把五根橡木棍并排铺在脚下,用泡湿的葛藤和铁丝把两头扎结实,再用麻绳在木棍上反复缠绕。待这梿枷“肋骨”被铁丝和麻绳缠绕牢实,安上木把洒上清水放树下濡服。那些年脱粒机很少,大部分农户依然沿用梿枷收麦。一有好天气,各家就抓紧时间,在麦场顶烈日摊晒麦子,再顶着灼热举起梿枷反复摔打,以达快速脱粒。

芳莉嫂子来了,她看到父亲做的新莲枷就拾起来说,叔旺,这把卖给我?说着,抱起莲枷就走。父亲笑着撵到巷口喊道,刚洒了水……那一把是我用的,不太好看。你要,我给你重做一把?

芳莉嫂子头也不回进院子关上楼门,喊道,叔旺,我一会就把工钱给你拿来!

父亲和乡亲们说笑时芳莉嫂子来了,他把一盒“羊群烟”递给父亲说,叔旺,手艺出在你手,趁麦还没熟透,你就多辛苦几天,给大家做梿枷吧?父亲嘿嘿一乐,说,行,有你这话就行,说笑声又在我家院子响起来。

随后的四五天里,父亲无偿给邻居们制作一把把木梿枷,让它在麦收时节为颗粒归仓而舍身麦场。无论是烈日当头,还是星光闪烁之夜,铿锵不断的梿枷声,随着乡村巷道和农家场院,带着浓浓麦香在村庄上空飘拂跌宕。

丹桂飘香时,一把一把木梿枷再次现身麦场。人,还是收麦子的那些人,激情,还是那一身身倔强。只是此时的灰尘比麦忙时浓了许多。从梿枷下腾起的尘雾,就像刚经历爆炸一样土雾腾飞,灰尘落入睫毛,吸进鼻腔,咳嗽声和说笑声交相碰撞。摔下又举起的木梿枷依然在头顶呼呼翻飞,毫无一丝倦意。

看到豆秆下五彩的豆子颗粒,有人高喊,我就不信,这灰尘还能要了咱的命?说罢,一把摘掉口罩,光着膀子站在土雾中举起梿枷反复摔打。

父亲是这伙人的头儿,打完黄豆,他们带着一身灰尘,哼着花鼓来到河边连衣扑进丹江嬉水。村后院子里一头灰尘的母亲们,正将他们汗水洗过的黄豆颗,双手端着到进风车,一阵呼噜声响起,金灿灿的豆颗散发着豆腐味,瀑流一般滑落在竹席上。

历经两季摔打的木梿枷,此时,略显倦意躺在麦场一旁,满月当空时,父亲拾起木梿枷,将它和镰刀,木杈,木犁,木耙,木扁担,竹背拢放在一块,再分别把他们身上的草屑和土尘剔除干净,让这些无声的伙伴,俨然刚刚受过嘉奖一般,既干净又自豪。

斑驳中的父亲,接过母亲手里的布条,将这些大地的衷诚伙伴分别包扎结实后抱着摆放在柴房,再用塑料布将它们全身遮盖,以便来年三夏或秋收,再将它们分别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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