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界限
关东懦夫
1
中午的时候,弟弟天龙和弟媳淑荣来了。那时,我刚下班,正在厨房做饭,见他们拎着两瓶瓶装酒进来,我就知道他们又有大事要办。当然,他们是冲着老张来的,老张是在局长的位置上,有一定办事能力。见他们这架势,我心就折了一个个儿,甚至有些疏骨。他们又要办啥事呢?我给老张打电话,很策略的告诉他,天龙两口子来了,好像要办啥事,你在省里开完会,早点儿回来。老张根本没去省里开会,我这样说,他就会明白,是不让他回家了。
我之所以这么护着老张,这样对待自己的弟弟,是因为我的弟弟太差劲,他们两口子从来都不拿使唤老张当回事,有事就找,有事就找,就好像老张什么事都能办,办什么事都轻而易举。再说,他找你办事,也没个止境。他今天让你为他办事,你要是为他犯错误搭人情积极的办了,明天,他就会大胆的去给你捅篓子,纠缠着你,让你脱不开身手。遇到这种属性的弟弟,我不得不为老张挡挡架。不是我对弟弟不好,也不是我对老张过于宠爱,老张毕竟是我丈夫,是一个有官职的丈夫。老张是靠能力和自律当上局长的,他当上局长也很不容易,我不能让我娘家人,不顾影响地纠缠着他,把他的名声搞砸了。
打完电话,我就继续做饭,还多炒两个菜。天龙见我忙活,不吱声不唸语地坐在沙发上边抽烟,边等着吃饭。天龙媳妇倒是挺“懂事”,假惺惺的来到我跟前,说,姐,别忙活了,简单做点儿,随便吃一口算了。我说她是假惺惺的,一点儿都不屈说她。他们两口子,总以为我家有的是钱,总吃山珍海味,你给他们做玉宴,他们都会觉得很平常,都不会怕给你添麻烦。我说,也没做啥,马上就好了。
吃饭的时候,天龙的话匣子打开了,他说,现在,市里有新政策,允许农村户口进城了。这个消息,在老屯一哄二嚷的。我就是听到这个消息,和淑荣来找姐夫的。淑荣也帮腔说,这个政策好,我们将来要是进城了,孩子念书、找工作就方便了。姐,你一定说服我姐夫,让他帮帮这个忙,好让孩子有个出息,免得孩子陷在农村,一辈子不得好日子过。我说,还不知道这个政策是咋规定的呢,等你姐夫回来我跟他说。天龙听着不高兴了,一脸不屑地说,这事肯定是有,我还能跟你撒谎吗?你们都住在城里享福,不能把我一个人丢在老屯。有这么个机会,我也进城,过过城里人的生活。你就跟我姐夫说,这事他能办得办,不能办也得办。我们将来有没有好日子过,就凭他的造化了。
听了天龙的话,我的心里就打鼓,我既愿意他们进城,又怕他们进城。谁不想有个实在亲戚在身边呢?周围有几门好亲戚,互相都有个照应,谁家有个大事小情,都能帮个忙,那该是多好的事啊!可对天龙,我真有一种矛盾的心理。
我的老家在农村,父亲是村小校长,母亲是家庭主妇,我们兄弟姐妹三个。我大学毕业后,留在县城当了一名教师,并在城里安家立业。老张是我同学,他工作有能力,混到了局长位置。天龙是我家唯一男孩儿,他的出现,给父亲的生活带来了希望。父亲有传宗接代观念,总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所以,就把他的人生交给了天龙。天龙从小娇生惯养,家里有什么活,父亲总支使我和妹妹,从不让他的宝贝儿子干,使天龙养成了学习不愿学习,劳动不愿劳动的习惯,长大了,就成了奸懒馋滑好吃懒做的二混子。天龙成家后,家里的事,什么都不愿管,全都是老父亲张弄。父亲老了,啥事都管不动了,就让天龙和淑荣找我和妹妹管。现在,却成了一种习惯,有屁大点儿事也要找我们,我们就得给他们办。有的事不花钱,有的事也得花钱,花钱就花钱了,他们两口子从来都不问,连个好话都不说,连个过程都不走,好像也是应该的,让人心里不舒服。
淑荣知道天龙是这样的人,但她觉得,天龙长得好,身体棒,虽有一身的坏毛病,但有老父亲的工资支撑,有我们姐妹的帮助,日子也差不到哪儿去,就心甘情愿地嫁给了天龙。天龙的这种属性,父亲也看得清楚,他临死前就向我们姐妹交代,说天龙让我惯坏了,过日子不行啊,你们姐俩得扶持他。在那个时候,看着老人痛苦的样子,怎么也不能让他带着牵挂离开我们啊!我们就满口答应了。
二老死后,天龙继承了家里的全部财产,还获得了父亲的丧葬费、抚恤金。这些我和妹妹连提都没提。我们不提,天龙两口子也都没提,就好像这些家产,这些资金,理所当然都由他擎受。父母的离去,使我们兄弟姐妹三个,从以前的亲人,变成了亲戚,就各过个的日子了。可天龙却不能自立,因为妹妹家离他家近,就拿自己不当外人,有事经常找他们,到人家得啥拿啥,还经常向人家借钱,借了也不愿还,让人家很烦。我这个妹妹,一小儿学习就刻苦,虽没考上大学,上了个中专,在农村那种教学条件,也是很了不起的事了。她中专毕业后,回了老屯,在当地一所小学教书,找了个对象也是教书的,但人家是大学毕业,在中学教书,工作能力棒,过日子也很心盛。妹妹长得漂亮,又聪明,妹夫爱妹妹,没因为有这样的大舅哥和妹妹闹矛盾。我们家,也没少帮天龙。我是想,天龙离妹妹家近,有事净麻烦妹妹他们了,自己也应该主动一些,不能让妹夫看了不好。可是,在去年,妹夫通过网上招聘,默默的在南方一个省会城市找到了工作。我们都知道,妹夫看不上天龙两口子,做为妹夫又不好说啥,就蔫咕隆的想了摆脱他们的办法。妹妹明明知道妹夫这样做的原因,可她也挑不出人家的不是,因为所去的南方城市,环境好,给的待遇也是北方这座小镇无法相比的。是啊!不离开他们咋整?一家有一家过日子的法脉,他们没工作,还奸懒馋滑,净指望别人对他们施舍,那日子还能过好?这样的亲戚,就得远离。
妹妹他们走了,躲了他们,也是被他们逼走的。虽然妹妹不太情愿,但也说不出来啥,没有人对妹夫有想法。
妹妹到南方以后,我就基本不回老屯了,一些事,都是天龙他们找到我家里,除了一些事要帮他们办,临走还得给它们带去好多东西,我还要把平时积攒的私房钱偷着给他们。为了避免老张有想法,我就对老张父母的事情进行周到安排。当然,没有天龙的事情,我也应该对老张父母好,毕竟张家就老张这么一个儿女,毕竟现在养儿防老的观念根深蒂固。我要是不替老张尽孝,那让老人多伤心,让老张多操心,他还有精力当好局长吗?老张从心感激我为人处事的周到,反过来,天龙两口子就不一样,他们对我的付出很麻木,不知足,也没止境。因为他们的想法是和你看齐。他们不管自己是啥条件,你生活好了,我也应该生活好,他们没去想,人家生活好,那是人家从小就努力学习,吃苦受罪换来的,你过去没吃过苦,现在还不想吃苦,却想生活好,你得靠别人,靠死皮赖脸的剥削别人。他们不去想自己的不是,只是想,我就这样了,不管大事小事,只要有事,就来找你,找你是应该的,找你你就得给办,他不管你是花多大代价,不管你是冒多大风险,只要办了,他就高兴,不办就不高兴。就是这样的亲戚,你还能帮的了吗?
说句实话,谁不想自己身边有门好亲戚?有个亲戚互相就能有个照应。特别是做为姐姐,我也愿意为弟弟过上好日子,贡献一份力量,尽一份责任。能为弟弟操心,那是应该的,谁让我是他姐姐了?但是,这种照应也应该是互相的,不能只要求别人照应你,而你对别人不能付出。因为哪个人都有自己的家,这个家又不是你自己的家,你不顾别人的感受,一味的为自己的弟弟着想,又得不到丝毫回报,那不属犁碗子,净往一面翻土吗?总这样下去,这个家还能存在吗?所以,妹夫领着妹妹去了南方。他们走了,一事了百事无了。现在,天龙一家子又要进城,到我的身边来,你说我是该高兴还是该沮丧?我感到天龙两口子在处理人和人,家庭和家庭之间的关系时,没有把握好界限。
界限是什么?那是人与人,家庭与家庭之间,约定俗成的关系尺度。没有这个尺度,世界上人与人,家庭与家庭,领导与下属,国家与国家,就分不出个远近亲疏,没有距离感的关系,就会造成混乱,社会也不能称之为社会。天龙就是没把握好界限的这个尺度,把妹妹两口子逼走了,也就失去了一门实在亲戚。妹妹两口子面对不利的情况,人家能躲,能走。我呢,我们家往哪儿躲,往哪儿走?天龙要是进了城,离我家就更近了,来我家也就更方便了,没了妹妹的依赖,我就成了他们指望的对象,他就成了一贴狗皮膏药,贴上你,你就甩不掉。老张这么多年的努力,好不容易混个局长,他是凭借自己的工作能力和严格自律上来的,能挪地方吗?挪到别处,谁了解你啊?挪到哪儿都得从头干,人脉关系也得从头积累。要是不挪地方,这样下去,早晚得出事,弄不好,我们这个家,也可能出问题。走到那一步,是我们都不愿看到的,只有天龙两口子不顾及这些。
2
天龙两口子走了,我打电话告诉了老张。晚上的时候,老张回家了,我把天龙两口子来我家的意思传达给了老张,老张说,上边儿是有这么个政策。我想了想,说,有也不给他们办,给他们办了,他们就得进了咱们市里,那样,咱们两家离得就近了,我妹妹的教训还不够咱们吸取吗?真要是把他们弄到咱们市里,那会给你添多少麻烦,得让我多操多少心?这话是我的心里话,但我说这话的时候,两眼盯着老张,我就是要看看老张对这事是啥态度。我的弟弟再不好,只能我对他不满,却不中别人看不上,别人看不上,我心里就会不舒服。老张没表现出反感,他说,这是上边的政策,你不帮他办,他自己也能办,到那时,他能高兴吗?只是有一点,户口进城了,但,和城里的居民不同,要自谋职业,国家不负责安排他们工作,并且,吃的是绿本儿口粮,这和城郊菜社的菜农一样。他们要来,我可以帮他们把农村户口迁到城里,落到哪个管区都行。可户口迁进来了,你弟弟和弟媳没有工作,土地又交给集体了,他们靠什么养活一家四口人?我想了想,感觉人家说的也在理。第二天,我就给天龙打电话,说,你姐夫能把你们的户口迁进城里,落到哪个管区都行。问题是,户口进城了,没有工作,土地又上缴了,你们没有收入,搁啥养家糊口?天龙一听就不耐烦了,我姐夫只想帮我把户口迁进城啊!光迁户口,我用他干什么,我自个儿不能迁吗?再说,我户口进城了,没工作,不能挣钱,你们养活我一家子呀?没工作,户口也不用你们张罗了。你们在城里享着福,就我一个在农村遭罪,你们也能看得下眼儿?我感觉碰了一鼻子灰,同时,也感觉窝火。你看看,这还没进城呢,就来邪的了。他这是在求我呢,还是我在讨好他呢?我无话可说,就对天龙说,要找正式的工作,你姐夫安排不了,如果找个临时工,也得容容空,可不能说,你们来了,工作就有了。
晚上老张回家,我对老张说,户口的事,你就帮他安排吧,工作的事,不能安排正式的,帮他找个临时工也行。老张说,只能这样了。第二天,我把我们的打算告诉了天龙,可还没过几天,天龙一家老小,遥车大辆的开进城里。来到我家,就像事先打算好了似的,直接往屋里搬东西,我见了,一脸的困惑。你这样,不是给我上眼药吗?人家老张的父母都没进城住我家,你比老张父母还高高在上,这让人家看了会咋想?就好像我和你事先商量好,是我答应你的。可是,我有话说不出,说也没用,要是说天龙几句,他又会掉小脸子,还说不定做出啥幺蛾子事来呢。好在我家宽绰,给他们一个屋子住就是了。我也说了,住也不能常驻,只能是暂住,在我这暂时落个脚,抓紧到别处找房子去。
天龙一家的突然袭击,可给老张来了个措手不及,这一家人的户口还没落下呢,人就来了,两个孩子正在上学,没有户口,能到哪个学校上学呢?哪个学校也不会要他们。这下,老张可就急冒烟了,什么事都可以耽误,孩子上学的事万万不能耽误啊!老张马不停蹄,先落他们的户口,户口落下了,又跑这儿跑那儿的落孩子的学籍。这些事办完了,他才松了一口气。
天龙一家是在我家落脚了,可他们的生活不能指望别人啊!他们得工作,挣钱,自己解决吃穿住行。提到工作,老张说,还没找到适合他的工作,再容我一段时间吧!我把老张的话告诉了天龙,天龙就不在家等了。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一走就是十几天,害得淑荣整天嘟哝,不是说天龙学坏了,就是说他不管这个家了。我也害怕天龙不着家,在外学坏了,就催老张抓紧给天龙找工作,找不到可心的,哪管先找个占手营事,让他先干着,省着他不着家,在外面学坏了。老张就到处搭葛,算是给他找了个装卸工的工作。装卸工的工作,活累点儿,可挣得多。老张是想,作为天龙一家,在这城里,四口人的花销,可不是小数,挣钱少了,全家糊口都是问题,就得多吃苦,才能多挣钱。可给天龙打电话让他回来,他却说,装卸工的活他干不了,一口回绝了,并且仍没回家。
3
一天,老张从单位回来,到处找他的记者证,可怎么找还是没找到。老张早年是机关里的笔杆子,那些年爬格子,对文字情有独钟,如今当官了,也没断了写作这口神累,成了国家级行业报纸的特约记者,人家发给他一个记者证。他平时把记者证带在身边,可这回,他说身上没有,办公室也没有,就是找不着了。这个证,找不着可不行,那得在相关媒体发作废声明,然后再补办一个。就在他还没发表作废声明,没补办新证的时候,他丢失的记者证却给他带来了麻烦。这天,他正在办公室工作,秘书科的人进来说,有两个警察找他。他说,那就让他们进来吧!秘书科的人走后,放进来两个警察和一个男子。
您是张金峰同志吗?一个警察看着老张问。
我是张金峰。老张回答。
我是咱们市公安局的赵警官。赵警官又指着另外两位男子介绍说,他是梨山县的王警官,这位是梨山县的小马同志。几个人落座后,赵警官说,我们想找您了解点儿情况。然后,他指着老张问小马说,你看看是他吗?小马不好意思地望了老张一眼。眼前的这个人,西装革履,道貌岸然,哪里是他要找的人啊!他摇着头说,不是。老张望着小马有些懵懂。赵警官看出老张的疑惑,便向他说明了来意。
是这么回事,赵警官拍着小马肩头,微笑着对老张说,小马是梨山县城郊的菜农,菜地被开发商征用,没有地可种了,就在一家公司干苦力。这家公司不给他工钱,却给了他一辆红都125双轮摩托车。小马接过话茬说,昨天,我骑着摩托车到市场去卖,有两个人奔我走过来,其中一个大个儿男子,骑上摩托车要试巴试巴,我没给他车钥匙。他见我信不着他,就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本儿递给我,说,你怕我把你摩托骑跑了啊!你也不看看我是谁?我接过小本儿看了看。那是一个记者证,记者的名字叫张金峰,是你们市政府机关的。当时,我专注于看上面的文字,忘了把他本人和照片进行对比。我觉得,一个记者不会骗我的摩托车,就把那小本儿还给了大个子,也把车钥匙递给了他。大个男子把车钥匙插进钥匙孔,却从摩托车上下来了,对我笑着说,看把你吓的,我也不会骑摩托车,能把你的摩托车骑跑吗?他指着小个男子说,你骑骑看怎么样。小个男子骑上摩托车,打着火,大个儿男子也坐到摩托车后面。顿时,那辆摩托车就一溜烟尘驶出了摩托车市场。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摩托车在远方消失了。摩托车让人骑跑了,可那个记者证上的信息还在我脑子里。我跑到派出所,将情况向民警做了介绍,民警就领着我找到了你们市公安局。
听了他们的介绍,老张笑了笑,也没做什么解释,那几个人也失望的离开了老张的办公室。
他们离开不久,赵警官来电话,让老张回忆一下,他的记者证是不是在哪儿丢了,要是没在哪儿丢失,就要考虑常和谁来往,好心提醒老张要注意身边人。
从来没发生过这类事,老张感到晦气,他回家后,把这事当我说了一遍。我怀疑到了天龙,其实,老张也肯定怀疑到天龙了,他就是不好意思说,怕我说他胡说八道,怕我说他胡乱猜疑。我找淑荣,问天龙是不是在外面做违法的事了?淑荣一口咬定不知道。我提醒老张说,你要和警察说明白,向他们提供线索,首先自己得洗清身,咱也不能护着天龙,任由他做伤天害理的事,败坏你的名誉。老张听我这样说,也就解除了一块心病,他又联系赵警官,对他说,这件事,有可能是我的亲戚干的。不过,不要顾忌太多,要是我的亲戚干的,你只管查好了。查出查不出,对他也是个教育,对他有好处。
多少天之后,赵警官再次打来了电话,说是天龙正在邻县的一个摩托车市场,以低于零售价一千元的价格,把摩托车卖给了一个公安人员,当场被警方抓获。邻县公安局给我市公安局打电话让去接人,我就把天龙接回本市。审讯中,天龙还特意提到了老张是他姐夫,在天龙坦白交代了事实经过后,警方就把他放了。
老张把这事告诉了我,我就气得不行。在我们这个家怎么能容纳这样的人呢?本来,天龙一家在我们家住,一分钱生活费都不让他们出,这一家不一家,两家不两家的,一个锅里抡马勺,就够不方便的了,还搞出这种事情来,擱谁谁能容忍?可这话老张不能说,就得我说,我对老张说,我的这个弟弟全是我爹把他惯坏的,可下有了这么个儿子,娇生惯养,惯一身坏毛病,他这样,谁能将就呀!赶快让他走,不能再将就这个白眼儿狼。我说这话,一方面是感到生气,想发泄发泄,再就是给老张听,向他表明我对这个弟弟并不姑息迁就。我当即就让天龙他们搬走,不能让他败坏我们家的名誉。天龙理亏,只好从我们家搬了出去。不过,他是带着某种情绪走的。天龙走后,我好几天都吃不好睡不好,也常常因为这事偷偷落泪。
4
又过了两个月,我的一个姑父来到我家,问天龙他在哪儿住。我说,他从我家搬走后,再没来过我家,我也不知道他的新家在哪儿,也就没去过。我问,你找他干啥?姑父说,我是你们姑夫,你是天龙他姐,咱们都是家里人,我有话就直说了。姑夫说到这里,语气沉重地继续说,天龙可能是走下道了。
我听这话,心里咯噔一下,浑身顿时打了个冷颤,赶忙问,他做什么坏事了?
老姑夫说,不知道他从哪儿弄来了两头牛,放在我家的苞米秸秆儿垛,多少天了,也不牵走。你老姑怀疑他是从哪儿偷来的,放在我家这,暂时避避风头。你老姑害怕犯事,就让我到你家来找他,让他赶快把牛牵走。老姑夫说到这儿,又像话犹未尽,低头叹了口气,继续说,我看天龙,肯定是走下道了。我跟你说,你得管管他,不然,他可会给你找麻烦。
我听出来了,老姑父还掌握天龙其他事情。我就追问,老姑父,他还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他以老张的名义,到榆树堡鸡场佘鸡雏,然后下屯卖了,卖完也不给人家鸡雏钱。他还借着老张的影响到河湾村买树,买了树不给钱,打个欠条,树也不打算伐,让这些树在地上长着,长到一定程度再伐。他还打算在伐树之前,在树地栽上小树。你看看,他这不是不走正道吗?这些事不是我白话,是他自己向我说的。他这样,还觉得自己挺有两下子,向我显摆。
作为一个姑父,而不是姑姑,能说出这样的话,我感觉,他说的话那是板儿上钉钉了。这样想,我的心就堵得不知咋的好了。我想,这个天龙,可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主。可是,我还能去找他吗?就因为我把他从我家撵出去了,他正恨我呢,他做的这些事,说不好就是为了报复我,我要是去找他,还不得碰钉子吗?但是,我不找他行吗?他的行为,真要是捅出篓子,对他,对他们家,乃至对我们全家以后的生活,都是不可估量的威胁。在这种情况下,我就是明知道会碰壁,那也得去啊!不去,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我挽留老姑父在家,说我这就找天龙去。老姑父听出我这是要出门了,就坚持要走。
我急着找天龙,也就没深留老姑父。老姑父走后,我立刻给老张打电话,问天龙的孩子在哪个学校上学?老张说是在育红小学。我撂下电话,直奔育红小学去了。我到了育红小学,找到天龙的大小子,问清楚了天龙的新家,就打车奔了过去。
那是地处城乡结合部的一幢三间土平房,看样子,是这家主人盖了新房,把原来居住的房子出租给了天龙。三间土房中间开门,进了门里,就是厨房,厨房两边各有一个房间。
那天,天龙还真的没有出门,我进屋时,他连地都没下,坐在炕上闷头抽他的烟。看来,天龙还是对我撵他们出来租房不满。
天龙对我这种态度,我没有计较,因为他是我的弟弟,所做的事情,我得原谅他。但,必须得让他知道,人做事,不能图一时痛快,不顾长远利益,只追求眼前的利益,做一些不顾后果的事情,其结果没有好的下场。
你还生我的气吗?
天龙看了我一眼,也没回答我。
我说,你生我的气我也不能不管你。我问你,你在外面都干了些什么事?天龙听我这样说,带着情绪和嘲讽反问我,我在外面做啥事,与你有关系吗?你到我这儿来有啥事?没事你就走,别来烦我。
我说,你不要以为我愿意管你的事,你我要不是一奶同胞,我才不管你的破事呢。我管你,也是为了让你走正道。天龙把嘴一撇,明显带着怨气的用鼻子哼了一下。看着天龙的样子,我的心里非常不高兴。过去,他家的事,我少管了吗?那年,爹得了直肠癌,是谁花钱救了他的命?那不是我吗?你把爹送到县城就不管了,是我一趟一趟地跑医院,是我拿的钱,才把老人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后来,老人的病又犯了,大夫检查说是他的癌细胞转移了,扩散了,没得救了,你老婆就不让回家了,说是老人不能死在家里,人要是死在家里,家人还怎么在这个屋里呆了?没办法,老人就一直躺在医院,直到嚥气。这期间,你在医院守多长时间?你花了多少钱?你要是跟我和妹妹直说,说老人死后,发送的钱就你们拿吧,这也是一句人话,你却说,我没钱,到时买一领炕席,卷巴卷巴埋了得了。听这话,多让人心寒?老人对你那么好,你连一点儿孝心都不尽,你还是人吗?当然,你说这话也不是真的要把老人用炕席卷巴卷巴发送出去,你是不想拿钱,又不好意思直言让我们掏钱。因为老人的工资一直是你把着,老人的积蓄也都装进了你的钱袋子,老人整个治病期间的费用你却一点儿不拿,都是我和妹妹拿的,你是不好再张口让我们出钱了。不光是老人的事没让你操心,就是你们这个家,我和妹妹少维护了吗。我是觉得,我是尽力了,也够意思了。今天,你还不知足,还跟我阴阳怪气的,你还想让我咋样你才满足?我气得心堵,但又不能赌气不管他的事。我要是一气之下抬屁股走了,他不得落难吗?到那时,我还是不能不管。不过,到了那时,可就要有更多的麻烦,要付出更大的代价。我忍着怒气,耐心地和天龙细说,我说,天龙,你不要因为我把你撵走,让你自己租房过日子就不高兴,你也不想想,哪有你这样的,把家搬过来就不管了,咱们两家,一个锅里抡马勺,这种日子就好吗?过日子,父母也好,兄弟姐妹也好,都应该有个界限,你就以为人家是你的一奶同胞,你就不管了这个界限,那能行吗?我们这个家,不光有你姐姐,还有你姐的丈夫,他只是你姐夫,和你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你做事要是没点儿分寸,把人家惹烦了,人家也会不理你,甚至还不许我理你,到那时,你让我咋办,我是听你姐夫的,不再管你们的事,还是不听他的,继续维护你们这个家?你这不是让我为难吗?妹妹两口子为啥去南方?不就是让你给逼走的吗?以往,我也没少管你的事,但,我对你们这个家,不能大包大揽,我没那个能力,也没那个义务,你要是不知道好好过日子,还像以前那样啥啥都依赖别人,我可真的不再掺和你家的事了,再掺和,我就成了罪人,那可真是害了你。天龙听我这样说,不吱声了。
过了一会儿,我向他追问道,你是不是在外面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天龙抬头看了看我,说没做什么事啊!从他说话的口气,我就听得出,他说话不丈义。我当时压住火气,直截了当地问,你到没到榆树堡鸡场佘鸡雏到乡下卖?天龙听我这样问,亏理的沉默着。我又问,你到没到河湾村买树,买树你给人家钱了吗?天龙听我这样问,不再沉默了,抢过话说,买他们的树我是没给他们钱,可那树我也没伐呀!我抢过话说,那树你是没伐,可你为什么不伐,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这是又占人家的钱,又占人家的地。你的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是不是都打着你姐夫的旗号干的?
这些你都听谁说的?天龙脸色苍白,理屈词穷地望着我,不再正面回答。我追问道,你就不要管我听谁说的,你有没有这事?天龙眼珠子一横,说出的话也又酸又臭,有这事咋的?有这事,我既没偷也没抢,更没打你们家的旗号。你过你的日子,我过我的日子,我做事,还要经过你同意吗?。
你还那么嘴硬,那我问你,你放在河东老姑家的两头牛是咋回事?
一听到我提起那两头牛,天龙不吱声了。见他不回答,我就追问,那两头牛到底是咋回事?
天龙让我问得蔫了,好半天才说,那是柳大干从科尔沁草原上偷来的,他让我给卖掉,然后,得的钱我们俩平分。
你犯事了咋办?你被抓了,蹲监狱了咋办?你不要抱着侥幸心理,以为不会犯事。那些不法分子,他们做坏事的时候,都以为不会犯事。要是都不犯事,还修那么多的监狱干啥?天龙啊!你就听我的,你不能再走这下坡路了。没钱,你从榆树堡鸡场佘鸡雏的钱,我替你给了,你买河湾村的树,左右你还没伐,你就给人家退回算了。你要是坚持还要,你就给人家树钱,然后把树伐了。你不能不给树钱,还霸着人家的地,这样影响不好啊!我最担心的是,你牵到老姑家的那两头牛,你不能给柳大干卖那牛,咱也不图那不干净的钱。你跟他合伙,一旦犯事,那你就得蹲监狱。到那时,你到一边儿躲清静去了,你家孩子谁供念书,一家老小谁养活?想到你的后果,我都感到后怕。你痛快儿的让老姑夫把那牛放了,一刻都不能耽误。天龙不高兴了,反驳说,让老姑父给放了?那能行吗?放了,柳大干还以为我把牛卖了不给他钱呢,他不得报复我?那你就把这两头牛送到派出所,交给警察。你今后少跟这种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说完,我就抬身走了。
5
在回家的路上,我担心着天龙的下一步举动,不知他能不能处理河湾大队的树,也不知他到老姑家把那两头牛牵走了,是送派出所了,还是牵到哪儿卖了。
就在我离开天龙家的第三天,淑荣突然来到我家,一进门,就大哭小嚎的喊,这日子没法过了,和他这么不着调的二混子,能过上什么好日子?我不和他过了。我想,天龙不着调,你比天龙也强不到哪去。你是啥人我还不知道?可老屯的人都知道,天龙耍钱你都去支招。天龙要是赢了,你都乐得和他喝酒庆祝,天龙要是输了,你就会排斥他的不是。这回是不是又耍钱耍输了,你又要不和他过了?我安抚住淑荣,打听到底怎么了。淑荣才破马张飞地哭着喊着说,天龙偷牛让人家抓住了,现在关在保家派出所呢。
偷牛?偷牛怎么会关在保家派出所呢?保家派出所,那不是梨山县的一个乡镇派出所吗?那是我们老家邻县的一个派出所呀!不对,我想起来了,我让他把那两头牛送到派出所,他是没去,他是给柳大干送去了,柳大干家就在梨山县保家乡,和我们老家一河之隔。不行,我必须亲自去一趟。我立即和淑荣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梨山县保家派出所去了。
我和淑荣到达保家派出所的时候,已经是晚饭后的时间了。我想,不论什么时间,派出所总会有人,天龙在那里呢,怎么也得有人看着啊!派出所还真的有人值班,但那是个辅警,什么也不说,他给所长打完电话,就再不理我们了。
不到二十分钟,所长就来了,挺客气,问我们怎么来的,还说打车可不近,肯定花不少钱。我们唠的气氛挺宽松。扯到正题,所长说你们来得非常及时,要不然,我们还得派人跑一趟,专门向你核实情况。我说我弟弟的事,我是应该的,就是给你们添麻烦了。所长说,听你弟弟说,你对他家的帮助挺大,这次有关他偷牛的事,你也了解一些情况,对他也进行了批评教育。那就得你说说了。
我说,他偷牛的事,我是知道。我听他说,这两头牛,是一个叫柳大干的远房亲戚,从内蒙古科尔沁草原偷来的,他让我弟弟把牛卖了,脏款两人平分。我弟弟从他手接过这两头牛,牵到我的一个姑夫家,拴在包米秸杆垛就不管了。是我老姑夫来我家说了情况,我才知道了这个事情。遇到这种事,我是不会答应他的,我让他马上给老姑夫打电话,让老姑夫把那两头牛给放了,他不同意,他说要是这样放了,那柳大干还会以为他把牛卖了,钱自己贪污了。他怕柳大干报复。我说那你就送到派出所,交给警察。他当时没表示同意,可也没表示反对。但是有一点我敢肯定,他是不想再和柳大干合作了,他中止了犯罪行为。
派出所所长说,你说的这些,和你弟弟说的基本吻合。但是,你弟弟没有按照你说的去做,他说,他要把这两头牛还给柳大干,他是想让柳大干把那两头牛送回那家丢牛户,这样,他是想给柳大干一个赎罪的机会。柳大干要是不能送回去,他就到公安部门举报。因为柳大干如果不送回去,就有可能犯事,牵扯到他,他就会犯了知情不举罪。在给柳大干送牛时,他没有大摇大摆的去送,他怕被人发现而失败,美事没做成,反倒使自己成了犯罪分子,他赶着两头牛,昼伏夜出,直奔柳大干家。这天,他走了一夜,天亮了,他不敢走了,将牛拴在辽河套的一棵树上,就蹲在不远处的树毛子里看着那两头牛。到了眼前黑的时候,他看周围没啥动静,就出来去牵牛。突然,从附近的地里冲出六个人,一下子围上来,把天龙抓起来,扭送到了派出所。经过对柳大干的审讯,我们知道,这两头牛根本不是他从内蒙古科尔沁草原偷来的,而是从邻屯的一户人家偷来的,他怕天龙不肯同他合伙卖牛,就谎称是从科尔沁草原偷来的。丢牛的人家发现牛丢了,组织一伙人,四处寻找,结果就在辽河套里发现了这两头牛。这伙人没出面牵牛,而是在暗地里躲了起来,等到天黑了,你弟弟出来牵牛,这伙人一齐冲上来,把你弟弟抓住了。来到派出所,你弟弟如实交代了这些事情,并揭发了柳大干的犯罪行为。根据他的表现,我们要求他包赔丢牛户的一些损失后,决定把他作为无罪释放。
我们走出派出所,天已经很晚,我看看表,正好十点。我叫了一辆出租车,我们三个人上车后,离开了保家派出所。
在车上,我对天龙说,你在榆树堡鸡场佘的鸡雏,我已经为你交了鸡雏款,那里的事就算解决了,我问,你在河湾村买的树,处理没处理?天龙说,我还没处理呢,等回家后,我再凑足钱,把钱给人家送去,伐了树,再把树卖掉,也能剩俩钱。往后,这类事,我也不干了。
我说天龙,你们两口子,往后不能再无止境,无休止地依赖别人了,不能把自己的日子寄托到别人身上,那终究不是过日子的长久之计。你们动点儿脑子,吃点儿苦,找准适合自己生活的出路,过朴实的生活,不能再让我操心了。
我们回家的第二天,天龙主动来我家,问老张上次给他找的装卸工工作,还能不能再让他干了,要是还能干,他就麻烦老张,再给他联系上,他要干这份活。老张说,现在,国家的形势又有新变化,鼓励农民进城,也为他们就业创造机会。并说已经为他和淑荣找到了合适的工作,活不算累,钱挣得也不算多,但,他们毕竟有了自己生活的出路。没过几天,老张就把他们两口子工作的手续办妥了。这天,我开车送他们两口子到公司报到,在车上,我看着他们高兴的样子,心里也算一块石头落了地。往下,我也不想再管他们的事了。我对天龙说,我是你们的姐姐不假,但是,我们都各过个的日子,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平等的关系,是互相关照的关系,我可以尽一个姐姐的责任,尽量帮助你们。但是,这不是你们依赖我的理由。你们要抛弃攀比思想和依赖观念,踏踏实实去追求自己的生活。只有这样,我这个姐姐才能成为你们的姐姐,不然,我也会离你们远远的,让我们的关系,成为陌生的关系。
天龙听我这样说,现出惭愧的样子,姐,你就别说了,往后,我一定按你说的去做。看到天龙从来没有的表情,我的心里踏实不少,我感觉,天龙好像接受了我的批评。(12309个字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