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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东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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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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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迷失》

迷 失

来我家做客的孙大辫儿,提出让我帮她在城里找对象,我感到很为难。

孙大辫大名叫孙秀荣,和我娘家是邻居,论着,和我家还有点儿偏亲,我管她妈叫姨,她管我妈也叫姨,都住在远离交通,远离文明的偏远农村。孙大辫儿比我小五岁,我高中毕业时,她正好小学毕业。年轻时的孙大辫儿,是那一带南北二屯长得最好看的姑娘。一头浓密的黑发,梳着两条长长的辫子,细皮嫩肉的脸蛋儿,长着周正的五官,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有神、活泛。人们根据她那两条长长的辫子,给她起个外号孙大辫儿。孙大辫儿的相貌加上高挑的身材,迷住了十里八村儿不少英俊青年和富家子弟,他们有的托媒人登门牵线,有的直接向她献殷勤。不过,她一个也没看上眼,一点儿也不动心。

孙大辫儿小学毕业就回了农村,我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城里,她对我在城里上班儿非常羡慕,我每次回老家,她都过来看我。这次她进城到我家做客,让我帮她在城里找对象,我当时就回绝了她。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中国,城乡差距明显,农村人的户口很难进城,城里人也不愿意说农村的姑娘做媳妇。因为没有城里户口,就意味着他不是城里人,就享受不到城里人的待遇,买粮、买煤,甚至买劈柴,都得有粮本儿、煤本儿,柈子本儿。而这些本儿,都是依据户口本发放的。有时要特殊供应些东西,也要依据户口本分配。没有户口本,家里多了一口人,就影响一家人的生活质量。不仅如此,孩子落户口,都要以女人的户口为准,女人户口在哪儿,孩子的户口就落在哪儿。所以,孙大辫儿让我帮她在城里找对象,我就感到很为难。我跟她讲明了这个道理后,她就不再说啥了,可她却赖在我家不走。那年月,所有生活物资,都是按人头分配的,数量有限。家里无形中多了一个吃饭的,谁能受得了?我担心爱人不高兴,就背着她当我爱人的面,说她不懂事,说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说她没脸没皮,死皮赖脸。但我只是背后骂皇帝,从没好意思当她的面儿说过让她走。我当爱人这样背后骂皇帝,就是向他表明我对她的态度。我爱人知道了我不欢迎她,就和我大声耳语,说些对她不满的话,故意让她听到。可她明明是听到了却假装没听到,气得我下决心找机会撵她走。

这一天,她从外面回来,有些腼腆地说:“姐,你家后街有一家的女人死了。听说她男人在前些年,是个有名的人,有领导才能,现在,在商业公司当官,还是那里的主任呢。”我对她的发现感到惊讶,她怎么会关注这种事啊!我正想着,她又说,“姐,你说我能不能和他搞对象?”

我听她这样问,心里一惊,她怎么会这样想啊?她这样一个年轻漂亮的大姑娘,怎么会想和那样的男人搞对象啊?

对于那个男人,我是了解的,他叫曹汉民,单位的人叫他曹主任,外面的人都叫他曹万通。他身材魁梧,表情冷峻。他参加过赌博活动,在一次赌博中,一伙赌徒被公安人员堵在了屋里,他和一群赌徒拼命往出冲,被迎面打过来的棍子打到了右腮。经抢救,命是保住了,右侧的下巴颏却塌瘪了,还留下个疤瘌。曹汉民不仅相貌丑陋,岁数也照孙大辫儿大了二十多。孙大辫儿问我她能不能和他搞对象,我对她的这个想法很是不满。你是咋想的先不说,别人咋看我的,我可受不了。就我这么年轻漂亮的亲戚嫁给了他,让我的脸往哪儿搁啊!我当时就对她发脾气:“你不能再想这事。你能在我家老实呆着就在家呆着,呆不住,你马上回去,我这儿可不能让你到外面胡来啊!”

听了我的话,她不吱声了。我以为,我都说出这样的话了,她要是知趣,就该回老家去。可她还是没有走的打算。我琢磨着,必须把她撵走,不然就会出事。

正在我和爱人要直言撵她走的时候,她来到我的跟前,语气怯懦地说:“姐,今天,我到商业公司买东西,还到曹主任的办公室了,我和他唠了一会儿,他同意和我处对象,我说,你得把我的户口迁到城里,他也同意了。”

我一听就气得不行,愤怒地撸损她:“你这人,怎么能私自决定这么大的事情呢?你到他那儿去也不和我打个招呼?偷偷摸摸的去和人家联系,将来有个一差二错的,我得怎么向你妈交代?得了,你回家吧,明天就走。”

她不顾我的不满,坚持说:“我要和他处对象咋的,他不是人?”

我说:“他岁数大,家里还有两个孩子,你不适合和他处对象!”

“他岁数大我不管,只要他愿意就行。”她说,“至于他还有两个孩子,我会处理好的。”

“那也不行,”我坚决地说,“你说啥我都不会答应。你明天就走吧!”

“行,我明天就走。”之后,她收拾了东西,第二天一早就走了。

孙大辫儿走后,我的心里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几天之后,我又感到疑惑,她回家了,到家应该给我回个信儿,怎么连个信儿都没有啊?我这样想着,就担心起来,是不是她对我不满意了?咳!我这也是为她好,她回家可別把我说得一无是处,让她妈生我的气。不行,我得向她妈说说情况,不能她说啥是啥。不然,她家和我娘家邻居住着,亲戚礼道的,处得别别楞楞的多不好。可我家离老屯路途挺远,又不能因为这事特意回老家一趟。老屯有几家有电话,可我也不知道他们的电话号码,这得怎么办呢?

就在我六神无主,束手无策的时候,孙大辫儿她爹来了,这让我悬着的心落了下来。我说:“姨夫你可来了。秀荣回家没说她在我这儿的情况吗?”

“她回家了?”姨夫愣住了,“我就是来接她回家的。老家有人要给她介绍对象,这个人是老师,估计这回她能同意。”

我一听,顿时傻了:“怎么,秀荣还没到家吗?她已经走好几天了!”

姨夫两眼盯着我好一阵,惊讶地说:“她没到家呀!”

“她几天前就让我撵回去了。”我说,“她在我这儿,让我给她介绍对象,我这儿也没有合适的人啊!我不给她介绍,她就在这到处走,还自己认识一个老男人。我怕她出事,就让她回去了。可她怎么还没到家呢?”

我慌了起来,姨夫也慌了,他说:“能不能在回家的半道上出事啊?”

这时,我想起孙大辫儿在我这的一些表现,顿时有些醒悟:“哎呀!她有可能没回去!”我果断地说。

“没回去她能在哪儿呆着呀?”姨夫看着我问。

“她能不能在曹主任那里?”

“曹主任?哪个曹主任?”

“就是我说的那个老男人,这个你不知道。”我说,“我去看看去。”说着,我就出门,向曹主任家走去。

曹家就在我家后街,我过去时,他家的门锁着。我趴窗户往屋里望,正见孙大辫儿站在地中央,手拿两件衣服冲着镜子比划着。我心里咯噔一下,感到她这人也太任性,太不可思议。她怎么能这样呢?想进城想疯了吗?你就是想进城,也不能不顾别人的感受,甚至瞒着父母,瞒着我,偷偷摸摸地跑到人家给人家当小老婆啊!我敲窗户和她比划,她见是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出来开门让我进屋。我站在门口,一肚子的话就不想说了,只说,“你爹来了,你快过去吧!”

她犹豫片刻,便锁上房门,跟着我走了。

回到家里,姨夫见到孙大辫就说:“回家吧,他们给你介绍个老师。”

孙大辫说:“我不能回去了,我们都已经在一起了。”

“和谁在一起了?”姨夫懵懂地问。

我也有些愤怒,大声指责她:“你怎么能这样呢?这么大的事,你也不跟家通个信?”

姨夫大惊,圆瞪着双眼向她问:“是他欺负了你,还是你……你自愿?”

孙大辫说:“是我自愿。”

姨夫一听就气得嘴唇颤抖,脸色苍白。他脱掉一只鞋拿在手里,上前就照着孙大辫儿的头部砸起来。我死命的上前拉开他们,姨夫才罢手。最后,姨夫喘着粗气,气呼呼地指着孙大辫儿喊:“我没你这样的闺女,你再就不要回家了。”之后,一甩胳膊,就走了。

在送姨夫的时候,我问姨夫:“这事该咋办?”

姨夫叹了一口气,沮丧地说:“事情到了这一步,就任她去吧!我是不再管她了。”

送走了姨夫回来,我见孙大辫儿靠在地桌站着,正在抹眼泪。我来到她跟前,问她怎么回事,怎么走到这一步了?

“从你们家出来后,我找到曹主任。”她抽泣着,用低沉的声音告诉我说,“我问他能不能把我的户口迁进城,曹主任答应了,但他说‘必须得先办结婚手续,你我成了一家人,公安局才能同意你的户口迁进我的户口本儿,不然,公安局不会给迁。’其实,我不是想真心和他过日子,等他把我的户口迁进城,我就和他离婚。”

听了孙大辫儿的话,我就说:“你那不是骗人吗,那样对你没啥好处。”

“那我不管。”孙大辫儿说,“我想进城,曹主任他愿意把我的户口迁进城,我就暂时委屈几天。他曹主任倒霉活该,他愿意。谁让他老牛吃嫩草,想占我的便宜。”

我感到我说服不了她,也就不再说啥,我留她吃饭她也没吃,讪讪地走了。

从那以后,曹主任的家搬到市中心,住进了一幢新楼里,我和孙大辫儿就不再方便来往了。但我的邻居还和她有联系,有的还和她成了贴心知己,她们之间有啥心里话都爱交流,她那边儿有点儿啥动静,也会很快传到我的耳朵里。从他们那里,我了解了有关她的情况。

听他们说,在孙大辫儿和曹主任登记结婚后,孙大辫儿就开始催曹主任把她的户口迁到城里,可曹主任总是以各种理由拖延不办,直到孙大辫儿生下了第一个孩子,这时,孙大辫儿以为曹主任能给她办户口了。

孙大辫儿问曹主任:“啥时把我的户口迁进城里?”

“迁到城里有啥用?”曹主任反问孙大辫儿。

孙大辫儿说:“迁进来我不就成了城里人了吗?”

曹主任说:“你在城里呆着,这不就是城里人吗?”

“你想咋的?”孙大辫儿一听炸了,冲到曹主任面前愤怒地质问:“你是不是变卦了,不想把我的户口迁到城里?告诉你,你要是变卦,我就和你拼命!”

曹主任笑了:“你看你,我还没说完呢,你就急了。我不是不想把你的户口迁到城里,我是在和你商量啊!我只是想,你为什么非要把户口迁进城里?”

孙大辫儿说:“我想享受城里人的待遇,我们的孩子也要享受城里人的待遇。”

曹主任又问:“城里人都啥待遇?不就给粮本儿,给煤本儿,给柈子本儿吗?你在我这儿,没那些本儿,你不也照样吃好穿好吗?咱们的孩子也不比别人家的孩子活得差呀!”曹主任停了一下又继续说,“其实,我也着急把你的户口迁到城里,你看,你给我生的孩子还没法落户口呢,没有户口,将来上学都是问题,我能不着急吗?你就放心吧,户口的事就交给我,我啥时迁过来,那就一下子迁过来了。”

曹主任嘴说迁,却不动正格的。直到这时,孙大辫儿才知道,自己是受骗上当了。可怎么办呢,这时,要是和他离婚,她的户口还没迁进城呢。不离婚,就算是和这个比她大二十多岁的男人一混到底了,那不就亏大了吗?无奈,她只好和曹主任继续过下去,以期曹主任能把她的户口迁到城里。

之后,她又生了一个孩子。这时候,国家开始改革开放,城镇户口也逐渐放开了,在这种情况下,孙大辫儿自己把户口连同孩子的户口一起落到了城里。

一次我在路上遇见到了孙大辫儿,只见她剪掉了大辫子,梳着齐耳短发,头发大多都白了。她脸上堆满了皱纹,眼角的鱼尾纹也很明显,两腮的皮肉松弛地垂了下来,她的双眼,目光有些呆滞,说起话来也不再眉开眼笑,眉飞色舞,穿的衣服,也都很随便,再也找不到她年轻时的影子了。我问她家的情况,问她和曹主任的关系,她叹了口气说:“哎!和他年龄差距那么大,存在着深刻的代沟。她还总看着我,怕我在外面遇见别人,看得我一点儿都不自由。他也并不是很有钱,婚后变得很小气,怕我多花钱。生活虽然比别人家好一点儿,可家里的事情,都是他说了算。这些年,为户口的事,我们没少吵架。我特别后悔和他结婚,后悔当初没有听你们的话。可后悔有什么用,一切都晚了,我都有了两个孩子,不再想离婚,不想折腾了,不想孩子受到伤害,只想给孩子们一个完整的家。为了孩子,我能忍辱负重,只要物质上他不让我太吃亏,我就能够忍耐。我得让他把孩子供出大学,答对孩子们都结婚。到那时,孩子也都省事了,他曹主任也就快死了。等他死了,他还能给我留下一些财产,到那时再说吧。

听了她的话,我没再说啥,寒暄几句就分开了。在离开她之后,我回头望着她的背影,心里有一种欣慰,同时也掺杂着凄楚和悲凉。我感到,她进城后,得到了一些快活,同时,也感到她这辈子失去了一个人最美好的东西。并且,为了某种利益,她还正在失去不该失去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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