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关东懦夫的头像

关东懦夫

网站用户

小说
202306/12
分享

泥淖

 一

二零一九年的年终岁尾,我曾胸有成竹地规划了自己的未来,按照这个规划,自己的未来一片光明。那时,我经一个很义气的哥们儿——冯汉道的介绍,在一家外企做一个地区的营销工作。我没学过营销知识,开始还以为这项工作怎么高深莫测,后来才知道,这是一项靠时间磨脚板儿、磨嘴皮子的活儿。只要肯付出时间,付出辛劳,我的收入就和劳动成正比,不用犯愁自己的生活状态。凭着这份工作,我每月往家拿的钱不在少数,有时,还能向妻子梁茹献献殷勤,给她买一两件礼物带回去。不仅如此,我还和她商量,这样老老实实地干几年,就把家搬到城里去,不在这郊区的街道住了,也不再让她操心费力的经营食杂店了。就是因为这,梁茹对我言听计从,百依百顺。可就在新的一年刚刚开始,一场疫情漫卷而来,使我为之奋斗的目标成了马歇尔计划。进入三月,我所在的这家企业,生产和销售都出现了问题,厂家不得不停工停产,我也就成了在家无事的闲人。不光是我所在的这家企业,整个社会都好像停滞了,一切功能运转失常,我想再找个其他工作都没处找去。我无奈,只能待在家里,和媳妇经营那个带死不活的食杂店。

我老家所在的街道,原是一个小镇,后来并入市区,成为市区的一个街道。这里虽然没有疫情,可人们唠起疫情,唠起武汉却绘声绘色如谈虎色变,人们总是宅在家里,轻易不愿出门。街道上的人少了,车也少了,行人个个脚步匆匆,就像逃离战乱一样,躲避着疫情。

从那家外企回到家后,我的情绪一直不好。这一天,我正在家里呆得腻歪,老道从远方来到我家。老道名叫冯汉道,和我不是老乡,但都是东北人,是北漂一族的难兄难弟。后来感到在那里没房,也讨不到老婆,再拖下去就有成不了家的可能,就双双返回东北,另谋出路。回来后,我混进了我们小镇的政府机关,从事一项没职没权的差事,而冯汉道却一头扎进商海,开始从事商业活动。前几年,他跑到长白山,在旅游区开了个天然饮料公司,挣得盆满钵满。这次出来办事,回长白山时在此停留,主要就是看看我。我们就住在东方之珠大酒店的三楼,喝酒、 天,两人无所不谈。

“大哥,”冯汉道放下酒杯望着我说,“我看你家嫂子和你活得都很累。”

“怎么说呢?”我问。

“说句实在话,我在你家呆了半天,我看到嫂子为了招待我,就够忙活的了,可那边的杂货店偏偏不容空,总是有人要买东西。你忙还是闲,都得先打典他们。开这么个杂货铺,哪有自己的时间,自己的身子就算是搭到那儿了,连一点自由都没有。”

“哎!这有什么办法?”我叹息了一下说,“你嫂子没有工作,指着我在机关混那两吊半钱维持生活,根本没保障啊!还就算有了这么个杂货铺成全了我呢。想起来自觉惭愧,我本来就不是当官的料,还偏往那人堆里挤,到头来把自己混完了。哪像你老道啊!一头扎进买卖堆,干了些实实在在的事,如今还真的到长白山当了道人,在那儿成仙得道了。”

“哎,我看你还真的不犯愁,挺乐观的,这就好。我还听说,你又要辞职,不在那街道干了?”冯汉道两眼盯着我说,见我不回答,他又继续说,“要我说,你不要守着机关那个泥饭碗,挣不了多少钱不说,你没有金钱铺路,没有上面的人做靠山,能有多大的出息?你也不要死盯着那个杂货铺,挣不多少钱。你掌握一些信息,拼拼缝儿就能挣钱,拼几次就够你杂货铺全年的收入。你要是看准市场走向,偶尔倒一把买卖,肯定会成功。你要是整顺手了,还让我嫂子开什么杂货店呀,男子汉大丈夫,还用老娘们儿挣钱养活?像我,一个有证儿的都感到不够用,外边还得有两个固定的,三个临时的,四个溜缝儿的。可你,就一个老婆还让她累得发昏带死的,她还有闲心侍候你吗?”冯汉道说完,自己先笑了。

我使劲往冯汉道的背上拍了一巴掌:“好哇!老道,你小子当了老道还吃荤腥。”

“哎,大哥,你别给我来那一本正,你和我嫂子没那事儿,你们那小崽子哪儿来的?不是我搞的吧?告诉你吧,这年头摘摘野花,偿偿鲜不算过。但是要记住一条,喜新别厌旧,糟糠之妻不下堂,修妻毁地,到老不济。你看我,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人生就该潇洒走一回。”冯汉道说完,笑着端起酒杯,“来,喝!”我也举起酒杯,两只杯子在空中碰了一下,然后,两个人大口地喝起来。我们一直喝到后半夜才休息。

第二天,冯汉道要回长白山。梁茹为他准备了可口的早餐,又煮了些鸡蛋,带了些水果,让冯汉道在路上吃。

冯汉道上车前,手抓车门把手,转过脸对我说:“行了,你就别送了,以后我还会过来看你。等我下次来,希望能听到你的好消息。如果有什么困难,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就打电话,尽管吱声。”

我只是点头,默默地站在那里,望着冯汉道上车。车喇叭响了一下,小车起动了。我一直望着他的车在远处的车流中消失。

 二

送走冯汉道,我就想到外面走走散散心。此时,我的心情很不好。

如果冯汉道不来我家这一趟,或者来了,不说那么多的话,我也许不会产生这样的心情。但冯汉道毕竟是来了,也确实说了那么多的话。这些对我来说都是个刺激,这使我感到自卑,感到自己很渺小、很悲哀。想当初,我的条件比冯汉道哪方面都好,可现在,真正活得潇洒的倒是冯汉道了。这倒不是说冯汉道有金钱,有美女陪伴,这些只是一个方面,主要的,他毕竟有了自己的一番事业。可自己呢?连工作都可能没有了,连吃饭的饭碗都要打了。想到这,我的心中就好像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

“周秘书!”正在我低头走着的时候,一个女人清脆的声音传过来。我心里一惊,抬头一看,见是一位很漂亮的姑娘。她的头发黑而亮,绑着马尾辫。长长的马尾辫随着她的脚步,在她的脑后摆动着。她微笑着向我走来。

这不是那天晚上到食杂店买东西的那位姑娘吗?

还是几天前的一个夜里,我衣服脱得精光,刚刚爬上妻子光丢丢软柔柔肥硕的身上,就听到食杂店的外门被谁敲得山响。准是对面油厂的那帮小青年。这帮小子,什么时候干完活,饿了、渴了、馋了、犯烟瘾了,就到食杂店来买东西,不管你是忙还是闲,也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他们都要拼命敲你家的门,不买走你家的东西决不罢休。

我从妻子的身上滚下来,穿上三角裤衩,懒洋洋的下地进入了杂货店。

杂货店里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见。我透过玻璃窗的栅板,看见窗外站着几个模糊的身影,他们敲门的敲门,敲栅板的敲栅板。

我越是着急,越是摸不着电灯开关拉线。等到摸着拉线打开电灯,满屋子便被这强烈的灯光照得雪亮,我的心里也像开了一扇天窗,一下子亮堂了。可就在打开电灯的同时,外面敲门敲窗的动静顿时没有了,却传来一阵女人们的浪笑和杂踏的脚步声。我向窗外望时,见一群女人像逃避什么疯也似的笑哈哈地跑离窗子。这帮疯丫头,怎么我一打开灯,她们就跑掉了?精神病!我纳闷儿地在心里骂了一句。当我发现自己的穿着时,才想起来买东西的是一帮女人,而不是先前想象中的那帮小伙子。得了,那些女人肯定是在自己拉亮电灯时,发现自己的这身装束跑掉的。我一赌气,拉灭电灯转身离开杂贷店。

咚……咚……咚!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我担心自己的这身装束再次令自己尴尬,便拉亮电灯,回到屋里穿上外罩,重新回到了食杂店。我打开店门向外一看,一个年轻姑娘正站在店门口。她长着一张清丽的圆脸,两道浓而细的弯眉下,两只大眼睛幽深而传神,一身半旧的蓝灰色的劳动服穿在她的身上,没有一丝的臃肿和不庄重。她仪态文雅大方,自然随和地走进了食杂店。

“刚才你们不是都跑了吗?”

“她们跑了,我可没。干啥来了?不就是买东西吗?东西没买就往回跑?” 姑娘含笑说道。

我给姑娘付了货,便送她出了杂货店。

当时,我就感到这个姑娘和别人不太一样。她长得好,却不像那些姑娘那样矫情,很稳重,又很大方。今天再次见到她,就油然产生一种亲近感。

此时,她上身穿着浅灰色的西装,下身穿黑色长裙。这身打扮,显得庄重得体,让人感觉平易近人。

姑娘大方地笑着说。“你干什么来了?”

“啊,我的一个朋友回长白山,我出来送送。”我不无炫耀地说。

“呵!长白山还有朋友?什么朋友,干什么的?”何丽娜还真有唠的,一连串问好几个问题。

“前几年,北漂时的难兄难弟。现在在长白山办个公司。”我感到自愧地继续说,“人家可干大了,办个年产二百万件的饮料厂,现在都成千万富翁了。人比人得死,我要一看人家,还真的没法活了。”

“你是机关里的干部,比他不更受人尊敬?你将来当个大官,不比他更有出息?”

我望着何丽娜幼稚的表情,不觉有些发笑,心想,机关真的那么神圣吗?在机关工作的人,都值得尊敬吗?可在我的心目中,机关里的人,也是吃喝嫖赌,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一些混世魔王在那里不干事,却比你都吃香,不干事的人,专整干事的人。一些人,表面看上去挺得意,可是背地里,也是非常痛苦的,他们活得很累。他们为了推销自己,在领导面前低三下四的敬酒,一遇到这种场合就拿自己的胃做赌注,拼命出风头,喝完酒回到家,他们自己遭罪还不算,还得让老婆孩子挨折腾。为了往上爬,他们什么都不顾了。一想到这些,我就不觉心潮翻滚,满腹牢骚。但是,想着自己面对的是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姑娘,就将满肚子的苦水咽了下去。与她说这些能有什么用处呢?她对机关里的事根本一窍不通。于是,我应付地说:“咳!其实呀,你真不懂机关里的事,那里的人,也分三六九等,抬轿子的坐轿子的开路打镗锣的,啥人都有。像我这样的,是最低等的。领导是看中我能干点儿活儿,不然,机关留我干啥?但是,遇到精简,就得精简我这样的人,我一没实职,二没靠山啊!哎!我根本就不是那里的虫儿,搞政治,得有政治头脑、政治手腕,我在这方面弱智,先天营养不良。我在机关,不就是名儿好听吗?你不也是一听我是机关里的人,就觉得了不起,有权、有才、有德。其实不一定都是这样。我在那里,充其量是个整天爬格子的材料匠子,活得实在是累。”

何丽娜带着一种神秘感,细心地听着我讲着有关机关里的事情,感情也很投入。到最后,像为我舒了一口气似的说:“那你不会也开买卖,将来成个百万富翁!”姑娘很认真地说。

“嘿!我那朋友也鼓吹我做买卖,让我由小做大,一点儿一点儿往起发展。他的话还真把我给说活了,可我还一时摸不准干什么好。”

姑娘望着我,两只大而有神的眼睛顿时亮了一下,然后爽快地问我:“周秘书,你在机关工作,与银行的人有没有什么联系?”

“联系倒没有什么大的联系。不过,我在那里有熟人。怎么,有需要联系的业务吗?”

“你要是能从银行贷得出款,我们可以合作一笔买卖。挣一笔钱。”

我看着眼前的姑娘,笑了,“咱们唠了这些,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你连我的名字还不知道?”姑娘有些惊愕,继尔红着脸说,“你家嫂子和我非常熟,我叫何丽娜。”

“人长得漂亮,名字也好听。”我恭维地说。“你想做什么买卖?”

“我们植物油厂厂长是我舅舅,我让他给我批一些便宜的豆油,五元四一斤就能批到手。”何丽娜诚恳地说。“现在,我们厂子营业室的零售价格还六元钱一斤呢。这两天还有涨价的趋势。我舅舅已经跟我说了,我们厂子的豆油,再过两天零售价就得涨到六元四一斤。你要是能从银行贷出款来,我们合作一把,顿时不就挣一笔大钱吗?”

听着何丽娜的话,我在心里盘算着豆油涨价后与批发价的价差,顿时心里有些激动。但是,我没有喜形于色,很沉稳地问:“得需要多少?”

“不怕多,越多越好。”何丽娜好不贪心。

“我倒有个同学在银行,多了不能贷,几十万元还是能贷出来的。”

“那好,你就照三十万元贷。”何丽娜果断地说。

“用不用见到你的批条,我再联系贷款的事?”我有些担心地向何丽娜问。“一旦把钱取出来了,就得给付人家利息,你没有批到油,那贷款不是白折腾了吗?”

“没有的事,我明天就给你拿到批条,这事一定要抓紧,涨完价了,再买油票子就没多大意思了。”何丽娜很是郑重地说。

“那好,你拿来批条,我拿来贷款。”我也很坚定地说。

“好,一言为定。”何丽娜满面红光地附合说。

和何丽娜分手后,我没回家,打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到我的同学家去了。

我的这个同学叫李楠,家住湖畔街的一幢住宅楼里。我到那儿时,李楠正好下班回到家,见我来了,就让妻子炒菜,非要与我喝一场,我坚决拒绝喝酒,说自己有事,说完就走。然后就将自己要在植物油厂低价开出一些豆油票子准备在豆油涨价之后甩出卖掉的想法和需要解决贷款的事向李楠说了一遍。

“呵!你还真行,说下海就下海了。”李楠感到惊讶地说。“我支持,我支持!”

“别他妈的光嘴支持,支持得动正格的。”我说,“你就说这三十万元贷款啥时给我贷出来吧。我就喜欢说痛快话。”

“哎呀!你小子要下海,还没沾着水边,大老板的派头就拿出来了。操,我他妈的还怕你发财?”

“那当然,你不会怕我发财。等我真的发财那天,务必招待你,咱们庆贺一番。到时,我不光招待你,我还要招待一把机关里的小哥们儿。他们……太苦啊!他们是最可怜的群体。他们挣钱太少,可是花的钱,又特别多。他们卑躬屈膝,要给领导进贡,以表示亲近,他们出席数不清的婚丧嫁取礼宴,花的是谁的钱?是他们的工资吗?不够,他们得花自己老婆的辛苦钱,没有老婆的,得向老人要,他们在老人面前,是地道的啃老族,我对他们最同情。如果有一天我挣钱多了,还可以支持他们做买卖,办实业,动员他们打消当官的念头,让他们放弃当了官再搜刮别人的不道德想法。”

“好!冲你小子能说出这样的话,你还真是个人。”李楠被我的几句话感染了。他沉思一下认真地说,“不过,贷款不是说贷就可以拿钱,现在必须有抵押,不然,不会批准。尤其是这么大的数额,更得需要健全的手续。”

听了李楠的话,我激动的情绪才稳定下来,瞪着两眼疑惑地问:“怎么个抵押法,还需要什么手续?”

“现在贷款,数额大的,必须用有价证券,比如国库券、国债一类的证券做抵押。”李楠畏难地说。

“哎呀!还这么复杂,你让我上哪儿整那么多的有价证券呀,我要是能有那么多的有价证券,我他妈的就不做这买卖了。”

李楠听了我的话,犯难的沉思着。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说:“要不这么的,你就用房照做抵押,你的房子值五万多,我的房子,能值三十多万元,拿这些玩意儿做抵押,贷款的问题就有希望了。你拿了这些东西,填了表,再到公证处做了公证,你就可以提出款来了。不过有一点,我必须提醒你,你这笔款要是不能按期还上,你我就得给银行倒房,到那时,你弟妹可就饶不了我。你家嫂子就得跟你打离婚了。”李楠说完,自己笑了起来,站一旁的李楠妻子,一脸严肃地望着我们两个人。

我也笑着说:“呀,到那时,你嫂子也不用跟我闹闹吵吵的打离婚,我会很顺溜的给她手续,自动出家,到南山庙里当和尚去。”说完,我和李楠都笑了起来。

第二天,我偷着拿了家里的房照,就到银行找李楠。我没曾想到事情办得这样的顺利。嘿!这也许是老天有眼,该着让咱哥们儿发这笔财吧。但是,我担心这件事在哪儿卡了壳,或哪一点疏忽了,出了差头告吹。我想了想,感觉何丽娜那里不出差儿,这事就差不多。不过,做为自己,一定要处理好两件事:一是保密的问题。这个问题主要是针对妻子梁茹。她是个地道的醋坛子,自己和这么一个年轻漂亮姑娘做生意,要是让她知道了,生意谝了不算,还要造得满城风雨,声名狼藉。要避免类似情况发生,自己必须做到每个细节都严加小心。比如说,用房照的事,自己家的可以找什么机会偷出来;二是要小心别上了何丽娜的当。也许这个女人是个骗人的老手。这一点可以从她的言谈举止看得出来。一个女人,见人就主动说话,总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油厂厂长是她的舅舅,是什么舅舅我还不清楚。哼!她毕竟是个女流,自己对她多加小心就是了。我把钱取出来,连边儿都不让她摸着。不仅钱不让她摸着,交了钱,开出的提货单也不能到她手。

我将钱取出来,李楠也将银行的一辆轿车叫来,停在银行的外面等着我。

我拿着钱款上了轿车,一直坐到了植物油厂。我下车后,将车打发走,再找到何丽娜,两个人一起到了营业室

何丽娜与营业室的工作人员很随便,她进到营业室里屋,将兜里的批条取出来,递到开票的一个女营业员手里,她们小声地说了一阵话后,何丽娜走近营业室的服务窗口,隔着玻璃窗向我问:“这是多少?”

“三十万元整。”

何丽娜沉吟片刻,抬起头来对我说:“开三十吨还差两万四千元。你能不能再借借?”

我犹豫着回答。“不好借。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儿,立马就借两万多块钱,哪能那么及时?”

何丽娜又说:“要不少开两吨?少开两吨就瞎两吨。”她站在那里像在自问自答。过一会儿,她果断地向我说,“少开两吨吧。少开两吨还差两千四百元钱,两千多块钱能拿出来吧?要不你拿两千,我兜里有四百元。”

我听着、想着,转身离去了。

在回家的路上,我心里划魂儿,看她像个有钱人,怎么非要我往出拿钱,她就铁公鸡一毛不拔呢?想一路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就不去想了。

回到家里,我向妻子说“一个朋友要借两千元钱有急事,把咱家的钱给他拿两千吧。”

“是谁?”妻子问。

我胡乱编了个同学的名字,说花十天八天就还回来。

妻子梁茹没再说什么,从柜子里取出两千块钱交给了我。

我回到营业室时,票据已经全部开好。我将钱全部交给营业员,何丽娜也从兜里掏出四百元,放到营业员面前的钱堆里。营业员数了数,就将票据递给了何丽娜。

我们一同出了营业室来到外面,我望着何丽娜手中的票据,像是等着何丽娜怎么处理。

何丽娜停了下来:“这票子放你那儿还是放我这里?放我这儿涨价了出手方便。”

“还是放我这儿好。放你那里弄丢了,那可就坏了。”我心想,我可信不着你,我要上你的当,说啥都晚了。

“那就放你那儿吧。”何丽娜将票据递给了我。

我边接票据边问:“到底啥时候能涨价?”

“估计过不了五天,今天是三月二十七号,可能四月一号就能涨价。”

“我就等着涨价。涨价后要是有买油的你就找我。”

何丽娜没有吱声,用一种迷人的目光望着我,迟迟地说:“我找你?”说完,径自慢慢地向前走去。

我不明白何丽娜到底是啥意思,疑惑地说:“那我找你!”

我们边说着,边向厂外走去。

 五

我回到家里,默默地等着何丽娜的消息。开始几天,我呆在家里很是坦然,心情也特别舒畅。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何丽娜消息的断绝,我就有点儿坐不往了。我甚至怀疑何丽娜对豆油涨价关心的程度。是不是豆油涨价何丽娜不知道啊!是不是她最近出门了?在这种思虑中,我便经常到杂货店去替妻子卖货。但卖货是假,我对此不感兴趣。哼!我的这笔买卖做成了,一下子就挣三四万,你就是开一年的食杂店,也挣不了这么多啊!我到杂货店的真实目的,是想从油厂的人嘴里了解到豆油涨价的信息。得到的回答,说疫情这么严重,所有买卖都萧条了,豆油不但没涨价,就连前段的抢购风也杀下来了,卖大豆的,换豆油的车也没了。厂里豆油罐都满了,再要是卖不出去,就得停产放假了。

听到这些谈论,我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我放弃了杂货店,锁上了房门,到油厂找何丽娜去了。

“这几天都把我急坏了。”何丽娜一见我就说,“我跟厂长要求退票子,厂长说啥也不干。我没办法,正要找你呢。”

“厂长不是你舅吗?怎么你求他这点儿事都不行?”

何丽娜无言以对了。我见何丽娜的表情,心里感到一种不祥的预兆。现在看,何丽娜的话里有一定的水份。我有心埋怨她,可是,又感到解决不了问题,便以极大的耐心问道,“涨价的希望一点儿也没有了?”

“还涨价呢!就照厂里的销售价卖出去都难了。”

我一听顿时上起火来。“那咋办?要不就低于你们厂里的零售价,比票子上的价格多一点就甩吧。贷款利息别从咱的腰包往出掏就行。”

“只好这样办了。”何丽娜现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你就掂量着办吧,我在家听你的信儿。”我对何丽娜下了这个决定后,就离开了厂子回家了。

第二天晚上,我家来了一个客人,说是李楠打发来的。想到这事不能让妻子知道,便有些慌乱的将那人让到屋里,借口让妻子给客人倒水,趁妻子不注意,给那人使眼色。对方明白了我的意思,我们就唠些别的,喝几口水后,那人并不多呆,水杯一撂就要走人。在送行时,那人才当我说明来意,说李楠最近要为行里到国外出趟差,走前必须将那笔款子按期如数缴回。回到屋里,我才想起来,在所签合同中,现在离还贷日期仅有三天时间,看来李楠出国,此款不能续贷了,必须得马上还上,不然,不守信誉不说,还可能影响李楠出国,如这三天时间还不上款子,恐怕就得用房抵贷,那可就坏事了。自己的房子抵贷那是讲不了的,李楠的楼房可咋办?想到这里,我下意识的偷看了妻子一眼,然后说:“我出去溜达溜达。”

过去,我在机关上班,总好摆个谱儿,吃完晚饭就出去散个步。此时,我虽然没了这份雅兴,可今天说要出去,也属于正常,妻子信以为真,没加可否。我出了家门,急匆匆来到油厂院里,打听到何丽娜正好是夜班,便找到她,急切地说,“还贷的日期仅有三天时间了,如不马上卖出去可就麻烦了。从现在开始,你原价就往出甩吧,甚至赔点儿也行。只要卖出去就行,必须马上卖出去。”

“哪能说卖出去就能卖出去呢?这几天,别说来买油的,就连打听油价的都没有,你就是想白给人家,也得有人知道你这儿有油票子啊!可现在就是没有人再关心这油的价格。”我听了何丽娜的话,心里一阵憋屈,只不过在何丽娜面前不能表现得太懦弱,眼泪才没有流出来。我深思片刻说:“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得我们出去登门推销了。”

“登门推销?到哪儿推销?”何丽娜不解地问。

“到粮油经销店,到企事业单位食堂,到大型宾馆、饭店。”

“行吧!”何丽娜沉默一会儿,抬起头来答应道。

“那就这么办,明天你到辽河大街,从西往东走,我到公主大街从东往西搭葛。中午的时候,在东方之珠大酒店门前碰头。”

说完,我就和她分了手。

回到家里,我差不多一夜没睡,总觉得这张油票子要沾到手。若不是我亲眼看到那张领导批条,不是我亲自交的款,我甚至会怀疑何丽娜跟谁做的油票子买卖卖不出去,塞到我的手里呢。我不能怪人家,也不能埋怨人家,现在的关键,是两个人齐心协力,将这张油票子处理出去。

第二天,我老早就起床,洗了把脸,嚼腊般吃了几口饭,然后骑着自行车,到街里去寻找粮油经销店。我想,粮油经销店用量大,若有一份儿正经茬儿,就可完全出手。

可是,我走了好长时间,怎么就不见一家粮油商店呢?

我正在这样想着,眼前真的出现一家粮油商店。可这家粮油商店,门关着,门窗栅板上着,就像没人经管那样死气沉沉。是还没有开门?但屋子里肯定有人打更。于是,我来到门前,支好自行车,上前去敲店铺的门。敲了好一阵,才听到有人从里边走出的动静,我站在外面等着。门开了,一个睡眼惺忪的小老头,从门缝里探出头来,望了我一眼问道:“你要干啥?”

“我想打听一下,你们的粮油商店还进不进豆油?”我和蔼微笑着问。

“进不进豆油与你何干?你问这个干啥?”老头有些不满,用生硬的语气问道。

“我……我……我想推销豆油。”我陪笑地说。

“还进豆油?你没看,这粮油商店都赔黄了吗?”那老头把门缝拉大了点儿,意思是让我看看粮油商店里的样子。

我无心进屋,但在老头拉大门缝的一刹那,我瞥见店里没有什么货了,屋里一团混乱,相信了这是个破产的店铺。

这时,老头没容我再说什么,他将门拉上了。我面对两扇紧闭的店门,回转身,向自行车走去。

我骑着自行车继续顺着大街往前走,眼前见到一家比较大的粮油商店。门的两边各有一扇大窗户,镶着明净的玻璃砖,玻璃上帖着有关商品名称和服务项目之类大块彩色字,门脸的墙上粉刷着蓝色和黄色的涂料,门的上方钉着一块扁额,黄地红字,上面写着规范的“宏源粮油商店”字样。我带着兴奋和希冀下了车子,径直走进了店里。

一个半老徐娘样子的女人,穿着白大褂迎了出来。“你要买啥?”女人问。我没有回答女人的问话,向屋里的四周扫视了一番,见屋里的面粉袋子、大米袋子堆积至屋棚顶,窗下有无数油桶,平摆着,一直放到房子的大山角。“想买豆油?”那女人显然看得出我对豆油有着浓厚的兴趣,凑近问。

“你们这里的豆油多少钱一斤?”我问。

“哎!别提了,你要是真心想买,超过二十斤,就算你五块五一斤。我这豆油,实不相瞒,这个价儿,,我是赔了血本儿了。这豆油才从厂家进半个来月,进的价格是六元,可是进得来,就没卖出去多少,你看看,我这里的油桶,个个都满着,现在我就是想赔血本儿卖出,不然,我这资金也压不起呀!”

听了女老板的这番话,我一切都明白了,这个不幸的女人,不是和自己同病相怜吗?

我没再说什么,返身走出了粮油店,骑上自行车又向前走去。

我来到下一家粮油商店的时候,首先见到的是店门口立着的一块黑板,上面用彩色粉笔写着各种米面的价格,也写着豆油的价格,我便凑了过去。

一个精明的小老头走了出来。当他的眼光与我的眼光对视的时候,那老头便陪着浅笑,讨好地搭讪:“来了!”

我放好车子来到屋内,看得出这家的店内货物不多,各种货物都在货位上摆放得很整齐,我在心里想这家店铺是个有经商头脑的人开的,也许是个老买卖人。我走近一只油桶,碰了一下,是空桶,又接连推了另外几个,都是空的,这时我发现,整个屋子里的油桶,除了插着油抽子那只桶之外,其余的油桶全是空的。这家人可该进豆油了。我想。

“你们这里需要进豆油吗?”我满有信心地问。

“不进,”那老头用精明的眼光望着我。

我心里咯登一下,就像满腔的希望之火,一下子被一盆凉水给浇灭了。但我仍抱着一线希望问道:“你们的豆油都没货了,怎么还不进?”

“不进,进多了,说不定哪时再掉价,我们不能做赔本生意,现在只能卖点儿进点儿,不能存更多的货。”

我在感叹的同时,佩服老头的经营之道。我不再说啥,径自离开了店铺。

我骑着车子在大街上边走边想,看来现在的的豆油经营形势,连零售的也不景气,我手中的这些油票子上哪里消耗?如果不能马上出手,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啊!当我眼前又出现一家粮油商店时,我下决心用最低的价格,打动零售商。

一个长得十分漂亮的姑娘出现在店门口。她梳着披肩长发,穿着薄如蝉翼的沙料上衣,高高隆起的乳房罩,让人感觉肉麻和不受人尊重。

这个姑娘的这副打扮,使我怀疑她是这家店铺的主人,但满屋子除了货物之外,再没有一个会说话的人。所以,我认定这个浓妆艳抹的小姐,就是店主。

“你这里需要进豆油吗?”我直截了当地问。

“不需要。”姑娘干脆地答道。

“价格便宜呢!”我想用价格威力争取她。

“多少钱?”姑娘怀疑地抬眼望了望我,问。

“五块。”

“我四元八就能进来。”

“从哪儿?”

“植物油厂。”

“植物油厂现在的批发价格是五元二,你怎么四元八就进?”

“我舅在那里当厂长。”

我的心里一阵憋屈,不再问什么了,也没有理由怀疑这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说话有什么水分,我相信这个漂亮的小姐在哪里都会认得舅舅的,也能批到最便宜的豆油。我带着沮丧走出了店门。

这时,已近中午,天空布满了乌云,激烈的西北风刮得满街尘土飞扬。我行在街上,感到自己是最孤独的人。我想,不能再往前走了,也不能再找粮油店了,既是找到了也没有用,自己应该马上赶到东方之珠大酒店,到那里见见何丽娜,也许她能给自己带来好消息。我带着这样的期盼向东方之珠大酒店奔去。

 七

在很远的地方,我的目光就射向东方之珠大酒店,在那里站着一个女性的身影,我判断是何丽娜。她站在那里如一块磁石吸引着我。远远的,我便注意何丽娜见到我的表情,判断她走了一圈后,是得到和自己一样的结果,还是有令人鼓舞的消息。

何丽娜看见我了,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顿时闪亮了一下,之后,带着欢呼的样子,举起双手,在空中拍了一下,然后,微笑着走下台阶。

我飞身下车,车子在何丽娜的身边停了下来。

“你那里跑得怎么样?”何丽娜满面惊喜,首先向我问道。

“我跑了一条大街的粮油经销店,一点儿希望都没有。现在,就看你的了。”我满怀希望地望着何丽娜。我想,她那儿要是没有好的消息,她能有心情举起双手欢呼吗?

“你那里没有希望,我能有什么希望呢?”何丽娜那表情,显然是在卖关子。我并没有被何丽娜的话搞蒙了,心情急切地说:“快把你的情况说说吧!你那里如果没有好的消息,我就得跳楼自杀了。”

“跳楼自杀?好啊,那你就跳吧,我很愿意看看有人跳楼的场面,那肯定是令人刺激的。”何丽娜说完,发出抑制不住的笑声。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耍笑我。快说正经的吧,都急死人了。”

“好吧,不能再闹了,看把你急的。”何丽娜的脸变得认真起来。“你快把油票子给我。有一个外地的买卖人,要咱们的油票子,按票子上的价格付给咱钱,一分不加一分不减,咱就照本悠给他。”

“是吗?”我有些控制不住的激动。此时,要不是考虑我们是站在大街上,我甚至要上前拥抱起何丽娜,“何丽娜,你太好了。如果这油票子出手,我会考虑另外再凑些钱,和你继续合作。”

“那是以后的事情。”何丽娜收敛了笑认真地说,“快把票子给我,看人家在那里等急了。我都在这里等你有半个小时了。我急得都想找你去了。”

我从衣袋里掏出油票子,不加思索地交给了何丽娜。

“你就在这里等着我吧。”何丽娜接过油票子,边说边急忙转身离去。

“哎!你是要到哪里去?”

“你不用管。”

“用不用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何丽娜边回答,边匆匆忙忙地离去。

我傻呆呆地站在那里,用满腹忧虑和怀疑的目光,望着何丽娜远去的身影。

这时,大街上的狂风停了下来,紧接着,雨下大了。我赶紧钻进酒店的屋里,站在玻璃窗前在彻底失望的情况下,我骑上自行车,冲上湿漉漉的马路。向外望着。一直站在那里有一个多小时,也不见何丽娜回来。

由于疫情的原因,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他们都戴着口罩,从东方之珠大酒店门前水漉漉的马路上匆匆跑过。掺和着尘土的雨滴拍击在玻璃窗上,将玻璃涂上一道道污迹,差不多挡住了我的视线。我费劲地透过玻璃窗,凝视着雨幕中掠过的每一个人。这时,一辆出租车驶来,缓缓地停在了东方之珠大酒店的楼门前。我像在汹涌的狂滔中发现一根木头,两眼顿时亮了一下,迅速地离开了窗户冲到门外。我不顾外面下着急雨,在雨中向前探着身子,伸颈看着车里的人。

从车上同时下来一男两女。那男的西装革履,道貌岸然。两个女的,轻妆淡抹,风采迷人。我用手抹了一把被雨水模糊的双眼,看准他们中间没有何丽娜,便像泄了气的皮球,顿时蔫了下来。等那几个人颠着碎步跑进楼里,我才向马路最后望一眼,转身回到楼里。

我又来到刚才站着的那扇玻璃窗前,两眼死命地向外张望着。这时,我望着空荡荡的马路,满脸愁苦,两眼湿润,好像就要哭出声来。

何丽娜呀何丽娜!你在哪里?你能不能回来了?你是不是将那二十八吨豆油票子卖了,拿了钱人间蒸发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你可就把我给毁了。咱俩的事,我到现在还没向我妻子透露一点儿,如果你将那二十八吨豆油票子卖了,拿了钱走了,你可倒好了,你拿着这些钱,可以到外面做买卖,还能以这些钱做资本,找一个英俊的、有权有势的男人过好日子。我呢?我就算是捅下三十几万元的大窟窿。这么大的数字,就是把我砸成骨头渣子,我也无法偿还啊!不过,我怎么也不能像你何丽娜一样逃走啊。我走了,扔下老婆孩子,我断不了那份情。再说了,我的同学为我能贷出这笔款子,把他家的楼房都抵押进去了。我要是跑掉了,我家的房子,他家的楼房,那可是要归银行了,他们可就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没有家了。

何丽娜呀何丽娜,你到底在哪里?你到底能不能带着款子跑掉?你到底是不是那种人?能不能干出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我拿你不兜底啊!

我越是这样想,心里就越发恐慌。唉!事到如今,就不应该瞒着妻子梁茹了,应该把这个事全盘告诉给她。当然,我能想象出,梁茹知道这件事的态度和后果。妻子是个急性人,是个不容欺骗的人,是个吃不得半点儿醋腥味儿的臊娘们儿,谁沾了自己的边儿,她厉害得会将人家的B撕了。她知道了这件事后,肯定不会饶恕自己,而会领着孩子离开自己,离开这个家。但这种情况,不一定是目的。她不会让孩子失去爸爸,不会主动地拆散这个家。她离开自己,多半是为了教训自己,日后要求自己向她认错,向她乞求。除此之外,也可能是为了保全财产——住房的一种手段。她会宣称家里的房子是两个人的,不是我个人的,做这个买卖是我自己的行为,她不知道,收房子也不能将她的那部分收去。我想着这些,感到妻子是爱自己,爱这个家的,她不应该得到不好的下场。另外,她是个有办法的人,事情如果还没有发生,她会有办法防止事情发生。在这一点上,她要强于自己。特别是自己当事者迷,告诉她,兴许能想出更好的措施,使这件事圆满解决。

我这样想着,便没抱任何希望的向窗外望了一眼,然后离开窗户向门外走去。

外面,雨已经失去了先前的发作状态,很均匀,很柔和地不紧不慢地下着。我在东方之珠大酒店楼前看了看天空,便走下台阶,来到自行车前,将车子推上马路,飞身上车,钻进了轻薄的雨幕。

 八

“你上哪儿去了,连中午饭都不回来吃,还得等你?”梁茹不满地一见面就质问起来。

我哭丧着脸没有吱声。我根本就没有听梁茹说了些什么。

“你怎么了?”梁茹走近我,用惊疑的眼光盯着我。

我瞅了梁茹一眼,泪水顿时涌了出来。

“你这个人,谁惹你了,看你这副德性。有话你就说,有屁你就放。”

“梁茹,我对不起你。”

“什么呀,着头不着尾的,怎么回事?”梁茹急了。

“我……我……我用咱家的房照和李楠的家的楼照作抵押,从银行贷款三十万元,和对面油厂的何丽娜合伙从油厂开了二十八吨油票子……”

“贷款三十万和何丽娜开出二十八吨油票子?”梁茹警觉地两眼盯着我。

“现在还款的日期就要到了,那张油票子还没卖出去,”我继续说,“被何丽娜拿去了,现在不知她拿了油票子到哪儿去了,我怕她把油票子卖了,拿着钱跑了。”

梁茹的脸顿时惨白起来,她沉默一阵后,站起身,拉起我的衣袖说:“走,快走!”

“到哪儿去呀?”我被搞得晕了头脑,不知妻子要拉我到哪儿去。

“到哪儿去?你还犯傻,现在你不去报案,等她把你骗了,说啥都晚了。走,先到油厂,把那张油票子挂失,看人家把油取出去。”

这时,我才明白梁茹的意图,知道挂失油票子的重要性。我挣脱了梁茹的手,撒腿就往油厂跑。进了油厂的大门,我向院里看了一眼,还没见到院内有购油的车辆。我又直奔付油房,付油房里冷冷清清,连一个顾客也没有。见到三名付油女工,个个坐在那里打毛衣、闲聊,我才松了一口气。

我气喘吁吁凑近她们,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今天有没有收到一张二十八吨的油票子?”

“二十八吨?”一位女工有些惊诧地反问。

“有,有一张油票子,是二十八吨油。”

几个人都自嘲地对笑了一下,“还二十八吨呢,我们这儿都有好几天没付油了,根本就没有人来买油,连一斤油都没付过。”

这时梁茹进屋。显然她们都很熟悉,她们几个见到梁茹,都站了起来,热情地打招呼。梁茹顾不上与她们寒暄,直冲我问:“付出去没有?”

“没有付出去。”我答道。

“哎呀!你可把人坑死了。你……你……现在我不跟你说了,等回家再说。你把那张油票子的情况向她们说明白了!”说完,她向那几位付油女工交待了几句,就转身气昂昂地向门外走去。

“还用不用向派出所报案了?”我望着梁茹离去的背影战战兢兢地问。

梁茹没有理睬我,出门走了。

我认真地向那几位付油工说明了票子的情况,要求她们见到那张油票子就扣压下来。几个女工答应后,我便垂头丧气地离开了付油房。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路上一洼洼的水坑,积着雨水。我拖着湿漉漉的水鞋,脚步沉重地在水路上走着。我想,此时也不必到派出所报案了,眼前最使我感到畏惧的是回家,我感到回家的可怕,回到家,梁茹肯定不会给我好果子吃的。但是,我能不回家吗?我能离开这个家出走吗?不能,我还爱这个家,爱梁茹,我知道,梁茹也爱这个家,爱我。更何况,现在欠银行的贷款还没有着落,何丽娜办的事目前还没有落脚。此时,我后悔不该急着做买卖捞资本找出路,最终落得这样的可悲的窘境无法收拾。可是,后悔又有什么用处呢?还是解决问题要紧,不该怕梁茹的报复,也不该想其他了,回家后,就任由梁茹对自己的处置吧!还要求得梁茹为自己惹出的麻烦寻找解决办法。

我蹚着泥水,踏上了回家的路。

我带着死猪不怕开水炀的情绪,打开家里的房门。进到屋里,就见梁茹扒在炕上哭着,见到我进了屋,她披散着头发从炕上爬起来,挥着泪,严厉地喝斥道:“你还想回这个家?和你那个野婊子做买卖去吧!这个家不需要你。”

我望着梁茹怒不可遏的样子,坐在了沙发上不作任何表示。梁茹下了炕,顺手拿起炕上的一把笤帚,愤怒地冲向我,狠狠的向我打来,我抬起胳膊招架着。此时,我有些烦了,我站起身,一甩胳膊将梁茹拨倒在炕上,转身出了屋子。

我站在外面的雨中,沉思了一下,便决定再回东方之珠大酒店的门口去一趟,看看何丽娜是否回到了那里。

我骑着自行车刚上了马路,就听到梁茹在后面大声地嚷道:“告诉你姓周的,你要是再回这个家,我就让你见阎王!”

我头也没回,任凭梁茹在后面骂着,骑着自行车向市中心驶去。

在这泥泞的路上,我的心中并没有对梁茹的态度表示介意。我认为,梁茹对自己耍态度,这是意料之中的,并且也不会把自己怎么样,她不会与自己闹得过头,只是为了教训教训自己罢了。她能和自己到付油房就是个证明,表明她还是关心自己的,也是担心那油票子让别人提走。那样,这个家在经济上可就毁了。

眼前来到东方之珠大酒店了。我边下车边透过窗玻璃向屋里望着。我第一眼就见到被雨水模糊了的玻璃里侧有一个杏黄色的身影走出来。等我将自行车支好回过身来,就见何丽娜站在了楼前雨搭下面,满脸怒气地望着自己,那架式像要把自己吞了。

“姓周的,你干什么去了?

我知道自己的走离会引起何丽娜的不满。但不敢说出自己刚才的真实活动,就编造了个理由说:“我到别处看看,能不能还有要咱们油票子的。”

“你少来这套,还编谎骗我,你都把我当成什么人了?都说好的,油票子有人答应原价要了,你还说去找客户,你以为我不知道啊!告诉你吧,我把油票子给人家,人家就怕我这油票子是拣来的,是骗来的,怕存在其他问题,特意拿油票子到油厂看了一下,跟你说吧,油票子人家退给了我。这回,我也不管了,能不能转手,你也不要再找我。”说完,将油票子“啪”地一下摔到我的手里,然后,怒气冲冲地下了台阶,截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就走了。

我站在那里,这时才感到问题的严重性。我呆呆地站在那里,只觉得头脑发涨,眼前发黑,许久我的神志才有所恢复,我重新抓住自行车,推到马路上后,骑车离开了东方之珠大酒店。

 九

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径直拐进了植物油厂。在付油房里,我又见到那几个付油女工连说带笑地收拾着毛线,那样子是在准备关门下班。见到我进来,几个人私下议论些什么后,一个女工向我说:“刚才来了一个人,拿出你的那张油票子,问这份油能不能付,我们告诉那人,说这票子是人家丢失的,已经挂失了。我们就不能付油了。听我们这么说,那人就走了。”

听到这里,我心中叫苦不迭,心想这下可真的砸锅了。好不容易找了这么个茬儿,又整秃撸扣了,下步可真的要糟糕了。我这样想着,可在表面上还得说些客套话:“哎呀!得回你们细心,不然,我这三十万块钱可就丢掉了,我得怎么感谢你们呢?”我在说这话时,脸上根本没有丝毫的惊喜和庆幸的样子,倒是满脸挂着苦涩。

“怎么感谢?还要什么感谢呀,咱们都是家里人,你能找回来这票子,没受到什么损失比什么都好。”一个女工说。

“要的,怎么就不需要他感谢?”另一个女工反对说,“这么大的数字都没损失着,你一定要向我们几个有所表示,别的不用,待你将这张油票子处理了,领我们到东方之珠快乐一把,就算你有这份儿心思。”说完,那个女工冲着另外几个人笑了笑,“你们说这样行不行?”

“算了吧,他开这么多的油,没挣上钱,还得损失好大的数字呢,他都不知怎么上火了,还让人家领你快乐呢,他能快乐起来吗?”

我抢过话茬儿:“没关系的,到时候,我一定请你们到东方之珠。”

我又寒暄几句,便告辞走了。

回到家里,我带着一脸的阴沉,一下子跌坐到沙发上,仰头望着天花板。这回我不再怕梁茹发火了,坏事都坏在她的身上,女人总是以女人的眼光把她们的同类看得比谁都坏,要不是她以这种眼光看人,我的这张油票子哪能又回到自己的手里?这下可倒好,麻烦事来了,这三十万元的货款,可让我怎么收摊儿?这个臊娘们儿,真是可恨到了极点,算是把我坑到家了。

这时,梁茹从外面进来了,一脸的泪迹,两眼红肿,头发也有些披散。想毕是刚才伤心地哭过,愁苦的情绪还没有消逝。

梁茹见我坐在沙发上,哀伤的表情顿时换了一副凶相,两眼像窜出了火苗子,开口便怒骂了起来,歇斯底里的喊叫声震得屋子都要摇晃了:“姓周的,你小子有志气,还回这个家干啥?你干脆去和你那个野女人过去,滚!这个家不需要你。你给我滚出去!”

我没有动窝,仰靠在沙发上,翻动了一下眼珠子,用怒目白了梁茹一眼,压住心头的怒火,等着梁茹向我进攻。

梁茹不知我葫芦里装的什么药,以为我回家认可挨打受骂放挺来了。她只知道油没被取走就瞎不了票子,不知道既是找回票子,也不顶钱还贷款和还不了贷款的严重性。她见我窝在沙发里放赖的样子,顿时气窜五内,随手捞起地上的一只鞋子,冲到我的面前劈头打来。

我坐在沙发上,伸手便抓住了她拿鞋的那只手腕。之后起身,将她摔倒在沙发上,举起鞋子,照着梁茹的屁股就抡起来。

梁茹脾性倔强,不曾发出痛苦的叫声,也不哀求我住手,悲愤的脸上露出认死不低头的样子,不住嘴地骂着我。

这时,吵嚷声惊动了邻居,有几个人突然闯进屋来,夺下我手中的鞋子,将我推到一边去了。

这时梁茹才发出痛苦的哀嚎声。

邻居逼问我为什么和梁茹打仗,我被问得无奈,讲述了怎样以房照抵押贷的款,买了油票子出卖,又怎样被梁茹给追了回来的经过说了一遍。邻居就埋怨我不该打梁茹,因为梁茹也是好心。

邻居的话给梁茹争了理,梁茹便起身,理直气壮的对我怒骂了一痛。最后声言要到法院告诉与我离婚,说完就出门走了。邻居怎么也没拉回来。

 十

梁茹走后,邻居也都走了。我感觉很累,疲惫得躺到炕上,再也不想起来。不知什么时候,冯汉道来了,他对我说,人啊!来到这个世上,所有该享受的快乐,都该享受享受。你比如女人,就是供男人享受的,你不去享受,你这辈子不就亏了吗?但是,女人不是所有男人说享受就能享受的,你要享受,你得有资本,这个资本就是金钱和地位,你不当官儿,你就得有金钱,有了金钱,才能享受女人。你就跟我走,准能挣到大钱。

我就跟着冯汉道走啊走。不料,我们走进了一片死寂的泥淖。暗褐色的凝滞的水面,浮盖着残枝败叶,呈现出虚伪的平静。那残枝败叶的下面,却是淤泥的深渊。冯汉道在泥淖中就像古代的能人,踩着水面行走,他噼嚓啪嚓的在软软的泥淖中奔跑,而我,却陷在这火山岩浆般的泥淖里不能自拔,越陷越深。周围的泥浆没过了我的胸部,我上不来气,感到自己完了。我望着已经跑得很远的冯汉道,用微弱的声音喊他,老道,救救我!

老道并没有回头来救我。我的身体越来越下沉,稀粥一样的泥浆,已经没过我的颈部,我感到失望了。此时,我头晕目眩,万分恐怖。在我的头顶,是碧蓝而明亮的天空,在这蓝天下,我好像看到了我的妻子梁茹,两眼含泪,两手向前伸着,痛苦地呼喊,明轩,不要把我丢下!面对悲痛欲绝的的妻子,我出了一身冷汗。就在这时,一阵手机铃声,将我震醒了。我睁开眼睛,茫然的向四周看了看,知道自己是做了噩梦了。我顺手拿起手机见是冯汉道打来的电话,就接起来。

冯汉道告诉我,他现在住在东方之珠大酒店,让我带着手里的油票子马上到他的住处。

我不知道冯汉道又来我家乡这座小镇干啥,也不知道他怎么知道我手里有油票子,让我带这油票子过去干啥,我并没有深入的去想这些,骑上自行车奔东方之珠大酒店去了。

来到东方之珠大酒店,我按照冯汉道在电话里告诉的房间号,上到三楼,直奔304房间。

这是个套房,外间临窗处放一张宽大的写字台,靠墙处放着一对沙发,沙发中间放一个茶几,沙发对面的墙壁中间,安着一扇铝合金拉门。

我没敲门就推开了房门。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时候,我见冯汉道整个身子窝到沙发里,在他坐着的沙发左侧扶手上,坐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女郎。这时我自觉有些冒失,后悔不该不敲门就进来。当我正想退出门时,发现冯汉道推开身边女郎,站起身来,迎接我的到来。那女郎已进到套间的里屋,我也不介意,来到冯汉道的面前,握住冯汉道的手说:“好啊!老道,你小子到我这儿来,也不向我通报一声,怕我坏了你的好事咋的?在长白山隐居还觉得不够味儿,到这来无声无息,你真想与世隔绝咋的?”

我们都坐到了沙发上。

“怎么,和老婆干仗了?”冯汉道开口问道,然后用笑眯眯的眼睛望着我,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我有些吃惊地问。

“哎!你小子有什么事还想瞒过我?”冯汉道轻蔑地望着我,继续说,“都是你惹的祸,她打电话给我,听说我在这里住着,就来我这哭了一鼻子。”

“她跟你说什么了?”

“更多的倒没说什么。只说你贷了一笔数字不小的款,开了张油票子,想卖出油票子挣俩钱儿,可豆油票子开出来就卖不出去了。贷款还不上,急得你都要自杀了。她找我,是想让我帮助处理一下。别的她没说什么,贷多少款,开多少豆油,怎么卖不出去她说她也不知道。

我望着冯汉道,把怎么从同学那里借的房照,怎么贷的款,开出多少吨豆油票子,以及油票子怎么窝到手的经过,当着冯汉道说了一遍。

我在当着冯汉道说这些的同时,心里也在想,我走到今天这地步,不都是受你老道的影响,陷进了金钱美女的泥淖不能自拔,才闯下这样的大祸吗?

冯汉道听我说完,用轻蔑与嘲讽的表情看着我,之后批评道:“你做事能不能大胆点儿?这么点儿小事就处理得满城风雨,搞得自己狼狈不堪,还让老婆找到我这儿。你就这么点儿韬略还想学我,也想赶个时髦,要追求什么金钱美女?就这么点儿小事,就把你难住了,你能追求到手啥?”

“你说得容易,没有钱,我就还不了贷款,还不了贷款,我同学的楼房,我家的食杂店,都要被银行收了去,这不是大事吗?”

“没钱你就掂兑钱,你要自杀干什么呀?你说你就这么个买卖,做得像国际贸易似的。你那不就是二十八吨豆油吗?可劲儿挣,能挣多少钱?可劲儿赔,又能赔到哪儿去?你就是卖不出去,不还有票子在吗?算了,我也不和你说了。你把那油票子给我,我按油票子上的钱数付给你,剩下的事,就是我的了,我咋处理你不用管,赔挣你也不用管了。”

冯汉道的话,让我听得呆了。我木木地望着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我知道,我的那张油票子有着落了,李楠家的房照和我家食杂店的房照都能保住了。与此同时,我心里感到一阵隐痛,就好像陷进无边的泥淖里不能自拔,周围稀粥一样的泥水挤压着我,使我无法呼吸、无法挣扎。我在想,金钱也好,美女也罢,往往是人间的泥淖,冯汉道蹑足而行,可以在泥淖中自如行走,是他能驾驭得了周围的环境,而我,却不该有这份奢望。像我这种人,遇事只能多想一些后果,只有这样,才能在遇到麻烦时,有摆脱困境的出路。

我默默地从衣袋里取出那张油票子,很郑重地递向冯汉道。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