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痕

裂痕

关东懦夫

周轩一回到家里，就喜不自胜地告诉妻子，说单位派他到南方去参加一次农机产品鉴定会，给他一天时间，让他先把家里的事安排一下。随后，他作了个戏剧动作，滑稽地说:“家中如若有事，请娘子吩咐。”

妻子柳云正在整理衣物，并没为他有这样的出差机会而惊喜，也没吩咐他干什么。只是平静地问:“去哪儿?”

“南方:从浙江开到福建。”“那得多少天?”

“开会就得半个月，连来带去，总得二十多天。”

“那不行。”柳云突然说，“你去那么多天，家咋办?衣服都卖光了，你还得到海城给我进批货………"

“你……你……”柳云的话使周轩感到意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气极败坏地指着柳云说:“告诉你，家里的活，我可以干，你要是没事，我就在家干呆一天，到时候我就走。”说完，一摔门，出了屋子。

周轩刚出门，柳云就追出来，冲着他喊:“我也告诉你，你出门我坚决反对，明天我就给你们领导打电话。我现在有很多病，你得陪我出门看病!”说完转身又回了她的屋。

周轩束手无策了……

周轩十分珍惜这次机会:难得领导对自己的信任，自己是搞农机研究的，能参加产品鉴定会，看看人家的科研产品，长长见识、掌握掌握信息，对自己无疑是一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曾想妻子作梗,使他非常懊丧。在他的心中产生了一种不可轻易告人的隐私，一种令人知道会浑身颤栗的念头--他甚至开始怀疑:这样下去，这个家将如何维持……

周轩怎么会为这点小事就想得那么严重呢?他分明已经意识到他和柳云的思想有分歧了。他感到柳云太市侩，干什么都实用主义，有利就干，无利不干;她不干，也不让你干……他是搞研究的，心里装着事业，他的成就可不在于自己捞多少钱。

周轩真正意识到柳云的市侩仅仅是最近两年。

周轩刚接触柳云时，还是他农大毕业分配到本市农机研究所的时候。当时柳云是个多么好的姑娘啊!人长得美，性格也开朗、活泼，周轩觉得，普天下再没有一个人象柳云那样理解他，那样支持他。果然，他们婚后的生活和谐、美满。柳云在服装厂上班，为了承担家务，她上班免不了迟到早退，有时迫不得已还得编造个理由请假缺勤。然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她决不让周轩上班迟到,早退,所有的家务她都自己干，认可她自己挨累、挨领导批评,甚至不重用、不晋级、不长工资，也心甘情愿。每天早晨，柳云总是老早就做好饭菜，然后象哄小孩似地掀开被，打他的屁股，催他起床。待周轩吃完饭，柳云又赶他上班……柳云想的是:女人能有多大出息?而自己又不过是个成衣匠。古今中外，真正能出息的，都是男人。自己的男人大学毕业不愁没有出息的机会!周轩出息了，自己也沾光，夫贵妇荣嘛!

似乎从去年才开始，柳云突然变了:她迷上了自由市场，迷上了服装摊床，迷上了金钱。她还和厂里签订了停薪留职合同，她不上班了，同时也不让周轩上好班。每天早晨，她匆匆忙忙地做完饭，狠吞虎咽地吃一口就走，丢下桌椅板凳、锅碗瓢盆，都留给周轩收拾。

甚至有一次，柳云商量周轩:“我求你点事呀?”

“两口子，什么求不求的。有事只管吩咐，为夫一定尽力，什么时候学的这么客气?”

“这几天实在太忙，抽不出身来!市场正是旺季，货不多了，我想求你跑一趟海城。”

“那不得旷职吗?”

“就两天，我给你请假。”“让领导知道了多不好!”“就这一次，让你受点累!”。周轩未置可否，实质是默许了。

柳云很高兴，当晚给周轩做了不少好吃的。考虑周轩不会办货，她将衣服的牌型号码也都写好给周轩带着。夜里，她对他竟象新婚之夜……

咳，第一次是商量、是求他，总还给点面子，可这次，简直是逼迫他。周轩站在院道中感到头疼:他怕柳云砸了他的美差。思来想去，还是得动软的。

周轩回到屋里，见柳云已经躺下，慢慢凑过去，轻轻说:“柳云，你听我说，这次你要非逼我上海城，可是耽误正经事的，难得这样的学习机会，难得单位领导对我的培养和信任。”

柳云掀去蒙着头的被角，有些激动地说:“信任，信任，信任能值几个钱，这年头有钱就能买得信任。现在咱没有钱，信任你是巧使唤你,提拔没你的份，你枉张罗一回。要我说，你就跟我吃点辛苦,耽误几年时间帮我攒钱,钱攒足了你再积极也不晚，何必死抠那书本!到那时，我也不必冷冬酷暑蹲市场。

周轩当然无法用事实反驳柳云。不过，周轩追求的是事业，他迷上了农业机械研究，迷上了发明，和柳云说的有钱就能有一切根本是两码事。周轩觉得也没有必要和柳云争辨，争也没用，她也不懂，并且她认定的道，谁也说服不了。他悄悄地走出去，一直走到很晚才回来。

第二天，周轩又老早就离开家。柳云一气之下,饭也没做。正收拾屋子就要出门,马翠英来了。

马翠英是周轩大学同学，两人各自的思想和家庭状况互相都了解。

“你家老周呢?”马翠英一进屋就问。“不知死哪儿去。”柳云没好气地说。

“哎呀，听说他要上南方去开会，想让他给捎件衣服。南方的衣服在北方可时兴了，北方做的衣服总是跟不上潮流。”

“我不让他去了，正要出去给他单位领导挂电话。他去南方，一去多少天，我正急着进货…”

“哎呀，你要进货，咋不趁他到南方的机会让他在南方买些新潮服装，一下就能挣好多钱，你特意去又搭路费又搭时间，这样的好机会哪能错过呢?”

柳云听马翠英一说，如大梦方醒。当即表示:“那就让他去!”

柳云聪明，却没想到马翠英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来……

中午,周轩重新回到家里时,柳云满面春风，她早都把饭菜预备好了:“你抓紧吃饭,吃完饭，上粮店把米面油给我领来,不然你可走不消停。”周轩还故意颠憨:“我走?我往哪儿走?我刚才到单位跟领导说了，你有病，我得陪你看病，上南方的事，领导已经决定了安排别人!”。

“你少跟我撒谎，你才不会轻易放弃这种事呢!只要我不死，你就不会主动找领导请假。”

周轩也不分辨，只对柳云的话抱以浅浅的一笑。

第二天，周轩上路了，柳云象送周轩进京赶考似的，将周轩一直送上车。

周轩坐在南下列车的窗口,望着站台上渐渐向后隐去的柳云，禁不住思绪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