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搬家

短篇小说

   搬家

地质队员杨少坤刚从外地回来，妻子李万霞就告诉他，说她又在湖口大街找了一幢房子，趁他回得家来，要他明天就把家搬了。杨少坤听了大吃一惊。为什么又要搬家?在这里住不是很好吗?

杨少坤扔掉手中的旅行兜，一屁股坐在床上，他简直气坏了。

杨少坤和李万霞结婚到现在才近三年，三年时间他们这将是第三次搬家了。他们刚结婚的时候，双方单位都不能给房子。杨少坤的老家在城北三十里的农村，而两口子都在城里上班，农村有房子也不能住。李万霞的父母是这个城里的坐地户，也有几间房子，可杨少坤考虑李万霞的弟弟在外地当兵说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如果回来的话又得给人家倒房，这样不仅折腾而且给人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莫不如现在就租一幢房子。

做为新婚夫妇，杨少坤和李万霞都主张，宁可以后生活紧巴点，也要住得宽绰体面点。李万霞在市医院当大夫，考虑她上班能近一些，杨少坤就在离医院不远的新华大街找了个房子。

房子当然还挺宽绰，一个厨房，一个卧室，还有一间不大的小客厅。看房子那天，李万霞见了高兴极了，她冲杨少坤说:“哎呀，人家能有这么大的房子往外租，可咱们连屁股大个地方都没有。你要是一辈子搞不到自己的房子，我就一辈子住在这儿不走了。”

“房子住着倒舒服，可要多花房费的。”杨少坤微笑着说。

“我不怕。”李万霞干脆地回答。杨少坤没再说啥。那时，他感到能使李万霞高兴这很难，于是也就同意在那儿住下了。

结婚那年冬天，大地冰封地冻，地质队员们都放假回家。新婚后离家几个月的杨少坤，恨不能插翅飞回家和妻子见面。他没有事先给李万霞去信，意在突然出现她的面前，让她惊喜。可是，回到家里他却吃了个闭门羹，家门用好大的锁头锁着，他感到万分沮丧。他不得不顶着夜黑头步行好几里跑到岳父家。李万霞正在那里呢。

“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杨少坤有些埋怨地问。

“我一个人在那里又害怕又没意思。”李万霞说完还嫣然一笑。

杨少坤感到李万霞提出了很恰当的理由，并从心里同情和理解妻子的境遇。自己在外面，长时间不回家，确实害得妻子吃了不少苦。但又感到毫无办法，因为自己的工作就是这个性质。可是，时隔不久，杨少坤的这种同情和理解，就被李万霞新的打算给搞糊涂了。

“少坤，我又新找了个房儿，就等你近几天回来，我们再往那儿搬。”李万霞望着大口吃着饭的杨少坤说。

杨少坤一楞，手中的旋风筷子停止了旋转:“你不是说我一辈子搞不到自己的房子，你就在这住下不走了吗?为什么又搬家?”

“唉呀，现在的物价都涨冒烟了，再住这高价房子，咱家就得扎脖儿喝西北风。”

“你在哪儿找的?”杨少坤问

“在农垦大街我的啊。”李万霞毫不含糊地回答。

杨少坤犯了寻思，她怎么会在农垦大街找房子?要是在她父母家附近找个房子还可以理解，这样互相之间能有个照顾。可在农垦大街，既离单位远，又离她的父母家远，这怎么能谈上解除害怕心理、解除孤寂呢。

“在哪儿找房子找不到非到农垦大街找，那儿多远啊?”杨少坤以示关心地问。

“那儿房价低，条件又好，你看着就明白了。”李万霞回答。

第二天，天气晴朗，杨少坤按照李万霞的安排，和几个李万霞找来的人将家搬到农垦大街的一处独门独院的砖瓦结构新居。据讲，这幢房子是一个领导干部的私宅，他分到了公房，就将这幢房子出了租。房价虽比先前的便宜一些，但从室院的面积和规整程度确实比杨少坤先前租的房子好得多。唯有一点，就是这个地方太吊远，太偏僻，太不适合杨少坤这样的家庭居住了。因为杨少坤在家呆不多久就要到野外作业，这个家将剩下李万霞一个人。李万霞为什么非到这里找房子呢?好象在她内心深处有什么隐秘。可杨少坤却弄不清楚她到底在什么地方有什么隐秘。

杨少坤的整个假期，是在充满温暖和谐和妻爱的气氛中度过的。开春的时候，杨少坤将和他的同伴们离开家乡，离开这座美丽的城市，到遥远的不知什么地方的地方去工作。

在出发的前两天，杨少坤回老家去一趟，一是看看多日不见的父母双亲，二来，他考虑到自己离家后李万霞的害怕与孤独，想问问母亲是否愿意和能否脱开身到他家来给妻子做个伴。母亲的回答很免强，但不是她不愿意，也不是脱不开身，而是她吞吞吐吐地说出了“怕给媳妇当累赘。”杨少坤并没有介意，让母亲收拾了一下，就将母亲领到城里，自己踏上了野外作业的远征途……

我一回来她就搬家，她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杨少坤在心里这样嘀咕。他正要发牢骚，一下想起了母亲。

“妈呢?”杨少坤突然问。

“还妈呢，你走不两天，她就回去了，她在这儿呆不惯。可倒是，在农村住一辈子了，冷丁来到这城里，又总是一个人，连个串门说话的地方都没有，哪能呆得住呢?

杨少坤很不相信李万霞的话，因为她了解母亲，在农村就不爱走东家串西家，东家长李家短的扯老婆舌，怎么寂寞她也能适应得了。再说，她是杨少坤请来的，不是她自己到儿子家养老来了，为儿子解除困难怎么都认可，她怎么会离开这里呢?莫不是她老人家与万霞处不来?这也是不可能的，母亲很少多言多语，为人和气厚道。再不就是母亲发现了什么?或是万霞感到母亲挡眼赶她走的……，这些都没有什么根据，也无从考证，母亲的事就不去考虑了。不过，她为什么老是搬家……搬家，我一回来就搬家呢?杨少坤百思不得其解。他坐在床沿上，心中感到一阵憋闷。他点燃一支香烟来到外面。

远处是这座城市中心区的高楼大厦，近处，就是他现在所住的这个房舍规整的有点乡村风味的小院落。这座小院，周围是砖砌的围墙，围墙的上面是原来的主人精心设置的铁丝网。围墙的里面，便是富有田园诗般的小园，园子不大，中间有原来主人留下的两株苹果树，树下是李万霞侍弄过的已经收获的菜畦，窗前，一道矮墙，将房子和这座小园隔离开来。唉，这儿的环境多么好，既有城里的格局，又不乏田园诗般的幽静，既身居豪华的城市之中，又没有城里喧闹的气氛。可李万霞为什么非要搬这个家，难道她过惯了草原牧民的那种游牧般的流浪生活?还是这里有其他别的什么原因……

杨少坤思索着，闷闷不乐地走到大街上观看着过往的行人车辆，一直到天已昏暗了，他才慢慢地往回走。

“要是我呀，就绝对不能轻易离开这儿，这多好啊，房价和你新找的房租也差不多少，哪能离开呢?”杨少坤刚走到窗前，就听两个女人在厨房里谈话。杨少坤听得出来，这是李万霞的同学周媛媛的声音。杨少坤知道他们俩无所不谈，就放慢了脚步。

其实，我也舍不得离这儿,可不离开咋办?麻烦事还在后头呢，他爹他妈老了，要上我这儿来，我没理由拒绝，我要是在别场找窄巴点的房子，不这么宽绰，他们想来也来不了。”这是李万霞压低嗓音说出的话。

杨少坤的心顿时跳到嗓子眼。好一个李万霞，你原来是安的这份心肠。他使劲咳嗽一声，屋里的谈话声嘎然停止了，随即杨少坤慢悠悠地踏进房门，连周媛媛与他热情的招呼，杨少坤也只是很冷淡地应承了一下。

李万霞为杨少坤的回归已经准备好了丰满的饭菜。杨少坤的胸中正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正想借酒消愁，便顺势喝起闷酒来。李万霞见杨少坤喝酒挺来劲儿，便凑到跟前，边给杨少坤挟菜边说:“好好喝几盅，养足精神明天好搬家，早搬早利索。”

“我不能搬。”杨少坤生硬地说。李万霞楞了，她抬脸望了望有些愠怒的杨少坤，不解地问:“为什么不搬?”

杨少坤右手端着酒杯，横眉怒目地看了李万霞一眼，然后将酒杯凑近嘴边，一扬脖儿，一盅酒下肚。他将酒杯一蹾，质问李万霞:“先问问你自己为什么非要搬?”

李万霞生气了:“你每月往家拿多少钱，非要摆阔气?吃的喝的都不能和人家相比，还要住这般大房子，你住得不愧心，我可住得不那么坦然，要住你就住这，我可缴不起这么多房费。”

杨少坤听了李万霞的话，心里感到可笑。半响儿，他才用嘲讽的口气问李万霞:“你是嫌房费多才要搬家的吗?嗯?不是差房费吧!”

李万霞听出杨少坤话里有话，用狐疑的目光望了杨少坤一眼。她从杨少坤那带着轻蔑微笑的脸上，感到自己的隐秘露出了马脚，脸顿时像被巴掌打了一下。不过她很快镇定了下来:“不差房费还能差啥?”

“差啥你自己知道，不过，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往这搬，不就是想离医院远点，免得农村来人找麻烦吗?这次往湖口大街搬，为的是啥我也清楚。你还是少来点把戏吧，多来点真诚，哪个人没有父母?哪个人没仨亲俩厚?不要这样无情无义。”杨少坤说话语气不重，却字字千斤。

“父母怎么了，仨亲俩厚怎么了，我哪一点对不起他们?”李万霞大声嚷嚷起来。“你的那些农村臭亲戚，一上城里看病就找我，还得供他们吃，供他们住，到最终还落一身埋怨，我真后悔当初嫁给你这个乡巴姥。”李万霞越说越感觉委曲，声也变了，眼泪也涌出来。说完索性摔了筷子，趴到床上悲悲切切地大声哭起来。

杨少坤听着李万霞的哭声，又震心又觉得难以忍受，就将酒杯一推，筷子一扔，躺到了床上不再吱声了。可是，李万霞那连续不断的嘟哝声不绝于耳，杨少坤听着简直心烦到了极点。躲吧，又无处去，你不服软她又不能罢休。面对李万霞俗不可耐的脾气，杨少坤想了很多，想到父母双亲的处境，想到李万霞的为人，想到日后将出现的家庭矛盾，心中就像有一

把尖刀在绞动。咳，她要搬就搬吧。杨少坤无可奈何地想。搬到什么地方我也住不了多长时间。她不嫌窄，省点房费还不好吗?现在老人身体还好，待到不方便那天，兴许自己有钱能买到宽绰的房子，还兴许公家能给一套住宅，唉，车到山前必有路，何必过早忧虑这类事呢。杨少坤想到这里，凑近李万霞，真一半假一半地说了几句讽语，逗得李万霞破泣为笑。随后，杨少坤上床捂了被，又撕皮掠带地给李万霞脱了衣服，两个人就熄灯睡觉了。

第二天，杨少坤主动推醒李万霞，说要她陪他去看新房，然后好搬家。李万霞顺从地起了身，高高兴兴地和杨少坤往湖口大街走去。

半路上，杨少坤望着高楼林立的大街，想象着湖口大街新居的狭小模样，心中感概万端:“唉，如今，城市越来越大，高楼越来越多，人们的住房标准也越来越高，面积越来越大，可是，我们这个家……唉，像她这样的人，蹲在与世隔绝的一个笼子里顶好了。真拿她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