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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自明

鲁迅文学院学员

散文
20200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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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

 我记忆深处把日子过得那么扎实的人是大姐婆家排行老三的小叔子三三。那时他们兄弟都已成家分开过。每次去大姐家,提到勤快人,大姐就说三三,说三三是办光阴的料。

其实,“勤快”二字用到三三身上显得苍白无力。我再没亲眼见过第二个和他那样生活在自己的时光隧道里,把世俗的作息时间全然置之不顾的人。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要达到什么样的目的。他很少和人交流。如果有人故意大声喊“三三”,他就抬起头,从那顶大草帽下面露出脸,答非所问地应付一下,笑笑。他戴顶耷拉到肩膀上的大旧草帽。那顶腐麦秸色大草帽如同一间屋子,准确来说是他的一个世界,他就生活在那草帽下面,借助它把自己和世间的纷杂尽量隔开,省去了遇见不同人换上不同表情的费事和麻烦。时间久了,他很享受草帽下面的感觉,那是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空间,保持一份独有的清净。外边人都看不到他的脸,不知道他如何看到远处的路,不过也不需要看很远,都是每天脚步堆积几十遍的地方,闭着眼睛都能知道上面的坑坑洼洼。如果别人有正事要和他交流,就得专门去漫山遍洼找,否则很难见到他。天未亮,别人还在睡觉时,三三就起来去村外的山上放羊。羊在吃草,他在地埂上刨挖老毛刺根。等天亮了,他就把羊赶回来圈到圈里,下地去干活。回来时顺便背一大捆毛刺根,晒在场里干了当柴火烧。毛刺全身布满硬而锋利的小尖刺,如同蜂的毒刺,牲口都不敢靠近,不知道任何保护措施都没有,连双手套都没戴的三三是如何对付它的。哪怕是大热天,三三从不睡午觉,刚刚看到他的大草帽从和大姐家共用的巷道口移动进来,是三三回家,不到一个小时,那顶大草帽又从巷道口移出去。下午快傍晚时,他从地里回来,又吆几十只羊外出去放,肩上扛把几乎磨到根部的镢头,镢头把上挂一串打满结的麻绳,双手捧着啥干粮,边走边低头吃。无人知道他夜里回来的时间,但是肯定很晚,因为他要挖够一大捆近百斤毛刺才回,有时,羊都团在一起休息了,他还在地埂上刨挖。在西北干黄土山上要挖到一捆毛刺并非易事。这样,他的劳作时间有相当一部分是在夜里,全天二十四小时他呆在家的时间不到八小时,而且回来后还得去二里外的泉里挑水,真正休息的时间只有他自己知道是多少,别人无法判断。

 因为大姐比我大二十多岁,三三也比我大二十多,虽然辈分上我叫他三哥,其实按年龄来说是两代人。我去大姐家时,就和他们的孩子们一起玩。三哥家有四个孩子,老大和我同岁,一点家务都承担不了。在八十年代的贫困农村,维持这种情况下的全家生计,大多数人无计可施,三哥选择向时间和自己的体力索取。

 我长大外出求学工作后,偶尔也会去大姐家,从没遇见过三哥,知道他要么在哪个地埂上挖毛刺要么在地里干活,白天在家附近很难见到他的身影。但是能看见他家院子里盖起来新房,青砖雕刻的屋脊飞檐如同展翅空飞的鹏程鸟,漂亮而有气势,当时在那村子里如鹤立鸡群。

 后来大姐去世,就很少再去他们村里,想起他们那里,脑海里总会浮现一个披星戴月背一大捆毛刺赶着几十只羊回家的身影。

 几年前,在母亲的葬礼上我遇到三哥,虽然之前没什么来往甚至对彼此相貌的印象都很模糊,我们凭感觉一下就互相认出来了。

“三哥……”

“他小舅……”

 我们把手拉在一起,凭空而来的亲切感猛然激得我说不出话来,大姐的音容和话语在耳边清晰回响。在我心里,大姐一直是我们的楷模和榜样,而得到大姐肯定和多次表扬的三哥更出色,让人敬佩。

 严格来说,这是我第一次真正认识他,也是近距离仔细看他。没想到几十年过去,我都从一个小孩变成半老的大人了,以前的大人看上去还那么年轻。他穿着整洁,头发也没怎么白,精神振奋,和印象中盖在大草帽下整天没句话的那个人感觉不相符。以前的岁月在我脑海里快速闪过,他睁着圆圆的眼睛很亲热很欣赏地盯着我,“都这么大了,时间过得真快!”他感叹,然后发出朗朗笑声。惜时如金的三哥能专门从十几里远的地方来参加母亲的葬礼,让我很感动感觉很荣耀,这是对大姐生前为人和妯娌关系的充分肯定。

“日子过得咋样,三哥?”这个问题我问过很多人,他们都过着比以前明显改善的生活,依然忧愁抱怨不尽,让人感觉很压抑。我试探三哥的看法和感受。

“好得很,过得特别好!”他说,有力地握紧我的手摇摇,又爽朗地笑起来。

“我姐夸你年轻时能吃苦!”我也摇摇他的手。

“年轻时不吃苦干什么?”他说。

随后的交谈中得知三哥的四个孩子都考上了大学,三个是重点。以三哥为原型人物的重大现实题材纪实小说《黄土地的脊梁》获得了大奖并被拍成电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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