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山摇地动的三天高考也就这样过去了。最后一天考试结束后当天晚上,学校拿到了标准答案,第二天开始估分填报志愿。感觉自己才清醒过来,紧张感和懊悔感像感冒那样袭来。前两科我都早交卷,忘记了自己在答卷上的选择,估分时没有把握,而且似乎在该填C的地方误填了B。数学时间不够,几道大题没做完,更谈不上记住答案。没有认真对待如此重要的考试。才明白黄老师那么生气的原因。我躺在宿舍里,心灰意冷,不想说话,也不想吃饭,听到别人凑在一起讨论标准答案,心里很慌张。第二天下午时,高小红来找我。
“你怎么还在睡觉呢,董家田,没生病吗?”她站在地上问。我赶紧起来,洗了两把脸,觉得有点发烧。
“没有,我考砸了!”我说。
“没有事,别那么紧张,你肯定行!”她安慰我。
“你看标准答案了吗?”她问我。
“我昨晚大概扫了一遍,还没仔细看,我没有记住我的答案!”我说。
“我也没记住多少,时间不够用,哪能全部记住呢。昨晚和我爸爸大概看了一下,根本不行!”她手里卷拿着浅黄色封面的高考标准答案,看起来情绪也不很好。
我倒担心她考得不好,不愿意听到她考不好。她应该好,起步点高,大人对她的成长阶段各节点都有明确细化的目标和按部就班的实现方法。她的道路有预设的规矩,有明确的引导。不像放任中长大的我,我的路全凭自己盲目摸索,我对于大人来说,其实是陌生的。我的大人不知道我身体缺乏什么营养,大脑缺乏什么知识,我应该达到啥样的目标。因此就算我考不到大学,也没有什么惊讶和不可思议。 她应该考上而且完全可以考上,但愿不要发生意外。
“不会吧,你平时成绩那么好,肯定没有问题,我们去给你好好估分!”我替她着急,和她在一起的那种紧张感消失。到教室毫无拘谨地坐在一起,翻开她的标准答案估分。她告诉我她的选项,我记录加分。家庭对人的影响平时不会很明显地表现出来。有因必有果,它凝结在一个人的综合素养和做事习惯中,一定时机会不自觉流露,关键时刻成为转折人生命运的密匙。高小红在每科都觉得时间非常紧的情况下,还在一张小纸条上记录了除论述题外自己做的几乎全部选项。因此,她的分很好估,我们用了一个小时,就知道她的分数了,去掉一些模棱两可的,总分能达到往年的本科线,就算今年有变动,起码能过大专线。我对自己已经麻木,倒为她捏一把汗,分数估完后,感觉轻松了很多。
“没有那么多,说不定我记错了呢,别给任何人讲,我俩估的分不一定准!”她低声叮嘱。
然后给我估分,因为我没写下自己的选项,没办法按标准答案对,凭记忆模模糊糊过了一遍。高小红还记得英语阅读题有一篇讲电被人类发现并利用的过程简介,短文说早在晋代中国就有摩擦起电的记载,最早研究电的是个英国医生;有一篇讲昆虫对自然界的特别感觉和重要性,说别看一只甲壳虫很小,种群消失后会引起六十多种其它昆虫,二十多种鸟类消亡等等连锁反应等等……我都没完全读懂这些内容,似是而非,没她那么清楚。她认真地追问我到底选的是C还是D,作文里没有写“资治通鉴”几个字。这次作文接近我们曾经做的模拟题,只要出现这几个字,得分就在一半以上。我说好像写了又好像没有。
第三天黄老师组织大家统一估分填报志愿。他按照每个同学对自己答卷的记忆或者记录帮助估分,王校长也来过问大家的情况。
“怎么样,董家田,估了多少?”王校长问我。他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的食指和中指之间总夹根纸烟,手指被熏成黄色。全身心投入到学校工作,王校长经常节假日都加班,组织老师学习、研讨外省外县教学经验、跟进验证各种新措施的效果等,据说一天抽掉一包烟。他的付出得到了回报,学校教学水平如雨后春笋,拔节式提升,家长老师学生都认可敬佩他,对学生一视同仁,给家庭困难学生尽量帮助关照,受到我们农村学生额外爱戴。
“不太行,我这次考试不够细致,精力集中不起来,王校长!”估计是受第一天黄老师训斥时王校长在场的原因,我觉得羞愧难当,对不起他对我的期望和关照。没敢抬头看王校长,只看到他穿双圆口布鞋,洗得发白,有几处还毛毛茬茬,说明他生活很简朴。
“你肯定行,我看中的学生没有不行的。别怕,报好志愿,从第一批认真挑选!”他说。
“老王,今年怎么样?”王校长又问王泽中。前面说过,补习了七年的王泽中好像是这个学校的元老人物,他把谁都不放在眼里。他的高中同班同学好几个大学毕业回来在我们学校当老师。我们都喊这些人梁老师、吕老师啥的,王泽中直呼他们的大名。他经常下命令式地给我们的女语文老师梁小白说,“小白,给我抓几套你最有把握的模拟题。我相信你的感觉,把作文都写了我背,多背总没坏处。”学校食堂的李师脾气很暴躁,动不动拿着炒菜勺冲出来教训抱怨饭菜的学生。王泽中怎么骂他,他都嘿嘿一笑,不敢吱声,悄悄给王泽中塞几张饭票或者菜票。有一次我们把王泽中叫去帮我们出气骂李师。我听过别人讲李师怕他,但是王泽中很少在食堂吃饭,没有亲眼见过,这次我算领教了。
“李师,你是给猪和食还是给人做饭呢?”王泽中直接这样开场。正在蒸汽中忙碌的李师回过头来看窗口,我想这下他要么拿饭勺,要么拿菜刀冲出来,会出事。
“嘿嘿嘿,泽中啊,好几天没来食堂了,你老人家……”李师肥嘟嘟的脸上堆满笑。
“去你妈的,三两面馒头当四两哄学生,自己吃得比年猪肥,馊馒头卖给我你看着点向。”王泽中说。
“看你说的,哪有馊馒头,馊馒头我都不吃,哪能卖给学生?今天炸了点油条,进来自己拿,嗨嗨!”李师赶紧应付。
往年王校长来问时,王泽中正眼不瞧地说不怎么样,好像烦得说别问了。周围的人都感觉不好意思。
“算命了,考试前去关帝庙拜了,当晚我就梦见国家主席了,周公解梦说梦到高级人物会及第高升呢!”和往年完全不同,这次王泽中话多,好像神秘兮兮,看着心情很飞扬。
“那敢情好,愿你梦境成真。我一辈子经常梦见国家主席,一次也没高升过!”王校长在高考结束后轻松一段时间,心情也好。
“你还怎么高升,副县级待遇,比县长红,全地区出名的重点中学校长,专员碰见你都得意思意思呢,你还不满足啊?”王泽中说。
“嗨嗨,你今年给我一定得走,要么等我退休了你接班吧,你比我能镇住学校!”王校长爽朗地大笑。
“你没那么大方,舍得把金饭碗传给我!”王泽中说。
校长师生的谈话引得大家都笑,教室里热闹了一会。王校长走后我们又估分,查往年各个学校的录取线,填报了各自的志愿。
考高结束后我本来想去县城周围的几个风景点看看,放松犒劳自己几天。稀里糊涂的考试,模糊不清的估分让我心里自责后悔不已,没有了心情。家里人在大旱中煎熬,虽然没有农活需要帮忙,回去也比在外面游玩花销好,决定回家。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