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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自明

鲁迅文学院学员

小说
20190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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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30)连载

                                      第三十章

“孝男被人打得厉害,你说我们这个地方怎么了,碎阿公?”翠莲告诉我。

“孝男?啥时间打的?”我突然想到在修路工地没见孝男,以为他跟别人出远门去外地讨生活了。

“听说好多天了,可能是你考试前,我才是昨天知道的。”翠莲说。

“这个地方怎么这么多事,真占全了。”之前我可能因为年龄小,村里呆的时间少,也没怎么在意这些成年人的事情。就这么几天,刚离开学校进入真实生活,脚步还没迈出去,接踵而来这么多不好的事情,让我感到害怕。

“李福来说我们的祖先留下过魔咒。埋在庙儿嘴那个土堆下,文革期间挖过。打开前两道门,见一块石头上写两行字:浑沌门要开,单等原人来。他们没管,继续挖到第三道门时听见里面嗖嗖响,声音很大,好像射箭的那样。红卫兵天不怕地不怕,这次也怕了,赶紧又原样埋住了。”翠莲讲的是“浑沌”洞,不只是李福来讲,村里人都知道。这里每家每户的院子里,哪怕穷得没墙院,在地埂里挖口窑洞住的人家,在正前方地里挖个深坑,里面埋个红布包住的瓦罐,瓦罐里装着传抄的先人留下来的符咒。人们叫“浑沌”。如果家里不清吉,把浑沌”挖开换新罐重新抄录符咒重新包住,填埋些祭品,就好了。“浑沌”高出周围一点点,上面有特别记号。人走路不能从上面跨过。

“我们去看看吧,孝男和我玩得好。”

“是,我知道,我们去看看好点没。”

那天大会场上孝男母亲交代说他们家偷了别人藏在野外的粮食,让这事被大伙都知道了,不过也不奇怪,没怎么留意。大家都知道有余粮的人怕上面检查时发现收走,把粮食藏在野外,万一被人偷走了也没办法,不敢声张,吃哑巴亏。在队长家里何师给公安局的私下交代说他和儿子用马刀砍了偷他藏在野外粮食的人。不过因为队长都被公安局带走了,村里其他人不知道这事。

“因为啥事被人打的?”我问。

“孝男妈那天说她家偷别人藏在望儿台酸刺下的粮食了,不过不知道是谁的粮食,也没提孝男被人打。”翠莲和我边向孝男家走,一路推测着。干旱把村里搞得死气沉沉,史队长和李石匠被抓走搅得人心惶惶。在路上碰到邻居,都没怎么说话。

我好几年没有去孝男家,好像时光就停在他们家一样,没任何变化。门口的碾麦场今年没有用处,显得格外空旷,被太阳照得发白光,墙根下散落着孝男和妹妹从外地挖来的野柴根。我们进入院内时,寂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家里没有人的音信,两间低矮的老土屋门掩着,土炕也好久没有烧,烟熏的痕迹陈旧模糊。似乎院子被撂荒很久,随时会从哪个角落钻出来鬼一样,我们站在院子中央许久。厅房前的“浑沌”上有新翻的土,扣半个烂碗。

“孝男,孝男!”我喊了几声,厨房门才开,是他大妹妹孝女。

“文良哥,你来了,翠莲……”一个穿着破烂不堪,眼神清纯,相貌清秀的女孩子招呼我们。只要她穿上干净衣服,每天梳头洗脸,就是亭亭玉立的漂亮姑娘,胜过大多数城里干部家庭出生的女生。

孝女被我和翠莲唬住了,怯生生地站在那里,再没反应。

“你哥呢,我来看看你哥!”我问。

“哦,哦……”她的反应让我难以理解。按道理,她应该高兴,马上把我们领到房子里,但是她还那么犹豫地站在那。

“家里没人吗,你哥呢?”我又问。她还是站在那里,脚步没动,也没说话。我就没有理她,觉得很难为情,这么大姑娘,有人来家里,起码的一点礼貌都没有。

我心里骂她,看到她扫了一眼厅房,就想孝男肯定在那里。

推开一扇糊满污垢看不到木头的门,里面扑出来的味道呛得我鼻子发酸,恶臭难闻。眼前看到的吓得我又退了出来。地面、炕头都是血迹,我只看到炕上有两颗头,刺篷子一样的乱发搭在炕沿上。

“你哥吗,怎么是两个人?”如果不是翠莲在,我肯定拔腿就跑掉了。我们又退出来。

“一个是我爸!”孝女说,有气无力欲言又止。

“叫郭大夫了吗?”我问。

“没有。”孝女说。

“这么重,会出事!”我说。

孝女还是站在那里,没有别的反应,眼睛里刷拉拉流下泪来。

我们想走感觉又走不开,不走呢又不知道咋办,在院子中间站着。这时,孝男母亲从厨房里出来了。

“翠莲,家田。我连死我的命都没,老天爷不收走我啊,是我的罪还没受够。”孝男妈哭哭泣泣地,步子晃动迈不稳。

我们又跟着孝男母亲进到屋里,房间里昏暗得连人的表情都看不清,呆了许久眼睛适应后,才看到炕上躺着的病人。肩膀和头部包了些烂布片,父子俩就像并排摆放着的尸体。过了许久,我才看到他们的腹部微微起伏,知道他们还有呼吸。

“孝男,文良来了,你睁睁眼!”他母亲说。其实我分不清哪个是孝男哪个是他父亲。

对方还是没有反应,过了会,我才看到有一个的手微微动了下。

“赶快送医院吧,医院起码有水,流了这么多血,快渴死了。”翠莲说。

翠莲叫了几个人,我们一起把孝男和他父亲送到我上次住过院的镇卫生院。因为大夫很熟悉,他立即给父子俩进行伤口清洗。说危险期已过,伤口都愈合住了。现在主要是缺水休克,感叹流了这么多血人竟然没死,是奇迹。如翠莲所说,卫生院有自来水,水不缺。医生打吊针,再加喝下去大量水,没想到他们父子俩没几天就恢复回来了。无人知道他们父子偷了谁的粮食,被谁打的。

炮三还坚持天不亮就在堡子里向空中打几发炮弹。这种办法不仅没有打下来雨,好像把云都冲散吓跑了。大伙大半年没有看到那些让他们想念的云彩了,云是第二乡,无云不像家,没雨的日子更思念云了。少了云的遮挡,太阳简直像挂在头顶的烤炉,把人都要烤熟的感觉。给炮三作伴看打雨的孩子们对此也兴趣不再,不跟着去了。村民们倾家荡产筹办的“要雨”努力,遭遇外地人阻拦也半途而废,留下来的就是躺在炕上呻唤的打伤病号和欠账。屋里渗人得呆不住,人们只能来修路工地躲麻烦。

我坚持每天去修路,不过新鲜感已经不再。手磨起泡,痛得抓不住铁锨把,干活总出差错,要么把自己伤了,要么把架子车扔到沟里,感觉吃不消。工地上的人不想说话。史队长不在,爱讲故事的李石匠不在,大伙心里空荡荡的打不起精神。

这一天,沉闷的工地被赶集回来的“李专员”带来的消息惊爆。高考分数和录取线公布了。我的高考成绩超出录取线很多,班里第一。

“李专员”真名叫李福来,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他的五官长得挺端正,只是口很大,唐老鸭那样,口角几乎到两个外眼角下方,给人的感觉总是笑眯眯的。这样,无论他说出多么严肃的话来,表情总让人觉得在开玩笑。他的特长是讲故事,把真事讲得如故事,又把故事讲得感觉是真事,让人分不清哪些是故事哪些是真事。

“大家说得很全面,我简单补充几句。”他总故意装得这样一本正经,不知谁给送了个“专员”的外号。可话从他嘴里一出来,惹得大伙都笑,李福来没什么性格,女人们不当他是男人,歇息时开荤玩笑逗乐打趣甚至肆意“闹”他也不生气,似乎彼此很享受很开心。

“高兴时最好自己呆着,烦恼时去人多的地方,所以我天天来修路。”前几天李福来歇工时间给大伙讲。

“为什么?”几个女人问。

“高兴时说明有好事,人往往得意忘形,说话不注意,人多的地方最容易祸从口出,招来麻烦。烦恼时呢,人多的地方会转移心思,人总喜欢比自己倒霉的,会同情帮助,说不定还能走运。”

“大嘴爸,你嘴大,说得也好!”一个年轻女人说。估计她比李福来小一辈,叫他爸,但是听起来好像是在说大嘴巴。

“哈哈哈……”很多女的跟着大笑。

“屁事不懂,就知道笑话人。大嘴巴男人福大,你们知道吗?”

“不知道!”

“圣人言男大吃四方嘛,我当货郎儿走南闯北,就验证了古人的理。嘴大的男人饭量大,饭量大了身体好,身体好了干活厉害本事大。”李福来说得有条有理。

“都听听,那你帮你老婆好好干干啊!”一个女人说。

“大嘴巴女人就不好。”李福来说。

“为啥男人就好,女人就不好?”

“圣人说女大吃穷家嘛。大嘴巴女人的那里也大,能累死男人,男人累死了有啥好,谁干活哩。”李福来继续。

这时看到几个年轻媳妇互递眼神,李福来起身就到处乱跑。几个女人四面八方围堵,很快她们把他按倒在地,拉下裤子,隐私处吐唾沫胡乱抓挖一通,再撒几把黄土,抽走裤腰带。李福来双手按着肚皮蹲在那,不敢起来, 一直等到歇工回家时间。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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