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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自明

鲁迅文学院学员

小说
20190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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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36)连载

     第三十六章

这个酒吧外墙闪烁着混乱的彩色灯光,门顶上很大的LED灯射出“伊甸园8”几个字,忽明忽暗,好像在水中拨弄那样,轻柔地波出波进。门很小,刚够单人进出,上面包裹着厚厚的海绵。一跨入屋内,伸手不见五指。不仅和伊甸园这个名字毫无关联,和刚才看到的如痴如醉的校园相比,完全是两个世界,进了地狱。我一脚踩下去,踏空了掉进黑洞,听见鬼怪魅魉乱嚎声在回荡,很多秧歌队的高烨灯在晃动,灯下看到我太爷祖太爷们的身影。我是一只翅膀被绑住伸不开的鸟,一直往下掉。又看到万丈奇峰,瀑布湖泊交替出现。有个声音说:天使们注意,大家都注意。敬爱的太阳即将莅临,荣耀的光芒开始闪亮,请把你的恭敬心打开,接收金色光芒的照耀,享受福分的降临。值守者务必留意,阴谋者正穿过森林和溪谷,严加防范,谨防他们玷污万物之母的神圣之光。他们在窥覷这个天使们虔诚于太阳而最容易放松警惕的时分,用神圣的光隐蔽住不洁的身心,扮为天使。

“小心地上有台阶!”王泽中一把扶住我,“过会就好了,刚进来眼睛不适应。”他好像给聋人说话,大吼着。我站不稳,爬到他背上。

原来从入口开始有很多台阶,他如履平地,我扶着他弓腰小心翼翼跟着。三人来到一张铁桌前,王泽中坐到一把圆形小凳子上,示意我和怀山也入座。但是我发现凳子高度到我的腰部,好像一把小梯子,我不敢坐上去,就扶着凳子迷迷糊糊站着。偶尔有不知从哪里发出的聚光灯交错着扫描来客,光线下看到的是人的不同部位,有的是脸,有的是头,有的是肩,一束紫色光扫过王泽中的脸,我认不出他来,其他人也是,被光线切割得妖里妖气,全无人样。音乐从脚下头顶爆炸,把人掀到空中。

“明天才是报到第一天,再没有什么事做,可以大睡到下午,后天大后天报到都行,今晚不消遣消遣,还待何时,人生就一回,兄弟,坐上来。”王泽中兴奋地说。

这时一位服务员小姐来到我们桌前,从端着的盘子里取出一个里面燃烧半截红蜡烛的小玻璃器皿,放在我们眼前,托盘里还有几个小碟子,每个碟子里面散落几颗毫无心意的花生瓜子和糖果之类,也一一取出来放下。

“先生,请问点啥酒?”服务小姐问。

“先来三扎黄河生啤,一个果盘,多加些黄河蜜!”王泽中说话间,顺手从口袋里摸出阿诗玛烟和打火机,啪一声按到桌子中央。

“他乡遇故知,金榜题名时,今夜不开心,对不起老天爷。兄弟,别那么书呆子气,你怕什么?”他看我东张西望问我。

“不是怕,我感觉这种地方不好!”我说。

“呵呵,你可真是逗人,真是乡巴佬,已经是大学生了,要洒脱,别还是以前那样天不亮起来读英语,半夜还在路灯下背古文。以后跟着老兄我,保准你四年大学生活浪漫潇洒,谈个好女朋友,爱情学习两不误,跟着怀山走,前途无量。”王泽中好像很有大学生活经验似的,把旁边的文怀山逗得不停地大笑。

“我主要担心遇到黑社会,我们第一次来到省会城市,不熟悉!”我说。

“呵呵,兄弟,酒吧都这么黑,黑社会不是指光线暗。我家就在县公安局门口,我给你说,真正的黑社会就是公安局那帮人。吃喝嫖赌,敲诈勒索,做生意贩古董,有的还吸毒呢。我在城里混到三十,大概还是了解些,黑社会看不起我们这种穷学生。”他抽出三支烟,让我们点上,“尽心玩,嗑瓜子,品生啤,等我温度上来了,给两位兄弟露一手,看咋样!”

三大玻璃杯啤酒和果盘上来了。

“你知道为什么叫生啤吗?”王泽中问我。

“这个我说不上,我也没喝过啤酒。”我说。

“怀山,你说说。”他问。

“我经常喝,还真不知道为啥这么叫,是不是啤酒还有熟的?”文怀山说。

“早上大学还是管点用。生啤少一道加工程序,没经过灭菌,味道纯正,原营养物质没破坏,说白了就是鲜啤酒,如老家的甜醅水,不会醉,醉了头不痛,大胆饮。”王泽中说干杯。

我们三人举杯庆贺特别时光,头一杯一饮而尽。

“吃黄河蜜,消暑的。”王泽中说,“你们别看这个小瓜,它是名牌,白兰瓜和墨西哥甜瓜杂交而成,维生素含量高。主产地兰州,美名曰黄河蜜。”

酒吧里来人越来越多,扫描的光线加快忙碌。此外,场地中央出现个满月形的亮点,中间有人漫步起舞。轰炸式的音乐被唱声取代。随着渐渐适应环境,从王泽中的讲解中也学到新的东西,我心慢慢平静下来。

我们喝啤酒,吃黄河蜜,边聊着天,也看舞池中的身影。王泽中喝完他的一扎,又要来第二扎。生啤开始有点苦味,慢慢就觉得新鲜平和,度数低,它的苦不是满口难受的苦,是就在舌心靠后部位留一点点让人留恋的苦涩。

“我最担心数学,我最怕数学,估计是没这天赋,从小就不好,一半的时间都花在数学上了,成绩老上不去。”我又说到学习。

“好,你们秀才说你们的学习,我听歌,等会我去点歌唱唱。”王泽中说。他是学艺术的,大学还没入,艺术人的派头已经有,头发留到半肩,时而向后一甩。他好像对音乐也很在行,双手拍打着大腿,摇晃着头嘴里哼哼着。

“泽中说你报的是外语系!”文怀山说。

“是,是外语系。”我说。

“我英语怎么下功夫成绩总突破不了,数学呢,几乎不怎么管,成绩每次都很好。”文怀山说。

“你们说到英语,我有一件急事大事需要家田老弟帮忙。”王泽中突然转过来。

“高考你都过了,现在帮啥忙?”我问。

“你们也知道,我和英语天生没缘,互不顺眼,二十三个字母打乱了我都一下子念不出来。话又说回来,我也没下多少功夫,干脆就不感冒。八年啊,全是被这洋鬼子的鸟语拖住。我一个画画的人,为何非得要跟这东西较量?严格来说,艺术才是真正的世界语。你们想想,中国人抗战也就花了八年。人都说八是吉祥数字,我听到这个八,就心绞痛。不过吉人自有天相,人心难动天心动。上天都被我打动了。今年英语蒙了五十多分,但是麻烦又来了,你们说这个英语是不是我命里的克星?”王泽中说。

“咋了,都考上了啊?”我和文怀山同时问。

“我来一个月了,系里的老师本来很多都认识。我的英语成绩是美术系新生少有的高分,引起系主任的注意,来找过我,问我能不能给新生做学习英语的心得介绍,你们说这闹心不?”他说。

“呵呵,确定了吗?有这回事啊?我一来就认识了怀山,学生会的领导,你一来就被系领导看中,我俩这么走运啊!”我半开玩笑。

“你赶紧给我想想办法,你说说这事……”他摇摇头。

“那咋办?”我问。

“要么你替我写个报告,我去读吧,这下又把我逼上梁山了。”

“问题是英语报告里肯定有英语单词,到时你会不会读?”文怀山说。

“不过也是呵,那咋办?反正你俩得给我想办法。你们先说话,我去唱歌。”王泽中跑到一根柱子后面去了。

酒吧里人数已经接近饱满,长时间酒精作用下,拥挤在中间那么点灯光下摇头晃脑的人互相挤来挤去。全场扫动的亮光停下来了,各个桌上都忽明忽暗地跳动着烛光,氛围十分温馨。

“我数学跟不上还得请教你,我现在就开始担心数学呢,怀山!”我又说。

“你们外语系不知道学不学数学,估计文科不学数学吧。”

“不可能吧,小学中学都学,大学能不学吗?”

“这个我还真说不上,我以前没接触过学外语的,不了解他们学的课。反正我们理科生是要学数学,高等数学的确难。”

“比高中的排列组合难多少?”我最怕排列组合,把课本上的例题习题非常工整地在一本专门的本子上做了好多遍,但是考试稍微一变通就不会做。

“难得多,是概率。”

“你都感觉到难吗?有多难?”

“很难,排列组合和它比,如小学和高中比。”他说。看出来文怀山话少,人也稳重,他的话对我影响很大。他这么一说,我心里紧张得几乎和王泽中一样了。考大学这么难,很多人说只要进去就行了。看来没有那么洒脱,白天环境优美庄重的校园激发起的豪情这会被浇灭了大半。我仰起头把剩余的生啤全部灌进嘴里。

“你是不是像我在太阳下低头

流着汗水默默辛苦地工作

你是不是像我就算受了冷漠

也不放弃自己想要的生活

你是不是像我整天忙着追求

追求一种意想不到的温柔

你是不是像我曾经茫然失措

一次一次徘徊在十字街头

因为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

我从来没有忘记我

对自己的承诺对爱的执著 ”

场子里传来非常动情悠扬的歌声,几乎和原唱一样,可以假乱真!

唱出第一句,场下人群就兴奋起来,响起轰鸣般掌声和叫好声。跳舞的人停下舞步,拥挤向柱子后面。从我们进来到现在三个多小时过去了,一直有人在唱歌,但是没有引起任何共鸣和轰动。

“我知道我的未来不是梦

我认真地过每一分钟

我的未来不是梦

我的心跟着希望在动

我的未来不是梦

我认真地过每一分钟

我的未来不是梦

我的心跟着希望在动

跟着希望在动”

“好,好,好……”人群大叫。听众的叫喊和掌声占据了主流,歌声挤在中间忽高忽低,忽隐忽现,忽近忽远。

“你是不是像我整天忙着追求

追求一种意想不到的温柔

你是不是像我曾经茫然失措

一次一次徘徊在十字街头

因为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

我从来没有忘记我

对自己的承诺对爱的执著

我知道我的未来不是梦

我认真地过每一分钟”

下面掌声雷动,淹没了唱声。

 

“我的未来不是梦

我的心跟着希望在动

我的未来不是梦

我认真地过每一分钟

我的未来不是梦

我的心跟着希望在动

跟着希望在动”

不知道从哪弄来的鲜花。有好几个女士双手捧着花,激动地踮起脚跟透过前面的人缝中间观望,有的急得在人群中间钻来钻去。我和怀山也好奇地看了看场地中央,我们并没有其他人那么激动离座。

“细细,细细大家。”我们这才发现原来是王泽中在唱。我们老家话把“谢谢”说成“细细”。

“泽中还真有两下子,能唱这么好啊?”对眼前的情景,我难以置信。

“是,他这嗓子应该参加全国青歌赛,或者报考音乐系。”文怀山说。

“服务生,代我献一瓶人头马干邑。”有人说。

“细细!”王泽中的声音很清楚。我和文怀山再无法保持镇定,也挤进人群中看。原来柱子后面是一个面积不大的舞台,上面最多能站三四个人。现在上面只有王泽中一个,他一只手拿着麦克风,一只胳膊抱着鲜花和盒装酒。唱到激动处时,他全身像抽筋那样,弓下腰,头几乎要够到脚,然后猛抬头,长发顺势向后甩去。

“我也被你弄激动了,献丑一首!”文怀山走上去从王泽中手中接过话筒。

王泽中下来。

“走,我俩去喝酒,听怀山唱,他水平比我还高,我有正事要给你说呢!”王泽中拉我到座位。

文怀山把身子一低深吸一口气,开始唱歌。

“在很久很久以前

你拥有我

我拥有你

在很久很久以前

……

“好好!”人群又响起掌声。王泽中鼓掌欢呼,我也跟着使劲鼓掌。

“咋样,怀山有才。他是理科生,当了宣传部长,经常写诗啥的。”王泽中给我介绍文怀山。

“真让人仰望,这正是我想象中的大学才子!”我都找不到词表达我的心情。

“而且非常重要的一点,你猜是啥?”王泽中问我。

“我猜不到,对我来说眼前的一切都是新的,陌生的!”

“怀山叔叔是省高校工委书记,这么多大学都归他管,校长们见到都恭让三分,以后想办法看能否让怀山拉我们一把!”王泽中说。

 “这么厉害啊?没想到我们老家有这么厉害的人。”确实,对我来说,现在任何事情都是新的。

 “你听说过文武这个名吗?”

“我没有,我根本不了解县里的事情。”

“声名赫赫的文武就是文怀山叔叔。我们老家出来的唯一实权派高官。回老家时,四大班子主要领导要同座宴请意思意思呢。”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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