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自明
鲁迅文学院学员
第三十八章
大学时代正式开始，生活崭新而令人激奋。高中时几个人共用的长桌长凳变成了单人桌椅，比我们中学老师的办公桌椅还好，偌大的教室里就二十个人，宽敞舒适。八楼教室的窗户里能看到很远的地方，望去是一排排整齐的楼房和绿化树木，很远处高耸的烟囱里冒着淡淡青烟，一派秋高气爽，欣欣向荣的现代都市景象。要不是还那样每天都得坐在教室里翻开书本听老师讲课，会觉得自己不再是学生身份，而是置身于另外一种世界，有点魔幻。
“家田，琴琴，全孝，我们去图书馆看看吧，还不知道大学图书馆长啥样呢。”晚饭后刘浪建议我们。
“我正好也这么想呢，想借些天文地理方面的书看看，扩大下视野，这些年脑子被枯燥的模拟题塞麻木了。”许全孝说。
“晚上不借书。不过听说图书馆有自习室，我们背着书包去那里预习功课。”米琴琴说。
我们都是大学校园里随处可见的普通男孩子。米琴琴因为名字关系，他被很多人误认为是女生。军训教官点名时在麦克风里大声说原来你是个男生啊，引来全校八百多新生好像听说现场有明星那样，目光马上都聚焦到他身上，休息间隙轮流明着暗着过来瞧他，女生们捂着嘴指指点点。他倒无所谓，知道那些人不过是好奇他的名字而已，发现后大方友好地招手致意，有点小名气。其实，他是个性格很好的男生，非常热情，帮我们几个打水买菜饭票。他头发剪得很短，也不浓密，有些微红，后来我们熟悉了之后叫他红毛，肤色白嫩，假如再稍微跨前一点点，他就是我们老家人说的那种“菜人”，眼珠子也微红，有点向两边撇开。穿一件衣服和袖子都稍短的西服，经常系着扣子，直筒裤子，一双运动鞋，服装非常干净，这身打扮让他显得单纯干净招人喜欢。毕业多年后学校隆重举办建校三千五百年校庆，我和他作为特邀校友一同出席，这时他是某省报社总编，著名诗人。说起三千五百年校庆，可能会引起误解，不过是真事。我们毕业二十年后这个大学的新任校长认为中国有文字记载的历史从商朝开始，那个时代就开始就教育了。他把我们西北文理大学的历史要追溯到那个年代，大伙说也对，就隆重举办了一次成功的校庆，这是后话。
我们四个晚饭后来到偌大的校图书馆一楼自习室，灯火通明，里面已经有很多学生，聚精会神地在那举动着书本，众多的天使们乘着凯旋车沿着铺满星辰的天路前行。刚开始我们不敢进去，以为有人在上课，站在门口心里嘀咕，观察了许久，发现也没有什么限制，学生进进出出，就冒昧走进去，发现空着的座位上要么放着书包，要么放着本子，要么干脆一张写得歪歪扭扭“此座已占”的条子。我们无处落座，好奇地在里面绕着转了一大圈，打算憋着气感受下气氛就离开。没有想到自习者中间有人认出米琴琴来了。
“随便找个没人的先坐着再说。”那人说。
“你也来上自习啊，怕人家占了的座位会被说啊。”米琴琴虽然不认识对方，他还是装作认识那样。
“没事，有时占着座位也不来人。来了再说。”那人说。
这样，我们就分散在各处，把自己混合进自习队伍中，成为在图书馆上晚自习的大学生一员。
我观察了下左右两位，一男一女。从课本和神情判断，他们肯定是高年级学生。女的估计是物理系。因为拿出来的书是《力学原理》和《原子物理学》，还有文怀山说的《高等数学》，前面还摆了很多草稿纸类的东西。看到数学课本，我下意识害怕，好像身子躲了一下。随即想起确定我们不再学数学，才完全轻松下来。这个让我忧心忡忡的学科虽然也不可或缺地和其它功课一起把我送进大学校门，不过我对它不开窍。从小学到高中一路投入数学课的时间和精力最多，成绩上不去。我从心理上被它打败，这也是在高三才下决心转学文科的直接原因。分科制的大学让数学终于离我远去，不再悬在心头，不再拦在我的路上，算幸运，高兴从报名那天起持续了几天几夜。现在对这个提到就怕的学科又感好奇，我看了那书很久，遐想里面是些啥天机天理的神秘通道和路标。谁都知道：一切皆数。万事万物的存在和运行，都可以转化为十个数字。一个数就是一个玄界的入口。我永远是门外汉了，想到这，甚是惋惜。走吧，别哭。女的在斜着身子做作业，感觉到我在盯她，转过来扫我一眼，用拿着笔的手向上扶了扶眼镜腿，也没别的动作。男的估计是政治系的，前面放了几本书，《世界古代政治思想史》和《外国政治制度》等。他没写，身子斜靠在椅背上不是很专注地看一本《亚历山大大帝》，一只手里像施魔法那样绕着拇指转动钢笔。
“看小说也算上晚自习啊？”我不禁自言自语。
“不是小说，传。”他听到我了，侧头瞥了我一眼，说了一句，目光又回到书上。肯定他能看出来我是毛手毛脚的新生。
我赶紧把自己的新书包打开，拿出来全部新书摆在桌子上，一本一本摆弄查看出版社和写书人，又放进书包。其实还不知道来晚自习什么，只是好奇而已。高中时我们八十多个学生坐在黑乎乎的食堂改成的大教室里，前后只有铁丝吊着的四个电棒，坐在最后和拐角的学生桌角上或者桌屉里备有煤油灯或者蜡烛，天阴时白天都得点灯。眼前的自习室有一个篮球场面积，几百套造型统一的白色桌椅，天花板上前后左右每隔两米就有一组五支装在栅格里的灯管，桌子底下都看不到阴影，地面的瓷砖反射着头顶的灯光。房间四面都是落地式玻璃，右边看出去，能看到波光熠熠的人工湖里映衬的高楼倒影。此刻自习室里非常安静，窗明几净，这些踌躇满志的精英们在如此安逸舒适的条件下畅游在知识的海洋里，从书本中追寻自己的未来和梦想，真是幸运得让他人羡慕。我张望环顾了很久，心情难以平静下来，百感交集，拿出信纸给芳芳写信。
芳芳
家里最近一切都好吗？
我一切都好，顺利到达学校，出火车站就有学校的专车接新生，很多家里人也陪着新生来报到，要是你和我一起来就好了。干旱没有郭县长说的那么严重，火车走了不久就看到一望无际的绿色。不像我们那里随便没有规划乱种，人家的地里分成很多块，精耕细作，种了不同的蔬菜和烟叶，玉米有一人多高，一株上面有好几穗子。我看到黄河虎跳峡了。黄河九天上，人鬼瞰重关，水特别大，很壮观。不过我们大学后面就是黄河，温和得像老人，你以后来了我带你看。
这个城市非常大，我们县城连它的百分之一都没有，高楼一个接着一个，整个城市就是个高楼的村庄。接我们的车从车站到学校走了一个多小时，在高楼中间的道路上绕圈，时不时得停下来等交通灯。有的楼房有几十层高，比你家的椿树高几十倍，那顶层住着的人估计能听到星星的说话声。我们大学占地面积两千亩，一切照搬创世纪时的伊甸园布置，载满月桂、枣树、香柏、蔷薇、茉莉，太阳美丽的第一缕晨光撒开时，它的臣民亚当和夏娃就准时起来修剪这些树，用天露浇灌得郁郁葱葱，芳香四溢。智慧树中间是楼房，我们就在这些楼里上课，乘电梯上下，天使那样升降。除了面积大，环境和条件好之外，大学和中学的区别我已经感觉出来了。这里的老师叫教授或者讲师，穿着时髦的休闲服高档西服，手里都提个大公文包，神秘兮兮好像装着魔法。男老师的头发梳得比女人的还整齐，手指上戴着戒指。他们上课不按照课本的页数前进，从公文包里拿出来几页纸，随意翻到哪就讲到那，如打醉拳。《泛读》不到一月已经上完一本书，第几页我都没有找到。这里的老师是伊甸园的天使，学生也是天使。不过老师是天上的天使，学生是地上的天使。两类天使之间用隐形的魔障隔开。课堂上互相感应，给彼此传能量。下课后学生见不到老师。这样看来，很多东西需要学生自学，有同学担心学习会跟不上，但是我很有信心，继续像以前那样严格要求自己，刻苦学习，做一名出色的大学生。
和我们接触相对多的老师算是班主任，但是一周也就最多见面四次，她给我们上《精读》课时。很漂亮的年轻女老师，名字叫波莫娜，说话声音很温柔很甜美，让人感觉很喜欢她。据说去年才留校，个头不高，长相清秀，到肩的短发中间染了几缕暗红色，整齐漂亮，上身穿休闲乳白色短袖，裤子是水洗牛仔裤，短袖入在裤子里，眼睛有点像你的，双眼皮长睫毛，看起来天真水灵灵。系里举办的迎新晚会上，她唱了几首英文歌曲和红楼梦里的《葬花》，大家顿时倾倒于她的歌声和才华。这么漂亮的女子能从小听从大人教育，严格要求自己，刻苦学习，成为大学老师，多让人赞服啊。芳芳，她让我想起你，你要是一直读书，肯定和她一样优秀。
另外，我告诉你，我们有外国老师上课。《听说》课是一个美国老太太，人看上去很精神友善，白色卷发。很胖，估计有两百斤。她给我们每个人取了个英语名字，我的叫大卫。外国取名不像我们这样要表达可爱吉祥美好这些，他们的名字白的红的黑的，姓更有趣，铁匠啊裁缝啊公园小山等来自传说神话。
典雅优美的大校园里大的去处我都去到了，校内公园、体育馆、产值在市内同行业占据前列的校办工厂，感觉真是完全出乎之前对学校这个机构的想象，邮政所、银行、超市、宾馆等平时都在街上的机构在校园里都有，它就是个功能完整的社会，学校还有县城那么样的影剧院，叫礼堂。酣畅淋漓地对它做了大致感受后，我心情逐渐平静下来，能成为其一员感到自豪和幸运。校园同天边的云那样美丽，又和街上的楼那样时髦。但是这些稳坐在校园里的楼里装载的不是看得见的商品和急切的买卖活动，它们收罗着知识，即所谓的魔法，向人间播撒天香和处子的幻想。楼房之间的草坪边插着“生物系科研草坪”的牌子，好多看起来很普通的二层楼门口挂着国家重点实验室标牌。金黄色的柳枝间飘溢着沁人的书香和外星人的思想。而且有意思的是这里的一棵树、一池水后面都站立震撼人的故事或者说法。没有故事的建筑没有灵性，没有传说的地方缺乏魅力。这是我感受到大学校园和别处的最大区别。
芳芳，你给我买的被子尺寸刚好，床单颜色最漂亮，三个室友的都比不过。他们看了你给我纳的鞋垫，赞不绝口，说好像上面的蝴蝶要飞起来那样，期待尽早目睹到我漂亮能干的未婚妻。
芳芳，你给我买的衣服太多了，你咋想起买两个防寒服，一个冬天有一个就够了，我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宿舍里没有衣柜，放在箱子里时间久了不知道会不会有虫子咬。等我熟悉一段时间了，我就拿出去晒晒太阳。你放心，我自己会照顾自己的。
另外，你给的钱也太多了，我还装在内衣里，整天用手捂着，怕不安全，熟悉了去存进银行。现在用的东西都有了，再不买啥东西，钱足够一年用。学校食堂里的饭菜味道很好，就是量我觉得少了点，一份土豆丝两毛钱，我要吃饱的话要两份。我给你说说一种好吃的东西，我们老家没见过，用糯米粉做成团，外面裹芝麻，里面包糖心，油炸，甜甜的好吃，寓意爱情的甜蜜圆满，你来了我俩一起品尝。
爸妈都好吗？代我向他们问好！下雨了没，家里在干嘛，瓦厂生意咋样？你们别太操心，我一定要好好学习，毕业后让你们都过上好日子。
顺问小兵好！
迷思你（英语想你的意思）！
年月日晚时分
家田于 校图书馆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