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42）连载

第四十二章

音乐系和美术系远离其它系。教学楼从一座山脚下延伸分布到半山腰。王泽中领我到这里去爬山。一进树林，拂面的清爽凉气促人放慢脚步，小径通幽，大树参天。树下面时而能看到美术系学生的画架，也能听到音乐系学生的练唱声和乐器声。鸟们被练嗓子的才子佳人们感染，时而鸣叫几声，不知是当着义务陪练还是教练在指导，肃穆的树林充满了活力和雅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这虽非名山，景韵备致，让人忘返。远看是坐小山，其实并不小。我们花了差不多一小时才到山顶，碉楼水塔底下。六角形的碉楼是砖石结构，英语把碉楼叫Watch Tower,英语中的“楼”也叫Tower，发音和汉语的“塔”类似。后来从一篇论文《中英文中读音含义接近的字词》中得知有不少类似情况，比如strong（壮）、deny（抵赖）、pay(赔)、leave（离开）、shine（晒）、card（卡）、binding(绑定)，stone，cut，fun，shop，等。《圣经旧约》里说人类本来说着相同的话，后来因为修“巴别塔（通天塔）”惹恼了上帝，让人说不同语言，无法充分交流，修通天塔的努力无果而终。无论中外，碉楼起源于人们登高望远警戒和易守难攻的庇护需要。四周分布很多射击孔，让人容易联系起烽烟四起的战争年代。

这所大学的美术系是王泽中梦寐以求的目标，他来过多次，再加他的成熟，好像已经在这学校里呆好久一样，对老师和学校情况了解得让我吃惊。对着碉楼前面的介绍牌，他问我。

“你知道这个学校最早建立的系吗？”

“我不清楚！”我说。

“是我们美术系！”他戴了顶可调节大小的棒球帽，恰到好处地把长发从后面的开口里放出来，我还不是很习惯他的发型，偶尔瞥一眼他的头发，不好意思地再看一眼他的表情。他显得非常自然，满不在乎我的感觉，动不动用手背到后面捋捋发根。虽然是新生，他的话语里已经充满老道般的成就感和对身为该美术系一员的自豪感。

“这不是美术学院，咋最早建美术系？”我问。

“真不愧为高材生，有思想。”他说，“你去过黄河边了吧？”他顺手指向校外不远处的黄河。从这里望去，河水平稳，看到的是一川弘水，对岸建筑显得遥远渺小，似烟波江上。

“我去过。文怀山领我去过。从没想到我们有幸能在黄河边上学。”我说。

“是，黄河不简单，流淌着华夏文明，川流不息，崎岖不断。你看山下面我们美术系旁边的二层小楼。当然它是后来改建多次的，已经在那里超过两百年了。没战争的和平岁月，这里是鱼米之乡，黄河上皮筏子穿梭两岸，渔歌唱晚，人们生活非常充裕，又是贯通西北的咽喉要塞，总成好战者们激烈争夺的目标。每逢战争，这么好的地方就遭一次浩劫。当地最富有的是一家姓汪的，黄河对面那个村人，前后出过两个翰林，这周围上千亩土地都是他家的，包括现在我们站着的这山。碉楼是他家祖上建的，几百年来的各种动乱中，全家人和邻里借助碉楼都存活延续了下来。在清末民初这场中华史上最大的浩劫中汪家也未能幸免。家里房子包括这碉楼都被军阀占领，守在碉楼里的人被蘸了油的毛毡裹住烧死，全家只剩下一个最小的小姐。当时十多岁，初中高中生这个年龄。汪姑娘没躲进碉楼里，她自己躲进这山下的果园里，好像不知道外面发生着什么。原来呢，她爱上了照料她家果园的一个年轻人，那年轻人家境差，靠苦力吃饭，但是有画画天赋。女孩知道后，把家里的藏书送给他很多。到处在打仗，他俩每天照样来到山上作画，从黄河里得到灵感，画出了很多好作品。后来军阀们被这对年轻人的举动感动，就把果园里的小阁楼，我们老家土话叫的高房留给他俩。他俩不慌不乱，从早到晚沉浸在画画中，外面的厮杀好像他们充耳不闻。每天朝阳一升起，就能看到山上两位年轻画画人的执着。我们听说过神笔马良的故事，这位男青年的画一样达到出神的境界。透视感和层次感太强了，意境逼真，引来蝴蝶蜜蜂绕着他飞来飞去。他们的画能卖好价钱，但是一画完就烧掉，从来不卖。估计他是被女孩家的情况看怕了，认为财多是非多，尤其在荒乱岁月。可是他的聪明看透也没有帮助他多少。人都爱出名，但是出名往往不是好事。这位年轻人身无分文，最后却因为出名招来了麻烦。有个军阀着迷于他的画，不让他烧，而他还是画一张烧一张，最后因为阻止他烧画把他打死了。死后人们在他的小房子里发现一个地窖，里面装了很多画画用的东西，好像宝物一样珍藏着。画却只剩一幅，是一个学校的大概构图，配两句话：金戈铁马吞河岳，蒙馆寸毫定人心。男的死后，女的终身未嫁，接过画笔，坚持画画，天天看着男的画，再加她的聪明和小时受到良好教育，她的艺术水平和男的相差无几，军阀为之动心，在原地建了所美术学校交给她。她遵从心上人遗愿，把学校办大，后来慢慢发展到今天成这所大学。等会我们去那二层楼看，里面有很多介绍资料，学校图书馆前面那两个塑像的原型人就是他俩。”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感人的爱情不过是‘凄美’二字的注解，我……”说到爱情，我想起我未婚妻刘芳芳。我们是很普通的，没有传奇经历。我们真心相爱，已经足够。我想马上写信告诉她这个爱情故事，她肯定会很喜欢。我想告诉王泽中芳芳很快来学校看我，到时介绍他认识，可是话到嘴边又没出口。

“对。话是这么说，但是你知道吗？爱情是灵感的源泉，是精神寄托，是麻醉剂又是兴奋剂又是苦药，无爱无诗，无爱无艺术。我很喜欢这个学校美术系和这凄美的爱情传说有关。当然美术系的实力在全省最强，在全国也有一席之地。”王泽中对自己实现梦想的喜悦和满足溢于言表。如果他选择录取分数低一些的院校，早该大学毕业。为能进这所大学的美术系而苦熬八年，和这所学校起源于爱情有关？对我来说听上去很玄乎。不过我知道搞艺术的人思维和常人不同，权当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愿你往后得到爱情激发，成为名画家，创办一所美术学院吧。”我说。

“不过话又说回来，什么叫爱情，谁能说得清呢，有人说深爱的情人是几世前的自己，历经累世累劫，再次偶遇后灵魂和身体完全吻合，无法须臾离开，我喜欢这个说法。但是人往往误认为金钱名誉地位是几世前的自己，把找爱情等同于找这些东西，其实如在水里找月亮，只是个影子而已，和月亮完全不一样。”他说的这些我不怎么明白，也无法回应。他把头发捋了捋，摆摆头，好像怕长头发会偷偷飞走那样。

“老弟，我啥都知道。以后有不懂的你就来问我，我给你出好主意，你的眼神瞒不住我。”他故意显得神秘兮兮。

我以为他知道我在家里有订婚的未婚妻。看来得告诉他。可是还没等我张嘴，他又说，“怀山让我帮你促成这事。”

“啥事？”我问。

“你那天不是问我们班高考的事情吗，我没有说清楚。我知道你最关心谁？”他欲擒故纵。

“我也不具体想知道谁，就是想知道我们学校今年考得咋样。”我知道他有话等着我，不过我说的是真心话。

“我给你说吧，你老弟的故事我都知道，你还想瞒我，今年你真的是鸿运当头，及第美人双得，这是关键时段，一定要冷静，人一辈子最容易出问题的就是在走好运或者霉运时。”他故弄玄虚。

我不能完全理解他的话，但是兴奋的心情是明显的。我认为他劝我冷静很有道理。

“你最想知道高小红，对吧？我们的校花，咋就看上你这个书呆子了呢？可能你真是几世前的她。”能感受到他替我高兴，羡慕和赞叹我呢。

高考后和芳芳成了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我们一起准备上学用的东西，一起办理转粮户手续。入校后给芳芳写了好几封信，其实可能是因为忙碌或兴奋，我心里真的再没想起高小红。从公布的成绩榜知道她也上本科线，但是录取到哪就不得而知了。虽说是同学，和她也就是十几天的真正来往和接触，时间很短，朦胧的愉悦被对考试成绩的忧虑和大学录取的喜悦冲淡。

“高小红是你的同学，也是我的同学，不能单单说看上我了啊？”

“我这样的老油条很想和她说几句话，都不敢，有人说高小红和你一起看过电影，你艳福不浅啊？”

“考前确实是一起看了半场电影，仅仅是看电影，高小红是那种单纯的贵小姐，不要联想过多啊？”

“我给怀山讲了。他听过高小红父亲，著名的企业家。按照惯例，很可能被提拔到政界，一旦提拔，那就是高层领导。他让我转告你，有一份希望就付出百分之百努力。从美术角度看，高小红确是美人！”他在我肩膀上意味深长地轻轻拍了一下，“高小红考到南方财经大学了，具体什么系我就不清楚了。想办法联系吧，过节了给她写明信片试探试探。”（作者：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