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45）连载

                          第四十五章

史建国被抓让我错愕，第一次遇到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伙伴被公安局抓走这种事情，最主要的是我写了诉状。目前为止，应该只有史老三和我两个人知道此事。史建国本人做梦都梦不到。他和我一起长大，视我同手足，现在受我考上大学的鼓励，以我为榜样开启新的生活道路，而且就在两周前，我还收到他的来信。从信里能感觉到受我影响，他现在对通过读书开创美好生活的信心和动力高涨。他告诉我已经领到了自考教材，《土壤学》、《滴水灌溉实操》、《耐旱作物田间管理》等，他要把从书本里学到的用到实际生活上，用知识而不是体力改变自己和乡亲们的处境。说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现在这样的感觉，从来没有对选择的道路如此充满信心，之前多年来都在盲目闯，差点浪费掉全部青春，现在终于迈上了正确的路。还说有时会来大学参加面授课，他很急切地等待来了和我一起感受大学校园，还想打一场篮球。

“听说大学球场铺着橡胶，那弹性太大带球不好控制啊，不过，我倒很想试试，等我来了，你找几个爱打篮球的大学生，我相信我能稳赢他们，让他们刮目相看，看看我们这里人的风采！家田，我要拿到文凭也得学英语啊，《许国璋初级英语》也领了，初中时我们学过英语，不过都忘了也没在意，姬耀学说很难学，他没考上大学主要是被英语拉下来的，是吗？受你影响，开始选专业时我其实也想报考英语专业，但是仔细想，那玩意一点用没有，我不能拿钱和时间玩，还是选有实用价值的知识。不过，我确实也想学一点英语，这下正好，考试也要求学，我来了你给我讲讲英语，你讲我学起来快！我们赶上了个好时代，一定要做出点事情来，才能对得起自己，一定会成功。”这是他写给我的最后一封信里的大概内容。

芳芳给我详细说了修路工地上史建国被公安局抓走的情况。

受我考上大学激励的史建国现在信心很大，发誓要有所作为。他本来叮嘱我保密他又要学习的事情，怕惹人笑话，没想到现在他自己把事情完全公开给大伙了。他积极参加修路，也抓紧时间学习，把学习资料都带在修路工地上。

“现在是个好时代，家田考上大学了，以后村里大学生会越来越多。我也要向家田学，考大学文凭，学到知识才能致富。以前我们都没去过政府大院，自考办就在那隔壁，我顺便进去看看，并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衙门深似海。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响，到处是宣传标语，振奋人心，告示栏里看到不少适合我们的扶持项目，我们要想办法争取。不能再躲到自己的小天地里过日子，要迎头赶上，融入到外边的大世界，新时代里。”史建国正在工地上给大伙讲得起劲。

这时让大伙害怕的那辆摩托车风尘仆仆又来了。

“哪位是史建国？”郑所长问。

“我叫史建国！”

“跟我们走一趟。”

“咋了，我没犯事啊……”史建国大吃一惊。

“郑所长，我们没犯事，上次都查清楚了。”史队长求情。

“去了再说。”

这样，话还没讲完，史建国就被公安局带走了。大伙不知道又出了啥事。是不是他去城里惹了麻烦，都难以接受，感觉到天塌下来一样，大气不敢出，史队长瘫坐在工地上的焦土里叹息：“都是我三哥搞鬼，我们这家人啊，我上次被公安局的找事肯定也是他……”。而更让人震惊的事是大自然的突变。史建国被逮走的下午，天快黑时，持续一年一片云彩都没有的老天突然雷鸣交加，下起暴雨。这也出乎意料，谁都没有料到会有暴雨，云从哪个方向来，都没有发现。一个小时前还是热得透不过气的晴天，没有任何要下雨的迹象。但是现在雷声震耳，闪电晃眼，哗啦啦瓢泼大雨。好像有什么力量要把石场的石头劈开或者卷走。本来应该是久旱甘霖的喜事，因为来势太猛，而且毫无心理准备，让此时的翠莲们措手不及。衣服裹在身上，脚步都迈不开，贯通天地的闪电哧溜溜在眼前脚下窜动一会，又扭动着飚向天空。雷声好像就在头顶，炸响一声，人感觉失灵，如头被震掉一样。带有威胁恐吓的雷声回荡在山间。使得人眼睛都睁不开，难以判断云层多厚，雨要下多久。这些暴露在旷野大雨中的人们慌了神。他们之间说话都听不见。不自觉地躲在石头下面一会，又被雷声吓得跑出来。往日的暴雨持续不到半小时，风至云散雨停，而这次的到后半夜还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毕竟是秋天，夜晚温度低，身上越来越冷，急雨把他们固定在石场，寸步难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老天爷要把憋了一年的雨全下下来。这样我们有救了，还能赶上种菜，人和牲口都有水喝了。”待在村里的人激动得等不急雨停，拿着铁锨站在房檐下或者门口跃跃欲试，想扑到地头。有的在雨中清理水渠。可是目前被困在石场的我们村人心里如同雨点，乱得没有路数，这块小天地里的人感觉到的不是大雨带来的惊喜，而是感觉天塌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天亮时分，雷声和闪电离去，但是大雨依旧，雨滴大而猛，份量很重，如从天上向下倒豆子，哗啦啦扑下来，让人们连抬头都困难，雨水封住了人的嘴，说不出话，整个天空雨雾弥漫，能见度不足一尺。山间洪水的轰鸣声取代了雷声，天崩地裂般到处作响，来势如冲杀的千军万马。 如桶泼的大雨丝毫没有减弱，秋天夜里的冷冻让人都体力耗尽。史队长因为受到家务事打击，这位经受生活砺炼，部队锻炼的汉子首先嚎啕大哭，紧接着很多人也一起嚎啕大哭。哭声被雨水压制着，无人能听到这些无助的人们一起像孩子般那样爆裂的嚎哭。

“我们没办法回家，人都饿冻得受不了啦，我们去对面那里投靠下吧！”翠莲说。

众人跟着翠莲拖泥带水步行到公路开通一方，水泥路面都浸泡在水中，雨滴击打泛起的水泡游来游去。走了好久才看到人家。这家人的麦场很大，边上有一座高大的经年积存的麦秸，大雨如注，碾麦场几乎变成了湖泊，上面漂浮着很多杂草和麦秆。主人家的大门紧闭着，门口两边的大树被连续的大雨滴折磨得直不起腰来，低头忍耐着。落汤鸡样的人们有的挤在场边上一个柴房里避雨，有的站在那家门口，有的站在树下，全身冷得牙咯咯打颤。

大雨把天地朦在一起，时空都停止的感觉。人们已经饥肠辘辘。

“时辰不早了，快中午了。我们向东家要点饭吧。”村人中间有个外号叫钟表的人，他的真名叫姬大发。在全村人里面他算是个有特异功能的人。他估计的时辰在阴天比钟表最多差半个小时，平时就差几分钟。平时雨天，人们不知道时间，很多女人就站在他家院子门口问。

“钟表，现在几点了，到做饭时间了吗，学生娃放学了吗。”她们问。

“再过十分钟吧。”姬大发说。

“姬师，几点了，我发的面怕起过了，发酸了。”一个新过门来的媳妇来问他。

因为姬师听起来是鸡屎，姬大发感觉是对他不敬。

“九点！”他随口说。结果那女的回去把面从炕头取下来，蒸出的馒头像石头一样硬。被公公全家人轮流奚落一遍。从那以后她再不敢把姬大发叫姬师了，而是叫姬师傅或者干脆叫姬大师。

姬大发其实连钟表都不认识，估计也没见过。就算是阴雨天，他侧头望望天空，好像不是看时辰，像狗那样嗅天空，完后说现在是十一点二十分，你们该准备午饭了。村里只有一个戴手表的，红星牌，经常找姬大发对时间。

翠莲和姬大发在大雨中冒昧去敲击这家主人的门。好久才有人来开门。这两个被雨淋透如同精灵的人吓了主人一跳。然后慢慢说明情况后，主人态度很好。头上戴草帽，身上披着用化肥袋子缝制的自制雨衣，来到柴火房门口。

“都是挨家邻里，来屋里坐。”就把这些人安顿在几间屋子，人太多，无法都挤进去，身体好的还呆在柴火房。过了会主人又端来了玉米面的面条，尽管大家都非常不好意思，但是饿了，忍不住每人都吃了几碗热乎乎的面条，身上也不怎么冷了，心情暂时安顿下来。

大雨下到第二天中午时分老天爷才感觉过了瘾，如注大雨转为淅淅小雨。寄宿在外村陌生人家里本来让人感觉如坐针毡，史建国被抓事件如同石头沉在大家心头，这么多人挤靠在一起互相取暖，说不出话来，扁人和史老五不停地站到房檐下观察天空。这家主人非常热情，给大伙管了三餐饭，当时的一顿饭来得非常艰难，给几十人要供应三餐不是简单事情。大家能看出这家人生活也非常困难。每顿饭都是粮包谷面，一顿是包谷面揉捏成的所谓面条，里面和着土豆，一餐是包谷面搅团，一餐是包谷面懒疙瘩，和着浆水酸菜。中途还象征性地端来过包谷面滚砣（窝窝）。这种情况下，人尽管很饿，都不好意思多吃，也只能是象征性端端碗，心里充满对主人的感激。

“快十二点了，我们得赶紧回去，其实没多少路程，不能再等了，等下午又下大了。”姬大发侧头嗅嗅天空后说。

“是，赶紧动身。”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扁人心里更急，而且家里的活一刻也离不开他。

可是返回时发现开通的路坯全部被大雨冲走。被稀泥漫过的大山面目皆非，似乎不是原来的地方，不是自己的家乡。翠莲看到前功尽弃，伤心地边走边大哭。第二天下午天快黑时修路人才回到村里。不过大雨解决了大旱的燃眉之急，稳定了人心。（作者：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