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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自明

鲁迅文学院学员

小说
20190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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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49)连载

                                  第四十九章


自从我放假回来就忙于筹办订婚仪式。腊月二十三是我们小年,这天在我家喝订婚酒。我不由得想起小时第一次和芳芳订婚的情景。那次是在她家。我们家去了几个人,给芳芳买了几尺上面有小红花的布,说可以做棉袄。因为他家房子大条件好,我怕生得不敢进屋上炕,芳芳也害羞。举行烧香仪式时,芳芳母亲把芳芳从厨房拽到正厅里,扎着两条小辫子,好像一朵小花蕾,烧完香就跑出屋了。那次仪式很简单,两家人一起吃饭,给桌子上供着的祖先牌位烧香而已。眨眼间,我们俩都已经长大成人,而且我考上大学,乡里乡亲赞不绝口,母亲拉扯我成长供给我读书费尽了心血,现在总算得到双份回报,心情可以理解。主要是她特别喜欢芳芳,在她心里眼里刘芳芳是个完美化身,下得了厨房上得了厅堂,模样百里挑不到一个,性格稳重实在,心好有礼貌,还特别能吃苦,能娶到这样的儿媳定是她前几世行好这一世善良念佛修来的。她经常这样自言自语地说,全家人过年过节聚在一起时这样讲。芳芳总共来了我家三四次,她当着她的面每次就这样感叹,从芳芳进门到离开不知道感叹多少遍。现在她不用再操心我长大和读书的事情了,但是另外的操心事紧跟着又排上来。排第一的就是怕我和芳芳的关系有啥闪失变故。坚强聪明双具的母亲一个人时设想过万一出现那种情形,而且也尝试着让自己适应这种结局,甚至自己劝过自己,一代人操不了两代的心,凡事尽力了就行了,但是她劝说自己的尝试让她失望,她绝对无法接受我和芳芳的关系出问题,甚至后来她都不敢想这种事,也停止自己劝自己妥协。另外一点,母亲虽然没文化,世间的大道理她非常明白而且坚守。她常给我说人要有心,路在心中。人不能违背良心,不能逆着大众几千年来形成的道德行为准则,那样肯定会出问题,因为就是逆天。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芳芳家不嫌弃我们贫穷而结成儿女亲家,然后待我们如一家,倾力帮助。天理在人家那边。如果我们不知福不感恩,做出不仁之举,是违背天理,母亲绝对不能答应和接受。假如问题出在芳芳那边,那她只能认了,无能为力,在我们这边她不允许出现问题。勤劳贤惠的母亲让我们全家过着和睦幸福的生活,孩子多,都很听话,包括我,虽然日子清贫,过得很顺心。母亲给全家的功劳家庭成员都有目共睹,她的威望当然也高,说话算数,母亲天生有坚守信用的性格。现在她突发奇想,第二次办订婚,主要是想通过这种她认为至高无上的正规仪式给她自己吃定心丸,再说,也表达无法说出口的高兴心情。全家大小忙碌二十多天,把订婚当结婚来办,请来邻居帮忙去城里买了很多东西,一切按计划准备妥当。场面非常隆重正规,二十二晚上就开始祭奠祖先,厅房里的桌子上供奉起祖宗三代神位,请了四个唢呐师,就是有名的老许家师徒们,神气十足地轮流吹奏“喜相逢”、“满堂富贵”等祖传曲子,悠扬婉转的唢呐曲被他们吹奏成天籁之音,听得人心旷神怡,振奋激动,鸟雀都来凑热闹,聚到院子周围的树上鸣叫嬉闹。厅房里炕上摆了两桌,院子里以及外边摆了二十几桌。村里第一次举办如此规模的订婚宴席,比普通结婚仪式隆重过几倍。

“孩子上了大学,以后肯定在城里结婚,这次其实相当于结婚。”余粮老人给大伙说,“大家忙帮给办好。”

场面确实很隆重,和结婚唯一的不同就是没有布置新房,仪式结束后芳芳还要跟着她家人回去。早上十点多时芳芳父母带领他们家族的亲朋到了,四把唢呐在巷道口迎接他们。他们的亲戚我很多都没见过,大多数也是第一次来我们家。其中有一位年龄八十多岁的老奶奶,说是芳芳的大外婆,老太太拄着拐杖,芳芳和她妈搀扶着。芳芳弟弟和亲戚们抬来了食箩,里面盛了各种各样献祭品,还有烟酒干果等。我们村的人接过这些礼品,把亲戚们迎接进屋。向我家祖宗神位烧香祭拜,院里唢呐齐鸣,锣鼓喧天,邻里带来了很多鞭炮,从亲戚们到街口一直响着没停。我父母被村人给戴了大红花迎客,好像是他们俩结婚一样,幸福写在脸上。后来有人又给芳芳父母也戴了红花,四位大人一起招待客人,高兴难掩。祭拜祖先后,大伙吃饭喝酒,我们这边的人和芳芳家来的对决酒场。酒宴正到酣处,外边闲聊天的人突然发现我家巷子口来了三位很陌生的人,衣着打扮如电影中走出来的,一位穿一身西装,戴副眼镜,干干净净,体面高雅,一位穿一件带肩章的呢子军大衣,人高马大,好像是军官,一位学生样的女孩子,留男孩子般的齐耳短发,面如三月桃花,白里透红,一尘不染。一看就知道不是农村人,是国家工作人员,好像从电影里走出来那样,走过之处,留下一道亮光。站在我家巷口欲进来又不进来,怯生生地向里张望,那个女孩子说:“好像就是这家,请问是董家田家吗?”她问。村里人听不明白普通话,但是能听清楚我的名字。就进来叫我出去,说有人等门口。我出去看,让我惊讶得几乎失神,是高小红,穿西装的是她父亲,我见过,本地最大国营厂的厂长,穿军大衣的人我没有见过。这些一尘不染的人来到我们这种就地而坐,连一张正规板凳都没有的地方,我大脑一片空白,不知如何举动。

“董家田,你没有收到我的信吗,我说要来你家玩的,这是我爸爸,你认识吧,这是我马叔叔,我们厂消防队队长,他开车给你们这里送过水啊!”高小红说。

我还愣愣地站在那里,高小红又说,“我马叔知道你们村,我大概记得你们家的,你们的路还没有修好啊,我们的车实在开不动了,停在山后呢,你们这里咋了,你不是说土路通了吗,怎么又没有了,是不是被洪水冲走了呢?”

“我还没去看,可能吧!”我说,还是大脑一片空白,愣站着。

“你还不快请我们去你家啊,发愣啊你。”高小红说着,开始向巷子里挪步,下意识我恨不得阻止住他们,但是我还是没有任何举动。

“你们同学吗,那赶紧进屋吧!”有人说。但是进去坐哪里,除土炕、用木板在土坯上搭成的所谓板凳外啥都没有,我大脑开始有了知觉,一股淤塞堵住胸口,感觉整个人要坠落悬崖,还是站在原地未动。很快有人把情况告诉了院子里,史队长等跑出来,就把这几位格格不入的客人请进院里。我像外人一样不知所措地跟在后面。热闹有些怪异的场面让这三位来客以为是村里在唱大戏。院子中间是四位脸上被涂抹得像演员一样的人,周围很多人围观。

“你们家在干嘛,董家田,不是在唱戏吧?”高小红问。

高小红父亲也是那种很随和的人,他好像很熟悉这里,进去就直接坐在屋檐下的土台阶上,笑笑地看着院子里的“演员”,他白净的脸配戴金边眼镜,显得风度儒雅。穿警服的马队长如警卫那样站在他旁边,高小红则叨叨不停地在我旁边说啥,我脑子空白,几乎听不清楚。唢呐鼓声本来是迎接来客的,却被这几位来客给镇住,顿时停了下来,场面寂静下来。芳芳父亲毕竟经历多见识广,他马上摘掉头上戴的道具,跑到厨房里洗了把脸出来招呼这几位客人。

芳芳父亲把客人接到我家厅房。

“请坐,请坐,我们农村条件太差,确实不好意思!”他招呼。

高小红父亲好像很熟悉农村,脱掉鞋子一步就上炕,直接坐到后面靠墙位置,马队长则斜跨在炕边。

“我也是农村人,你们这里很多乡下我去过。没有啥,都请坐,你们是在唱戏还是啥聚会吧,打搅你们了。”高小红父亲说。

“这个女子总不是家田在外边的对象吧?”有人悄悄说。

“这是我独生女,叫高小红,和家田是同班同学,今年也考到大学,她暑假就想来你们这玩过,董家田是县里表彰的好学生,高材生,品学兼优,同学们的榜样,她想看看榜样生成长的地方和足迹,结果没来成。放寒假一回来就说带我去看看董家田家乡。董家田这孩子真的很了不起啊,自古学子出寒门啊,不假。会有很好的将来,给你们这个地方争光。今天不是你们本地人小年吗?厂里下午放半天假,发了很多年货,刚好来玩玩,也顺便给你们带些年货来,拜个早年。你们这里交通真的不方便,马队长是老司机,我本来想把车开村里来,他不敢开,停在山后,等会麻烦你们去把东西拿过来吧,在车里呢。国家开始大交通建设,让全国农村三通,都通公路都通电通水,这里的情况会大变样。”高小红父亲介绍,“你们玩你们的,别停,不好意思,我们也不打招呼,就直接冒昧来了,我们转一圈就回去,先认路,以后随时就来了。”

“贵客,欢迎。赶紧上茶,家田,你熟悉,招待你同学,不要愣着。”芳芳父亲说,“没有什么,我们是冬闲时间,这孩子上大学,大伙高兴,聚聚。”

“董家田,你咋不给我回信啊?你们家在干嘛啊,点的香蜡不会是搞啥迷信活动吧?我问你,你们家门口那是啥树,上面的是喜鹊窝吧,我第一次见喜鹊窝,那么高,好像空中楼阁一样,人家说喜鹊叫喜啊,怪不得你们家出好学生;我问你,你们学校学习紧张吗?你们系里有什么非官方组织,有没有诗社什么的,我想组织诗社,到时你教我怎么写诗,行吗?我知道你文章写得好,我也很喜欢写诗。我现在给你说一句我写的你听听咋样?‘不知道你在哪,却能感觉到你,在云端,在路边,在林间,或许就在我身边……’,别笑我啊;还有我回来后去了趟母校,你写的感谢信还贴在王校长门口呢,文笔飞扬,让人羡慕。你咋那么成熟,我根本想不到这些,我问你,你为啥只写你和王泽中两个人的名字,你应该把今年考出去的人都加进去。因为你的感谢信代表了我们大家心声啊;我问你,你们学校有没有和外国大学的交流项目,我们学校有,我想争取,到时你建议我去哪个国家哪个学校,你是学外语的,比我了解这些;我问你,为什么微积分这些新学科都起源于西方,我们祖先也发明了很多东西,后来为啥不行了,以后我如果有机会参加交流,我要去研究这些;我问你,你还和以前那么每天晚上去上自习吗?我总是没有毅力,本来想去图书馆查资料,却临时改主意去看电影;我问你,你打算考研吗,他们说考研的话就得从大二开始准备,我们系有个三年级就考到北大研究生的,真厉害。我问你,人家说大学时代要看各种不同领域的书,接触各种新知识,寻找自己感兴趣也能挖掘自己潜力的那方向,你说对吗?你说应该看哪些课外书啊,你给我列个书单好吗……”我站在门口,礼貌性地陪同芳芳父亲倒水倒酒,高小红在我耳边喋喋不休地轻声说了很多我问你,我都来不及思考,她也不给我回答的时间。他们坐了十几分钟时间,高小红父亲喝了杯茶,也喝了杯酒。

“那就这样,乡亲们,我们早点回去,路不好,车也难开。知道路了就好,欢迎你们去我家玩啊”就在我的愣劲还没有完全消失时,这几位贵宾动身回去。人很多,都围着看,如同看大戏一样。到走时,这三位客人也没有弄明白我们家那天在干嘛。

 “你哪天来我家玩呢,我有很多问题要问你,年前,一言为定哦,我带来了很多好东西,给你分享,我问你,你见过蓝珊瑚吗?珊瑚大多是白色的,学校组织去天涯海角旅游时,在一个海岛上我捡到了一块蓝珊瑚,像蓝天那样,一层层,有人说蓝珊瑚是海龙王殿里的宠物,龙王一疏忽没有看管住,它跑到水面来了,我爸说还是活的,难得,我把它养到水里呢,你来看吧,哦,对了,你们家有玉米杆吗,你给我带几截来,要十厘米长,六截就够了,我想做个分子模型……”高小红跟着她父亲走路,嘴不停地按在我耳边说。

高小红和她父亲一行在我家前后总共二十多分钟的样子,这期间我只说了一句话,大多时间大脑一片空白,发愣恍惚。(作者: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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