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50）连载

　                                         　第五十章

高小红和她父亲的意外来访给我们村里带来了清新剂，让村民们耳目一新，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正宗的城市人，好几个还和高小红父亲碰了杯握了手。这些是外省人，在三线建设时从沿海搬迁到这大山深处的特大军工厂里工作和生活。与其说是家工厂，不如说是一座自成一体自给自足的中小型发达城市，占地面积几千亩，巨树成荫，楼群丛丛，工作生活着上万人,过着当时一般地级市远不及的时髦尊优生活，有国家铺设的专线铁路，把他们和遥远的外界、时代发展的脉搏联动在一起，定点吼叫的火车给他们送来给养，把他们生产的产品拉出去。因为是保密军工企业，和这工厂有关的一切都在当地人心头笼罩着挥之不去的神秘感，和当地那种落后的不毛之地格格不入,可以说是另一种形式的世外桃源。当时全县城就财政局和税务局有二层楼，书记县长都住着煤块做饭烧炕的平房，而这军工厂的生活区亭亭玉立着几十排五层楼，里面住着说普通话的外地人取暖用暖气做饭用液化石油气。厂生活区有百亩公园，假山拱桥流水、湖泊小岛凉亭俱全，夏天时禽鸟嬉戏，鱼翔浅底。几十亩大的苗圃里，从南方买来的各种奇花异草，冬天在供有暖气的玻璃温房中绽放着陌生又漂亮不知道名的花朵。周围人当这里为旅游胜地。我们村也有人在过年时结伴背着干粮去那里看楼房，回来后描述得神乎其神，开了眼界，整个一年就有谈资。这个厂上缴的税收占当地财政年收入九成以上，再加上万人庞大而高端的消费能力，整个地方对他们刮目相看。这些穿统一厂服说普通话带着香皂味的工厂人挺胸抬头行走在我们县城的土街道时，其神气令本地人羡慕不已，驻足观望。有人还说这些人很多是昆仑山上的神仙，能在空中飞。他们造出的飞机和导弹供不应求，被运到海湾地区换来黄金。作为如此大而重要的央企厂长，高小红父亲是副部级待遇，以前做梦也不会梦到在我们村里见到他，而且那么平易近人。他们离开后，庆祝场面继续，喝酒的喝酒，但是氛围的重心变成了村民们津津乐道谈论刚才看到的情景。扁人说那人一看就是大人物，越大的人物对人越好，越谦虚，另外从麻衣相来看，那人长着双耳朵前脑门发亮。老队长张立仁说他当了一辈子队长，见过最大的官就是郭副县长，和这种中央保密厂的领导比，郭副县长连土八路都算不上，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他夸赞我，还和我碰杯喝酒，说村里出了大学生就是不同，把大人物引来，让村里沾了喜，以后日子会很红火。女人们则窃窃私语议论高小红，说能看得出那女孩子是喜欢上我，不然怎么会领着父亲来这么穷路这么难走的地方，家田长得好，都是大学生，有共同语言，芳芳再怎么好，可没文化，适应不了家田的前途。他们随之感叹我们这种穷地方把孩子们害了，如果读书多，能做到地级干部的苗子多的是。芳芳一点不会比那连喜鹊窝都没见过的女孩子差，他们说高小红那种女孩子只是插在花瓶里供人看好看的，哪个方面都不能和芳芳比，过日子要靠芳芳呢。我邻居一个五十多岁爱唱秧歌的大妈说：“第一次见长那么好看的女孩子，水灵灵就像雨后的牡丹花开，你看那头发，比墨染的黑，两道眉毛赛弓弯，樱桃小嘴红艳艳，一笑就露出糯米牙齿白。不过那种女孩子不懂生活，不会操心。”

轰轰烈烈的订婚仪式在我家持续了两天，天外来客更是喜上加喜。翠莲们把高小红父亲捎给我们的年货拿来了，整整装了一架子车。品种丰富到我们根本就大多数不认识，也不知道如何吃。从鱼到南方的奇异水果等吃的到烟花等玩的，还给我父母带了烟酒和茶叶，高小红父亲特别叮嘱，说那茶叶一斤几百元，给我父亲，酒一瓶也是一百块，让我母亲尝尝。我母亲把这些年货分给邻里和亲戚，把茶叶和香烟分给老队长、余粮等几位老人和芳芳家的亲戚。

古人叹没有不散的宴席，露出对时光流逝的无奈。宴会散去，旧日子翻去，新日子依旧。芳芳家的亲戚第二天要回去，尽管我心里依然，但我明显能感觉到芳芳的心情没有来时那么好。

“她是不是人家说暑假想来的同学？”临走时芳芳悄悄问我。

“是，那只是同学，考上就那么几个，新鲜激动，来乡下玩玩，再没啥。我们都这么大的场面订婚了，是玩的吗？别多想。”我坚定地说。

腊月二十六翠莲和史队长领着我去看了看被雨水冲断的路坯。以前几乎成型的土路全部被史建国抓走那天下午的强暴雨冲走，踪影都基本没留下。后来人们又开出部分，有的就沿原来的路线，有的不在原路。还是那原来的大山，人们反复修路和改造，让这座大山遍体鳞伤，狼狈不堪，如同斗牛场上一头全身挂伤而还在挣扎的巨兽。我站在山顶鸟瞰许久，寒风呼呼刺骨人难立，周围全是层层高山，光秃秃了无生气，背风面散落着积雪，如阴曹地府的旗幡，远处山顶上开通的公路上偶有车辆行驶，很小很快，如被冻僵狼狈逃命的狐狸。山山洼洼挂着些村庄，在料峭寒风中颤抖。“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我一定要不负村民们期望，练就本领，带领村民们战胜穷山恶水，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建国肯定是我三哥找人给整的，你说我们这个家啊，如果你能认识人，你给想办法放出来。”史队长给我说。我生怕他们知道我写了诉状，这事现在对我是很大的压力。假如被人知道，会是意想不到的大事。

“我大学同学县公安局有人，我托他打听史建国的情况，我也打听有无人会捐钱，资助我们把这条路尽快修通。”我给史队长翠莲和一起的村民们许诺。我成就了他们的希望，我的一言一动现在对他们举足轻重，我要在他们的心里燃起更大希望。

我父母因为我订婚而特别高兴，腊月二十七我母亲让我把我们家的年货给芳芳家送去一些。但是我想先去高小红家，因为她叮嘱我一定在年前去。假如我去芳芳家，说不定就是几天一直到除夕才回来。因为高小红的原因，她的高官父亲都来了我家，而且带来这么多东西。我不能不按照她的叮嘱去她家看看，再说她说有很多问题问我，否则她会觉得莫名其妙，我是无信义之人，让同学失望。因此，为了去高小红家还是芳芳家，我和母亲发生了第一次轻微矛盾。最后，我说：“高小红家我去一天就回来了，是同学，人家这么好，我不去会对不起，芳芳和我刚订婚才三天，她刚回去，再说我去芳芳家就想多住几天。”

“那好，你和这个女同学一定处理好关系，我们全家都只认可刘芳芳。”我母亲叮嘱。

“你说的话是多余的，人家能看上我们吗？纯粹是没有的事，你担心啥呢？”我说。

“我怕家里好不容易像大家说的出了个大学生，结果呢除没给大家脸上增光，反过来给这个好门风家族蒙了羞。”我母亲说。

　  　按照高小红说的，我给她准备了一包高粱杆，一包玉米杆，都截成十厘米长洗干净。另外我感觉高小红给我们带来那么多东西，我也得带点东西才好意思。可是想来想去我们家里根本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能带给高小红家，再说家里人不怎么支持我去高小红家。他们不帮我想办法，费神到最后也没有好主意，翠莲还是帮我。她说：“不过我碎阿公说的对，是我们太多心，人家城里的女孩子思想开放，男女平等，想和谁玩就玩，不一定就非得是成亲。你们让他去吧，我碎阿公不是那种不懂事的人，他知道怎么处理事情。我们确实没有别的东西能拿到那样的家里去，我想来想去，我们不是杀猪了吗，也自己压了粉条吗，反正这些东西他们也要花钱买呢，我给你装猪腿和粉条，你拿去给你们同学。”

这样，腊月二十八一大早天还没有完全亮，我就背着装了一袋子粉条和一条猪腿的蛇皮袋子，怀里抱着装满玉米杆的书包，去高小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