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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自明

鲁迅文学院学员

小说
20190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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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53)连载

                                           第五十三章


本来打算开学前再去高小红家,因为答应写篇游记给她和她父亲看,也去王泽中家问他打听到的史建国的事情,同时找史老三谈谈。可是因为芳芳怀孕,我紧张得没心思去考虑这些事情,也不想在家里呆到开学,提前几天返校。

到校后我去找王泽中,最熟的就是他。他是城里人,关系广,年龄大办法多,能帮我出很多主意。一是问史建国的事情,另一方面我想告诉他我有未婚妻刘芳芳,上次来学校时我们去找过他,他忙于画展没见到,芳芳现在怀孕了,让他找熟人帮忙解决。去了几次都说王泽中还没来,不过因为没开学,还有两个人也没到。他们宿舍住五个人,学美术的人和我们其它专业大不相同,从衣着和宿舍里也能看出来。衣服松松垮垮,裤子上很多兜,有些人看不清楚的图案啥的,男生脸大多都胡子拉渣,随意不经。宿舍也乱,墙上挂着很多素描画,一张闲着的床上堆放着画架和画板。他室友对我很熟悉,也很友好。

“家田,寒假过得咋样?你们老乡王大师怎么还没来?我们都在等他,来了一起吃开年饭,庆贺他成功。画展后我们其实再没见过他,他忙得没办法脱身!”开学第二天我去找时,王泽中室友说。

“还没来吗?我不知道啊!我也是,这么久再没见他,假期本来想约同学一起去他家,忙得没顾上,我有急事找他帮忙,麻烦你们转告他,让他来了马上来找我。”我叮嘱。

“好的,一定。”

然而开学已经好几个星期,王泽中还没报到。按照规定,连续请假三天需要系里批准,无故旷课超过五天开除处理。我感觉发生了啥大事,不然他不可能旷课这么久,去找文怀山。他也没任何王泽中的消息。

“你感觉到底怎么回事,不会是家里出事了吧,怀山,要不要我们去家里看一趟?”我问。

“学校和美术系都组织人去过泽中家里了。家里说寒假没回去。你说这老大玩的啥把戏?我和他一班时就是好兄弟,知道他爱画画,爱唱歌,其它都正常啊。”

“过年都没回家?学校都去找他了?这不麻烦了吗?会不会除名?”我惊讶不已。

“除啥名?现在都挖空心思想办法和他的名挂钩呢!”文怀山说。

原来事情已经升华成国际事件。真应了王泽中那句“艺术才是真正的世界语”这句话。我们学校专家楼里住好几个外教,一位的朋友来学校玩时刚好看了体育馆王泽中的画展。据说这是位国际有名的摄影大师、祖传画作经销商和收藏家,这个家族捧红了不少国际上有名的艺术家。他们的藏品被一些国家领导人租去挂在办公室。他对王泽中的画赞不绝口,当场出价几万元想购买其中的一幅,说淋漓尽致地表现出一切是玄幻短暂的,包括大自然,包括我们人类在内,思想却是真实永恒的,万物都有思想,即灵气,王泽中用画完全表现出来了,还玄乎乎说开创了啥新风格,说他打算成立个这种画的研究会,需要见王泽中本人。近水楼台的美术系抓住先机首先成立了“王泽中画研究室”,其实就是在我第一次去美术系找他那个创作室门口挂出来这么个牌子,那位国际大师应邀来参加揭牌仪式,省教委,省美协和省画院,还有几个上学期末王泽中画展成功后去做过创作报告的大学和单位都来人参加。这些单位已经聘请王泽中为他们的客座教授。文怀山领着我去参加了仪式,现场见到了王泽中父亲。王泽中本人不在现场,他父亲代表家属讲话。老人声音和王泽中的一模一样,如果不看人,只听声音,完全以为是王泽中说话。他是我们县城一所很有名气的小学校长,穿四个兜中山装,右上边的兜盖里别两只钢笔,戴副老式塑框眼镜。头发已经花白,给人很慈祥又很严谨的感觉。

王泽中父亲讲话主要是回忆王泽中的成长经历,学校找的翻译给那位国际大师以及他的外国同伴翻译。所谓的国际大师,看上去普通得像个做苦力的下层民众。不到一寸长的红头发,从前额上已经谢到头顶,里面穿件咖啡色衬衫,口袋里装着眼镜和一本小笔记本,蓝色翻绒外套,牛仔裤,深色休闲鞋,左手里拿个卷住的啥东西,左手腕上一只手表。表情天真可爱,很友好地笑笑地看王泽中父亲讲话,好像他完全能听懂的样子。

从他父亲介绍得知王泽中小学时母亲就过世,父亲抓养大他们兄妹三个孩子,泽中是老大。他母亲生前是个美术老师,细致神韵兼备的工笔画在当地颇有名气,可惜英年早逝。王泽中有母亲遗传的画画天赋,受母亲熏染,他自小喜欢画画,母亲过世后决心继承母亲心愿,画出成果,愿望是考上本科大学美术系,被英语拖住复读多年。弟弟和妹妹都大学毕业上班了。

“泽中,我不知道你在哪,我相信你能听见爸爸的声音,父子间的对话通过心就能感觉到。你坚持这么多年实现了梦想,爸爸为你骄傲,人有在天之灵,你妈妈也为你骄傲。组织给你这么高的荣誉,外国友人给你这么高的评价,你要珍惜。赶紧回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谦虚谨慎戒骄戒躁……”

王泽中父亲讲话后,其它单位来人讲印象中的王泽中,以及他们各自对王泽中画的不同解读。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旦成名天下知。我一边在听这些不同人介绍自己心里的王泽中,作为熟人和高中同学,一边在记忆里搜寻有关他和这种成功相关的线索。记得高三那年过完年后开学第一天我们几个同学的一段交流。

“弟兄们,报告你们一个好消息,我去地区文化馆参展春节画展。老哥的水平已经冒出来了,我的画获得优秀奖,画和石守林那帮老画家的挂在一起,分享高兴吧!”他在我们同学面前都自称老哥。

“你们了解我们地区美术界的现状吗?”他问。

“我不了解你们这圈子,再说我是乡里人,搞书画的主要在城里吧。”我说。

“不一定,路源县一个二百人的村里有十个农民是中央美协会员。石守林是我们县里的,在全地区美术界是泰斗级人物。文革时差点被斗死,我以前看到这些人物就偷偷跟在后面很长一段路,想多看几眼,他们就像太阳那样,能感觉到光,但是远不可及。你要是看到石守林,你都难以相信他的身份和艺术成就。一个不到一米六五的瘦老头,批斗时腿被打瘸,柱根满是酸刺疙瘩的棍,背半驮着,走几步路要停下来长喘几口气。解放前,石家是我们县四大家族之一。解放时石老师爷爷促成了和平解放。解放军在城墙下睡了一夜,没开一枪一弹,第二天就接管了整个政府。他爷爷被尊为开明绅士。石老师家族不是因为富有财产多出名,他们的声望是家里大学生多。他家有好几个重点大学高材生。石老师本人就是中央美院毕业,本来在上海一所美院当教授,出的书被大学选作教程。文革时查出他黄埔军校毕业的叔叔跟着蒋介石去了台湾,整个家族都遭殃了。他被打回老家,下放到最偏僻的乡下劳动,遭红卫兵殴打,腿落下了残疾。落实政策后,好多大学请他去当老师,他婉拒,最后接受地区文化馆文物修复保护组邀请,在那当顾问。维护国家级文物,我们的钟鼓楼时,石老师主导全工程。迎春画展上,有幸和石老师交流了几句,他对我的画很认可,还开导了几句,多不容易啊,哥们。而我最敬佩的是石老师的人品和胸怀。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政治运动毁了他的前程和人生,包括健康,他毫无怨言,乐观豁达,经常给人说我们遇到了个好时代,一定要有作为。别人不解问他,他说个人受点委屈算啥,国家能汲取教训纠正走在正确的路上就是好时代!”王泽中滔滔不绝地讲,眉飞色舞。看上去有些疲惫,却掩饰不住亢奋和喜悦。都知道他被英语拖住多年复读,虽然很煎熬,但是确实让他打下了扎实的专业基础,而且心智上得到浴火重生般的砺炼。接触过的人都认可他功底深厚,熟悉他的师生,包括王校长都为他多年落榜惋惜捏汗。从小受父母良好的教育熏陶,小学中学阶段时王泽中就投稿参加各种美术比赛,而且经常获奖。

建于明代的钟鼓楼在我们全县人民心中如同全国人民心中的天安门城楼神圣。据说我们这里本来要出皇帝,天空的祥云被京城发现后派人来斩断了龙脉。钟鼓楼是准备的皇家建筑之一。无数次改朝换代战争的焰火都避开它,它丝毫未损,更神奇的是在几次把周围建筑几乎全毁掉的大地震中它都岿然不动。虽然石守林我没有听过更没见过,主导保养维护钟鼓楼,在当地算最高荣誉,闻者如雷贯耳。听到王泽中介绍,我们也对县里的书画界有所了解,为王泽中的画能和这样德高望重者挂在一起参展,都由衷感到高兴。

“你真了不起,泽中。能和这样的前辈一起参展,你将来会成功,一定能超过他们。”我们说。

“除了石老师,别的人我现在就超过他们了,其实那些人没有啥。他们只能算是画匠,称不上画家,是棺材匠。”王泽中认真地说。

“不会吧,那些人在我们全县,尤其在你们城里都是人尖,走到哪里都受人敬仰。”我说。

“吹出来的。在中国,一截朽木一旦被做成木偶,就会有人给戴上官帽,镀上金粉,有人给编撰神话故事。这就是我们的历史,也是我们的文化特色,我很不喜欢。已经学会不盲从不媚俗,越是那些闪光,越怀疑其纯度。这些人可能有画画天赋,功利心太强,只喜欢呆在屋子里描摹别人作品赚钱弄头衔,基本功欠缺,画出来的人没有骨架,如同搭在树梢上的衣服,无灵气和活力。认为画人体是羞辱事,认识都没突破,哪能深入到艺术层面,突破不了自己,就别想进他人心里。画画是把感悟画到纸上,不是按照书描摹别人作品,达到神似不容易,要描出形并不难。真正的创作是改变现象,艺术是改变灵魂!”王泽中给我们上了堂简易美术课。让我们几个对美术这门原来一无所知的领域有点认识。同时,开阔了认识社会的视野。

说这些话时的王泽中还是为大学文凭奋斗的中学生,此时此刻他已经是国际大师。他没想到,我们更没想到。揭牌仪式后,我向文怀山提出史建国和芳芳的事情。

“泽中不在,我没办法了,有件重要事情得求你帮忙。我们村里一个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同伴酒醉打了他叔叔。现在关在监狱里,你有认识的人能帮一把吗?”我把史建国和他叔叔史老三打架,他三叔花功夫找关系把史建国抓进监狱的事情给文怀山大概讲了一遍。

“是家务事,而且是酒后,人也完全好了,事实和道理是如此。我们那里的人在城里没有一个熟人,现在我是唯一能和城里接触到的人,全村人都期待我能帮史建国一把,把他放出来,你也知道农村的情况,虽然一年下来收获不了啥价值,但一天都离不开人劳作。据说家里人为找关系,已经把祖先留下来的银元老底花光了。”

“家田,我大你几岁,是你老哥,我是城里长大的,比你认识的人多些。可是我们是学生,认识不到管用的人。公安局只有十几亩地大小的院子,你用火车拉银元都填不满,你们那些地方的人送几个等于一滴水进大海了,能管啥用?你听老人们早就说衙门深似海的话吗?”

“你给想办法帮帮,这是大事情,是我最好的同伴。”我坚持。

“我问问,但是估计没有多大用,如果是小偷小摸的事情,罚点钱找找熟人就放出来,这种事情一般熟人和小钱一点用没有。我建议你别管这些事情,现在泽中已经算成功了,我们两个还得好好奋斗,弄出个名堂。比你牵扯到这种村里的大事强,这些事情以后还有很多,我们也无能为力。有件要事我正准备和你认真谈呢?”

“你说吧。”

“泽中给我说过你同学高小红对你有意思,我建议你抓紧。我们也沾沾光,我听说高小红父亲要调来当我们市委书记。”文怀山非常认真地说。

“怀山,那是泽中随便说说,高小红和我只是同学,她是高级知识分子干部家庭出身的人,思想活跃,对同学都很友好。我……”我想说我有未婚妻,而且怀孕了,让他找认识的医生帮忙解决,可是没开口。

“你和她多接触,多写信,含蓄表达,凭你的人才能赢得美人心。金钱只能得到女人的身,心要靠才赢得。有机会了去她家里认识下家长,接触多了就算没爱情受益匪浅,这个社会关系不得了,百分之一的希望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吧!”

“怀山,反正不管怎样,高小红是好同学。既然你待我这么好,啥话都说,我也斗胆问问,有人说你叔叔是管我们这大学的高官。你们叔侄是我们家乡的光荣和骄傲,不得了。你有你叔叔一个人就足够,前面的路子他已经给你铺好了。就算我们能沾光高小红,我觉得你也不需要啊!”我把一直想说而没机会说的话全盘托出。

“是的。我叔叔是高校工委书记。我给你和泽中啥都不隐瞒,我运气不好,我叔叔要调到外省去了。本来想着毕业求他帮我一把,没办法了。你知道,人一走茶就凉。”他说。

“另外,你本人就非常出色。不管咋样,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按照你指定的方向努力。再次感谢你。我赶紧去处理点事情了回家一趟,来了再联系!”我和他说话很久,总感觉芳芳在哪等我,让我静不下心来。

这样,我再没说芳芳的事情,也没提我已经去过高小红家里,认识她父母的经过。

接连收到芳芳来信商量处理怀孕的事情,我整天人在课堂心在外边乱飞,焦急等王泽中回来。可是等了很长一段时间,没等到王泽中,等到的是学校张贴在盘旋路等各个地方寻找王泽中的启示,电视台上播放画家王泽中的画和国内外专业人士的评价访谈,一边播放寻找他的相关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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