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一周请假时间已过,算白白浪费了,没有等到芳芳,信都没收到,明显不正常。无从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人在课堂里,心到处乱飞。再不好接着请,而且我做贼心虚不敢回家,好几个晚上通宵梦见芳芳来学校了,中途醒来,知道是梦,奇怪的是睡着后那梦境接上着。我们同以前那样快乐开怀,彼此甚至有些羞涩感,我问她肚子里的问题咋解决了,她说根本没有事,一切都正常。我俩拉着手去校园里玩,去街上逛,去小吃城品尝。在美术系的山上看黄河,我看到王泽中刚好在那画画,要把芳芳介绍给他认识,他就在我们前面不远处,我喊他没反应,我们就走过去,没想到他骑上一匹白马跑了,我急醒,发现只是梦一场,情绪未有丝毫缓解,焦虑更加加重。在恍恍惚惚中等信熬时间,周末更加难受。过了两周多,终于等到了芳芳的来信,有几封。我赶紧撕开其中一封,站在信箱前面看信。
“家田,最近怎么没收到你的信,没啥事吧!?心爱的,我去死路走了一趟又回来了,不过好在心头的石头落地……本来定好那天我要来你那,火车票和给你要带的东西都准备好了,肯定你去车站等我,你去了吗?真是苦了你了,都是因为我……让你受苦,我心更难受!先一天我去城里买打砖机,估计是好多天没吃好,再加太累天气冷,我去厕所时掉出来几块黑血块,晕过去了,被好心人送到医院,醒过来又昏过去,反反复复好多天,我以为我这次熬不过了,再见不到你了,我就大哭,我妈都吓坏了,还算命大,现在基本恢复了,刚出院回家。不管怎样,那恼人事总算解决,心里没负担了,有时感觉脸比命重要。很久没见到我亲爱的了,很想你。人在最难时最想的不是自己的难,是别人,昏过去醒来后感觉你站在我旁边,睁眼一看又没有,心更急,想哭。以前我以为自己很坚强,啥都可以自己克服,现在才知道在感情面前,我多么脆弱,你是我的全部,我想把你叫回来陪我,可是我妈说别叫,会耽误你学习。我想也是,别给我最亲爱的增加麻烦。我没能来,你还有钱花吗?等我稍微恢复几天去给你寄些吃的和钱,你先坚持几天……”
这份信终于让我心头悬着的石头落地,心里的阴影瞬间消散。
芳芳的大难题解决了,她的压力放下,我轻松无比,感觉如遇到了喜事,很想请人吃饭或者一起去喝生啤痛快庆贺一下,可是又不知道和谁去分享这心情,仔细一想,就算有人,庆贺的内容也说不出口来。原来我现在这份喜悦和好事根本无法和任何人分享,不知道和芳芳能不能。想来想去,不得不选择自己慢慢品味消化它。
这天早上后两节没有课,我就去图书馆一楼的自习室自习。上午时间这里人相对少。虽然桌子上还是放了很多占座位的书或者本子,大多是给下午或者晚上做准备。有个靠最后窗户后数第二的座位,我每次来,都看到一本没封面的书斜放在那里,好像一年四季都被主人派在那里值班而主人从不光顾,观察了几次后,我就经常坐那个座位,如同专门给我占的。坐下来把书包放到桌上,我先琢磨眼前各位同学都在忙啥。他们有的在专心学习,一只手按住课本,另一手在作业本上写字;有的双胳膊抱头趴着睡觉,把自己隐藏进另一个世界,去俄林普斯山上和缪斯会面;有的在望着窗外沉思,神游云里的群山喷流;有的好像在聚精会神地写信,胳膊下压了好几个信封。都是陌生面孔,都沉浸在另外的境地,不会有人过来打搅或者关注,我就从书包里拿出芳芳的其它信看,同时要给高小红回信。
“今年生意好得出奇,砖瓦毛坯还没做出来就被人订完货,外乡外县的人都来拉货,很多人放了订金。主要是我们出了两款新产品,压在房檐两头的貔貅和房顶的脊砖,花钱请李石匠设计的,青砖上雕刻了福禄寿喜和状元及第图,应你的名,人说金榜题名,寓意吉祥如意和光宗耀祖,卖得很火。买来机器后,产量翻了几倍,还是供不应求。厂里的事情我爸不管,进货出货生产事情多头绪杂,再加这次事,我身体还没恢复,顾不过来,把我二叔请来帮我照看生产了。事情肯定被我妈知道了,如同伺候坐月子的人那样照料我,给我炖鸡汤补身子,我真的是丢脸。翠莲带着你们村的人不分白天黑夜在修路,你有那么好的侄媳妇,心里感觉咋样呢?我都被她感动了,我打算给你们村支援些砖和钱,把路修扎实,免得和去年夏天那样又被水冲走。”芳芳在信里写了很多关于她的厂子和我们村里修路的事情。
我先给芳芳写了回信。再构思给高小红写信。和上次文怀山提醒一样,我想假如能求到高小红父母帮忙,史建国的事情就能解决。芳芳的事情解决后,我得尽力帮史建国。如果能把史建国从监狱里放出来,大伙会很高兴,我脸上有关,主要是笼罩在我心头的写状纸这事的阴云就会散去,把我从愧疚中解放出来。愧疚是牢房,关着人的灵魂,让见不到蓝天白云。
“小红,感谢你的信,你的话对我启发很深。我总想起以前的时光,高中时不敢和你说话。你是金枝玉叶,学习又那么好。现在又发现你字写得漂亮,文章也好,你是完美的化身……你知道,王泽中又和我是同学,这样我们就经常在一起,可缓解思乡念家之情,你学校有没有我们省或者地区的学生呢?有的话算老乡,经常见见面就不会很想家。有件大事我告诉你,我们都知道王泽中专业课过硬,没想到他有那么出类拔萃。他上学期办的画展一举成功,全系全校全省出名,而且被一个国际收藏大师看中,高价收购他的画,学校成立了“王泽中画研究室”。一进大学校门就成了世界名人,大学真是魔幻之地啊。可是从此他消失,无人再见过他,包括他家人。现在到处都是寻找他的启示。以后有啥新情况,我都告知你。我是理科学不进去无奈走文科路的,我心里很佩服理科生。数学学得好的人一定有某种天赋,大脑里比我多开了一条通道,像你这样,不少搞理科的人文科也很出色,而搞文科的人理科出色的几乎没有……理科里的秘密,越探索越有趣,越深越明白;文科里的秘密,越探索越糊涂,越深越迷茫。理科研究大自然,看似复杂,实则简单,看似无尽,毕竟有限;文科研究人,看似简单,实则复杂,看似有限,实则无际;理科有头绪,文科无脉络……虽说科学和诗是人类想象的两翼,理科是学魔法,文科是学骗术。我以后一定要多向你学习,弥补一下我理科方面的不足,你帮我在大脑中多打通一条通道,了解看不见的世界……另外,我小时一起长大的一个同伴和同学……”
“事情的起因是春节喝酒,家务事……找关系……”
我把史建国的事情大概提了一遍。
两封信写好时刚好是午饭时间。我就把信收进书包,回宿舍。可是当我到宿舍时,看到了让我难以置信,如千年梦境里的场面,高小红正坐在我的床边。
“你们同学等你很久了,家田!”我室友刘浪说。
“哇,董家田,终于等到你了,你们同学说后两节没有课,你去图书馆自习了,还抓这么紧?”我对高小红的声音过敏,她的声音突然成掉进我心里的重物,激荡得让我难以把持住身子,看到她的影子在晃来晃去,屋里闪出强烈的光芒。
我站在门口发愣,不知道如何举动。第一次感受到蓬荜生辉的含义,整个宿舍好像被高小红照亮了一样,又感觉我进错了宿舍。上封信里她说想来看桃花会,也会来我们学校,但是没想到这么快看到她,而且在我宿舍。
“你来了,这么快!”愣了许久,我进去把书包放到床上,紧张得有些失态。
“是啊,我不是信里告诉你了吗?我昨天晚上刚到,今天来看看你们学校,一下就打听到你宿舍了,欢迎吗?”她说。
“欢迎,肯定很欢迎!”我还是不知道如何应付,大脑一片空白,感觉自己飞到了雪山。要是文怀山在就好了,我突然这么想。
“午饭时间了,先请我去你们食堂品品你们的伙食咋样,我有很多事情跟你说呢!”她说。
“哪个是你的碗?”她站起来指着我们宿舍共用桌上摆放的很多碗筷问。
“我请你去教工食堂吃小炒,那里不需要自己带碗筷!”我说。
“不用,就去你平时去的大食堂,我也想对比下我们两个学校的伙食,下次再去小炒店!”她说。
我领着高小红去学生大食堂,宿舍区到食堂的路上此刻人流熙熙攘攘,如同蚂蚁搬家,很有次序,通往食堂方向的一波人手里都拿着空饭盒空碗碟,有的还把饭盒碗盆举在头顶叮叮当当敲打着,食堂出来通往宿舍的一波个个手里端着饭菜,拿着馒头,满载而归。我特别留意,假如刚好遇到文怀山,就会解围,缓解我的紧张,同时介绍他们认识,文怀山会非常高兴。可是没看到他,几千人流中要碰巧遇到某个人如抓彩票一样难。
我们在食堂的人群里穿插拥挤,奋斗了些许时间,买到了想要的饭菜,选了个靠近窗口的座位就餐。天气很好,阳光从窗口进来,要努力关照到更多地方一样,食堂沿着窗口的座位都在暖洋洋的太阳光里。到夏天时,阳光能够到大半个地面。窗前是一排垂柳树,嫩枝一泻而下,柳叶卷舒初绽,沐浴在春光明媚的暖阳里,一派天使战胜撒旦后的伊甸园风光。
“你们学校食堂的饭菜比我们的还好吃。”她说。
“是,有的人说我们是吃饭大学哩!”我说。
“那也不错,民以食为天嘛。我问你,你们外语系学哪些科目?我对你们学的课程很好奇。”她说。
“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革命史、国际共运史、中国社会主义建设、辩证唯物主义简史、大学生思想品德修养……”我说。
“这些我们财大也学,估计是全国都要学的公共课吧,我不是很感兴趣,你呢?专业课有哪些?”她说。
“外语课有精读、泛读、英美文学、写作、听说……”我说,“还不如你听听我们的课,感觉下我们的老师水平,咋样?”我和她一起过于紧张,站坐不自然,身体轻飘飘大脑空白,不知说啥好,突发奇想,不知咋冒出这句话。
“哇,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心有灵犀,哥们,我正这么想,你们下午是啥课,我想下午就和你一起去听,老师允许吗?”她说。
“下午刚好是英美文学,这个老师很开明,对学生好,应该可以吧!”我说,“是全国都有名的教授,据说本来是学工的,自学了外语,出版过俄语语法书,现在又教英美文学,人都说他是个天才。文革时被关到牛棚里批斗,老婆跑了,孩子不认他。现在还是自己一个人生活,我去过他家里,姓金。我领你现在去金教授家里给他说说,试试看咋样?”
“太好了,那抓紧吃完了我们马上去!”她说。
我把饭盒放回宿舍后,领着高小红去金教授家里。路上有三三两两的学生,有的手里拿着书本和英汉大字典,有的在徒手漫步,享受春天的阳光。远处操场的看台上有依偎在一起的情侣,枣树林里有人拿着书本在正午攻读。高小红对我们学校的一草一木沿路赞个不停。创世纪时的伊甸园,一切都这么美好。
“我给你说件事,别让任何人知道我爸。”她突然停下来,左右警觉地看了看,把食指按在嘴边说。
“你爸爸真调来当书记了吗?”原来文怀山说的话是真的,官场上走的人嗅觉比电子狗都灵。
“是,临时接到通知,匆匆忙忙,我们之前一点不知道。也没啥,在我心里不过是一个工作而已,所以我信里也没给你说。”她还是压低声音说。
“我知道,我不会说,别人知道了对你不安全!”我说。
“呵呵,安全应该没有事,你想得全面。我不不想太招眼。他当他的书记,我当我的学生。我也不想生活在我爸的光环下,我的生活我自己奋斗,你也知道,我爸我妈从小也一直这样教育我。我上重点高中,到考大学,不都是我自己考的成绩?没靠父母找关系走后门,是不是?”她的神情天真得如同小孩,同时又很认真严肃,好像怕别人以为她是沾父母光而不是自己取得的成绩那样。
“是的。你这么好的家庭条件,没有被宠坏,学习这么好……”我说。
“这算什么,我更佩服你,家里条件那么差,没被困难吓倒,反而刻苦学习,帮助大人地里干活,还做好人好事,是公认的榜样生,你是我心里的英雄,我就最认可这样的,我爸我妈都很欣赏你,经常教育我向你学习呢,我爸昨天还问你了。哦,差点忘记了,下课后我领你去我爸上班的地方看看,知道路了以后你自己可以去玩!”她说。
“以后再去你爸上班的地方吧,我现在还有些紧张!”我说。
“别紧张,我爸人随和,没有常人认为的那种官样。这点让我更为爸爸自豪,他是我心里的偶像,爱学习,简单,开明,有阳光气,呵呵,其实你有些像他,努力吧!”(作者:知之)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