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64）连载

文怀山贴完海报后回到办公室。两人都心情特别好。

“走，买几瓶啤酒我们去黄河边走走。”他提议。

“我给你带来个东西，你先看看。”我从书包里掏出“麦扇儿”和陶罐。

“是不是古董？”他问。

“你说，我也不懂。”

“看着像，哪来的？”

“甄教授，刚好遇到专家了，给您看个好东西。”文怀山向门口路过的一位老师喊。

“历史系甄博导，他最懂这些。”文怀山说。

听到文怀山叫，甄教授进来。他穿着太朴素了，上身的中山装好像我们村人自己家里缝制的那样，不合体，大圆眼睛，厚嘴唇如扁人老婆的那样噘着，给人很平易近人感。他拿起文怀山手里的“麦扇儿”和陶罐看了看，说一眼就看出是好东西。一个是先秦时代的，现在很难遇到这么完整的，叫鱼龙，人们在粮食丰收祭祀时用。陶罐晚，是一种容器。

“你从哪得来这么好的东西的？”甄教授问文怀山。

“不是我的，我这个小老乡的。家田，你给甄教授说说来历。”文怀山说。

“我们村人修路时我侄媳翠莲掉进一个深洞里，我去看她才回来。”我说。

“是不是从洞里捡到的。”他问。

“她掉进洞里，在黑暗里胡乱摸索喊叫，时日过了多久都不知道。绝望时，突然眼前金光闪闪，照得眼睛难睁开，出现一个村口。她爬进去，浑身无力站起来，跪着说求求哪位好心人给我一口水喝。过了会，出来两位年轻女子，眸似水肤如脂，髻上银簪坠宝石，华贵罗衫绣金丝。声如春风拂大地，唤醒梦中彼岸花。叫她请姐姐进来，看人根本不认识，声音很熟悉。把翠莲领进村里，先到一个金碧辉煌的大厅，墙壁上全是壁画，地上铺满金子。从走廊的水晶窗户里望出去，一望无际的绿色草原，牛羊马匹在上面吃草，撒欢，卧着休息。她们给翠莲沐浴换上新衣，端来美食鲜果，休息缓过来后，带她去了几户人家作客。这里的人都是一个人单住一栋童话里那样的高顶双檐大房子，外边白墙绿瓦，里面和前面那大殿一模一样，都用金粉画的壁画，画里有天使有鲜花。一模一样，说统一分给大家的。人都和声细语，特别友好，他们个个如机器统一制作的表情，都快乐开怀，纯真如童。最让翠莲惊奇的是每个屋顶都有一个太阳，而抬头看空中又只一个共同的太阳，就如我们这里每个湖里都有个月亮，而天上也只有一个月亮，每个地方都有一组七星，而天上也只有一组七星一样。那些人过那么快乐如稚童无忧无虑的日子，可是让翠莲无法理解的是他们竟然不需劳作，作息时间都随性，翠莲问不付出哪有回报。他们说一进那个村，人都没了欲望，不需要辛劳，就剩下快乐，靠快乐生活，反而，他们需要啥，只要出现念头，东西就自动在那。翠莲被安排吃住在村口那公共大殿里，让她当旅游那样体验不同的生活。过了不知多少时间，翠莲突然很想她儿子拴柱，怕拴柱从学校回来没人给做饭，就告诉那些人她想回去。她们把她送到村口，让翠莲看村口牌楼上的字：乐之国国之乐，叮嘱她不能告诉任何人。她出来一看，是个古墓群，这两样东西是她在那门口拿来的。”

“这是编撰的故事。”文怀山说。

“我侄媳没读过书，大字不识，天天地里干农活，城里都很少去，你说她咋能编这些场景？就算她想象出这种场景和人，可是她咋能编出‘乐之国’这样的说法，这是《诗经》里的啊。”

“完全有可能。不要认为我们没经历过的就不存在，这个世上我们知道的才有多少？主观唯心主义有害也有益，就是魅力所在。”甄教授说着走出去了。

文怀山把我给他的两样东西放在他的抽屉里。我托词拒绝他去黄河边喝啤酒的建议。让他去不同办公室给我找来几份有我文章的报纸，我要尽快给高小红寄去一份。我很急切地想给高小红写信告诉我发表文章的事情，借此想试探她对我有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学生会组织诗歌朗诵节，文怀山作为宣传部长，事情也很多。我从办公楼下来回宿舍，骑着单车去体育馆了。

回到宿舍后我趴在床上一口气给高小红写了封信：

“小红，回校途中可否愉快顺利！

感谢你来我们学校看我，有幸能和你一起游山，坐缆车，对我具有特别的意义，包括去卧龙山，这些时光都将永远铭记在我心里。你还记得翠莲吗？当时你很喜欢她，说她风风火火，心好礼貌。翠莲当上我们村村长了，大伙一致推选的，是村历史上第一个女村长。我觉得翠莲很像郭凤莲，能带领乡亲们改造家乡面貌，是巾帼英雄。男人主导着这个世界，其实是借体力这种不公平的原始优势。我心里总认为女性在心智上优秀于男性。假如这个世界的掌舵人是女性，它会更平和、公平、平稳，有更多的关爱，少些你死我活的野蛮竞争，有益于人对生活的享受。感谢你带我去市政府。市长在以前只是个从广播里听到报纸上看到的抽象名词，现在却是我熟悉的人，好同学的爸爸。能和市长一起吃饭说话，对我来说，感觉如梦中。你领我进入到一个完全崭新的世界。

受你爸爸言传身教，加你天资聪颖，学理科的你文采过人，让我耳目一新。能成你同学，深感荣幸和幸运。你说10个数字和26个字母再加一些符号，能把纷繁现象之秘密解释出来，多么神奇奥妙，我特别感兴趣。我以前理科学很差，一直没入门，而且没一点兴趣，现在发现受你的影响很着迷于理科。一个人可以改变另一个人的一切，我现在明白这话的意思了。我很想给你多写信，随时能和你分享我看到的感觉有趣的事情，可是我在你面前自卑不能自己，在你面前总很拘谨，写信也怕出错写不好惹你笑话我。我们不在同一个世界里，你学习好，漂亮出众，家庭那么好。现在看来，你的文理科基础都特别扎实，知识面、思维都非我能及，我一定要以你为榜样，各个方面学习你，把心思集中到学习和书本上，让自己进步。

我有篇文章发表在教育报上。这个是党报，级别高，是教育界政策宣传和导向的园地，老师的文章都很不容易刊登，学生的非常少。知道消息后，我立刻就想到你，要是你在多好啊，感觉是沾你的光，你给了我灵感和动力或者压力吧。我给你寄来一份，望查收！据说这篇文章得到教育厅领导的关注。

有件事情，我向你打听下。我思考了很久，本来不想给你说，我们都还是学生，不该过早卷入成人的这些事情，如果你没有时间或者认为没必要，我完全理解，就别理它。我小学初中的同学玩伴史建国……现在在监狱里，一起长大关系好，我心里也很难受，而且他很力求上进，报考了我们学校的自考班，现在等于还是我同学。假如你能打听到啥线索或关系，能否帮他一把。估计我是第一个向你提出这种事情的人，最大的愿望是不给你带来负担，算作你我之间的沟通。切切！

祝好！ 董家田

给高小红写信两周后。史建国从监狱出来后直接来我学校找我。让我感觉好笑不可理解的是这次看到的史建国比以前干净整齐，以前黝黑的皮肤变白变细腻，以前很瘦，现在胖了，不像从监狱里出来，好像去哪里享福了。穿件小领西装，配他有棱有角的英俊脸堂，让我想起了风靡全球的高仓健。

没想到眼前这个普通的落难青年后来成为亿万富翁，巨人，创造了人间奇迹。他把那些外地老板在我们村征去准备开发房产的地全部买回来还回给各自的主人，而那些人出的投资他超额补给村人。再后来，更没想到，他制造了魔幻。随着思乡情加重，他想办法把我们村整个原样搬到他在外国买下的那个地方，就如同连同母鸡端走一窝小鸡。

那个初冬的星期三我从狱中回到村里，在母亲的坟头把累世累劫的悔恨感伤思念痛哭出来后，发现自己变回到年轻时的岁月。这时我已经几十年没见过史建国，很想他，不过心里还是他今天的样子。在家里呆了几年后，已经不会干农活的我连维持身子卡路里需要的一点点粮食都难以为继。有一天，我正在和芳芳订婚时用过的那老北房炕上睡觉，一个大胡子老人领一帮面目根本不像我们村人的孩子来到我家里，他们黑眼睛红头发高鼻梁。

“家田，这么多年没见，想念啊。”那老人说，随之热泪盈眶。

“No, no, no, no sad……promised no”那群孩子大喊。

“和这位爷爷对话，他是专家，能听懂。”老人边擦眼睛边说。

“你们谁啊？”我被这帮人搞得摸不着头脑。

“家田，我是建国。”

“建国……？”

可能他看出我不很相信，就唱起了我们村祖传的《杨柳叶儿青》。

“杨柳儿，年年开花漫湾儿俏，漫湾儿俏呀，惹得牡丹逐颜开，杨柳叶儿青呀，惹得牡丹逐颜开呀！”

“小哥哥，来到后山的花园里呀，花园里呀，遇见小姐观牡丹呀，杨柳叶儿青呀，遇见小姐观牡丹呀！”

“红牡丹开得就像是天边的霞呀，紫色的牡丹儿在说话呀，杨柳叶儿青呀，紫色的牡丹儿在说话呀！”

“没看完牡丹偷看了她呀，满园的牡丹都赛不过她呀，杨柳叶儿青呀，满园的牡丹都赛不过她呀！”

The willows blossom year in year out in our village, teasing the peony to compete.

Young brother came to the garden in the back hill, an...d encouterd a Miss appreciating the peony.

Red peony blossoms like the clouds on the horizon, athe purple is talking to brother and Miss.

这帮小孩跟着他一起唱，奶声奶气更好听，声调协调一致，不过用不同的语言。听到这些不同肤色的人唱我们村的歌，让我老泪纵横。

“你从哪个幼稚园领来这么多外国孩子？”听完唱，我才愿接受他是史建国，而那不经意间轻轻一仰头显示的倔强让我熟悉和亲切。

“不是幼儿园，这些都是我的孙子曾孙子。他们说的话你会，你和他们对话。”

“你就知道对话，对什么话。”他以前总说我会英语会话，有水平，他很羡慕。

他的话才让我想起原来我学过外语，不过是几十年前的事情，而这几十年之间相隔了回不来的永远。从我进大学门一直到现在，再没学习过，也没用过自己选择的专业。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