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66）连载

暑假里母亲让我去芳芳砖瓦厂帮忙干活，主要是我花了芳芳太多的钱，于心不忍，作为大学生，成年人，要让人看到我明白事理。我们村已经有十来个人在那里干活，我小学同学何海和孝男都在。这样，我就去芳芳的厂里干起了活，芳芳和她父母都不让我干重活，但我坚持说锻炼，他们也就没再多管。又和何海、孝男在一起，心情很好。我们把差不多晒干可以垒起来的毛坯码起来用草盖住。一车一车的仿制古董被南方人拉走，主要是鱼纹陶罐和麦穗红土盆。估计流到全世界各地被珍藏在博物馆、名流家里的先秦陶罐大多数是从芳芳的瓦窑里由我们村的人制作出来的。我给他们讲了我们学校甄教授把我带去的断定为真货，都觉得不可思议，因为他们一直以为是当玩具卖。我讲了我临时发挥杜撰的所谓古董来历。

“读书人就是能编，一套套谎言。你再学学就差不多了，离谱。”芳芳说。一帮人大笑。

没过几天，我全身开始酸痛，心也不能完全静下来，就推说学校有事需要回学校一趟。因为高小红放假前说假期想着自己做点啥有意义的事情，如果我有时间，在学校等她。芳芳以为我有重要事，怕耽误，催促着我赶紧返校。这样，我“锻炼”的日子就草草结束，飞也似地返回学校。

 芳芳的人品和做事风格得到南方老板高度信任。看到他们从仿制古玩淘了金，本地人也纷纷办古玩作坊或厂。南方人不再当其为主要产品，在芳芳厂旁边投资建高新日用品制造厂。按照初步规划，产品种类繁多，包括洗衣粉、肥皂、不锈钢日常用品、双层保温杯，还说要在这里给美国海军做衣服扣子和肩章。租地和建厂房招聘工人以及生产的事情由芳芳负责，钱由对方出，而生产啥样的产品和销售由对方负责，原料也由对方负责供应，双方利润各分一半。现在看，这就是我们那里最早的合资合作企业雏形。

走之前芳芳告诉我这事情。我虽然不是很懂，预感到是好事，芳芳看来要迎着时代潮流大干一场了。

“好好干，亲爱的，你肯定要干出一番事业，为你自豪，我也要更加努力。”我给她说。

按照之前的约定，高小红如期来到我们学校。这次再见面，她的长发不见了，剪了个男孩子那样的短发，穿件绣花的立领白色短袖，浅灰色裤子，粉色凉鞋，双肩背了个小彩色包。素雅清纯的衣着映衬得她黑发更黑，脸更白皙。不知道啥原因，这次我没有以前那么紧张了，愉悦感如波浪，一阵阵冲刷得心花怒放。已经接近午饭时间，我领着她去教职工食堂小炒店点了一份糖醋里脊，一份爆炒百合，一份烤羊肉串，一份凉拌豆芽。

 “拿瓶啤酒吧，咱俩也喝点酒，我要祝贺你文章发表在教育报上。我把你的文章拿给我爸看了，他说你真优秀，还是学生就能在这样级别报纸上发表文章呢！”她提议。

 假期期间，学生大食堂不开门，只有教工食堂照常营业。因为是吃饭时间，小炒店里有客人陆续到来，比平时人多，大多是学生模样。估计有的是留下来复习考研，有的还没有来及回去吧，有的在搞啥社会实践课，有的假期当家教挣钱。

 “谢谢你，假期不回家，家里人不说你吧？”高小红问。

 “我已经回去了一趟，没有啥事，告诉他们学校有事，就又回来了！”我告诉她。

“太好了，谢谢你能陪我，你对我真好！”她笑笑的脸上印出那迷人的小酒窝，肤如凝脂，整个人清纯如晶。

“你咋知道向报纸投稿呢？我不懂这些事情，从来也没想过。你真的太棒了，我反复看了很多遍，写的那些内容深刻，思维独特，有新意，见地很成熟，从哪得到的素材？”

 “是文怀山帮忙的，估计你不认识，也是我们校友，现在是校学生会宣传部长。他让我写篇调查性质的报道文章，帮我发表到学生会通讯上。素材我有，我很熟悉我们那儿好几个农村小学的情况，以点带面，就写了，没想到最后发表在党报上了！”

 “祝贺，干杯，哥们，我觉得和你一起时间太快，话题又多，不知道从哪开始了。”

 “哦，老王回家了吗？”她还把王泽中叫老王。

“我给你信里说过，泽中一进大学门就出名了，画展引起轰动，学校成立了“王泽中画研究室”。可是我忘记给你说，后来出事了。泽中消失了，从那以后再没见到人。学校悬赏寻人，这么久了，没结果。”我才把王泽中不在学校的情况给高小红完整讲了一遍。

 “消失了，不会有安全问题吧？高中时来往不多，现在挺想见见，他确实很有才华。我们得想办法找他，你有没有任何线索？”她说。

 “画展前经常见面，成为公众人物后他没自己的时间，日程由学生会和校宣传部安排。年后再没来上学，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一点不知道，因为完全没想到，不过按照他父亲的直觉，没啥危险，亲人间时刻都在传递感应信号。不知这家伙在玩啥名堂，搞艺术的人心里怎么想普通人琢磨不到。”

 “我们得赶紧想办法找到他，不负同窗之情，他永远是我们的学长和榜样。我想看看他的研究室，不知道可不可以？”。

“可以，就在美术系创作室旁边，等会我领你去看。反正假期再没重要事情，我领你慢慢看遍我们的校园，咋样？”

“想法不谋而合，我非常喜欢你们的校园。”

　    “谢谢你看我的文章，也祝贺你当上组织委员！”我和她轻轻碰杯。

　    “你想想，假期我们能干点啥呢，假期不想看书。我爸说团市委组织夏令营，问我参加不，我不想参加集体活动，想自由轻松点的。哦，想起来了，我爸说你们这有个月亮湖，中间有座山凤凰山，风景优美，是旅游地，开学我回校前我妈要带我去那看看，我很想你也一起去，咋样？”

　    “好，你安排的都好，和你一起去哪我都愿意。”

“真会说话，真的假的，不要哄我。”

“真的，我发誓。”

“你教我怎么投稿吧，我也很想投稿，不过我这电算会计咋投稿呢？我巴不得改学文得了！”

　   “你学的专业是朝阳学科，有发展前途，比只学外语强，语言是工具，专门学它其实没啥意义。你英语基础好，把它当作是工具，特长，再配这样的专业，就如虎添翼！”

我们边吃饭边聊天。饭后我带她去看王泽中画研究室。

我们沿着学苑大道向美术系走去。假期里热闹的校园一下安静下来，路上行人寥寥，门球场上有一帮老教授戴着太阳帽在打球，其它地方都鸦雀无声。天蓝得如同刚染过，风姿绰约的垂柳枝飘来飘去，好像在欢迎我们，想和我们说话。钢琴声若隐若现，从家属区楼房里漂来。

“校园太美了，如童话如油画如幻觉，美得让人不敢说话。”高小红轻声赞叹。

穿过集贤林，那里有几十尊世界著名科学家和文学家的本身塑像。经过学校大礼堂，我们来到“上林苑”，美术系所在地。“王泽中画研究室”牌子赫然挂在那。铁将军把门。我们从门缝向里望了又望。

“太了不起了，泽中！”高小红说。

“是。他的画被一个著名的犹太人收藏家买去一幅，这个研究室就是那人资助成立的。如果在平时，每天来参观的人络绎不绝，假期没开放。

从门缝里我看到有王泽中的画，也有很多马克思那样的大胡子像，有长着翅膀拿着弓箭的爱神，还有勃鲁盖尔的巴别塔以及大多数不知道名字的人物像和作品。每幅画顶上一盏小灯，太阳那样对着它们。

“泽中，泽中。我们骄傲的学长，我不愿打扰你的灵魂，可是我想你！”我对着门缝向里喊了几声。

然后我们来到山上。自从王泽中领我来过一次后，我再没来过这里。让我想起那次情形犹如昨日，可是几年时光已去。

“你知道这个学校最早建立的系吗？” 我模仿那次王泽中问我的口吻问高小红。

“我不清楚！”她说。

“是美术系！”

“这不是美术学院，咋最早建美术系？”高小红的问题和我那次问王泽中的完全一样。

“真不愧为高材生，有思想。”我还能记得王泽中当时说的每句话，就引用来给她说，“你去过黄河边了吧？”指向校外不远处的黄河。

“没去过，不过很想去。”

“黄河不简单，流淌着华夏文明，川流不息。你看山下面美术系旁边的二层小楼。已经在那里超过两百年了。没战争的和平岁月，这里是鱼米之乡，黄河上皮筏子穿梭两岸，渔歌唱晚，人们生活非常充裕，又是贯通西北的咽喉要塞，总成好战者们激烈争夺的目标。每逢战争，这么好的地方就遭一次浩劫。当地最富有的是一家姓汪的，这周围上千亩土地都是他家的，包括现在我们站着的这山。碉楼是他家祖上建的，几百年来的各种动乱中，全家人和邻里借助碉楼都存活延续了下来。在清末民初这场中华史上最大的浩劫中汪家也未能幸免。家里房子包括这碉楼都被军阀占领，守在碉楼里的人被蘸了油的毛毡裹住烧死，全家只剩下一个最小的小姐。当时十多岁，初中高中生这个年龄。汪姑娘没躲进碉楼里，她自己躲进这山下的果园里，好像不知道外面发生着什么。原来呢，她爱上了照料她家果园的一个年轻人。那年轻人父母早亡，很小就靠出苦力维持生计，但是有画画天赋。女孩知道后，把家里的藏书送给他很多。到处在打仗，他俩每天照样来到山上作画，从黄河里得到灵感，画出了很多好作品。后来军阀们被这对年轻人的举动感动，就把果园里的小阁楼留给他俩。他俩不慌不乱，从早到晚沉浸在画画中，外面的厮杀好像他们充耳不闻。每天朝阳一升起，就能看到山上两位年轻画画人的执着。人都爱出名，但是出名往往不是好事。这位年轻人因为出名招来了麻烦。有个军阀着迷于他的画，阻止他烧掉画，把他打死了。死后人们在小房子里发现一个地窖，里面装了很多画画用的东西，好像宝物一样珍藏着。画却只剩一幅，是一个学校的大概构图，配两句话：金戈铁马吞河岳，蒙馆寸毫定人心。男的死后，女的终身未嫁，接过画笔，坚持画画，军阀为之动心，在原地建了所美术学校交给她。她遵从心上人遗愿，把学校办大，后来慢慢发展到今天成这所大学。学校图书馆前面那两个塑像的原型人就是他俩。”

“真感人，你就像那上进执着的年轻人，如果我是那小姐……”我全把王泽中说的话背了一遍后，高小红说。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当时我用这句话对答王泽中时最想未婚妻刘芳芳。而现在，同样的故事讲完后，我已深陷对高小红的爱。

然后，我们来到图书馆和旧文科楼之间的蔷薇苑。旧文科楼由三栋楼房组成，一栋主楼呈东西向，两旁的裙楼是南北向，中间有一棵百年银杏树，和三栋楼房构成“山”字形。银杏树围粗一米多，高十几米，枝繁叶茂，形如山丘，冠似华盖，覆荫亩地，金色树叶在半空熠熠生辉。树周围几十亩大的开阔地里种了各样花草，以蔷薇为主，恰热烈绽放季节，芳香沁脾。此时，百花静艳学府园，蜂蝶喧闹芬芳间；姹紫嫣红才子迷，良辰美景佳人恋。砖铺的人行小径曲绕于五色缤纷半人高的蔷薇花中间。这个空间靠近文科楼和图书馆，环境静雅，是同学们喜欢来的地方。学校专门设置了好多个有靠背的大理石椅。假期还有不少同学在这里复习功课。肯定是高年级的准备考研者，有的坐在椅子上看书，有的把书包放在椅子上，在花间小径中来回踱步背诵。

 “嘘，别打搅人家，这里环境真好，我们也坐下来看会书吧！”高小红轻声对我说。

 我们俩坐在银杏树下一个椅子上，高小红从她的背包里拿出来两本英文原版书。

 “这是《安妮日记》，一个被法西斯关在牢房里的犹太少女遇害前的日记。我以前看过一点中文的，很震憾，没想到昨天在外文书店遇到英文原版了！这本叫《百年孤独》，难度大，送给你读。”她说。

“谢谢你，我会永远珍藏！”我赶紧双手接过书。

 我把她给我的《百年孤独》拿着，和她一起看《安妮日记》。我们俩互相弥补着看了好几个地方，虽然生词很多，也能看个大概。高小红看看书，又看看我，给我说说某个单词。

 “原来我们学的好多单词这里也有，这个单词是高中第二册里的。我一直以为课本上学的东西没啥用，你看，这句话……”她喜不自禁，她喜不自禁，一边翻书，樱桃样的小嘴一边啧啧赞叹着。

 我们看了许久，时间不早了，收起书，我送她到校门口。照相的老师傅还在那。学生放假，他不忙，坐在太阳伞下的一张小桌子后休息，桌子上放着那部黑色长镜头尼康相机。

“在你们校门口合个影吧！”高小红说。

我们俩一只手里举一本书，另一只手拉在一起！

“Cheers！”照相师傅手里的相机咔嚓一声！

        待续——

（知之，2018,8,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