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68）连载

星期五，高小红母亲约了一个她的同事，我们一行四人去高小红说过多次的月亮湖旅游。月亮湖远离城市二百多公里，一处于深山峻岭里，由无数山泉汇集成的天然湖泊。它是方圆数百平方公里人们生息繁衍的水源地，也是著名旅游区，光听它的名字就令人向往不已。湖水下游筑坝建成一座特大型发电站。这里海拔高，山势险峻，植被茂密，空气湿度很大。进入“您已进入月亮湖发电厂管理区”提示牌后不久，看到白花花水雾遮天，咆哮声震耳，地动山摇。这些泄流的水力大无比，经过闸口时转动巨型水轮机将其势能转化为电能，输送到千里外。所到之处，点亮一片光明和希望。站在水坝上看，一侧飞流直下，气势磅礴不可测，游客惊呼声此起彼伏。另一侧则水平如镜，蓝天白云山峦倒映其中。

我们租了一条游船进入湖区，开船师傅做向导向上游深处进发。水域纵深一望无际，据说绵延上百里，甚至有传说月亮湖连着天际，发源地是银河。湖两边宽度时有变化，有时上千米，有时几十米。两岸地势也变化不断，有时直立而起，陡峭险峻，遮天蔽日，有时则缓坡相连，极目远眺。最宽阔段叫千岛湖，众多小岛露出水面，上面树木葱葱草丛郁郁。岛屿形态各异，品状万千，或高或低，或大或小，或丰或嶙，或伟或渺，或亲或疏，或沧或稚，或险或坦，或陡或缓；有的像是披着蓑衣的渔翁，在悠然垂钓；有的像离群索居的哲人，在独处慎思；有的像易怒的孤僻哥，独来独往；有的像淘气的孩童，玩兴难收；有的如蹁跹起舞的仙子，有的如顶天立地的壮汉；有侧卧着的，有托腮的，有望远的；有的斗志冲天，有的淡泊如水。真是百态对语犹难，意妙那堪书说。船到极狭处，两岸崖耸天边，影投水里，婆婆娑娑，似梦若幻。人在画中行，画自身边成。碧水层层次第开，白云袅袅千仙来。不知今身在何处，疑骑苍鸾九天拜。

又到宽水段，众多游船缓缓在水面划行，如游弋在水面的鸭或鹅群，留下颤抖的涟漪。碧波荡漾，天水相连，山绵绵水涟涟，纯净透明人难辨。眼前的情景淡化了人对自身的感觉，身心融化在似梦非梦的风景里，奇幻令人窒息。时值炎夏，而这里完全是另外一番天地。气温清凉爽心，空气清新沁脾。游人看上去俨然是不合时宜的入侵者和擅入仙境的凡俗物，在冒犯污染这片透净的安宁。船师傅带我们来到一座叫螺蛳山的小岛上，远看样子如同一个海螺，上面树木茂密。靠岸后，沿一条螺圈小径向顶绕行。半山腰处有一个木条搭成的简易入口，两侧各长一颗半人高的牡丹树，叶子碧翠如洗，纸染一样的牡丹花正在盛开，娇艳欲滴。牡丹本是人间花，邂逅它把我从飘飘的空灵幻觉带回到烟火人间。我家园子里就有一棵我母亲栽培呵护长大的牡丹树，深得全家和亲戚朋友们喜爱。每年开花时节，总有人会来我家要两朵捧回去插到花瓶里供养到桌上。仿他乡遇故知，亲切难言。可现在时令是农历七月间，牡丹开花的时间一般在农历五月份前后。这里的牡丹比山外晚开了一月多时间。想起白居易《大林寺桃花》里说“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牡丹花期一般为十来天，刚好被我们遇到，好像专为迎接我们，感到特别幸运。高小红侧身依牡丹树站立，脸并在一朵纯大红色牡丹花前拍照，更显俊俏妩媚，人间有仙子，模样羞花。我不禁想起“看花，花何语？望云，云去，叹人间美，听那笑语。”的句子来。再往里走，来到一个小巧玲珑状如花桥的小亭子。柱子上面有一副对联：亭小容身易，景阔极情难。横批剥蚀不全，只能看到三个字“霞非云…”。从这里望，满眼的不是宽阔的水面，而是翠莲叠嶂的山峰，景色越加秀丽，百媚千娇，风姿绰约。近处能看到几乎垂直于水面的悬崖，不知道是风蚀还是水濯，在石岩上面刻出一道道平行的划痕，能看到下面隐隐剥蚀掉的古文字，透出些千古风流的气息来。生活在石岩峭壁或林木中的各种鸟类飞出飞进，一派繁忙。它们数量多阵势大，发出各种叫声，有的似乎是在警觉在抗议在警告。这里是它们的世界，人类是不受欢迎的怪物。

船继续向湖深处行，来到月亮湖的主岛——凤凰岛。凤凰岛面积很大，到达后，已经感觉不到这里是四面环水的岛屿。上面街道宽阔，有居民人家的房屋，有村落水田，能看到饭店宾馆，路边摆满当地特产和纪念品，有的是固定编号的摊位，大多直接席地叫卖。我们在一家宾馆里找了房间稍作休息，船主带我们去餐馆品尝湖中的水产品。饭后，爬凤凰山。凤凰山是岛上主峰，也是湖中海拔最高处，因传说这岛是天上飞来的凤凰而得名。从凤凰山半山腰才能看出这里处于浩浩水中央，周围散落很多大大小小岛屿，即千岛湖群。这些小岛上有的有人家居住，简易的房子，也有正规的砖瓦墙房。人类生存和活动的迹象加重，自然对人造成的压倒式陌生和窒息感减退。受广袤水体和四周茂密植被覆盖的大山地理环境影响，再加高海拔的地势，气温明显要比山外低很多，单衣不够，怪不得牡丹花才开。向四周看，岛屿形状不再奇峻，我感觉这里不像是在水面，而是在我们老家生产队的官场上。这些小岛如同是摞在官场上的麦垛子。农业社时代，全村的小麦收割后运到官场上，被有技术的村民一捆捆码摞成大麦垛，有十几米高，分两部分，下面部分是直径三四米的圆柱，一定高度后沿着圆柱闪出来十几公分码一圈帽檐，在此基础上摞一个圆锥形，完全收顶后的麦垛形状是一个规则的圆柱形顶着一个规则的圆锥形，楚楚动人，外形漂亮，气势雄伟，有些像外形规范的蘑菇，也像电影里的蒙古包，又感觉是一个个威严堂皇的王宫。看到图画书上童话里的王宫或欧洲的古老城堡时，我就会想起这些麦垛。这样的结构稳定坚固，最大优点是通风性防水性能好，多雨的秋天有时会连续几天下雨，麦垛里面不会进水，保持干燥新鲜，等冬天地里的活干完后，村民们才能顾得上碾麦子。麦垛是我们童年欢乐时光的存放地，全村几十个孩子经常在月光下在这些麦垛之间捉迷藏，顶着当头的月亮享受童话般的童年。

“写写你的感受，给我妈妈表现一下，咋样？”高小红突然提议。前面变幻旖旎的景色震慑了我们大家，只顾眼前看，来不及感觉和想，或者议论，才发现我们在水上的时间基本没说话。眼前众多的民居缓解了景色对人的压力，轻松下来。我不好意思地看她母亲，她把黑边框眼镜习惯性向上扶了下，一位风风火火干练的高级知识分子，重点医院院长，也是一位慈祥和蔼的母亲，她嘴角也有酒窝，亲切中露出纯真来。

“这个提议好，我真想听听当代大学生的诗情，来几句让阿姨欣赏欣赏！”她说。

“小红写得比我好，她才华好，让她写几句，我学学！”我拘谨起来。

“我不写，我不会写，你都答应给我写诗的，家田还答应以我为主人公写一部小说！”

“是吗？那太好了，我期待着，看看同龄男生眼里的我女儿。一定是貌如天仙，秀外慧中吧。”

“哪呀，女儿跟妈还有很大距离呢！”

“阿姨说几句让我们学学！”我提议。

“我们这代没你们幸福。我们的青春时光被政治浪费了，天天学讲话，写口号，搞斗争，再加那时生活和见识都简单，没产生过诗情，连一封正式的情书都没写过！”

“景色是美，可惜是过眼烟云，有点伤感惋惜！”高小红说，“林黛玉说花开时令人爱慕谢时则增惆怅，所以倒是不开的好。”

“年轻时有伤感未必不是好事。对生活有主动的感悟。我们那时傻乎乎盲目跟着政治走，对生活无感知，空白的青春，到今天才伤感。”高小红母亲说。

氧吧一样清新的空气很容易代谢掉体内的困乏。我们随游客沿着山路向山顶走去。天色已晚，游客如织，人来人往，沿路一直有卖旅游纪念品或土特产的小摊位，俨然是热闹的街市。能看到有很多本地人摇着自己用竹子制作的小舟在水边招揽游客。适逢月中，明月升起。月光下的盘山路如不周山上的天道，朦胧中发出亮光。山顶有座六角亭，叫揽月亭，柱子上都有题对。

一幅是：风月千年无古今，人心一念有沧桑

一幅是：好趁晴夜观月舞，且随水翠听风啼

一幅是：有情别邀月同饮，得闲倚栏看鸟飞

仰望太空，繁星点点，苍穹无垠，明澈透蓝，月光下泻，丝丝有声。俯视山下，各小岛灯亮同起，月光洒满湖面。月在水中，灯在天上。目光所及，“烟波不动影沉沉，碧色全无翠色深”。灯照水浅，影染湖深。山让水静，水使山新。周围几山遥相辉映，倒影相交，若神仙们在耳语，星星们在私话。只见影，不见山，寥寥星星，星星寥寥，船歌声起，清风习习，炎夏不知。

揽月亭下面有一块平地，摆小摊点，一个个前面燃着炽亮的电石灯，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绝，热闹如市。

“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于今。这种鸟蛋，取自天边悬岸，比如，一颗就顶一顿饭……比如……”突然从微风里传来一个刺激我耳朵的声音。这声音自小就灌进我的耳朵，已经变成耳朵的一种机能，对它特别敏感，就是我们那里的乡音。可这是几千里之外，岂不是我真的在做梦？我再仔细听，“三百六十天，天天供不断。我的画……细细。”我确定这是我们那里人说话，而且这个“细细”，我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好奇难言，我独自跑到那平地里去看咋回事。让我吃惊得出了一身汗，看到王泽中和我小学语文老师宋青山在叫卖画和鸟蛋。

      待续——

    （知之，于广东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