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扶记

在夏禹城文联上班的老夏，遇到了一件尴尬事。

他下乡帮扶对象王根茂，对他的家访表现的阴阳怪气，甚至不耐烦搭理他这个县里下来的干部。

王根茂是一位十年光龄的老光棍，但这老汉却拉的一手好胡琴，一段蒲剧曲牌常常被他拉得有板有眼、有声有色。

第一次家访，隔几条街便听到板胡声，拉得高吭而悠扬、凄凉而悲怆，极像一个女人的哭诉，拉得叫人耳朵里似乎老响着晋西北人走西口调调。

老夏是个文化人，听着琴声，性情自然又入迷宫，脸上更是表情丰富，支楞个耳朵一边认真的欣赏，内心便叹服老王拉琴技艺。

想到王根茂光棍一人，板胡拉的如泣如诉，这凄美的曲牌声音里一定有故事，便心生怜悯，决定要好好帮扶一把，不枉此番下乡工作，不枉参加精准扶贫。

老夏进院门那一刻，老王正坐在三月的葡萄架下，拉着曲牌。他果然陶醉于高曲之中，表情很投入，任三月暖阳，斑驳披洒一身，眼窝里竟然溢出泪花花，脸盘上满是音乐般忧伤。

老夏很受感化，驻足洗耳静听，不料老王瞥见了老夏，搁下胡琴不拉了。

 他用一种不满被打扰的表情，一边看着不速之客，一边用手背抹了抹脸颊上、胡茬上的泪水，自顾自的端起茶杯子，轻饮慢啜起来，倒把老夏凉在一边不理不睬。

老夏轻轻一笑，“呵呵”两声，算是打招呼。

老王便用不屑的眼神对老夏说：“知道你是县上干部，知道你来精准扶贫，行啦，腿跑到就行啦，能糊弄过去了事，以后别再来烦我！”

老夏虽然脸上犹如张开的朵花，但这花却开的有点皱巴巴的尴尬，便有些不悦，说：“老王你这就不对了，你是建档立卡的贫困户，虽然办了低保，但日子过得还是有些恓惶，县上搞精准帮扶，你是我的对象，帮助你快速甩掉贫困，解决你的实际困难是我的责任！”

老王瞅着老夏，说：“一拨又一拨的来扶贫，送些米面粮油，送些过冬衣被，还不时为了拍个照片、骚个洋腔，汇报表演做架子？来了不少回，净做些虚套事情，行啦吧，腿脚跑到就行啦。”

 看着老王咕咕叨叨乜斜着眼，满脸不屑的样子，老夏张口回道：“我们跑腿，是真心想帮你，共产党的活儿就是为老百姓谋幸福，只要你达到两不愁，三保障，日子过滋润了，上级领导才放心，你想我来，我不一定专门为你磨腿。”

 “你们不来，我也不请你们。孤独像软刀子揉磨我，我难受的想哭喊、想骂人、想打架，可我最多在自家摔个盆撂个碗，再烦就拉一段恓惶曲儿解闷。我不愁吃穿，冬暖夏凉，住房有保障，身体冇大病，你们想要咋个精准法？骨子里还不是为了上级的表表卡卡，应付支差？还不是看我光棍汉笑话？”

 老王说着这番话，却看到老夏脸上有些动气，不由放低了声音，态度也和缓多了，但嘴里仍然嘟嘟着。

老夏说：“这话说得有些个驴头不对马嘴，党和政府关怀孤寡老人，才几次三番派干部帮助你，既然派我帮你，你的忧愁呐，就是我的责任。你有忧愁，我就难交差，你生活不如意，领导面前我脸上挂不住，我能看你笑话？我恨不得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万事趁心，天天开心！”

老王脸上便有一丝笑意，哼哼着说：“都是糊弄上头领导的事情，噢，你精准扶贫，你知道我哪里发痒？我打了十年的光棍，我想女人，想有个暖脚的女人，我想被窝里有个说话人，你能精准？哄鬼去吧！”

老王说罢，自己也觉着不着调，便“嘿嘿”轻笑。

老夏听到这话，脸上一阵难堪，赤红窘相，说：“老王你老不向前，老王你胡搅蛮缠，我们帮扶你，是因为党和政府有规定，小康路上不落下一个人，你要女人，叫我咋弄？政府还能给贫困汉发个老婆？我又不开婚姻介绍所，从哪里给你找女人？”

老王望着老夏，闲扯般淡笑着，一边撇嘴，一边瞪着狡黠的眼神：“那就少来我家谈帮扶，你要真的能帮扶，把村东头寡妇马牡丹，帮扶到我炕头上，我才佩服你是个好干部！”

老夏听着老王胡咧咧，有点哭笑不得，眉头纠结着，像八字。但他很快调整情绪，一脸正色道：“我是共产党员，是国家干部，办事得讲究原则，搞精准扶贫可不能强按牛头喝水，更不能随意胡闹，影响党和政府形象！”

老王听着老夏有点官腔官调，不乐意了，也沉了脸说：“弄不了事情，你走人，谝东谝西也冇意义，在这里干敲梆不卖油，扯闲蛋有啥用？”

老王话语生硬，有些不进油盐，很难投缘。

 老夏不得待见，话不投机，头一次下乡，落个下后堆，感到有些窝囊，只得走人。他走得有点儿灰头土面，内心像揣一块死面疙瘩，很不爽快。

却说，老夏在夏禹城，是个极为爱面子的文化人，受此羞辱心有不服。再者，文人捏排故事写小说，总有一帮文朋诗友在一起交流，工作上不随心的事，自然不免流露。

 文友们知道了老夏的纠结，便对此事叽叽呱呱，窝燥好几天。大家一起品茗论道，商议捏排，一定要弄个子丑寅卯，不能让老王小瞧了老夏。再则，延续乡村文化脉络，保护古老蒲剧文化的鲜活传承，提高群众生活质量，也是下乡帮扶工作的份内事情。

于是乎，老夏便拐弯抹角打听，打听老王念叨的寡妇马牡丹。

有人便说，这马牡丹年轻时身架好、脸蛋漂亮耀人，在舞台上扭着小蛮腰，疯迷台下观众，嗓门一亮，更是一片叫好的小旦角色。

关键是马牡丹曾说过：“根茂哥的板胡拉响，我嗓门马上发痒！”

最关键是马牡丹老伴前几年因病早逝，她却放弃儿女再三邀请去城里生活，独守乡村小院，似乎别有情结。

但是，板胡手王根茂，虽然蒲剧曲牌拉起来得心应手，可在马牡丹面前从来心生敬畏，规矩有加，虽然暗恋爱慕，却从不敢胡说乱道，更无勇气表达心声。

马牡丹的老伴去世后，王根茂内心五眉六道的翻腾，也不止一次望着蓝天白云，浮想联翩，当面却绷着脸不敢多言，只怕戮破这层窗户纸，万一闹个大红脸，吃个闭门羹，更难面对。

老夏摸排了情况，便偷笑老王，银样蜡枪头，在我面前喊破嗓子，背后地耍铡刀，当面怂包货。

老夏便亲自出马，决定玉成好事。他接触了马牡丹两次，谈的都是为活跃群众文化活动，让老艺人们奉献余热，并多次夸赞老王的板胡拉的美太太，马牡丹呢，每当提到板胡手王根茂，热情度很是高涨。

马牡丹头脑活泛，智能手机玩的挺麻溜的，唱歌学戏全部在手机上操作，更要紧的是叙利亚、伊拉克新闻她也能看，特朗普和普京斗法、马云是个啥人物也心中略知一二。

老夏了解全盘情况，心中有了谱，便从县文化局争取一笔经费，为村里买了鼓板乐器，买了音响设备，在禹郭村成立了业余剧团。

 当然，王根茂的蒲剧板胡，马牡丹的旦角艺术，都得到极大的发挥。

老夏第二次家访老王，为他带去一部智能手机，编圈说单位发的副利，等次不算高，放在家里，闲撂着也是闲撂着，送给老王呢，正好物尽其用。

 于是，手把手教他如何下载蒲剧音乐，如何看视频用语音，如何看头条新闻，了解国内外大事。

老王很是感谢老夏为业余剧团的辛苦工作，让他能接触到马牡丹，更是心存感恩。而今送来一部手机，教他学习手机新玩法，更使他脑洞大开，不免感动，不免开心的思绪飞扬。

于是乎，对县里来的干部老夏，又是茶水又是糖果，鸡捣米般也不住点头哈腰，嘴巴甜的像抹了蜜，甚至于在文娱活动间隙，蹭在老夏脸前晃来晃去，不断骚青，不停地问：

 “马牡丹微信如何加上？”

老王的鬼心思，老夏肚里明镜似的，但老夏还是板着脸，很严肃的说：

 “你不能得寸进尺，学习使用智能手机，为了让你掌握乐谱，了解国内外大事，加马牡丹微信，这要征得人家同意，我可不敢在这事上犯错误！”

老王便讨好般嘴咧得像烧瓦窑，嘿嘿直笑……

半年后，初秋的爽朗，小剧团的活跃，为禹郭村的大街小巷，带来不少快乐气氛。

 老王家的葡萄架上，也吊起了一串串成熟的果实，黑是黑，红是红，在绿叶配衬下，在阳光照射下，似乎也很是开心，悠悠的晃着，有点显媚。

老王自从参加了小剧团，隔三差五和马牡丹一起唱丝打板，情绪变得越来越好，走过街巷也哼哼叽叽满面春光，常常是喜欢的满脸摸不着鼻疙瘩，内心自然感恩不尽，便邀请老夏品赏他家成熟葡萄。

当然，老王在家摆了两桌酒菜，不光是请了老夏，也请了几位喜欢吹拉弹唱的老伙计。

老夏很快发现，在厨房忙碌、跑前跑后招待客人的果然是马牡丹，便瞅着老王抿嘴笑，表情很是丰富。

老王忙解释说：“为了更好活跃群众文化生活，为了互相有个照应！”

老夏双手一举打个拱，说：“老牛耕熟地，想思得知己。可喜可贺！”

端水果的马牡丹闻言，便羞着眉眼，躲开了。

老王骚个红脸，忙说：“还是领导点子精准，帮扶到位，才有而今的称心如意。谢意都在桌子上，吃菜、喝酒！”

老夏哈哈一乐，欣然入座。

老王酒喝半酣，十分感激拿出几张百元钞票，要还老夏手机款，老夏满脸笑容拒收。

老夏说：“为了成功导演这处夕阳红恋情，手机是我产生灵感的道具，更是你们沟通的桥梁！这才是，精准扶贫圆心梦，晚霞红醉喜盈盈！”

听到老夏的话，葡萄架下，便响起一阵阵叫好声。

 趁着酒意，兴头上的几个老家伙，撺掇老王拉一段蒲剧曲牌，在笑闹声中，马牡丹撩人的唱腔，随后也从小院飞出，传到大街小巷……

 这欢乐气氛，映衬着葡萄架下一串串晶莹芬芳的果子，仿佛也激情燃烧，在斑驳的阳光下，流光溢彩，摇曳着醉态与多姿。

    2018、10、8北京电影学院

             2020.9月修改